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纹看着钟仪低垂眼睛时,轻轻颤抖的纤长睫毛——真的像一只蝴蝶在颤栗一般。
祝纹在心底叹息:这孩子,心里想什么,其实都写在脸上。
钟仪告别了祝纹,发现马大叔在等他。
马大叔憨厚地笑着:“小少爷,老爷去王员外家了,临时托付让我来接你。”
钟仪看着马大叔的笑容,满满的心事倒不出来。
他只是乖巧地点头:“多谢马大叔。”
马大叔瞧出了自家小少爷似乎有些失落落的,他心里想的是:估计老爷没来,少爷有些难过?
想到这里,他驾马车的时候,便一直说笑话给钟小仪听,钟仪听着听着,便哈哈哈的乐了。
毕竟是孩子心性的钟仪,那些烦恼事很快便抛之脑后。
天场练武台——
钟礼午饭解决后,便将饭盒给仆人,让他转告说:他打算一直练到下午。
他只要偶尔分神,心里却还是没由来的觉得烦躁。
一个回旋,长矛一下刺进了靶子上。
刺目的阳光在冰冷的矛头上反射光线。
钟礼神色淡然的收回长矛,站在高高的练武台上俯视着底下的行人。
风轻轻吹拂着钟礼墨色的黑发,描摹着他英挺的面部轮廓,深邃的黑亮眼眸看着远方——这幅模样,倒是给人一种凛冽的气质。
钟礼抬眸看看将要下落的太阳,抿了抿唇,驻足了片刻,回身离去。
他慢慢走下练武台,淡淡阴沉的夕阳光影里,他的背影笔挺宽阔。
等他走下了练武台,向前走远,他背影里的的阴影才慢慢显露出来。
露出的先是一张俏丽的脸颊和鬓间的杏色蝶钗。
白妗语刚才在暗处默默打量着,微微眯起杏眼:相貌身材倒是不错……
白廷点头道:“这个钟礼,倒是有几分不同之处。”
白妗语抬眸道:“此话怎说?”
白廷勾唇一笑,侧头道:“这需你自己观察识人,这点,白家的人都得擅长。”
白妗语白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嘴里咕哝着:“二哥就喜欢故弄玄虚。”
白廷听闻一愣,无奈一笑,追了上去。
二人似乎在慢慢交谈,但是显然压低了声音,很快就听不见声响。
这时,转角处走出了方才明明走开的,穿着黑色劲装的俊美少年。
他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黑亮眼眸中闪过一丝暗光:白家的人?似乎在追踪他?又或者是,调查他?
他沉吟不语,顷刻,便冷着脸快速掉头离去。
不一会儿,夕阳的阳光完完全全的被黑夜所遮蔽,安都的灯火三三两两地开始亮起。
等他推开家门,便是一只带着叮叮当当的毛球滚了过来。
铃铛——白家——白妗语?——烦躁。
钟礼虽然是轻轻锁起了眉头,但还是接住了这只被他弟弟宠溺无比的花猫。
花田讨好的看着美男子:“喵!”
钟礼一下子就发现了花田脖颈上的铃铛,心里疑惑:铃铛明明在我手里,怎么又回它脖子上了?
他一个眼神,花田接收后立马乖乖不乱动,水汪汪的圆亮眼睛看着钟礼的下巴。
将铃铛解开,修长的手指中拿起铃铛,在大门的光线中,上面赫然是一个“钟”字。
嗯?没有看错吧?
再仔细看看,依旧是端端正正的“钟”字。
莫非——钟仪脑中浮现了一张无邪笑颜。
肯定是小仪。
钟礼终于勾起了今天的第二抹淡淡的笑容。
在它怀中的花田表示:它看呆了。
等到钟礼路过厢房,燕惠刚好从房里出来,笑的温婉:“阿礼回来啦,今日练得辛苦,先去房里沐浴吧,过会儿便用晚饭。”
花田听到“晚饭”两个字,便条件反射地凑到燕惠的淡紫流仙长裙旁绕圈圈。
钟礼笑着走了几步(实际上是离开了花田的黏人范围),他突然又回头问:“爹呢?”
燕惠微笑道:“他去你王叔那儿了。”
王员外?
钟礼点头,便向庭院走去。
他听见娘亲在他身后说:“对了阿礼,小仪回来了,在你房间里,说是有东西要给你。”
钟礼顿住:“……”
钟礼并未转身,但是唇边还是勾起了今日的第三抹笑意。
庭院里亮起了姹紫嫣红的蝴蝶花灯,在柔柔的风中轻轻荡漾着,钟礼驻足,闭上双眼,觉得内心平静又夹着小小的期待。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
这真是令人愉悦的感受。
待他再睁开眼睛,就看见钟仪趴在他的天窗上呆呆地凝望着他。
两人的视线交织良久,钟仪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往下爬,期间还听见“哎呦喂”的一声惨叫——估计是直接摔到地板上了。
钟礼想象出钟小仪的悲催模样,不厚道地笑出了声音。
他慢慢在夜色中走进那扇已经打开的门,似乎是等待他走进。
来到一楼钟仪的房间里,就听见楼上“咚咚咚”的声音。
果不然,钟仪急急忙忙地下楼,头发散乱,一手还揉着腰,看见阿礼就站在楼梯口,才放下了揉着腰的手。
钟礼的一头黑发在暖暖的灯火下显得极其的柔顺,连带着他的眼眸都温柔了许多。
钟礼笑道:“摔了?”
钟仪连忙摆手:“没摔没摔。”
钟礼问道;“饿吗?”
钟仪连忙摇头:“不饿不饿。”
钟礼低头笑了一下,又抬头:“等我?”
钟仪连忙摆手,又连忙摇头,最后红着脸点点头。
钟礼内心十分愉快,好像一整天的坏心情全都消散了,他笑着说:“等我做什么?”
钟仪抬眸看他,眼睛清澈明亮,他腼腆地从袖中掏出一只红红亮亮的铃铛递给钟礼。
钟礼接过,仔细一看,上面是个“礼”字。
他笑笑:“你是不是还买了一个‘仪’字?”
钟仪惊愕:“阿礼……你怎么知道?”
钟礼笑而不语,心里想:买了我的你会不买你的?
钟仪从袖中又掏出一只铃铛,与钟礼的那只是一模一样的,不过上面刻了一个“仪”字。
钟礼将刻着“礼”的给钟仪:“你留着这个。”
钟仪看着他将刻着“仪”字的铃铛放入怀中,歪头不解。
他却并不解释,朝钟仪笑笑:“你可得好好留着。”
钟仪看着他的明朗笑容,很狗腿地连连点头,并拍着胸膛道:“阿礼放心!”
钟礼上楼道:“我先去沐浴。”
钟仪在楼梯口下方仰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钟礼上了楼,便散开了束着的长发,黑色的发带解开,如墨的长发便如瀑布般倾洒在背后。
步入了卧室,便察觉到了有人“入侵”的痕迹:他的软摇椅上的薄毯子被卷的乱七八糟,书桌上的书被翻着没有合上,天窗的风吹了进来,帘子卷了起来,床上倒是没什么乱,他走近了几步,用手指慢慢地从深蓝色的床上夹起几丝长长的黑发。
钟礼面无表情:“……”
他估计到了场景:钟小仪上楼,先是在软摇椅上小憩了一会儿,然后在他的床上打了几个滚,最后觉得无聊了,便在书桌前看了几页书,看不进去便到天台上发呆,结果刚好看见了他,手忙脚乱的下来,所以天台没有关好。
钟礼无奈地理了理他的房间,然后开始解开衣服,穿着里衣向浴室走去。
走到卧室门口,便看见钟小仪正在他的书房翻翻找找。
钟礼看了一眼,心想:估计是又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想要研究了。
便没有理睬他,径直下了楼。
钟仪踩在楼梯上的声音,他叹了口气:果然,在家里没有自己的《琴卷》。
☆ 第二十八章 伤自离别(一)
今天的晚餐十分愉快。 ( 。 )
钟礼在沐浴过后,神清气爽,加上钟小仪的礼物,内心里面升起一种满足感。
钟小仪此刻和一只大龙虾奋斗:据说是新鲜的大虾做的,很少吃海鲜的钟小仪眼冒绿光。
花田一向识货,它在钟小仪脚边直转悠,咪咪嗷嗷地叫。
爹爹在阿礼沐浴完之后就回来了,他脸上一派轻松,娘亲如同少女一般,心奋地拉着他看庭院里面夜晚的花灯,路过的女婢都捂嘴笑了。
总之是一派热闹的。
钟函笑着道:“你们可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
燕惠假装在喝着汤,实则是在留意着两个孩子的反应。
钟仪和钟礼异口同声:“娘亲(娘)的生辰。”
钟仪和钟礼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内容及其相似:惊讶。
钟仪是因为中午的时候娘亲同他说过,所以他飞快的回答了,问题是阿礼怎么反应的这么快?
钟礼是想,钟小仪一向记性不怎么样,虽说对爹娘倒是关心,回答生辰总是要慢个拍子的。
燕惠倒是开心地笑了:“你们俩把娘的生辰倒是记得熟啊,娘高兴呢。”
钟函也是愉悦的模样。
钟礼过了一会儿沉吟不语,别人看他模样肯定以为他在思考什么严肃问题,只有钟小仪知道,他此时此刻估计是纠结送什么给娘亲好。
趁着爹爹娘亲在亲密地说话的时候,钟小仪开始打探情况。
钟小仪凑过去,笑眯眯道:“阿礼送个花灯?”
钟礼神色不动,看着他道:“那你送只花田?”
花田听见钟礼叫他名字,从猫食盆抬头:“喵——”
钟小仪语塞:“……”
钟小仪拍拍钟礼的肩膀,讨好道:“我不开玩笑了,今年我打算弹琴给娘亲听。”
钟礼舀了几勺汤,慢悠悠地喝着:“我记得前年你也是这样的。”
钟小仪表情凝固。
过了一会儿,喝汤的钟礼明显感觉钟小仪凑近自己,他拽拽自己的袖子,细声细气地说:“阿礼……要不我们唱首歌?”
钟礼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钟函笑道:“在说什么?”
燕惠也含笑看着他们。
钟小仪不知怎么的有些紧张:“呃……在说唱歌。”
钟函一听,和燕惠对视一眼,感兴趣地问:“你和阿礼?”
钟小仪果断点头:“对,我唱低音。”
钟礼抽搐嘴角:这是什么时候定下来的。
燕惠柔声问:“那阿礼呢?”
钟小仪面带微笑回答:“阿礼唱高音。”
“……”
这个时候,没有一丝声音。
沉默了半,钟函干笑道:“不错,呵呵,不错。”
燕惠掩嘴而笑,肩膀颤栗。
钟小仪则是被阿礼拖回了庭院。
回了庭院做什么呢?——自然是看阿礼练剑。
钟仪搞不懂为何阿礼喜欢让他站在一边傻愣愣的看他练剑。
耍帅呢。
钟仪撇撇嘴,他在夜幕下舞剑的钟礼喊道:“阿礼,我去练琴——”
钟礼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
钟仪当做是许可,快步地走回了琴房。
不一会儿,钟礼在挽出一个剑花的时候,就听见琴声响起。
这首曲子倒是有些陌生,或许是新学的?
钟礼想到。
琴声慢慢由平静的开曲慢慢展开一副巨大的宏卷,似乎能听见万马奔腾的声音,踏破了冰河,响起金戈铁马的战场嘶杀声。
钟礼收回了剑。
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止不住的颤抖。
似乎是一种共鸣之感,随着乐曲逐渐激昂,钟礼的血液都似乎沸腾了起来。
钟礼在兵器架子上取出一把长刀开始挥舞,然而每一次用力地砍出,却带来身体更多的战栗——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心奋感。
在这个夜晚,庭院的琴声宽宏大气,磅礴恢弘,在钟礼的耳边不断回荡。
他问钟仪:“这是什么曲子?”
钟仪抬眸看他:“北晋的《战曲》啊?你没听过?”
他淡淡的笑笑:“听着倒是不错。”
钟仪有些惊讶:“原来阿礼喜欢这种类型的曲子,我以为你一定喜欢那种《高山流水》的古琴曲呢。”
他没有回答。
走进屋里,坐在钟仪的软椅里,望着天花板发呆。
钟仪从琴房跟了进来:“怎么了?累了?”
钟礼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六天之后,便是武试了。”
钟仪问:“你不是紧张吧?”
钟礼勾唇一笑,看着钟仪的眼睛道:“武试之后,大约十一月初就会有结果了。”
钟仪着着实实地讶异:“这么快?繁城那么远,成绩能出来?”
钟礼笑笑:“繁城也不是太远,我会回来看你。”
钟仪臭着脸捶他一拳:“说不定你考不上呢。”
钟礼但笑不语。
第二天,便是燕惠的生辰。
不知是从哪里得来了消息,爹爹的学生的父母们个个往钟府跑。
看着花厅里面的客人和那些包装的红亮亮的礼品,燕惠觉得高兴又头疼:总得去和他们打招呼呢。
花田也不喜欢这种场景,尤其的像过年时节,有的小孩子会随随便便的抱着它到处跑,或者伸出手不分轻重的拽它的毛!
喵!
花田想起就寒毛直立,甩甩尾巴,立马远离了花厅。
钟函今日没课,等钟礼去了天场,钟小仪去上课之后,钟函就专心的和那些父母商讨着他们孩子的学习。
钟仪到了书院,才想起自己的书本。
心里闷闷的低头到了学堂,却发现自己的书桌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本《琴卷》!
他连忙打开一看,发现熟悉的签名——是他的!
钟仪看了看周围,发现其他人还没有来。
那这是谁放到他桌子上的呢?
不,他应该问,昨天这本书去了哪里呢?
他翻了翻,发现书完好无缺——或许是别人借去抄笔记了?
……
思虑无果,钟仪习惯性地不去管它。
倒是可以考虑买一把锁了。
上课的时候祝纹见了钟仪已经找到了书本,朝他温和的笑了笑。
今天上课他倒是没有出什么状况。
一溜烟到了傍晚,淡淡的紫色烟霞浮在有些暗沉的天空上,燕惠精心布置的钟府早已经是花草满庭,院落净洁。
钟仪和钟礼一前一后回来之后不久,王贺就开始敲门了。
钟函打开门,迎着笑眯眯的王贺进门来。
王散因跟在王贺身后,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万年不变。
钟函笑道:“你来的刚刚好,厨房的剁椒鱼头方才才端上桌。”
王贺高兴道:“好好好,今晚有口福了。”
钟仪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穿着一件丹青色的琴师袍站在房间里,别别扭扭地面对着落地镜。
他面色尴尬:“这么穿……真的好吗?”
在他身后为他束着长发的钟礼笑道:“爹以前就是穿这件的,我觉得倒是好看的很。”
他整整钟仪的腰带,对着镜子里的钟仪坏坏笑道:“啧啧,你看你的腰,古有‘楚王好细腰’,你若是那个时代,必是宠臣。”
钟仪瞪了他一眼:“男人腰细,有什么好的!”
钟礼哈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