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拉下脸:“我要为你的身体负责,你居然连怀孕时不能洗热水澡都不知道,我还能信任你吗?”
顾从见诧异得张开嘴:“啊?”
祝青颂在一边看不下去了,给医生帮腔:“你居然泡热水澡,你是打算流产还是想让孩子畸形?还好这次我来得快,要不然,哼!”
顾从见这才发现祝青颂还穿着睡衣,头发鸡窝似的乱蓬蓬一坨,脚下趿拉着人字拖,眼角还挂着一颗眼屎。
他闭上嘴巴,心下略有些感动泛滥,祝青颂有多在意自己的形象从他所教的课程就能看出来,人前永远保持着光鲜亮丽的样子。顾从见也很注重形象,但他是干净整洁就好,主要是工作需要,而祝青颂对自己的容貌外形持有超高程度的标准要求,可今天为了他居然以这样一幅面貌出镜,他真的……很感动。
祝青颂看出顾从见所思所想,别扭的歪过脑袋,说道:“快点好起来然后请我吃好吃的!我要吃烤鸭!”
顾从见笑了笑,没理他,担心地问医生道:“孩子,”踌躇一瞬,“没事吧?”
医生翻着病例实话实说:“虽然暂时保住了,但是是否会出现畸形等问题,还要今后做筛查,不过如果你能乖乖听话按我的方式治疗,问题不大。”啪地一阖夹子,“还有,你连续两周没有来医院做检查,这次一起查了吧。”
顾从见为难的皱皱眉,刚要习惯性拒绝,就被医生打断:“我是医生,我要对你的身体负责。”
顾从见默默闭上嘴,接受了医生的强制性提议。
我要对孩子负责,顾从见想,我是他的爸爸。
顾从见住进了医院,还好现在临近暑假,学校开始考试周,所以不用担心耽误学生课程的问题,只不过电视台那边就不太好办了。
他只能劳烦别黎每天跑一趟,把需要他签字的方案送来,别黎每次来都要冒着主治医生眼刀的风险,战战兢兢地溜进病房,等顾从见处理完了,一刻都不敢多待,立刻离开。
他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第五天晚上,秦君斐来了。
顾从见完全没想到他会找到这来,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秦君斐手提着果篮,对他笑笑:“好些了?”
顾从见抿抿嘴角,低低“嗯”了一声。
秦君斐看出了他的疑问,笑道:“我去找你,你不在,打给电视台问了下才知道你住了院。”说着坐在顾从见的床边,气氛立刻暧昧了起来,伸手摸向顾从见的肚子,“胃好点了吗?”
医院开出的住院证明当然不可能是惊天地泣鬼神的怀孕,那太惊悚了,所以一律都是胃溃疡。
顾从见戒备地躲开秦君斐的手,说道:“好了,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秦君斐并不在意,转移话题道:“原来那天你找王所安说不舒服是真的,他还以为是没事找事呢,”说着笑笑,“那天我们聊了一会儿,你知道他是怎么评价你的吗?”没等顾从见开口,他继续说道,“他说他很崇拜你,希望成为你那样的人,你说好不好笑?”
顾从见没说话,心情不可避免的低落,他终于如愿以偿的成为了他口中话题,为的却是另一个人。
“对了,”秦君斐道,“我拒绝他了。”
顾从见猛地抬头。
“别这么看我,”秦君斐咧嘴笑,“我要顺从自己的心啊,那种幼稚的小鬼,也难为你居然喜欢他。”
“……”
“他明天中午的车,回了家,就不会再回来了吧。”秦君斐笑笑,“他走了,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你那么爱我——”
“滚!”
似乎触到了狂躁的开关,顾从见立刻暴躁起来,又咬着牙根慢慢吐出一个字:“滚!”
秦君斐把果篮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走到门边,回身挥挥手:“来日方长。”
秦君斐走后,顾从见坐在病床上,阳光勾勒出的侧脸显得很失落。
他起身去拿手机,不再犹豫,打给了王所安。
电话响了很久,被按掉了,顾从见接着拨,反复被挂断了四、五次,终于被接起,传来王所安硬邦邦的声音:“……喂。”
顾从见微微垂着头,握着手机的手不易察觉的颤抖着,努力压制住声线中的哀伤,问道:“你要走了?”
“嗯。”
“什么时候的车?我去……送送你?”
他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坚定的陈述句。
王所安没有回答,反而说道:“君斐跟你说的?”
“……”
王所安自嘲一笑:“顾导——不,顾从见,你赢了。”
“……什么?”
“他爱的是你,”好像换了只手,声音由远及近的飘来,“顾从见,你赢了。”
“不是,”顾从见面色慌张,连连说道,“不是,不是!”
“你别说了!”王所安突地大吼一声。
相对沉默。
隔了很久,才听王所安低低的声音传来,带着点哭腔:“顾从见,我喜欢他……”
顾从见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慢慢把手机从耳边滑下,默然按下挂断键。
他垂着脑袋,像一条濒死的鱼。
顾从见,我喜欢他……
那一刻,他多想让自己的耳朵,自动把话语扭曲成,顾从见,我喜欢你。
顾从见,我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你。
第二天中午,王所安拖着行李来到了B市火车站。
天气有些阴,不过没有下雨。
王所安的行李不多,一个箱子,一个背包,一台斜挎相机,搞得不像是回家,倒像是去旅游。其他行李都被快递回家了,比他本人到得都早。
王所安抬头看了眼大厅LED屏幕的车次预告,再低头看了看表,还有十分钟检票。他坐在行李上,眼睛避过来往的人群,低头咬下最后一口汉堡,喝了口可乐,起身去把垃圾丢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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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照例在中午给顾大导演配药,推着手推车推开了房门,及目看到的是病号服凌乱的挂在椅背上,被子绕成一团堆在床脚处,吊瓶的针头也失去了进入的血管,被丢弃在床上,看上去竟有些丝丝的委屈,药水从针头流出来,晕湿了床单上的一小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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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所安把垃圾丢进了垃圾箱。
顾从见衣衫凌乱,衣服皱巴巴的没有熨烫妥帖,棕色的头发也乱糟糟的七倒八歪。
他跑进车站的中央大厅,没有票不让进,他又折回去买了站台票,然后查询到了中午去SY市的列车只有一趟,在一号候车室,十五分钟后检票。
过安检时前面的大妈大包小裹,放了半天都没放完,还要照看不听话的小女儿,一时排队陷入停滞。顾从见没有行李,他在原地等了几秒,实在等不起,拍了拍大妈的肩膀,道了声“借过”,然后往里挤。
大妈很胖,宽松的粉色T恤被紧绷得看得到肚子上的两圈肉,她和她的小女儿的衣裤都脏兮兮的,脸上被晒得黝黑,还带着高原红,被顾从见挤得一个踉跄,当场不干了,揪着顾从见的衣服撒泼不让他走。
顾从见急着进去,连声道“对不起”,奈何大妈死命不撒手,露出一口黄牙,唾沫星都喷到了顾从见脸上,漕着听不太懂的口音高声嚷嚷:“你一个大男人你把我一女的给挤坏了你就想走?我告你没门——”
后面的人群渐渐骚动起来,一男声不耐道:“有什么事别堵门啊!你不走我们还赶时间呢,有事一边说去不行啊!”
附和声越来越大。
大妈悻悻地捡起安检过的行李,放开了顾从见,顾从见又说了句“对不起”,抬腿跨过大妈便要往里面走,被大妈一手拽住,又被唾沫喷满脸:“你还没陪我损失呢你就想走?”说着叫女儿看包,又开始高声叫嚷起来。
顾从见心急如焚,频频向车次预告牌看去,突然被大妈彪悍的拽个踉跄。
大妈骂得再欢顾从见也听不懂她说得极快的方言,皱眉道:“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手一摊,“赔钱!赔医药费!”
这边的骚动引起了车站警察的注意,过来询问怎么回事,顾从见张口欲说,被大妈抢过话题,只不过说得极快的方言警察也听不太明白,便要带两人去问询室慢慢讲。
他们可以慢慢讲,顾从见不行。
他掏出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纸币拿出来递给大妈:“你别无理取闹,我赶时间。”
大妈火急了,一把抢过钞票,大略数了数,嗓门更高:“你他妈打发叫花子呐?我差这俩钱?你今天别想走,跟我去医院给我全程检查了没事了你才能走!”
顾从见有涵养但不代表没脾气,皱了下眉头,知道跟这女的讲不明白,索性不再理睬,转身给了警察一张名片,说道:“我现在赶时间,有什么事让她找我的律师。”
警察看顾从见虽然风尘仆仆衣着不拘,但干练凌厉有气度,当下心中有了计较,笑呵呵道:“您忙,这事交给我们处理。”
顾从见一点头,转身大步离去,把大妈歇斯底里的叫喊抛在脑后。
他没有发现,为了王所安,他的强迫症都失去了强迫功效。
按照提示牌来到一号候车室,满眼乌乌泱泱的人群,顾从见向后退了一步,突然有些发怵。
他在门外慢慢停下了脚步。
自己跑来做什么呢?对他说再见?还是在角落里偷偷看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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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所安把垃圾丢进了垃圾桶,拖着行李向检票口走去。
顾从见看着人流都向同一个方向集中而去,踟蹰后,心下一横,向里面跑去,大海捞针般一个人一个人的辨别。
他转过脸向左看去,没有看到王所安从他的右侧走进检票口,他们的背影有那么一刹那是离得如此的近,如果有影子,影子都会重合在一起。
擦肩而过。
就像两条相交线,通过交点后,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
人群渐渐在候车室中减少,屏幕提示也换成了下一趟列车,人流涌入,他一个人形单影只的立在候车室里,好像有一层无形的包围圈裹住了他,使他显得与周围熙攘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站台票,在手中握出了热度,轻轻抚上去,好像能够触摸到那人身体的温度。
错过,所以想念。
他才刚刚离去,顾从见就已经在想念了,他觉得,他的想念,好像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很久到,亘古不变。
回到医院免不了被骂,直到祝青颂发现顾从见的沉默。
顾从见一直是很沉默的,祝青颂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可今天的沉默,是真正的,连心跳都沉默。
祝青颂轻声叹气,情之一字,万端变化,因此自古无解,他也没办法。
第二天出院,顾从见回到家,给一个并不常联系的朋友打去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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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所安回到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又换了电话号码,翻看从前电话里记录的号码时,在秦君斐的名字上停顿许久,最终还是删除了。
除了秦君斐,被删除的还有顾从见。
B市那些荒唐的恩怨情仇,都散了吧。
他在家窝吃窝拉圈了一个多礼拜,终于遭到家人的集体嫌弃,第一个看不下去的是姥姥,揪着他的耳朵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推进浴室里让他自己洗涮洗涮,套上衣服出来喂了几口吃的,然后一脚踢出了家门。
用姥姥的话来说就是:“咱家不养成年的闲人。”
王所安被赶出了家门,站在门口愣了几秒,突然想起了什么,使劲儿拍门誓死不休:“我没拿钱包和手机啊!”
相较于颓废的王所安,顾从见反而工作更疯狂了。
暑假是个好季节,学校放假,顾从见也放下了一块心事,专心忙中视的事情。
别黎最近的表现越来越不错,顾从见很满意,有意给他表现的机会。在中视这种踩高就低、人员臃肿庞大的集体机构里,新人表现的机会很少,更别说主动为新人提供机会了,顾从见大公无私的做法深刻地鼓舞着别黎童鞋,于是工作更加努力认真。
其实顾从见没那么伟大,他自有他的考量。
顾从见的预产期大概在明年二月份,在肚子膨胀起来之前,他要把肚子膨胀期间的节目都录制完,这样才能安安心心休这十年来积攒的年假,专心致志应对小宝宝的到来。
但这是理想状态,如此一来工作量太大,正常人的身体都会超负荷运转,何况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于是他打算培养出一个继承人,这个人要单纯还要有足够的能力,即使他不在,也能把节目弄得很好,不出岔子。
如果王所安不走,这个人铁板钉钉的就是他,但是他走了,顾从见只能退而求其次。不是说别黎不好,只是相较于王所安,他的思路还是比较狭窄,不过没关系,他肯努力,就总有打开思路的一天。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顾从见好像已经忘记了一个叫做“王所安”的人,生活看似回归了正确轨迹,就连祝青颂也开始相信顾从见的自愈能力很好很强大,初夏那段过往情事,或许真的,已被埋葬在初夏的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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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所安进了当地的省级电视台,他毕业于艺术类高等院校,学校的各种名誉头衔压得他就像沉甸甸的麦穗般抬不起身子,加之中视的实习资历,王所安很快混得风生水起。
面试的时候相当顺利,只不过面试官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上下来回打量他,好像要看到他心里面,最不为人知的,最龌龊的那么一点小心思。
他的心脏在面试官的目光下缓缓揪成一团,无论面色伪装得有多平静,断简残章般的记忆还是呼啸着袭来。
他最不为人知的,最龌龊的那么一点小心思,无非就是像一个懦夫那样,逃离了秦君斐,逃离了顾从见,逃离了B市,龟缩在家,就像一只停摆的时钟,不肯面对未来,也不肯回忆过去。
只有他知道,午夜梦回时分,他见到的人,不是他自以为深爱的秦君斐,而是那个让他避之不及的顾从见。
他挖掘出大脑皮层下潜意识中的一部分,看到顾从见摘下眼镜,在他身下眯着琥珀色的眼睛,汗水淋漓,喉结鼓动,身体扭动成邀请的姿势,无言中透着欲说还休,极其诱人的样子。
第二天他做贼似的偷偷摸摸洗内裤,晾好出来时碰到姥姥一边吃山竹一边笑眯眯的看他,咽下去后促狭道:“处对象没?”
王所安的脸以不可见的速度红成了昨天晚上吃的煮得通红的大虾,他还挑剔虾子有点咸,风水轮流转,这回换成他被挑剔。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姥姥挑挑眉,装模做样戴上老花镜看报纸,“你高中时候处对象,我不是都没告诉你妈,怎么越活脸皮儿越薄了?”
王所安囧囧有神的看了新潮开放的姥姥一会儿,想了想,咳嗽一声,蹭过去,挨着姥姥坐下。
姥姥继续鄙视他,往旁边挪了挪。
王所安不敢继续蹭了,叹口气,采取迂回政策,起身假装要回屋,果然被姥姥叫住:“小兔崽子给我回来!有啥事竹筒倒豆子你痛快儿地!”
王所安颠儿颠儿地跑回来,挺不好意思地:“姥啊,这事我就跟你说,连我爸我妈我都没告诉。”
姥姥斜他一眼,举起报纸:“你都放我这多少秘密了?有的都过保密年限了吧,比如幼儿园跟小男生比赛谁尿得远,输了闹着把人家的小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