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绅却在这日半夜被警察厅赶了出来,原因是夜里上海租界里出了一场事故,很多人在夜里下狱,狱里就没了他的位置。
一时半会的,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于是便在马路外面的长椅上仰身躺了,看天上的星星。他不认得毛觅青的家,但薛覃霈明天就会来这里接他回去,未来还有无数的每一天等着他们去过,好日子终于来了。
他没照过镜子,实在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多么的形容憔悴,骨瘦如柴;他也没刮过胡子,但伸手摸一摸就能够明白,自己的胡子都已经长到一根拇指那么长了。
没过一会,他就在疲惫中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余绅在第二天被一声巨响惊起了身。恍惚间他扭头朝警察厅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爆炸,现如今火光冲天,把整一个警察厅都吞没在了里面。
大规模爆炸已经结束,但还陆续有些小的爆炸。警察厅里不断地有人往外跑,不少甚至是烧着的。
他在原地没有感情地观望了一会儿,突然大叫一声,往警察厅里冲。警察厅还在烧着,里面却已经剩不下什么,几乎都被炸透了。而那少数几个跑出来的人,本来也没有完全进去。
他烟熏火燎地从警察厅里面跑出来,脸上只有两道干净泪痕。
半个月后,毛觅青在医院里生下一个儿子。
余绅打不记得她家的住址,就往有印象的地方找,一家一家地敲过门去,有时候没人,他就记住了隔两天再来,有时候要被人打骂出来,他也无所谓地继续敲下一家。
又过了半个月,他终于在路上看到了毛觅青。毛觅青面无表情地推着一辆小车在路上走,车里面坐着个婴儿。
他宁愿薛覃霈是不要自己了,也不想他死。
于是他仿佛抓到什么似的,心里突然就闪过一道光。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毛觅青面前,仿佛什么也不知道般开口问道:“薛覃霈在家里吗?这是他的孩子吗?”
毛觅青缓缓抬起头来看他,没有否认。她的眼睛犹是肿的,黑眼圈盘踞在眼睑下方不肯离去。
她的两只眼睛对上余绅的两只眼睛,似有若无地发了声。那声音轻飘飘地飞到余绅耳边,即刻便于空中消散,不留一丝痕迹:“我还以为你们一起去香港了。他不在我这里。”
而后低下头,她继续推着孩子往前走去。
他们于对视的那一瞬,各自从彼此的眼睛里面找到一些侥幸,而这份侥幸方才已经随着那句话消散在空中,同那个人一样,再也找寻不到了。
余绅懵着脑袋,看妇女迈着老人的步伐渐行渐远。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