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看着他。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落地有声,带着无比的坚定与果断。他是一名合格的特种兵,一举一动透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威严。我不禁失了神,果然是天与地的差别了吗?不过本来就不在同一个地平线,又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愣什么神!赶紧走!”一声大喝将我从沉重的思绪中唤醒。我回过神,是沈洋,我多么希望此时他能够看我一眼,一眼就好。他确实看了,短暂的一眼。只是眼里不再是我熟悉的爱意和眷念,只有冰冷。他吼道:“干什么?快走!”
“哦哦。”我赶紧拿上行李,大步跟上前方的大部队。
一路上我们跑得分外辛苦。
原本就是坐了好几天车颠簸颠簸才到这儿的,一来就是一顿乱射。这还没休息会儿呢,又来搞个二十公里山地越野。越就越吧,你们那一帮人不但坐在车里享受着,还一边死命地催我们快跑是几个意思?
旁边跟我并排跑着的兄弟累的够呛,他通红着脸大喘气儿。一边喘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跟我唠嗑儿,“我叫刀郎,你叫什么?”
刀郎?哦,就是那个唱《2002年的第一场雪》的。我保持匀速跑着,头也不转地回道:“秦之声。”
他又说:“我是大名鼎鼎的黄继光连的,你是哪个部队的?
黄继光连的?看样子是个不可小觑的兵。“南疆军区驻喀什边防团。“我回他。
“哦。哇塞!你在南疆啊?这么艰苦的地方,听说长年累月见不到一个人影儿诶。”他庆幸一笑,“幸亏我没被分在这种偏远的地方,一年都头见不到人,那还不得无聊死啊!”
我没搭话,心里却有些暗笑:你没经历过,当然只知道艰苦寂寞。南疆并不是大家想像中的那么荒凉贫困,有那么多战友在一起,其实是不会觉得艰难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家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
“哎你说,这云大队长到底是搞什么?一来就跑二十公里,他当我们是铁铸的啊?再说了,我们都还没吃饭呢,我都快饿死了,哪有力气跑?”
我终于瞥了他一眼,没力气跑怎么有力气废话?没听见后面的教官在囔囔吗?我摇摇头,对他说道:“你还是别说话了,省省力气快跑吧。”
他真的听了我的话,不再废话转而认真跑起来。
二十公里不是什么难事,但前提是我们有充足的体力。
就这么一副几天没吃过啥饭,又经受了满天枪声惊吓的身体,坚持跑完的人都已经累成一滩泥。总算今天是过去了,可以洗个澡好好休息。
我躺在特种部队为选训学员安置的床上休息,却怎么也睡不着,脑中尽是今天见到沈洋的情形。我又见到了他,可他的眼里再没有我。
第三十一章:选训(1)
一夜无眠。
当起床的号声响起时,我们已经在楼前集合。
云教官照例是懒懒散散的样子,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真不知道这天都没亮,他带个墨镜有什么用。装酷?他本身就很酷了。
他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开口:“这么早起来还真是困。你们困不困呐?”
不知道他有什么用意,我们大声谨慎回答:“不困!”
“哦?这么有精神?那好,那就去跑个越野吧,记住哦,是负重!”他笑得一脸无辜,好像是我们主动要求的。
他话一说出口,就听到了无数声咒骂。不过骂归骂,大家伙儿都不敢反抗,只能背好装备不情不愿地开跑。
云城说他困,跑不动。于是就坐在吉普里跟在我们后面,时不时同一起坐在车里的沈洋聊个天。
我远远地瞟过去,发现沈洋竟对着他的队长笑得分外灿烂!原来他没变!还是那样爱笑,只是不再对着我。
跑了一段距离,大家都累了,脚步慢了下来。见车里几人都没往这看,索性就偷懒,放慢步伐小跑起来。
大家都以为自己的小聪明瞒得过孤狼这群眼尖敏锐的兵油子,谁知才几十秒就听到车里传出一声大喝:“干什么干什么?想偷懒?给我继续跑!”
我们见做不了弊,只好深吸一口气动作放大开跑。跑着跑着就不要命地往前冲,都憋着一股子气儿呢。
我好歹也是带过兵的人,知道现在跑的这么疯,搞不好会休克。可是我不敢去面对那一车人,没有勇气了。
我没去,但还是有人懂得各中道理的。黄继光连的刀郎同志就非常勇猛。
他冲过去敲那辆坐了整个基地实力之首的车的车窗。
窗被摇下来了,是沈洋。他又恢复了一脸的面无表情,“有事?”
“我觉得你们这样训练有问题!这样蛮冲会死人的!”刀郎同志一身正气,对上沈洋冷冰冰的脸毫不怯弱。
沈洋面不改色,张口就道:“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刀郎还欲反驳,坐在沈洋旁边的云城就把头伸了过来。他一手搭在车窗上,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刀郎跟在车旁与他并行,一边大口喘着粗气儿。
半晌,云城伸出手去擦了擦刀郎头上的汗,亲切地问:“累不累?”
刀郎一时觉得莫名其妙,看着云城发愣。
云城眼睛一眨不眨对着他笑,眼底是墨色的流光。
“累!”刀郎很诚实得回答道。
“哦?你累啊?洋子,问问看其他番薯们累不累!”云城头也不转,看着刀郎对沈洋命令道。
“是!”沈洋答了一声,半个身子伸出窗外,对着前方累得半死的我们大喊:“你们累不累?”
基于某种虚荣心亦或者自尊心作祟,大家的回答异口同声:“报告长官,不累!”
于是沈洋又坐回车里,对云城回答:“队长,他们都说不累。”
云城“哦”了一声,看着刀郎诡异地笑,“他们都不累,怎么就你累了?”他说着摘下墨镜在刀郎脸上搔刮,“就你一个人喊累,你就来质疑我们的训练方法?”
“我……”刀郎一时哑口,不一会儿又抬起头说道:“反正你们这种方法不对,迟早会出事的!”
云城一听这话就笑了,笑得恶劣,“你难道不知道我们这每年都有伤亡指标的吗?训练时出事故的也不在少数。”然后他成功地看到刀郎目瞪口呆的脸。他对开车的少尉使了个眼色,少尉会意,像昨天接我们时一样一脚把油门踩死,车子就一阵风似的飚远。
刀郎挥舞着拳头冲上去,车屁股都没挨到,反而呛了一口尾气。他顿时重心不稳,踉踉跄跄地几乎要跌倒。我紧赶着跑了几步上去把他架住,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儿。心却想着沈洋什么时候也这样不近人情了?
我原本以为他们一行会在终点等着,然后嘲笑我们跑得多么多么的垃圾。但是没有,我跑过去时,终点处只有一个看着就已经很不耐烦的沈洋和几个面生的基地人员,以及,一大群好像烂菜叶子一样软了脊椎骨的学员们。
我小跑过去在他们中间倒下,汗顺着脊背流下,却无力去擦,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它们的痛楚。
我又拿眼去瞟沈洋。他还是一脸面无表情,只不过多了几分不耐。
又等了近半个小时,终于所有的人员都到了。
沈洋早就不耐烦,连集合都懒得做。只简单地挥挥手,让那几个陌生面孔士兵领着我们去满是泥浆的池子里练格斗。
这种训练我们在原部队也都练过,只是现在却有点难度。
在水里本来就阻力巨大,难以自由活动。而现在偏偏是才跑完负重越野,这样直接下去真的吃不消。
好在沈洋还不算凶神恶煞,没把我们往死里整。他让我们瘫在地上短暂休息了一会儿,才像下饺子一样让我们一个一个跳进池子。
不少人边跳边骂他,他像没听见似的站在一旁望天神游。
好不容易结束这场水与泥的混战,我们已经坐在池子里站不起来了。太累了,早饭还没吃呢。
待我们陆续从池子里爬上来,沈洋终于不再望天神游。他招招手,叫来几个兵带我们去洗澡吃饭。
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放慢了脚步,望着他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斜睨了我一眼,“怎么?想反抗?你有这个本事吗?”他眼里满是不屑,说完这一句就大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张口欲驳,最后还是沉默无言地走开了。想说什么呢?有什么好说的。反抗?人家说你没这个本事!
一上午就在这个你追我赶的游戏中度过,我们累成了软柿子,跟着几个基地人员去公共浴室里洗澡。
公共浴室,早就不新鲜了。毛巾和肥皂都是公用的,全部放在浴室外的长凳上。一人拿一份,脱光了衣服就往里面冲。我跟着他们一起走进浴室,只觉得有种很怪异的感觉,说也说不上来。
一个黑的像非洲来的矮个儿士兵站在门口大吼:“洗澡就十分钟,时间到了会断水,自己小心点!”人长得不高,声音确实分外洪亮。
刀郎拿着一块肥皂站在喷头低下不知道嘀咕啥。看到我走过来,便凑上前来指着浴室里的人说道:“你看看这,我终于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叫我们小番薯了。”
我四处一看,都是些光着膀子的糙老爷们儿,真没看出原因来。我疑惑:“为什么?”
“因为我们就是从泥里爬出来的!你看,咱们身上一层层灰和泥,像不像刚挖出来的番薯?”刀郎道。
我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喘了半天。不过,他这么一说倒真还挺像的。
等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刚才穿脏的作训服都不见了,凳子上堆着一大堆干净衣服,尺码多样,自己挑合适的穿。
“呀!这鬼地方还免费帮咱洗衣服啊?”刀郎一脸的莫名其妙,瞬间又有点惊喜。
我微微一笑,“这么舒服的样子,肯定没啥好事。”
刀郎耸耸肩,拿起干净衣服就往身上套,嘴里还说着:“管他呢,先穿了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在这干着急也没用!”
我扭头拍拍他的肩,“你还真是单纯。”
他把头从衣领里冒出来,定定看了我一眼,“你还真是杞人忧天。”
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澡,整个人都通畅起来。
他们这的食堂修得不错,看着就有食欲。伙食也不差,高蛋白高热量,迅速补充体力又不会积食。当然,当人饿疯的时候不管什么到了嘴里都是美味佳肴。
不过这儿的套餐只有两种,非黑即白。最重要的是规定要全部吃完,到了碗里的绝不能有剩。我看着那个高个少尉像喂猪似的逼迫一个学员吃他挑在餐桌上的辣椒,那学员的表情简直像吃了枪子儿一样难受。
这大概又是一则值得学员骂得痛快的新闻。食堂里坐着的其他人皆是惊掉了下巴的表情,大约是从来没见过还有人逼着你吃不爱吃的东西。就算是在原部队,也只要求在规定时间内吃完,并没有硬性要求什么都不能剩下。
我看到刀郎盯着碗里的红烧鲫鱼发愁,没想到还有人不吃鱼。“不喜欢吃?”我问他。
“也不是。只是我每次一吃到鱼的味道就会恶心,想吐。”他拿着筷子在鱼身上戳来戳去,就是不敢下口。
我一听,当时就轻笑出声,“你又不是怀孕,还能恶心想吐?”
他脸一红,伸出筷子一下打在我手背上,“瞎说什么呢!我是个男人,怎么可能会怀孕?”
我摇摇头,“那你就快吃吧,当心‘破面阎王’看见了喂你!”“破面阎王”是我们给那个高个少尉取的绰号,脸上有伤,性子恶劣,用在他身上简直是非常适合。
“他就是拿枪逼着我吃,我也吃不下啊,怎么办怎么办?”他苦着个脸,偷偷瞄着还在一个一个检查有没有剩菜的少尉。
我没再理他,径直吃完自己碗里的饭菜,然后坐着等他吃完。
他把碗里其他的菜都一股脑儿吞下肚,然后盯着那块鱼猛瞧。半晌,他突然低下头附在我耳边说:“我找到办法了!”
我看向他,只见他夹起鱼块拉开自己作训服的口袋就往里放。我的天哪,这就是他想半天想出来的办法么?装在口袋,然后出食堂去丢了?我两眼一闭,扶额哀叹,真想装作不认识他。
待大家都吃的差不多,刀郎拉着我快步向外走去。大概是这种举动太过显眼,破面阎王一眼就看到了,就连好端端在吃饭的沈洋都抬起头看过来。
“站住!”破面阎王冲我们喊。
我顿了顿,准备停下,刀郎却装作没听到干脆一把拉着我继续走。
“说你们俩呢!给我站好了!”破面阎王又喊,大步走到我们面前,小眼睛在我们身上遛了个遍。“48号,你口袋里装的什么?”他盯着刀郎的衣服口袋问道。48号是刀郎的代号,选训学员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报告长官,没装什么!”刀郎军姿站立,手悄悄地掩住口袋的凸起。
“拿出来!”破面阎王又下令。
“我……”刀郎迟疑。破面阎王不耐,一把抓住刀郎就把他口袋翻开,赫然是一块鱼!他抬头冲着刀郎诡谲一笑,“吃了!”
刀郎欲哭无泪,想反抗又没那胆儿,拿出鱼块放在嘴里小口小口抿着。破面阎王瞪他,伸手就要拿筷子去塞。这时沈洋却站出来阻止:“好了,元宝,让他自己吃吧,不吃完不准离开食堂!”他前半句对着破面阎王也就是元宝说的,后半句却是对刀郎说了。他说完就拉着破面阎王走了,留下我跟刀郎在原地与鱼块拼命。
第三十二章:选训(2)
来到孤狼基地的第三天,选训主官云城因公外出,留下沈洋等一干教官跟学员们玩游戏。游戏主名字叫做“躲猫猫”,也就是学员们的一场大逃亡,教官们的大追捕。不过,对于我们这群小番薯,他们暂且还没放在眼里。
于是,我们得到命令:在眼前这片区域以及后面那一大片树林之中,我们任意躲藏,教官们会在号令后开始搜索。只有十分钟时间躲藏,但其间可以移动到安全地区。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个优势,但前提是自个儿得精明,若在移动过程中被发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最快被找到的人,淘汰!在此期间,学员们可反攻教官。不慎被抓到,若反攻成功,算赢。一旦被抓到而且还反攻失败,那就等着淘汰吧。
教官们被蒙住眼睛背靠墙壁站着,当裁判的某兵站在塔台上吹响哨子。一声令下,我们犹如脱缰的野马开始四处寻找躲藏之地。时间紧迫,我们得赶快找到地方。
我连考虑都没有考虑我们现在呆着的这片场地,一则是太空旷,二则他们对这里太熟。虽然建筑物挺多,可以做掩体,但这是在别人的老巢,一砖一瓦都清楚得很。我脚下生风,一路朝着密林跑去。这里才是比较容易隐藏的地方。
刀郎原本准备躲去楼里,见我毫不犹豫选择了林子,一跺脚也跟了上来。
我们一进林子,迅速摸清林子里的基本情况,在沿路做了些假象。小番薯自然要埋在地里才安全,正准备刨坑躲藏呢,就听见哨声再次响起。教官们要出动了!我们赶紧消灭来过的痕迹,然后躲到了一个较为安全的地方。
哨声才响起没多久,就听见树林外的叫声,有人出局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陆陆续续不断听到声响,一个接着一个出局。我不禁有点慌张,他们简直太快了!
叫声离我们越来越近,教官们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前方有人被发现,不甘心就此淘汰,于是反抗。很不幸,没过上两招就被前来追捕的教官给制服。身体的钝痛让他们情不自禁地叫出声,真的是哀嚎。听在我们的耳朵里就像死神的镰刀,一声一声,带着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