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父亲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我也该走了。”
钟函红了眼睛:“父亲。您要保重身体。得了时间。孩儿便回去看您。”
父亲应了。
目送他的背影。十五岁的钟函心中有些难过。
当晚。他不敢惊扰他人。乖乖地吃饭沐浴后。就坐在房内。点着一只烛火。望着光晕发呆。
寂静之中。有些想家了。
过了几日。一直无人找他。钟函便大了些胆子。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他在院落里转了转。空旷的地方有些多。他呆了一会儿。便有些无趣了。
此处较为偏僻。倒是幽静清安。但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钟函坐在石凳上。看着地上匆匆经过的蚂蚁。
有一日。园丁荷锄从他面前经过。
钟函走出院落。园丁对他打了招呼。
钟函想了想。问:“您有不用的树苗什么的吗。”
园丁道:“你想要种在院子里。”
这么快被人猜出了心思。脸微微发红。点了点头。
园丁大叔爽朗一笑:“行。现在就种。平日管家也吩咐着多种些东西。你看。这里种些青竹如何。”
钟函连忙道:“好。”
当日。他便跟着园丁大叔身后忙活。那时候的青竹还未有十几年后那么青绿成片。钟函抹了额头上的汗。露出了几分孩子气的微笑。
之后。园丁大叔无事时便将一些花种。树苗带一些给钟函。钟函闲着无事便细心栽培。
渐渐的。院落里的空旷处便生机一片了。春天时候。更是姹紫嫣红。如同一个小花园一般。
冬日的时候。老韩王爷第四次召见他。钟函换上丹青色的琴师袍。背上琴向大厅走去。
那是一次小聚。来的都是熟面孔。那一辈的人年龄大了。对待少年时候钟函还算客气。心情好便赏赐些东西送与他。
行礼后。便在琴帘之后入座。老韩王爷抬手。示意他开始。
钟函低下头。抚琴。
宾客本在闲闲的喝茶聊天。渐渐地。停下。轻声道:“琴师的技艺又精湛了几分。”
老韩王爷看了正在弹琴的少年。道:“钟函天资聪颖。悟性高。本王打算让他教韩懿练琴。”
老友们纷纷点了点头:“他这琴艺够格。这个年龄。或许比那些老头子教的还好些。”
老韩王爷满意了。
几日之后。钟函便被仆人喊到了东苑。
钟函不熟悉这里。道:“这是。”
仆人道:“这是世子居住的地方。世子今日回府。你便在这里候着。”
仆人扫了一眼他的衣着。点了点头。又道:“虽然还算得体。但是你还是得将皱纹抚平了。”
钟函连忙照做。将长衫身侧的褶皱处抚平。
世子。
钟函居住将近半年。居然未曾知晓此事。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听到了人声。
“此番学士颇为对你赏识。来日回去。要好好道谢。”
“是。儿臣记着了。”
“寒期过了便回去。”
“是。大约春季之时回去。”
他听见老韩王爷的声音。还有一个是陌生的声音。
“王爷。府官求见。”
“父王先去罢。儿臣自行回去。”
还未开放的腊梅后面。绕出一队人。为首的是一名陌生人。
年纪或许比钟函大几岁。个子很高。穿着玄黑色的绣金丝锦袍。眉宇间冷傲贵气……是个很冷峻的少年。
为首的仆人大声喊着祝语。行礼。
藏匿在人群里的钟函照葫芦画瓢。跪在地上低着头。
那个少年似乎微微笑了笑。道:“多谢。起来罢。”
便大步地走了进去。
钟函看着这些家仆。明明等待了这么长时间。仅仅换回了一句话。他们却丝毫没有抱怨。
甚至因为简单的道谢而受宠若惊。
带他来的那个仆人道:“今后你便住在这东苑里。请和我来。”
钟函道谢。
心中却惦记着偏僻小院里的花花草草。
东苑毕竟是世子居住的地方。布置得很是讲究。庭院之中是流动的喷泉。水潭里还养着一尾一尾的观赏鱼。
回廊都连接在一起。走着走着。钟仪就有些分不清楚方向了。
幸而家仆等了他:“记着。从这儿要左拐。在右拐。到了前面第三个楼间。再过一条道……”
钟函晕晕乎乎。只好道:“抱歉。可否领着我走一遍。”
家仆看了他一眼。道:“行。可得记住了。你的房间安排在世子的院落外。不要误闯了进去。否则……你听清了罢。”
“是。我一定会小心的。”
钟函跟着家仆身后。左绕右绕。不知道绕了多久。家仆终于停了脚步。
他回头:“到了……”
钟函迷茫地看着他。
家仆叹息:“你这样。我很是担心啊。”
家仆的担心是没有错的。就在钟函入住后没多久。他就顺利走错了地方。
“呃。不对。”收回脚。转方向。
“不对。”转身。
“还是……不对。”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偏偏东苑的主人不喜欢众多仆人的伺候。故而绕来绕去。钟函绕了半天都没看见半个人影。
难不成要在这儿等着人路过。
钟函无力地倚在柱子旁。他也搞不清楚自己转到什么地方去了。看着旁边摆着的梅花盆栽。心中想着琴谱。
“嘿。钟琴师。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个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站在面前。
终于来个人了。
钟函站起来:“我。那个。迷路了。找不到房间。”
彪形大汉哈哈大笑。道:“那你可真有本事。都转到兵器房了。”他敛下笑容。肃容道:“不过。这里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次就算了。回去吧。”
钟函连忙谢过。
此时已接近晚饭时候。钟函幸运地碰见几位侍女。被调笑一番。红着脸顺利返回了。
过了几日。他在房中练琴的时候听见敲门声。
钟函微微疑惑。平日都不见有人来。这么晚了谁来找他。
还是披了件厚厚的大衣。钟函开门。
一个陌生的仆人冷冷地看着他:“开门这么磨蹭。世子可等急了。”
钟函道:“是世子召见。”他连忙道:“我这就去换衣服。”
仆人摇头:“不必。带着琴去即可。”
这位仆人估计是世子身旁带着的。同王府里的仆人不同。冷冰冰的。不易亲近说话。
钟函背着琴。闷声跟在他身后。
又是一番左绕右绕。钟函干脆不看那些已然亮起的灯笼。
终于。停在了一处。
仆人领着他进了房。点亮了门边的灯火。恭敬道:“世子。钟琴师到了。”
里面传来微微低沉的声音。如同深潭之水。醇厚动听。
“请进来。”
钟函走进去。左面是间书房。微微开着门。能看见靠着墙壁的一整排乌木书柜。
钟函回头。仆人正关门。对他点头。
房内很暖和。钟函觉得手心都冒汗了。
第一次进这宏伟气派的王府之感又冒了出来。
韩懿端坐在书桌前。翻了一页书。挑了挑眉。放下书本。道:“怎么还不进来?”
钟函一个激灵。连忙迈步进了书房。站在门槛前。看见坐在光亮处的世子。
“见过世子。”钟函规规矩矩地行礼。
“起来罢。”韩懿道:“今晚。本世子召你……”待他看清楚钟函的相貌后。顿住了。
而后。轻笑了声。
无端的。看着他的笑容。钟函慢慢放开了攥的紧紧的手。也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个干净青涩的笑容。
时隔多年。韩懿回味起他与钟函的初见。挥笔而作:未曾相逢先一笑,初会便已许平生。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番外:朱弦缠(下)
韩懿对钟函,有几分一见钟情的浪漫味道。
那时候的钟函十分青涩,看见高高在上的韩世子站了起来,便不由自主收敛了笑容。
他遇事容易紧张,细瘦的手指又紧紧攥在一起了。
韩懿道:“你是父王推荐于我的琴师,明日下午来这儿。”
钟函低头,规规矩矩道:“是。”
韩懿点了点头,忽而笑着问:“不知如何称呼?”
钟函慌忙抬眼,发觉自己离韩世子近了,连忙小心地退后几步:“在下,在下姓钟,单名一个函字。”
韩懿察觉道他有些害怕,便示意他坐下。
“看书看得有些乏了,恰巧你来,不如同我聊聊。”
“聊?聊什么……”
韩懿觉得他低下头,露出纤细下巴的模样很是乖巧,便拉着他坐在软榻上。
钟函抱着琴,坐如针毡,抬起清澈的眼眸道:“这不好,管家大人会说的。”
韩懿笑了:“不会,”他扭头看了看窗外:“这儿没人管,你随意怎么坐,吃些点心?”
钟函依言照做,韩懿说一句,他做一个动作。
也不知道糊里糊涂答了些什么,只觉得这韩世子不仅生的一副好面孔,性格也好,和他说话,那种隔阂感渐渐消退了些。
“抱着琴累不累?放在那儿吧。”
“好。”
过了一个时辰,钟函困了,打了个哈欠。
眼睛迷蒙时,看见韩世子正对他笑,勾着唇角,眼睛很黑,非常俊美的少年面容。
钟函一下子脸红了——当着世子的面打哈欠,自己也真是没了规矩分寸。
韩懿凑近他,轻声问道:“是不是困了?”
钟函的眼睛水润润的,毫无防备地看着他,有些呆呆的。
韩懿笑了笑,站了起来:“先回去吧,明日记着来。”
钟函连忙站起来:“自然,自然。”
钟函抱着琴,走至门口,鬼使神差地回首一望。
——只见那华服少年正挺直地站在门边,烛火照在他的衣袂上,半阴半亮。
“钟函。”
“啊?”钟函连忙转身。
“叫我的名字。”
“……”钟函捏了捏手指,轻轻地,如同一片羽毛拂过人的心尖:“韩懿。”
话音刚落,他便低下头。
脸又有些红了。
静默了一阵,韩懿低声说:“回去罢。”
钟函抬眸。
韩懿静静地看着他,对他温柔一笑。
次日,钟函清早便起床练琴。
仆人偶尔路过,进来送几碟子点心。
“钟琴师,好好练。”
钟函连忙道谢,他其实也知道他们未说出口的话:好好练,好好教我们世子。
韩王府的仆人十分忠心,钟函虽然未曾踏入过其他名门望族之宅,却也能感受的出来。
上至管家大人,下至扫地的粗使家仆,都十分敬重韩王爷和世子。
钟函看着桌上的点心,更加专心了。
下午的时候,钟函开始梳洗换衣,才踏出院落,就有人告知:“钟琴师,世子在小花园等着你,快去快去!”
钟函连忙应了。
这里离小花园还有段距离,钟函怕韩懿久等,便飞快地跑过去。
一路上见到仆人便问明方向,终于顺利到达了小花园。
此时虽是冬季,腊梅却开的极好,鹅黄色的花朵极其清香。
钟函往里走,心想着不知韩懿在哪儿,就往深处走,里面种了些红梅,还有些珍贵的品种。
看着看着,钟函就迈不动步子了。
真美。
艳红色的花瓣,冷傲如美人,在冬日里独领风骚,谁也不及她的清香和风骨。
韩懿从他身后绕出来,道:“如何?”
钟函竟然没被他吓到,反而用亮闪闪的眼睛看着他:“这里好美。”
“你喜欢?”韩懿笑了:“是我令人种植的,不过外面的腊梅不是。”
钟函道:“很喜欢。”
韩懿道:“奏琴罢,就在这儿。”
不远处便是一张玉石桌子,钟函端坐着,放好琴,韩懿便站在那棵红梅树下含笑看他。
钟函微微敛下心神,闻着淡雅之香。
琴声传来,好似天籁之音,而奏曲的人,却近在眼前。
在钟函眼中,站在红梅树下的少年冷傲却又温暖。
而在韩懿眼中,那一片扰人红影之中,唯有那低眸抚琴的清秀少年,才是世间绝代的风景。
番外:梦中客上
厮杀的战场,血腥直冲云霄,自午夜至黎明,已不知杀了多少敌军。
尹子重咬牙,肩膀中伤,每次挥刀,都觉得身后血液流淌。
初阳升起,明明是安谧的景色。
挥不退的敌军正源源不断地从攻破的城门向城内进宫。
冷冷的箭矢从耳畔“嗖”地一下刺过,发丝被斩断,慢慢飘散在疾速变换步伐的靴前。
包围圈渐渐缩小。
尹子重终于舔舐到了绝望的味道。
刀刃尽是血,分不清混合了自己的,还是死去人的。
分了神向不远处看了一眼,尹子卿的战盔破裂了几处,头发披散着,浑身血污,失了力道的刀刃无法一刀致命,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今日,想是要命丧于此。
手很是沉重,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他从包围上的敌军眼神中看出自己的涣散无力。
“呲——”
尹子重“嘶”了一声,背后不慎被捅了一刀。
那刀一拔出,他就站不稳了。
“子重!”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痛彻心扉。
尹子重的身体摇摇欲坠,如同高大的山,即将崩碎的时候。
他看了最后一眼——尹子卿正向他奔来,身后便是寒光闪闪的兵刃,眼看便刺到了他的身上!
又是一把刀,刺进了胸膛,真正看见自己的鲜血喷洒而出。
他倒了下去,倒在污浊的血泊里。
深黑的眼眸映出一片艳阳天,辰光无限。
若有来生——
尹子重闭上了双眼。
“子重!!”
“啊!”
头冷不丁撞到了墙壁,发出“咚”的一声。
立马有人调笑道:“哟,老尹睡觉都练铁头功呢。”
尹子重睁眼,墙壁上是熟悉的NBA海报,自己正躺在床铺上,小风扇对着自己呼啦呼啦的吹。
抹了一把脸,又做了莫名其妙的梦。
下床的时候,傅三易正宝贝地将他的乌龟亮给他看:“老尹!你看!是不是又长大了?”
尹子重“嗯”了一声,坐在椅子上穿鞋。
“钟仪呢?”
“去图书馆了,那小子,平时高数不好好听,现在去抱佛脚了。”
阮培抱着一大堆零食从外面进来,往四张桌子上一样一样的分,抱怨道:“外面热死了,咱们宿舍空调坏了这么久都没人修,坑爹!”
尹子重道:“不是说周六来吗?”
傅三易道:“希望如此。”他翻了个白眼:“到时候说不定又说没空。”
尹子重抱起书本,道:“我得去复印资料了,回见。”
阮培咕隆咕隆喝着汽水,对他眨眨眼。
下楼梯,能看见透过绿叶投射进来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