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是能考中功名,以后我爹说出去,有个进士儿子什么的,也比较有面子。”唐惜春眉飞眼笑,忽又安静了,道,“我爹满心疼我,我也想争口气叫我爹高兴高兴,偏生一读那些书就想睡觉,兴许是没这根筋。师父,你说世上真有过目不忘的人吗?”
唐惜春的确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去了那些纨绔习性,自有一种天然纯真之态。偏他又生的好,眉眼活络,一颦一笑皆令人心生喜爱。听他问这般天真稚气的话,青云道长一笑,“怎么没有。有的人,出身好,相貌佳,资质更是一流,脱口成章倚马千言对他们就如水到渠成那般简单。”
唐惜春叹口气,闷闷道,“我总觉着这种不能算人,简直就是妖怪。”
青云道长抚案大笑。
青云道长大笑开怀,唐惜春并不觉着有何好笑,他也不想傻笑着去附和青云道长,索性拿起块果子干慢慢吃起来。
青云道长平日里多是肃穆庄严,这一笑倒多了几分活泼,唐惜春心道,这人笑起来倒让人觉着小了几岁似的。
唐惜春正捉着块果子干吃的津津有味,青云道长忽然问,“惜春,你想成为那种妖怪吗?”
“知道帝都城吗?那是至尊权利的中心,有着各种各样的妖怪,这些妖怪们翻手为云覆手雨,一言兴邦一言丧邦,每日尔虞我诈钩心斗角,胜者为王败者贼。你愿意成为这样的妖怪吗?”
唐惜春一辈子零十五年都没听人说过这样的话,他简直听呆了,还没反应过来,青云道长双眸如电,蓦然逼向他。唐惜春不知怎地心下一跳,手里半块果子干啪嗒就掉在了石桌上。
唐惜春张口结舌,没出息的咽口吐沫,说了一句话,“师父,我这样的,那不是白白去送死么?其实,那个,师父,我小时候跟我爹在帝都城住过几年,帝都城里好吃的东西很多,就是家用太贵了。”那会儿他爹在翰林做官,俸禄不高,又无灰色收入,家里紧巴的很。
青云道长徐徐诱导,脸上微笑如同盛开罂粟花,唐惜春心跳再漏一拍,听青云道长清朗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惜春,你小时候不过是在帝都城住过,焉知帝都是何等气派?哪怕如你父,金榜探花出身,岳家侍郎府第,亦不能在帝都谋得一席立锥之地,只能转战地方苦熬前程。你能说你了解帝都城?”
重活一世,唐惜春的胆子是愈发的小了。他也不知青云道长说的是真是假是何意思,最终唐惜春哆哆嗦嗦的问一句,“师父,我野心倒没那般大。你有法子让我变聪明一些吗?”
青云道长的话已吹破天去,唐惜春心机浅些,也不是没脑子,联想到青云道长那一屋子金壁辉煌,他已经有些心疑青云道长的来历。不过,尽管好奇青云道长的底细,唐惜春绝不会说那些试探道长底细的扫兴的话,反正他老爹跟道长熟,以后有机会问老爹就是。反正青云道长这种捧他上天大话都说出来了,倒不如趁机提些简单的要求,就算碍于面子,青云道长也不会拒绝他的要求吧?
是吧是吧?
“想变聪明?”青云道长一脸高深莫测。
“嗯嗯。”唐惜春眼巴巴的望向青云道长,想着道长或许真有什么特别的法门呢。
唐惜春满心期待,青云道曲指敲他额角一记,一声长笑,“痴儿,似你笨到这般地步的,想要聪明,只能重新投胎了。”
话毕,青云道长大笑不止。
唐惜春郁卒地:操你妈!
竟然,被耍了……
第19章:干脆蠢死算了
唐惜春被青云道长一番戏弄,说生气倒不至于,郁闷是有的。
青云道长戏弄人有一手,安抚人的功力也不差。关键是唐惜春郁闷的小模样也粉可爱,青云道长心情大好,遂善解人意道,“若是想家,写封家书,我着人给你送回去,也省得你父亲挂念。”
唐惜春立刻转闷为喜,简直一刻都坐不住了,道,“那我这就回去写。”
青云道长微微点头,唐惜春便跑回去写家书了。
对于现在的唐府而言,唐惜春真的是一封家书抵万金了。
唐盛对于儿子只是有些牵挂,实际并不担心。他既然把唐惜春送到青云观,各方面肯定考量权衡过,别的且不论,安全总是没问题的。唐惜春一直没消息,对于唐盛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证明唐惜春在山上过的安稳,没被人家赶出来。
但,唐老太太已经想孙子想的要跟儿子翻脸了。
道理什么的,唐老太太都明白,毕竟,当初唐惜春去青云观,唐老太太也没狠拦。
可是,道理是一码事,感情是另一码事。
唐老太太为啥这么把唐惜春当眼珠子一样的疼啊,自唐惜春落地起,就一直没跟唐老太太分开过。哪怕先时在书院寄宿,唐惜春也是半个月回一次家,唐老太太还经常差人去看望,没叫唐惜春受过一丝委屈。像现在这样,两个月音讯全无,唐老太太牵心挂肠,担心的简直连饭都吃不下了。几次威胁儿子,再不着人去山上看一眼孙子好歹,老太太就亲自去青云观探望孙子。
唐盛也知道老太太惦记孙子,自唐惜春去了山上,唐盛有意叫次子唐惜夏去老太太膝下承欢,奈何唐惜夏也要每天上学念书,更兼罗氏生怕老太太把自己儿子也宠成唐惜春那样的废柴,并不如何愿意儿子亲近老太太。
当然,更关键的问题是,唐盛此举,出发点是好的,对于老太太而言,却十足十的是一败笔。
因为,老太太每一见小孙子,就更惦记大孙子了!
正当唐盛焦头烂额之际,唐惜春的家书到了。
唐惜春写了三封信,一封是给唐盛的,一封是给老太太的,另一封是给阿玄的。
信的厚度就不必提了,顶得上一本《论语》了。
唐盛给老太太念信都念的口干舌燥,叹,“惜春真是絮叨。”其实唐惜春的信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一切安好,勿念。
结果,唐惜春发挥超常,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关键,这字还不怎么见长进。
老太太珍重把孙子的信抚平放好,闻言瞪儿子一眼,“春儿是怕我不放心,才写的长,这是孩子的体贴,亏你这做老子的还嫌唠叨。”又唉声叹气的同儿子抱怨,“你说说,自春儿下生,那会儿咱家虽说不富裕,也没叫孩子吃过一点儿苦。这会儿自己在山上洗衣服做饭的,想想就心疼。”
唐盛不以为意,笑劝,“这要不去山上,他哪里会洗衣服做饭呢?学一学也不错,到时回来叫惜春做几样拿手的好菜来孝顺母亲。”
老太太将眼一横,叹道,“你这当老子的心莫不是铁石做的?我一想到春儿在山上吃的那些苦,就难受的饭都吃不下,亏你怎么说的出口。”
唐盛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学些人情世故也不是坏事,他能在山上立住脚,可见还不算无药可救。”
“我孙子好的很!”老太太不喜欢听这些话,皱眉道,“这该吃的苦也吃了,你赶紧去接春儿回来吧。要念书哪里都能念,难道洗衣做饭就能把书念好了?”当时不知山上这般清苦,稀里糊涂的把孙子送去山上。如今知道了,老太太愈发想念孙子了。
唐盛做老子时威风八面,对上自己老娘也是头疼,打发了丫环们下去,唐盛道,“娘啊,惜春是我儿子,难道我会把他往火坑里放?青云观的好处多了去,若是能留下,正该叫他安心住上几年才好。”
“有什么好处?洗衣做饭能有什么好处?我知道,惜时在那儿习武,地方也不会太差。可咱们春儿又不是习武的材料,他一个念书习文的孩子,你把搁习武的地界儿,这也不对头啊。”老太太也有自己的道理。
唐盛语重心长的跟老娘解释,“谁说青云观只是习武的,青云道长的二弟子,前年帝都春闱就中了探花,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是惜时,现在的文章也做的有模有样,再过几年,大有可为之处。惜春从官学出来,已经没有太好去处了,若是在山上能得青云道长指点指点,也不比在官学差。”
老太太自不知这些事,听儿子说完,老太太担忧,“那人家道长肯指点春儿么?惜时是道长的弟子,有师徒名分,这是应当的。咱们春儿,又没拜道长为师,人家能愿意?你既有这个念头,当时春儿去山上时就该多给道长备些厚礼。”
“看吧,反正惜春在山上住着,混个眼熟也好。”唐盛也没什么把握,想着还是要叫人去山上走一趟,他写封信点拨一下儿子,别入宝山却空手而归。唐盛道,“先前放任他几年,是因为他年纪小。如今都十五了,念书不通,习武不行,总不能一直这个懵懵懂懂下去。纵使考不出功名,起码得学个明白,以后打理产业,日子也能过得。”
见儿子一门心思为孙子筹划,老太太也不好再拆台,只是问,“那春儿什么时候能回家?”
唐盛道,“过年总会回来的。”
老太太道,“这天眼瞅着就冷了,春儿上山的时候就只带了夏衫,他的秋衣我都叫阿玄做出来了,你差个人给他送上去才好。”
唐盛笑应了,道,“阿玄这丫头倒是忠心。”
“她跟春儿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同。唉,阿玄是个好孩子,先时春儿不明白,总是厌着她,她一样忠心耿耿。后来春儿明白过来,待她甚好,那丫头仍如以往,不骄不躁的,只看这份儿沉稳就没几人比得上她。”老太太道,“春儿院子里,非有这么个可靠的人才行。”
唐盛笑,“母亲说的是,我看阿玄也是个心正的。”
唐盛并未将唐惜春单独给阿玄写信的事告诉老太太,其实唐惜春给阿玄的信唐盛早看过了,里头并没有不能见诸于外人的东西,无非就是些琐事。只是唐盛想着,唐惜春在山上还惦记着阿玄……阿玄也算是唐盛看着长大的,又素来端正。
若是两人真有些个别的意思,唐盛倒觉着,能有阿玄这样端正的孩子给儿子做侧室,也是儿子的福气。不过,两人年纪还小,难得唐惜春现在明白过来,还是前程要紧,这些事缓缓再提也无妨。
过得几日,唐惜春收到了家中大管家送上来的秋衣冬衣,一大匣子的肉干零嘴儿,总之都是阿玄预备的。
唐惜春笑问,“家里可好?”
大管家唐忠道,“家里都好。老太太、老爷、太太身体康健,就是一直惦记大爷。收到大爷的书信后,老太太开怀的很。老爷说了,山上清幽,叫大爷好生住着,静心习文念书。这是老爷吩咐奴才给大爷的书信。”说着,一封家书双手奉上。
唐惜春接了,并没有立时就看。
唐忠继续道,“大爷住在山上,多有打扰道长之处。这两坛美酒,是老爷送给道长的。”
唐惜春点头,道,“你们暂且去客房歇歇脚,中午惜时就回来了,待见了惜时,用过午饭再下山。”亲自带唐忠去客房。
唐忠受宠若惊,忙道,“奴才们自己过去就行了。”
唐惜春问,“你认得路?”
唐忠一时哑口,唐惜春笑,“观里没多余的人。”顺脚先去厨房跟烧饭的皓六说一声多备几人的饭,又拎了一壶热水取了一套茶具。唐忠忙接过手,心说,这山上可真够寒酸的,不过倒是个言周教人的好去处,想当初大爷在家多飞扬跋扈的一人哪,在山上住两个月竟然暴脾气都改了。
唐惜时并没什么要跟唐忠说的,只是照例打听了唐盛与唐老太太的身体,另外叫唐忠代他向一府的长辈问安罢了。
唐忠用过午饭识趣的告辞。
唐惜春叫了唐惜时去他屋里拿东西,衣裳也有唐惜时的一份。肉干零嘴儿之类,唐惜时没要,全给了唐惜春。唐惜春道,“老爹送了两坛酒给师父,晚上你跟我一块给师父送过去。”
唐惜时应一声,扛着衣物回自己屋了。
唐惜春自己也开始整理送来的这些东西,除了吃的穿的,还有……满满一箱子书。
看到这些书,哪怕唐惜春再笨,也明白了,老爹这是根本没有叫他回去的心啊。叹口气,唐惜春叼块肉干在嘴里,撕开老爹的信件。
唐盛的信很简单,只有薄薄的一页纸,意思却很不简单,总结起来归为两条:第一,唐惜春能在山上站住脚,他老人家很欣慰,既然没人撵,叫唐惜春只管死皮赖脸继续住下来,别急着回家。
第二,唐盛很明确的指出,青云道长不简单啊,文武双全的人,曾经培养出一位探花儿来。那些书,就是送来叫唐惜春读的,唐惜春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请教青云道长。唐盛倒不盼着唐惜春去中探花儿,哪怕只是普通进士,唐盛也很满足。
唐惜春觉着他爹是在做梦,考进士又不是吹口气,要都那么好考,还用得着十年寒窗皓首穷经?再说,他根本没有读书的天分。
唐惜春哼哼两声,拿着个痒痒挠哗啦哗啦的挠墙,挠了片刻就把唐惜时挠过来了。
唐惜时扫一眼唐惜春扔床上的痒痒挠,十分后悔给唐惜春做了这东西。原本是因为唐惜春这人娇气,还什么事都喜欢使唤唐惜时,抓背都要唐惜时过来伺候。唐惜时烦死唐惜春,不过,碍于每天还指望着唐惜春给他做宵夜,也不能因这些小事就跟唐惜春翻脸啊,于是,唐惜时砍了棵竹子,心灵手巧的给唐惜春做个痒痒挠。
唐惜春自此倒是不找唐惜时挠背了,唐惜春改为挠墙,他有事不喊唐惜时了,只要唐惜时在屋里,唐惜春直接用痒痒挠挠墙,把唐惜时训练的,一听到挠墙声,立刻就到。
唐惜春只当没看到唐惜春的臭脸,指了指地上的一箱子书,挥挥手,道,“老爹送来给你读的,拿走。”唐惜时夜夜苦读的事他是知道的,他念书不成,倒白耽搁了这些书,还不如给唐惜时看,兴许能帮上忙呢。
“给我?”唐惜时怀疑的看唐惜春一眼,既给他的,怎么刚刚没说,现在才提?唐惜春没理唐惜时,盘腿坐床上抱着一匣子肉干吃的津津有味,再三问唐惜时,“你真不要吗?很好吃呐。”
唐惜时没理唐惜春,低头从书箱里抽出一卷书,扫几眼又放回书箱里,盯着唐惜春道,“这是义父给你,叫你读的。我都已经读过了。”
唐惜春“哦哦”两声,没有半点被揭穿的尴尬,低头再从匣子里捡个五香味儿的肉干。
唐惜时深深的叹口气,道,“惜春,我们谈谈吧?”
唐惜春有些茫然,眨眨眼,“谈?谈什么?”
唐惜时先拿开唐惜春怀里的肉干匣子,拉他下床,指指地上的皂布鞋,“把鞋穿好。”
“要去外头谈吗?你有话就在屋里说吧,一样的。我过会儿就得睡午觉了。”他生活一直都很规律滴。
唐惜春啰里叭嗦,唐惜时不耐烦,直接鞋也不叫穿了,抓起唐惜春往肩上一扛,推开后窗,纵身就出了青云观。
唐惜春头朝下,山风在脸上呼呼刮过,花木山石在眼前飞速倒退,还时不时能看到在山间奔跑的小动物,唐惜春吓得双臂绕过唐惜时的后背,紧紧抓牢,整个脸贴紧唐惜时的脊背,大叫,“唐惜时,你个没大没小的臭小子!快放我下来!”
唐惜时决定的事,任凭唐惜春喊破嗓子,他完全无动于衷,直待一处小小峰顶几处青石,唐惜时才把唐惜春放下。
唐惜春头发都散了,衣衫也皱了,脚下鞋都没一只,只有两只松松垮垮的白布袜,唐惜春给颠的头晕脑胀,指着唐惜时骂道,“唐惜时,你是不是找揍啊!”
唐惜时指了指青石,“坐下,有话想跟你说,观里不大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