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灏声泪俱下:“顾老师……”
抱臂看热闹的祝青颂幸灾乐祸的打断:“来来来,从见,我们继续。”
顾从见点了三次头,“嗯”了一声,走到上场门的位置,祝青颂搓搓脸,顺便敲了下周灏的脑门,上场把残留的桌椅踢到一边,把台阶按照原剧中的摆放放到了舞台偏左侧,坐好后一拍大腿:“咱们先走一边,不跟伴奏。”
顾从见无可无不可,听着祝青颂打着拍子然后作出相应的反应,期间经常被打断,听着祝青颂一边跟周灏讲他的问题所在,一边连带着挤兑周童鞋,恍然间把自己带入了周灏。
他在排这场戏的时候,也被祝青颂这样挤兑过。
瞬间整个教室都亲切起来。
六分钟的戏,不停地打断加重复,顾从见渐渐对向这两个人的眼神有了点探究。
祝青颂可不是什么认真负责的好老师,顾从见从大学认识他到现在从没见他对哪个学生这样,额,恨铁不成钢过。
一次over,喝了口水继续,这次是跟伴奏走,顾从见闭上眼在脑袋里过滤了一遍动作,再睁眼时愣掉了。
门半开着,露出一颗脑袋,皮肤细腻红润有光泽,脑袋转了一圈,然后挠了挠头发,走进来笑道:“顾老师,祝老师好。”
周灏连忙拍拍自己身边,对祝青颂腆笑道:“昨天他跟我打了电话,今天下午没事,就也过来了……”
王所安笑着应了几句,然后看向顾从见的腿,犹豫半晌,问道:“顾导,腿没事了吧?”
顾从见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负责放伴奏的周灏把伴奏关上,听到祝青颂的命令后重新放了出来。
顾从见定定神,把两个学生当成萝卜白菜,拼命寻找着戏中人的心理情感。
如果他能活在戏里就好了,模仿他人的情感,比原创的简单得多。
其实王所安进门看到顾从见也在,心就一下子悬到了半空,他自知理亏,最近一直在给秦君斐准备生日贺礼的事情,对顾从见这个救命恩人便无可奈何的忽视了。
他不是白眼狼,也会愧疚,也会忐忑不安。
不过顾从见看上去肯本没把他这个小小实习生放在心上,看他表情,好像已经把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周灏逮着个空隙,往王所安身边凑,问道:“准备差不多了?”
王所安点头,看着两个老师的互动,皱起了眉。
在周灏再次说话前他抢先道:“这排的是什么?”
“我跟你说了啊,那——”压低声音,“死老头非让我上,我上个屁啊,这戏还他妈是德语的!”
王所安过了会儿,又问道:“为什么……感觉,额……”
这时祝老师一个眼刀飞过来,砍向两人。
周灏立刻乖乖坐直,被祝老师言周教得特别乖。
这段动作就是被祝老师控制着走了,把身体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他就是了,顾从见合着拍子开始心不在焉,这时两位老师相对,祝青颂的腿伸到了顾从见的双腿间。
王所安一哆嗦:“刚刚……祝老师,额,演的这个人物,好像要亲顾老师?”
周灏莫名其妙瞥他一眼,又急忙转回去:“你没看过一粒沙(伊丽莎白简称)?”
“……”
周灏鄙视他一眼:“你是不是学导演的?”
“……”这和学“影视”导演的有什么关系!
顾从见听不到他们的嘀咕声,被祝青颂勾着腰走一圈的时候突然左腿膝盖巨疼,身子一斜,若不是祝青颂一直搂着他,就要一头栽倒在地。
祝青颂疑惑地看看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停了下来,没有松手,仍然抱着。
周灏急忙关掉伴奏纳闷道:“祝老师我有在认真看!”
祝青颂白他一眼,顾从见突然开口道:“没事,”顿了顿对周灏道,“你们今天早点回去吧,这里我和祝老师整理。”
语调很正常,没有颤音没有抖音。
“这这这这怎么行!”
祝青颂挑眉:“让你回去就回去,费那么多话!”说着转向王所安,赶人,“你俩一起走。”
王所安巴不得离开,在顾从见面前他有罪恶感,正想着秦君斐生日结束后一定好好补偿他,一听到离开正中下怀,起身道:“那就不打扰了,老师再见,”然后真挚的对顾从见,“顾导,我和别黎都在等您回来。”
王所安眼神诚恳得直反光,但这话听着不是回事儿,就好像一个下属对着得了绝症病入膏肓随时可能进太平间的上司说“我们等你回来”……
不过一看他金毛般的眼神,就无法生出任何火气。
这样一想,腿更疼了。
周灏一脸迷茫,但是还是从心底由衷喜悦,连声道:“好好,我们这就滚。”
两人一前一后向门口走去,走在后面的周灏突然回首道:“对了,祝老师,顾老师,周六7Club有生日party,要来吗?”
王所安身影一僵。
周灏神经粗壮,没有注意到王所安的不正常,对着老师神秘兮兮地挤眉弄眼,样子颇得祝老师真传,继续道:“嘿嘿,有惊喜哟~现在还不能说,你们到了就知道了,我们手上正好有两张预留票,你们直接去就行!”顿了顿又道,“所安组织的!真的有惊喜!”
祝青颂只想打发走他:“好好,知道了,赶紧滚!”
两人滚了。
王所安想掐死身边哼着小曲儿心情愉悦的某人,但只能深深叹气。
试想顾导得知自己的下属和大学时的友人搞上了,是人都要缓一阵儿吧。
不过顾导不是普通人!嗯!
他自我安慰一会儿,又深深叹口气。
门里的两位保持着诡异的造型,等脚步声远去直至听不到了,祝青颂才慢慢松手,小心翼翼的把顾从见放在地上坐着。
祝青颂手足无措:“你你你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叫救护车?”
顾从见摇摇头,还想着7Club的事,深吸口气攀着祝青颂站起来,停了片刻,一瘸一拐地后退两步,问道:“你要去?”
祝青颂没转过话题:“啊?”
“那个生日派对,你要去?”
“……啊,随口说的,你真没事?”
顾从见点点头:“没事,不过你要送我回家。”
我走不动了。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说出来了,太难看。
顾导演,永远不会说出示弱的话。
回到家把祝青颂打发走之后,顾从见才慢慢坐到床上,卷起裤脚,手指轻轻按着膝盖处,按一下就钝钝的疼,不一会儿肿了起来。
不过是被别了下腿而已,这条腿还真是娇贵。
他拉平了嘴角,撑起身子下地,一点一点挪到医药柜前,拿出药箱,再摸索着顺着墙根坐到地上,地上有点凉,不过没关系,现在快入夏了。
他翻出了一管消肿药膏,挤了一截到手指上,再顺时针揉压伤处,一股药膏味道弥漫了整个卧室。
顾从见揉得很慢,电视台素来雷厉风行的大导演居然也有慢吞吞的时候,他感觉到膝盖骨的部位逐渐发热,但是其他部位更显得冰凉。
这个家,也冷了。
他扶着柜子缓缓站起,看了看房间内的双人床,明明可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每天却只能拥抱自己一个人。
这样一想,想起了有一个人也睡在过这张可怜的双人床上的。
他晃晃脑袋,把古怪的思绪赶出大脑,想去餐厅倒水喝,走过客厅的时候忽然又不渴了,转而去厨房切了半个哈密瓜,切成漂亮整齐的小块,放在碗里,想了想,淋上了酸奶。
秦君斐很喜欢这样吃,以前顾从见经常给他做,上面淋上一层酸涩细腻的酸奶,就像少年心中酸涩细腻的,不可与外人道的情事。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又忽然顿住,吐了回去。
端着碗怔了良久,然后把漂亮整齐的哈密瓜块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洗了碗,重新切了剩下的半个,什么都没有放,插么叉子吃了几块,可能是觉得太甜了,所以打开冰箱拌了些沙拉。
他一边吃一边磨磨蹭蹭往外走,走到客厅,倚着大玻璃窗,窗帘是拉开的,外面聚起了乌云,天阴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雨。
他匆匆放下拌好的哈密瓜沙拉,开门走向屋外的小花园,要下三级台阶,旁边却没有把手,只好扒着门框一步一级的蹭下去。
花园不大,呈“凹”字形,中间铺了一条蜿蜒小径,铺的是装修的时候装修公司大力推荐的一套仿古地砖,一半铜钱图案一半梅花图案,走的时候一定要先踩钱再踩花,取意“有钱花”。
顾从见对此无可无不可,见梅花挺漂亮的,就选了这套。
小径两侧是裸露的土地,偶尔心血来潮会种上点黄瓜、小柿子之类的,但是因为工作实在太忙,而且生活没有规律,成果经常是惨不忍睹,时间久了也就放弃了。
只有沿着屋子墙根种着的一排薄荷,这么多年,一茬又一茬,没有间断过。
薄荷防蚊虫,夏天里就很少会有蚊子飞进来,还可以泡茶喝,清肺明目,很适合工作压力大的白领。
他从小就喜欢薄荷,从前爸爸是开花店的,唯有薄荷草是专门供给餐饮店的,顾爸爸每次都会给他留出一份来泡茶喝,清凉的口感,夏天的太阳都不热了,只有暖洋洋的感觉,很舒服。
顾爸爸经常打趣儿子,说,都说喜欢花草的会生女儿,你小子哪一点像女孩儿了?往往顾从见无言以对,面瘫着忽略掉问题作罢。
他扯开大塑料布,蒙到薄荷丛上,薄荷丛一溜儿,排队似的顺着墙根儿一字排开,还没蒙好,雨点就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眨眼的功夫便大了起来。
顾从见有些着急,他可不想雨停后面对满地的薄荷残叶,于是顶着大雨展开塑料布。塑料布被雨水黏在了一起,这一场雨又大又急,顾从见急着弄好,他的家居服早就湿透了,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往下流水,有雨滴被风吹进了眼睛里。
安顿好宝贝薄荷,他沿着墙根一步步蹭回了屋里,台阶比较滑,他走得很小心,进了屋子踢掉拖鞋,赤着脚去卧室拿了另一套家居服,后面跟着一溜儿水印,接着去浴室冲了个凉。
擦干头发,他坐在落地窗边,看着窗外好像把世界都扭曲了的雨帘,默默吃着哈密瓜沙拉。
夏季里的薄荷茶,秦君斐也很喜欢。
淋了雨有点感冒,不过睡一觉就好了。
周五晚上他接到了祝青颂的电话,问明天的party去不去。
顾从见想说不是确定不去了吗,结果祝青颂在电话线的另一边无比委屈:“学生盛情邀请,刚才又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去,不去不太好。”
顾从见觉着腿已经没大问题了,架不住祝青颂变着法子的哀求俩人有难同当,便答应了下来。
真是的,一个生日party,搞得好像狼窝虎穴似的,还有难同当?
但他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因为能见到王所安。
其实他也很矛盾,或者说不可思议,他居然会喜欢上王所安,一个刚刚毕业的毛头小子,甚至和自己差了十多岁。
不算是恋童癖吧?
他一边喝水一边想。
不过王所安都已经成年了,而且马上就要毕业了。
顾从见难得思考了下关于自己的感情问题。
他觉得,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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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晚上,顾从见去了学校顺道接祝青颂,一起去了7Club。
对于这个7Club,顾从见略有耳闻,是与Mr.Lawrance齐名的一家gay bar,不过风格迥异。Mr.Lawrance是普通酒吧,约炮买鸭蹦迪嗑药,但很high;7Club更准确来说是一家地下摇滚酒吧,每周六会请一些知名或曾经知名的摇滚乐队来此演出,也算是摇滚爱好者的据点,所以虽说是gay bar,但女孩子还是很多的。
但是顾从见从没来过,因为他对重金属没兴趣,Mr.Lawrance倒是去过两次,但是419这东西……不是说他有洁癖,而是对着一个陌生人,他没欲望。
因为是星期六,还是晚上七点多钟,路上有些赌,顾从见淡定的随着长龙一步一挪,倒是祝青颂,像屁股长钩了似的,坐不住,但又拿车队奈何不得,只好和顾从见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起来。
“你怎么突然愿意去了?”
顾从见无语:“不是你死缠烂打要我和你一起去的吗?”
祝青颂挠着脑袋嘿嘿笑:“我面子真大。”说着从兜里掏啊掏,掏出了一只小方盒,上面还系着一条蓝色丝绒带,献宝似的凑到顾从见鼻子底下:“看在你那么给我面子的份儿上,喏,送你的。”
“……什么东西?”
见顾从见没接,祝青颂抽抽嘴角,拿着礼物的手更递向前:“生日礼物好不好!今天是你生日,你不记得了?”
“啊……”顾从见后知后觉的一抬脑袋,前方水泄不通的路总算空出了一截,他急忙跟了上去,却还是被一辆奔驰ML63 AMG插了队。
顾从见好脾气地踩了刹车,又开始等待下一波的挪动。
“我忘了。”顾从见伸手接过,扯下恶俗的丝带,打开盒子,是一块表。
顾从见对这些名牌不是很了解,但看做工绝对价值不菲,笑了下当场就戴上了:“谢谢。”
祝青颂这个朋友,平时看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际再细心不过,他的表前几日刚刚寿终正寝,这几日没有戴,祝青颂就发现了。
祝青颂邀功似的:“那是,也不想想我是什么品味,我过生日的时候你可要好好挑挑礼物!要是再是什么一包薄荷茶,老子饶不了你!”说完嫌弃的转过头,一看前面的车,又看了眼车牌,一下子愣了,用手肘捅捅顾从见,指着刚才插进来的那辆奔驰,诧异道,“这是不是秦某人的破车啊?”
顾从见推推眼镜,实话实说:“这车不破。”
“……他干什么去?”祝青颂一撇嘴,对秦君斐的任何一个行为都充满了偏见,“出去玩都能碰上他,真特么晦气。”
顾从见不说话,静观其变。
下了二环总算是畅通了不少,到了7Club的停车场,俩人发现,原来秦某人的目的地和他俩一样。
祝青颂当场不干了,拉着顾从见要爽约。
顾从见再度无语:“你都答应学生了。”
换言之要守信用。
祝青颂连连摇头,连声道:“晦气!晦气!”
顾从见瞥了眼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想了想,决定换个战略:“你就那么怕秦君斐?”
“怕???”祝青颂立刻炸毛,“老子怕他?老子这叫不屑一顾!你都不怕老子怕个毛线球!”
顾从见点了三下头,附和道:“是啊,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祝青颂像想起了什么,轻轻松开顾从见的袖子,有些忐忑不安,说道:“我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顾从见又点了三下头,“走吧,我们进去,时间不早了。”
到了7Club的时间是晚上八点过几分,周灏和他们约的是八点,迟了几分也算不上迟到,俩人等秦君斐进去,估摸着已经找好位置坐下了,才相继走进去。
进门前就看到门板上贴着一张很寒酸的手写A4纸:室内禁止吸烟。
下面还画了一个很滑稽的禁烟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