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虎弯下腰,吻了下去。在余晖中,那褪掉衣衫的身体,竟是美得透明。
第三日的中午,蓬莱的仙鹤整齐的划过天际。不多时,飞雪驮着段佩容回到了炼炉宫。
赤虎和琉璃颇有默契,只是嘘寒问暖一番,别的绝口不提。赤虎伺候着他换了衣衫,坐到了轮椅上,段佩容才微笑着说:“有什么你们就问吧?”
琉璃赶忙摆手,道:“没什么?师父赶紧休息。”
段佩容笑道:“疑问都写到脸上了,你们不难受,我看着都难受。”
琉璃才尴尬的问:“有那么明显么?”
赤虎抠抠脑袋,想了想,问道:“师父想对我们说,便说。不想说,我们不强求。只要师父愿意,我们无条件支持。”
段佩容拍了拍旁边的椅子,道:“你们坐过来,这事我没想着瞒你们。”
赤虎这几年蜕变的尤其明显,想他刚刚苏醒,一睁眼看见这个线条硬朗的小伙时,差点没认出来。琉璃还是老样子,少年模样,不过骨子里坚韧了不少,哭鼻子的时候也少了很多。
段佩容很欣慰,即便他离开,这两人也能相互扶持过得很好的。
他看着两人,缓缓道:“我打算入幻境。”
赤虎和琉璃皆是一愣。段佩容知道他们担忧什么,接口道:“天帝全力支持我的,你们放心。”
“我查阅了古典,紫菱印记一是天生具有,二是后天开启,天帝便是后者。我入了幻境,将天帝的血浇灌在幻境树下,他的封印便开启了,新的结界也会生成。”
琉璃听得直咧嘴,道:“师父,你成日捧着书,难不成就是为了这事?”
赤虎皱着眉,他显然不像琉璃想的那么简单。
段佩容道:“当然,我如此卖力讨好天帝,就是为了能进入幻境。幻境之树即叫永生树,也叫重生树,我想试一试,能不能让白月重生……”我要让白月重生,我必须让他重生……查阅古典的时候……段佩容一遍遍在心里对自己说。
琉璃听了展眉笑道:“白月师叔有可能会重生么?”
段佩容点头道:“应该有这个可能的,我有他留下的毛皮,一根狐毛都可以让他重新活过来。”(咳咳,题外话,强大的基因呀= =)
琉璃开心的对赤虎说:“你看,我们又要团聚了……是吗,赤虎。”
赤虎抿着唇,许久才问道:“若是不成功会怎样?”
琉璃一听,敛了笑意,看向段佩容的方向。
段佩容微笑着安慰道:“我将永远留在环境中,永生永世……”
琉璃只觉得心口被重物敲击,道:“不可以的,师父,你不要去。”他说着摸索过去,紧紧抓着段佩容的袖口。他的手细细的颤抖着,他明白,师父这么说,已是打定了主意。他知道,那是谁也不能改变的决定……
段佩容摸着琉璃发白的指节,安慰道:“你放心,我不是去送死,我只是不想后悔罢了……若是失败,我便化为幻境中的树,随白月而去……”他拍了拍琉璃的手背,笑道:“你们应该为我高兴才对,至少我不再是生无可恋,不是么。”
入幻境需要灵力鼎盛,段佩容身子虚,耽误了一些时日。他也怕至此便回不来了,于是带着赤虎和琉璃出了一趟远门。
禁足令已经解除,他来去自由。
他先去了一趟狐族,见了非影,非影越老越精神。
这些年狐王白夜没少被他欺负,见了段佩容便是说也收不完的委屈。后来喝得多了,大脑短路,直接就嚎:“早知道今天……还不如当年让白月当这个王,憋屈是憋屈了些,至少还能见着呀……”
段佩容不说话,端着杯子的手有些脱力,酒杯掉在了桌上,他抱歉的朝非影笑了笑:“喝多了点,不好意思了。”
非影叹了一口气:“你们都觉得我这把老骨头那么好骗的,那我就信你。”他笑了笑,安慰道:“你也别伤心了,那老家伙一千来岁了,活也活够了,没啥遗憾的。”
段佩容抿着唇,望着天际的玄月,许久才轻声道:“我与他一起……还未够……不够呢……”
非影有些唏嘘,抹了抹眼睛:“老了,脆弱了,还以为生死都看的透了。”
段佩容扯了一抹笑,捡起酒杯倒满酒,对非影道:“那就请长老陪我借酒消愁吧。”
非影笑着与他撞杯,边喝边感叹:“只怕是愁更愁呢,呵呵。”
那夜,他们聊起了白月小时候,也聊起了白焱。非影说:“那次你们离开不久,白焱便断了气,怕白月闹心,一直瞒着你们呢。”
段佩容道:“其实你该告诉我们的,白月既然肯回来,那么便不会计较前嫌。”
非影叹道:“知白月者莫过佩容呀,是我们想多了。”
临走的时候,段佩容去了一趟白焱的坟头。坟头孤零零的落在杂草堆,没人祭奠,坟头长满了杂草。
段佩容在黄土上撒了一杯薄酒,不免感叹,死后连个碑文也没有,真真的凄凉。他望着孤坟,喃喃道:“也不知道你在黄泉,有没有再见到他,可有道歉。你别看他平日里目中无人,一副清高的模样,你若道歉,他会原谅你的,他就是这般闷骚着善良。”段佩容说者,笑了起来,被自己那句‘闷骚着善良’给逗乐了,笑的眼角都有些湿润……
别过了非影,师徒三人继续上路。段佩容骑着飞雪,琉璃骑着赤虎,一行人郊游散步沿途观赏着来到了人界。
怕巨大的狐狸和老虎会吓着人类,师徒三人便选着山里走。来到了一处小镇,富饶而美丽。
夜晚的时候,段佩容驾驭着飞雪飞檐走壁来到了一户人家。院落挺大,是个不错的家境。院子的主人正在为新生的儿子举办满月酒,可谓一喜;院子主人的好友本来携夫人远道前来贺喜,结果前几日提前生了一个女儿,可谓双喜。
满院子人声鼎沸,推杯换盏,欢笑不断。段佩容也被这欢乐的场景感染,心里无限的温暖。
当他从天而降,坐在雪白而巨大的狐狸上时,整个身子包绕在月光下,那姿态仿若仙人。
不知谁喊了一句:“神仙下凡了。”于是所有惊愕的人便开始跪拜,磕头。
段佩容难得如此故作姿态,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乃蓬莱仙岛十三星是也……”这句话没有撒谎,他说得很认真。“今日得知天界仙君转世投生,特来道贺。”这句话也不假,修当年还是天界皇子呢。
“我今次代天帝而来,为两位小主祈福。”这话就有编撰成分了。段佩容不擅撒谎,自己说着都觉得耳根子热了,还好月色朦胧,脸上添点颜色正好。
他指了指襁褓中的男婴,又指了指席间那刚刚出生的女婴笑道:“两位小贵人乃天人转世,你们可得好生照顾。”说着摸出几个瓷瓶,道:“此乃天界的仙丹,一颗便可解百毒治百病延年寿命,便是我赐给公子和小姐的。”他抬起手指,两束蓝光飞了过去,席间人们发出一声声惊呼。蓝光落在两个婴儿的额际,消失在肌肤之下。段佩容道:“我为两位小贵人做了法事,保他们一生无灾,大富大贵。”
说着准备驾驭飞雪离去。院子的主人赶忙道:“仙人请留步,犬子还未起名,请仙人赐予一个好名字。”
飞雪已经跳上了屋檐,段佩容回首微笑着道:“男孩长大必定是大有修为,就叫修吧;女孩儿注定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我看慧娘便好。”他笑着轻拍飞雪,跃入夜色之中,开心至极。
他们回到了以前住的小屋,原本以为布满灰尘,哪知还算干净,想来流云常会到此。
赤虎被委以重任,去人界采买食物,自然少不得白月和流云的最爱。那时人界动荡,两家店已经关门歇业,如今重新开张,生意又红火起来。
这一日段佩容做了一大桌子菜,还摆好了酒杯,不多不少,刚刚五个。
不多时,只见一只大黑龙腾云驾雾而来,刚一落地便呱噪的喊道:“段佩容,我的兄弟,你终于想起我了,我的老天爷哟,不枉费我这些年心心念念着你。”他说笑着走进来,还是那般没个正形。
段佩容坐在桌前,举了举酒壶,指了指烤兔道:“张记烤兔。”
流云一屁股坐下,拍桌子叫好:“不愧是我兄弟,都是我的最爱。”目光扫到了烤鸭,还有那个空酒杯,不免一愣,赶忙转换话题:“琉璃,我在吃烤兔哟,难得你不生气么?”说着还故意指了指烤兔,乐呵呵笑起来。
琉璃翻了一个大白眼,道:“眼不见心不烦。”
流云拿着烤兔一边嗅一边啧啧道:“好香好香。”
琉璃一拍桌子:“师父,我去厨房帮赤虎。”说着站起身,两只手摸索着前方,往厨房走去。
流云看着他的背影,对段佩容道:“这小子变坚强了。”
段佩容道:“你有话说让他回避便是,何苦捉弄他。”
流云收了笑,唉了一声道:“见着你们心里难过,我这不是活跃一下气氛,免得痛哭吗?”
段佩容笑道:“来找你是为了开心,哭什么。”
流云和段佩容对饮了几杯,道:“你突然来访,我心里不安。”
段佩容道:“没什么不安的,我不过是要入幻境,为白月求个重生,没什么不安的。”
流云抬起头,规劝的话在心中转了转,又咽了回去。他那时为了妹妹,何苦不是这般。
“你想好了,我便支持你。”流云道:“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吗?”
段佩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成功与否,怕以后再不能相见,所以提前来看看你。”他顿了顿,道:“顺便也谢谢你。”
指的是为了他,宁愿刺杀二皇子。
流云望向段佩容,许久才道:“你是想看着我哭,才开心吗?再说,我杀橓也不全是为了你,当年他为了皇位,杀他大哥。我那一枚斩魂刺没能要了大皇子的狗命,他补上一刀嫁祸于我,我也算是为自己报仇。”
段佩容听了笑道:“不论怎样,我还要谢你,若是没有你……”他本来想调侃两句,却看见流云右眼滴落一滴泪珠,猝不及防的砸在了心里。“你别这样……我认识的流云不是这样的……”
流云咬牙,满目血丝,瞪了过去,道:“我该怎样?看着你去死,我该笑吗?你想让我怎样!”他说着,眼底越发的血红,泪却被强行的压了回去。
段佩容望着他,半响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我想你像以前……没心没肺的……开开心心的……”
流云瞪他一眼:“在你心中我就是没心没肺。”见段佩容弯弯的眉眼,嘴角浅浅的笑窝,不好意思的抹了一把脸:“他大爷的,老子又丢脸了!”
段佩容举起酒杯道:“不说这些了,我来找你,就是想和你叙叙旧,我们能只吃吃喝喝吗?”
流云晃了晃肩膀,一只脚大咧咧踩在凳子上:“对,今朝有酒今朝醉,琉璃,赤虎,出来喝酒。”
若真是最后一面,那我也要让这个回忆快快乐乐、热热闹闹的。
四个人围桌而坐,不时还和白月空着的酒杯对碰一下,杯盏间只想忘记所有烦恼。
流云赖着不走,缠了段佩容三天。到了第四天清晨,便听见远处响起轰鸣的雷声。
段佩容披衣而出,只见天际云团扑来,气势颇为惊人。流云站在一旁,啐了一口道:“大爷的,还不让玩了!”
待云团停在屋子的上空,段佩容才看清原来是四神兽,青龙背上站着的不是颜煜还能是谁。
不免心知肚明,偏头道:“都来接你了,快回家吧。”
流云失了面子,冲着颜煜喊:“大爷我又不跑,你这是干什么?逮犯人呀。”
颜煜皱了皱眉头,纵身就从青龙背上跳了下去。
段佩容一惊,却见四神兽神态自若,顿时醒悟:这样的戏码估计这几年表演了不下数次,竟然连帝王的守护神都习以为常。
流云吓出一声冷汗,条件反射的冲上去,在空中接住了下坠的身子。落了地,风一吹,只觉得浑身发冷,不免气道:“不知道身子呀,哪天我没接住,岂不是散架了。”
颜煜冷笑:“你心疼龙珠,我摔不着。”说着朝段佩容点了点头道:“许久未见,宫中有些急事,我将他带走,还望见谅。”
流云赶忙走到段佩容身旁低声解释:“他承载了两颗龙珠,身子弱老生病,脾气自然就坏。”
段佩容了然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琉璃突然阴阳怪气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怀了你的儿子呢。”那声音不大不小,只有流云、赤虎和段佩容听得见。赤虎忍着笑,段佩容干咳两声,流云脸都绿了。琉璃这才觉得报了仇,心情舒爽。
这一路开开心心过了小半年,回到蓬莱的时候,又是一个春了。
天帝如约而来,接走了段佩容。
赤虎和琉璃在忧愁中度日如年,一复一日的,段佩容一走便是又一年,期间没有零星半点消息。
琉璃脸上装着平静,身子却是骗不得人的,背着赤虎没少哭过,顶着两个核桃眼,强颜欢笑。赤虎也不点破,两人相依相伴,勉强撑了下来。
冬末的时候,就在他们已经绝望到麻木时,段佩容回来了,捧回来一个蛋一样的果子,坐在飞雪上,笑盈盈望着他们,道:“我把白月接回来了……”
琉璃摸着那东西,不方不圆的,表面很光滑,纳闷的问:“我还以为师父会抱着一个白狐狸回来呢,怎么是个蛋?”
赤虎悄悄捏了捏琉璃的胳膊肘。
段佩容倒不介意,抱着蛋爱不释手,笑呵呵道:“有希望就好……有希望就好……”
天界重新铸起了新的结界,段佩容带着天帝岚的血液和那只狐狸玩偶进入了幻境,他将鲜血注入幻境之树下,将小小的玩偶埋在泛着金光的土地里。他坐在树下,唯有等待。他意念入镜,幻境中没有时间和季节,他觉得自己坐了很久,心里虔诚的唤着白月的名字……都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头上被什么撞击了一下,眼前瞬间发黑,再次睁眼时,已经醒来。
他躺在天庭的神庙中,空旷的神庙立着许多高大的神像,他入幻境时开坛仪式就有一百八十八位仙君同时做法,场面可谓壮观。怎么睡了一觉,身边连个人也没有了。
他没想到这么一去就是一年,仙界的人都说他永远走不出幻境了。
大殿的门‘吱嘎’一声开启,小仙女只是日常的来看看他,隔几日便喂食一些灵丹,换一身干爽的衣物。小仙女伺候他一年了,帮他擦身、换衣、翻身,从未见这个俊秀的男人动过分毫。毫无心理准备的走进来,却是四目相对,顿时吓得小仙女夺门而出,大嗓门嚷嚷着‘醒了……’‘仙君醒了……’
段佩容撑坐起来,才发现身旁多了一个光滑的果子,足有成年人的脑袋那么大,椭圆的。他想起幻境里发生的事情,抱着果子爱不释手,自言自语道:“我终于等到你了……终于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