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父母的总想给子女做出最好的决定,当子女为了他们放弃什么的时候,他们心里有酸,但更多是甜。
宋母笑着擦桌子,儿子在身边,享享天伦之乐,那当然是最好的。
结果刚开学没两天就出了事。
方辉和盛安在学校后门被蔡宇带人拦到,避无可避地打了起来。宋清让收到消息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光荣地”进了派出所。
宋清让刚回家没一会儿就接到片警打来的电话,急急忙忙地赶过去签字。
在派出所门口碰到了蔡宇的叔叔,松山高中的副校长蔡易。
宋家上下与这位副校长都没什么交情,这种情况下见面,着实尴尬。
派出所的片警不太认识盛安,但却认识在这片认哥哥认得风生水起,每天都狐假虎威四处滋事的蔡宇。
听闻战况激烈,宋清让看他们两个出来时,说不出究竟是谁更狼狈。
“是蔡宇先挑事的,也就是学生间打架。”片警说:“带回去好好教育吧。”
宋清让站在中间,两个鼻青脸肿的学生一左一右站在他两侧,其中个子高高的那个还一脸不服。
他扶着两个人后脑勺往下压了一把,说:“给警察添麻烦了,快道歉。”
盛安和方辉不情不愿地:“对不起,我们错了。”
这场架过后蔡宇老实了不少,盛安难得与宋清让过了段清闲日子,只是宋清让并不知道蔡宇为什么收了手。只当他大概是被盛安揍怕了,也不再找方辉的麻烦。
盛安却并不安心,曹天增出狱的事他前几天听到了传言,蔡宇敢动手,应当也是琢磨清楚了他和曹天增现在不是什么可以坐下来好好叙旧的关系。但曹天增还没找到这里来,所以他大概还有几天日子好过。
宋清让碰到红灯,才留意到副驾驶上的盛安沉寂了很久。
“想什么呢?”开学后,盛安去实验楼练跆拳道,练到宋清让下班,再一起开车回来。路上盛安会说一些班里的事情,比如哪个学生碰到困难,宋清让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今天车里却格外安静,他看着盛安的神情,就知道他有心事。
盛安下意识地摇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怕牵连宋清让,更怕宋清让会发现他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他曾经是个坏学生,也许没那么善良,更没宋清让以为的那样天真又无辜。
倾诉的欲望在心里百转千回,最终还是化作一阵阵水汽在心中蒸发了。
而现实并未给他再做鸵鸟的机会。
三月某一天是方辉的生日,宋清让知道他爱画画,但家中条件不高,一套画具对他来说稍显昂贵。便想着买一套,以他父亲名义送给他。
盛安自然和他一起去,他们将车子停在不远处的路边,徒步走进购物街,迎面撞上了曹天增。
第25章
宋清让走在后面一点,正在看侧面的商铺,一边看一边问:“盛安,我之前问过,好像前面那家比较适合初学……”
话音未落,他咣地一下撞到了盛安的肩背。
照以往,盛安这会儿早就回头来嘘寒问暖了。唯独这次,盛安直直地看着前面,动也不动弹。
曹天增身边跟着几个人,大多是他们从前的那拨,也是派出所的常客。
他走在顶前头,圆寸,黝黑,虎背熊腰,胳膊上还有一些乱七八糟,新新旧旧的纹身。
盛安下意识就把宋清让往身后挡了一挡。
宋清让不明就里,但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提问。
最左边那个,是当时盛安追过的那个小个子抢劫犯小五,他也看到了盛安,讥讽着说:“哟,这不是见义勇为的盛安同学嘛?”
盛安不回答,又往后退了一步,看似忌惮,实则回护。
曹天增也没多吃惊,倒是笑了,说:“好久不见,你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盛安清楚他这是明知故问。但他现在只想带着宋清让赶快离开这里,无意周旋,说:“有什么事,以后再讲。”
宋清让仔细看看就知道这帮人不是善茬,走到盛安身边,用眼神询问他:“什么人?”
盛安语塞,曹天增见了,问:“你是谁?”
“他的表哥。”宋清让非常机灵。
盛安急急忙忙地补充:“远房表哥,回来探亲的。”
曹天增没多想,望着盛安的眼神里有毫不掩饰地厌恶,更像要迫不及待要把他撕成两半似的。
盛安回头对宋清让说:“你先走吧,这是……”他顿了一顿:“几个老朋友。”
宋清让依然不为所动,心想,信你才有鬼了。
曹天增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却错过他身边,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有事,改天再聊。”说完,带着人径直走了。
盛安神色错愕,似乎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这样轻易地放自己一马。
“哥,你干嘛放过他?”有人跟在曹天增身后,恶狠狠地发泄道:“咱们就是当街揍死他,他估计也不敢出声。”
曹天增接过他手里递来的香烟,说:“小朱,你知道我这回在牢里学了什么吗?”
小朱很给面子的摇摇头。
“肉体上的折磨是最轻松的惩罚。”手里的烟,曹天增就吸了两口,然后扔到地上用鞋底捻灭,“揍他一顿,那不是便宜他了?得动他身边的人。”
“盛安那小子咱们还不知道嘛,天不怕地不怕的!”有人觉得这法子不好:“你看他没爹没妈,身边哪有个牵挂啊。”
曹天增反正不急:“等吧,人哪能没个弱点呢。”
小朱也不知听没听懂,上来就是一通马屁:“哥,您真厉害!我就说,他害你蹲局子,咱们不能这么放过他。”
曹天增走后,宋清让也并没有逼问有关他的事。他们像这事从未发生过一样,继续穿行街中,为方辉挑选画具。
盛安想要自己做个诚实的人,但他担心如果诉出实情,他会把宋清让也卷进这些是非里来。
回家路上,盛安做了一个决定。
他说,希望宋清让给他一点时间,他会处理。
“你不想说,是吗?”宋清让把车子停在路边线内,侧头来问。
盛安说:“等我处理好了,全部都告诉你。”
宋清让的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方向盘。
他是从来搞不清楚这些,但做了班主任后,多少有些了解。
他很快将盛安曾经的休学与那一群人联系了起来,只是个中详细他仍然一头雾水。
“好,你不想说,就不说。”宋清让重新发动汽车:“我相信你。”
盛安沉默了一会儿,说:“谢谢。”
自父母离世后,盛安只对两个人由衷地说过谢谢。
一个是为他办了休学,并允许他重读初三的老校长,另一个,就是宋清让。
“谢什么。”宋清让笑,又连忙板下脸嘱咐他:“但是别做出格的事,解决不了就告诉我。”
在某些方面,宋清让觉得盛安并不需要自己照顾。所以他虽然担心,却也比对别的学生要放心许多。
盛安点头:“我知道的。”
宋清让原本想去盛安念的那所初中打听打听他以前的事,嘴上说着不管,到底还是知道内情心里才比较有底气。
可是还没开始实行,学校出了通知,要派几个老师去下级村县里教育扶贫,一周左右的时间,走个过场,宋清让这样的年轻老师首当其冲被派走。
宋清让走的那天,盛安到他家里帮他收拾东西。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但盛安就是要用千奇百怪借口赖在他周围。
盛安说他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差不多是最穷的地界,晚上可能连电也不供,就给他拿了两块备用电池来。
“好好好,一定发短信给你。”宋清让躲过不依不饶的盛安,宋父正拿着他的书路过房间门口,“清让,书别忘了。”
“哎,真差点忘了。”宋清让正要伸手去接,宋父手一松,书滑落在地。
盛安弯腰去捡,宋清让问:“爸,您没事吧?”
宋父看看手,说:“没事,刚才麻了一下。”
宋清让便也没放在心上。
跟几个同事坐车下到村里。
刚到村口就撞上一场瓢泼大雨,车子后轮陷入泥地动弹不得,几人着急忙慌的,衣服也没脱,全都跳下去一块帮忙。
等车离开泥洼,他们费劲周折灰头土脸地到了学校,再一看身上,不要说衣服,就连手机钱包都被泥土糊满,没有一部还能用的了。
于是轮流借用当地公用电话给家里报平安。
才过了几天与世隔绝的生活,当地学校的校长找到宋清让,说:“你父亲出事了。”
“什么事?”宋清让一下站了起来,“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他怎么样了现在?”
“你学生找到松中教务处主任才辗转把电话打到我这里,”校长塞给他一张破破烂烂的车票:“村口每天下午两点有一班车,你赶快收拾东西回去吧。”
宋清让连声道谢,从校长粗糙长满茧子的手里接过车票,忐忑不安,一路颠簸,终于冒着夜色赶回了松山。
家里亮着灯,他急躁地敲门,开门的是盛安。
“你怎么在?”宋清让问。
盛安一把将他拉进屋,说:“阿姨在医院里守着,我动作快,回来替她拿东西,你知不知道叔叔的医保卡放哪里了?”
宋清让走到主卧室里找出医保卡交给盛安,说:“我开车,还有什么要拿?”
盛安摇摇头,“先去医院吧。”
路上盛安简短说了事情始末。
宋母叫他周末来吃饭,他到宋家时,见宋母买菜回来,被锁在了门外。开锁的最少要一个小时才能来,盛安隐约觉得不放心,没等锁匠来,直接撞开门锁,冲进去就看见宋父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现在呢?”宋清让问。
盛安顿了顿:“我没进医院,但是现在稳定了。”
宋清让长出一口气,悬着心先是放了下来,又变成一块石头压得他精疲力尽。——他很少有这样后怕的时候。
一路上,他无法控制地想象假如盛安没有出现在那里会怎么样,假如他母亲等来了开锁匠,却错过了抢救父亲的最佳时间,他是不是会错过最后一面呢?
遇见红灯,他踩下刹车,手放在车档上,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盛安的手掌轻轻附上他的。“别担心。”盛安说,“不会有事的。”
“谢谢你,盛安。”
宋清让是个把“谢谢”,“抱歉”,“不客气”,这样的词挂在嘴边的、不吝啬任何谢意的人,但盛安知道,这样的谢谢就像自己的一样,有着沉甸甸的重量。
路灯穿过玻璃窗零零碎碎地落在车里,橙色灯光随着车厢的移动四处流转。
盛安握着宋清让的手背。
那时他忽然觉得,如果用爱情这个词来形容他对宋清让的感情,狭隘,又太过于单薄了。
宋清让应该是唯一。
第26-1章
几天后宋父醒来时,不会说话了。
好像连人都认不全,竭力抬手胡乱比划,亦只能发出婴儿般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诊断说明,脑血管性痴呆。
“能恢复吗?”宋清让抱着希望询问。
医生摇摇头,惋惜地说:“可能性不大。”
看得出宋母哭过,一整个上午她都试图与她的丈夫对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见宋清让回来,她连忙擦干眼泪,强撑着问:“什么时候出院?”
“明天就出院。”
宋清让走到父亲的轮椅前蹲下,父亲本来就因为肿瘤手术而消瘦了一些,经这一折腾,更是瘦的只剩一层皮包骨了似的。
他抓着父亲的手,望着他的眼睛,轻声问:“爸?”
老人似乎不怎么认识他了,就望着病房外的天空出神。
天空难得有水蓝色,大多时候都是一片灰暗迷蒙,像浸过污水的抹布。这片天空在宋清让看来十分熟悉,他上小学时,在父亲的车后座上曾无数次抬头望过。
那时觉得父亲的肩膀很宽,个子又高,可以遮风挡雨,还能在人头攒动的热闹集市里一把扛起他。
曾是他的英雄。
宋清让摸了摸印象里父亲壮实的肩膀,那骨头竟然尖锐又硌手,他唤了两声父亲的名字,依然没得到回应。
父亲已经如此苍老,如此羸弱,可他怎么没能早点发觉呢?
宋母在一旁看着眼圈发红的宋清让,背过身流泪。
宋父正式退休了。
退休金还算可观。母亲也年纪大了,宋清让必须分心出来照顾父亲,与赵校长谈过后,决定带完这届高二,便不再让他做班主任的职务。
盛安当然知道这事,但他并未阻拦。反而默不作声地将班里一部分事务全都揽走,能做的都替宋清让全部照料完毕。
李倩见他忙前忙后,不无艳羡地说:“宋老师,你们班盛安真是个好孩子。”
宋清让彼时正在大课间里腾出时间来批改作业,虽未过心,仍是有些骄傲地回复一句,那当然。
盛安后来也找过一次曹天增,在他们以前常常厮混的那家台球厅里。
小朱骂他:“找打呀你!”
按他们以前的规矩,想退出,那就挨顿打,不还手,最后打死打残都算自己活该。
盛安丁点不怵,把书包扔在地上,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随便你。”
曹天增看得火气直冒。
他就讨厌盛安这副傲然的神情,很多时候,这人分明处于弱势,但周身却总是萦绕居高临下又不可一世的高傲。
衬得自己世俗,胆小,懦弱,总是不可控地感到自惭形秽。
曹天增说:“打你怕脏了我的手。”
盛安嗤笑。
曹天增话锋一转:“我这里有件事要办,但我不能再蹲局子了不是?你去办。你办好了,然后自首。”曹天增的笑容看起来很恶心:“我不要你的命,我想让你坐牢。”
小朱点头附和:“对,你也尝尝那滋味。”
盛安拒绝了。
曹天增就知道他要这么说,摆摆手叫他玩不起就直接滚蛋。
盛安见他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捡起书包离开前,笑着威胁他:你不想再坐牢,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只要不打扰我身边的人,欢迎随时来找我麻烦。
现在的他不再像从前那样,有着无牵无挂,天不怕地不怕的一颗孤胆,他有了必须保护的软肋。
盛安和宋清让再次坐下来好好说说话,是大概半个月后的事情。他们虽然每天见面,但多为公事,或者彼此之间相互照料,没什么时间去说别的。
天气转暖,仍有些春寒在松山上空盘旋不去。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宋清让说:“还好有你在。”
盛安摇摇头:“你家里的事,二叔帮的最多。”
“嗯,那套画具方辉喜欢吗?”宋清让问,“昨天看到小票才想起来。”
“喜欢得不得了。”盛安说:“恨不得都抱着它们睡觉。”
“喜欢就好。”丁点笑容爬上宋清让唇角,可很快就消失了。
“那你呢?”宋清让呆了一会儿,又问:“那天街上遇到的人,你不会以为我忘了吧?”
盛安说算是解决了。
“什么叫算是?”宋清让不买账。
“就是解决了。”盛安不多解释,连忙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