“长松怎么样了?”看到林至清端着空碗从屋里出来,林俪兰赶忙上前问到。
“喝完药就睡下了,只是热着了,睡一觉,发了汗就没事了。”
“这天越来越热,我们赶路也太急,一会冷一会热的,的确容易着凉发热。”
“小姑,要不我们缓缓吧,还是像之前一样,过于急促反而不好,劳力伤神的。我们还是重新走官道吧,官道平缓,驿站也多些。”
“是我疏忽了,你们从来没有这么赶过路,的确容易累着。走官道也就是多花几天功夫,应该不打紧。等长松好了,我们便换官道。”
“好。”
院门口,屋主张大爷左手拉着三四岁的男孩儿,右手牵着六七岁的女孩儿,大步朝林至清走来。
“林公子。”
“张爷爷,多谢您让我们在您家借住一晚,还帮我们找住处,给您添麻烦了。”
林至清说完还给张大爷行了个礼,张大爷赶忙托住他的手:“林公子不必多礼。你们是远道而来的贵客,我们这稷谷村比较偏僻,极少有外人来,你们能寻到我们这个地方,也是上天赐的缘分。林公子就不必这般客气了,我们村里人都很高兴呢。”
“是,如果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也不必客气。”
“是,是……我看见您的那个箱子,看着像是药箱,那您是不是大夫呀?”
“那的确是药箱,我的确也是大夫。”
“太好了,太好了!”
“爷爷,你们村是有人病了吗?”
“是,是,都是些老毛病,一直没能去治。”
“这是为何?”
“我们这也就十来户人家,孩子的父母,还有稍年长些的孩子们都到镇上去干活了,一年才回来一次,村里就只剩下我们这些老的小的。村里也没个大夫,去镇上的路又远,一病起来也只能忍着,也就一直这么拖着,小病都快变大病了……”
林至清回头与林俪兰对了一眼,林俪兰点点头,他才道:“爷爷,您别急,我们今天住你们这儿,得到诸多照拂。您去唤个人来给我引路,我去给他们诊治,算是我报答你们对我们的照顾。”
“老朽替村里人多谢林大夫了,多谢。”
“张爷爷不必客气。”
“啊,对了。这是我孙女,叫小桑;这是我孙子,叫大豆。小桑,大豆,快叫人。”
“林大夫好。”
“林大夫好。”
林至清俯下身,与他们平视,笑着说:“小桑,大豆,你们好。”
“小桑和大豆可以给您带路。”
林至清站起身来:“好,我现在去拿药箱,您稍等。”
“好好,我也要和孩子们交待几句。”说完,张老头便拉着两孩子到门边,俯身交待他们带着林至清从谁家开始。
林至清转身回屋收拾药箱,毒药也放在隔层,没有拿出来。
“让沐白跟着你去?”
“不用,我让灼灼跟着就好了,沐白留下来照看你们我放心。”
“行,你也快些回来休息,要是碰到不懂的,就回来和我们说说,不要自己老想着。”
“我知道了,那我走了。”
“去吧。”
林至清也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孩子起初还有些怕生,但看到他对他们笑,说话也轻柔温和,便慢慢放下戒心,主动和他交谈起来。
赫连灼替林至清背着药箱走在他身侧。
“你喜欢孩子?”
他们似乎快到了第一家,林至清一撒手,俩小孩便飞奔过去,推来院门,一边嚷着“吴奶奶,林大夫来啦!”一边往屋里跑。
林至清伸手要拿过药箱,赫连灼一边递给他,一边听他道:“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觉得他们像小动物似的,就像我们长生一样,怪让人疼惜的。”
“他们能一样?对了,长生怎么样了,长得好些了吗?”
“长生长得很好,很壮实,很有灵性,很听话。他们都是一样的。我同他们说话都不费劲,他们还会觉得我们这些大人们很可靠,会全心全意地相信你,依赖你。我定然也不想让他们失望。”
赫连灼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想,你爹爹的事……”
他们已经走进了院子,大豆正从里面跑出来。
林至清停下脚步,神情淡然:“虽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些怨他,可我心底却还是相信他。”
“林大夫这边!快进来!”大豆跑过来,直接拽着他走。
“吴奶奶!这是林大夫!来给吴爷爷治病来了!”
老妇人刚见一人背着药箱进来,都没敢抬头看,就赶紧起身上前要行礼。
林至清见了大步上前扶住她,让她坐下:“老人家不必如此,折煞我等,您快快坐下。”
老妇人听到他声音很是年轻,便抬头看,果真是个年轻公子,这般淡雅,气质出众,她真是第一次见,又慌忙低下头去。
“林、林大夫,我家老伴病很久了,一直不见好。我们只是胡乱吃了些草药,都一直不见好,劳烦林大夫帮看看。”说完就背过身去,伸手进怀里不知在掏什么,良久才转过身来。
“这、这是诊金和药钱,不够的话,还有的,我去跟张大哥借点。”
林至清看着一方白得泛黄的丝绢包裹着的那点碎银还有一串铜板,又让他想起在西边行医的日子。
“老人家不必了,我们林家祖上是定了规矩的,凡是付不起诊金药钱的,一律给我们杏林种上一棵果树便可。像你们离得远的,就自己在院子里种着便可。”
“这、这怎么能行呢?”
“这当然可行了,这是我们林家的祖训,至清可不敢违背。况且我们也不缺这点钱,这些钱对您来说有十分的用处,可对于我来说,可能一分也不到。我又何必去要它呢?难道老人家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的医术?”
“怎么会,怎么会呢,您这般心善,我当然是信您的……”
“如此便好,要是您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林至清视线扫到屋脚那一小堆芋头上,笑着对她说:“您就送我两个芋头吧,我好久没得吃,怪馋的。”
老妇人看着那芋头,在看蹲在她跟前的这人,温柔和善,眼眶一热:“诶,好,好。我待会儿给您挑几个送去。”
“多谢。那我先看看吴爷爷。”
“好,好,我不打搅林大夫了。”说完想站起身来,林至清压住她的手,让她坐下。
“您在边上不打紧的,灼灼。”
赫连灼逡巡一周,发现了一张四脚的凳子,赶忙拿过来放到床边,林至清把药箱放在那不平整的小桌上,便坐到床边,给吴大爷把脉。
看完诊,林至清便给吴大爷抓了几包药,因为还要忌口,可他们又不识字,而且就算识字也不一定对的上号,他便给画了出来,虽然不是栩栩如生,但至少让人看了,也能辨别得出来。
老妇人对他感激万分,不仅给他装了好几个大芋头,还硬塞了好几个大红薯,才让他们走。小桑和大豆又兴奋地领他们去第二家。
他们是在一户患者家里吃的午饭,等都诊完了这七八户人家,刚好到了申时,屋外的日头还是很烈,幸好这里的树木多,也不会太晒。
林至清看见这林间,草丛里有不少草药,便想着采一些,孩子们非要跟着,说是帮忙拔药草,死活不肯回家。是的,现在又多了三个小男孩跟着,大牛,石头,小雀。林至清只好命令他们必须在自己身边十步以内,不能乱跑,更是提醒赫连灼要看着些。
孩子们按照林至清说的,拔好了几根,就急着跑过来献宝,脸上脖子上都是汗津津的,尤其是大牛。林至清掏出丝绢想帮他擦擦,他却飞快地跑开了,停住后便用自己的袖子用力一抹,还回过头来咧嘴对林至清笑,一口的大白牙。林至清也对他笑了笑,只好把丝绢又塞了回去。
赫连灼看着他们,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他走到林至清身侧,蹲下身子,道:“至清你笑起来一直很好看。”
“恩?是吗?我自己倒没见过。”
赫连灼用食指点了一下他嘴角,“你笑起来的时候,这两边会翘起来。”
“谁笑了嘴角不会翘呀?”
“大牛他就没有。”
“恩……的确,他那是咧开。”
“而且,不一样的。”
“恩?”
“你的,特别翘,都可以挂上两个酒壶了,好看。”
“难得灼灼夸奖,我回去一定好好照个镜子看看才行。”林至清把药草放好,拍拍手上的泥土,盯着赫连灼的脸看。
赫连灼有些紧张得慌:“怎么了?”
林至清伸手便摸他的眉毛,“你们族人的绿眸似琉璃,本来就美丽独特,可你这柳叶眉,却天生长得如此齐整,比女子修过的都要来得好看。想必你娘亲一定是个美人。”
赫连灼抓住他的手,把它放在自己膝盖上,掏出丝绢和水壶,浸湿了帮他擦手。
“我娘亲在府里是禁语,一说到,我父亲就会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所以我们都不能提。我只是知道她是病重逝世的,她长什么样,她是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灼灼……别难过,我不也一样……我们真是同病相怜,难兄难弟。不过,你还有个这么重情的父亲陪着你,比我好多了……”
“你也别难过,这次大寿结束后,我就陪你去找林伯父,一直陪你。”
对着赫连灼饱含深情的灼灼目光,听到这誓言般的话语,林至清心中一阵慌乱,赶忙躲闪,把视线放在不远处那几个孩子身上。
“好,好呀。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赫连灼捏了捏他的手。
孩子们说太阳一下山,山里的妖魔鬼怪就会出来抓人,而且特别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它们最喜欢抓了,所以要护送林至清他们回到住处才放心回家去。
终于到了张大爷的家门口,胆子大的大牛,大声喊了一句:“林大夫你笑起来最好看了!嘴角是翘翘的!”说完扭头就往自己家里跑,其他孩子也跟着蹿走了,留下林至清与赫连灼在门口目瞪口呆的对望。
“噗!哈哈哈。”
“哈哈哈。”
“哟,这是哪个有眼光的小鬼,知道我们至清是美男子?”林俪兰正在院里帮忙准备晚饭,听到这一声吆喝,知道他们回来了,便出来相迎。她不知道的是,大牛是因为听到了赫连灼说的话,所以才会跟着这么说的。
林至清推她进屋:“我都忙了半天了,肚子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小姑你就快让我们进去用饭吧。”
“知道了,知道了,快进来吧。”
“这么多菜,这是……”南瓜、黄瓜、青豆、野菜、芋头、红薯、土豆,甚至还有一盘鸡肉,都是很大一盘。
张老头刚好炒好一盘薯叶苗端了出来,笑吟吟地说到:“这是那是病人的家属送来的。他们说您不肯收钱,便送了些食物过来,我和小桑大豆也跟着享福了。”
“可我已经收了大家的红薯大豆,这怎么又……”
“诶,林大夫您就别推脱了,您帮了大忙,又是贵客,我们这辈子估计就只能见这一面了,您就接受大家的心意吧。啊?”
林俪兰扯了扯他衣袖,低声在他耳边道:“我们明天走时,也送他们一些东西,或者留些银两就好,现在就别让老人家心里不安了。”
“是,小姑。那张爷爷我们就不客气了,大家都一起坐下来用饭吧,小桑,大豆,快坐下。”
翌日一早,林长松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他们正准备要走,大牛就闯了进来。
“不好了!林大夫不好了!”
“怎么了大牛,别急,喘口气,再说。”林至清蹲下身子拍着大牛的背。
“我、我、我刚刚想去叫小雀、石头他们,想一起来送林大夫。我先去了小雀家,我叫了好多声,都没人应,都这个时候了,小雀的爷爷奶奶肯定都起来了。我觉得不对,就爬进去,看见他们都倒在屋里。”
“什么!”
“是真的!林大夫,您快去救救他们!”
“大牛你带路!灼灼!”
赫连灼已经拎起药箱,对着其他说:“小姑你们先整理着,我们去去就回。”
“好,好,快去,快去!”
张老头也跟着去了,小桑和大豆也想跟着,被张老头喝斥,必须留在家里。
赫连灼一步越过院墙,打开院门,林至清冲进屋里。小雀的爷爷奶奶倒在摆在屋脚的锄头边上,小雀倒在梳妆台边,半趴在凳子上。
林至清蹲下身来,轻微扶起,将老人躺平,赫连灼也将小雀抱到床上躺平。
林至清翻开老妇人的眼皮:“还有意识!老人家你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说完便给她把脉。
“头……头……晕……麻……麻……”
“头晕,四脚发麻,腹胀,还有心慌。灼灼,你那边?”
“一样!”
“应该是食物中毒。”
林至清起身,迅速扫一眼屋子,在靠近窗户的角落里发现了餐桌,他掀开遮布,这有一盘土豆丝和大半锅稀饭。他立刻冲出屋子,跑到水井边,看到了被丢弃的各种烂菜梗,他快速翻看,捡起半个指甲大的绿梗,闻了闻,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确定就是这个东西后,返身回屋。林至清从药箱里翻出一小白瓷瓶,倒出三粒鱼眼大小的棕黄色药丸,气味很臭,大牛忍不住想呕吐。
“灼灼,这个,喂下去。”
喂完药,刚过一会儿他们就都支起身来,直接就往地上吐。林至清给小雀奶奶拍背,大牛有样学样的给小雀爷爷拍。
他们吐了好一会儿,意识才渐渐清醒过来,林至清让张大爷给他们灌些清水漱口,自己拿着一包干药草跑到灶台边,灶台上刚好在烧着一小锅水,水已经开了。林至清直接将药草丢进去,搅拌一下,水就变成棕黄色,他直接就端着锅回到屋里。
“给他们都喝下一碗。”
小雀爷爷奶奶已经被扶起靠着墙,坐在桌边,小雀也醒了,不过他身体还是没有劲,只能继续躺着。
“老人家,你们今早是不是吃了猫豆?”
“是的……是我昨天早上摘的,放在石灰水里一直泡着,想着今天就可以吃了……我们这是中了那毒?”
“是,你们的确是中了它的毒。可是,您也说了,这豆你们已经泡过了,这毒性已经几乎没剩下多少,更何况这猫豆本身毒性也没这般大。所以今早你们除了这个,还吃了什么?或者你们是将猫豆和什么一块煮了?”
“稀饭、土豆、猫豆,好像没了呀……”老妇人停下来,想了想,“啊,对了,是小雀……他昨天拿着一棵脑袋是毛茸茸的野草回来,说这是林大夫您告诉他们,这是药草,能清热解毒的……这老头刚好这几天上火,小雀说放到猫豆汤里一块煮着吃……林大夫,是不是这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