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十分干脆地承认:“没错,我只对他有性趣。”
“他抓了你、把你丢进监狱,现在还跟条张牙舞爪的猎犬一样在后面撵着你——即使这样你还对他有性趣?”
“不行吗?”杀青反问,“这两者间有矛盾吗?”
“……我又忘了,你是个把危险当乐趣的疯狂杀手。”夏尼尔挫败地说,“对你而言,越有挑战性的人和事就越有吸引力,那个条子始终没有被你折服,就算肉体‘弯’掉,骨子里仍是又正又直,所以你才更感兴趣,对吧。”
“怎么理解是你的事。但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别妨碍我的计划,否则——”杀青露出一个血腥味十足的冷笑,拍了拍他的脸颊,转身走向卧室。
夏尼尔打了个寒噤,朝他的背影恼火地叫道:“放心!我会去雷克斯岛附近等你的电话,现在就去!而你最好也别忘了我该得的那笔钱,否则——”
杀青砰的一声甩上房门,把他的后半句威胁堵在喉咙里。
“有人接应他。”里奥指着屏幕对罗布说,上面播放着街道监控探头拍到的场景,“你看这辆路虎出现和离开的时间,与案发时间基本吻合,当时他应该就在车上。”
可惜车窗贴了深色的防爆膜,他们看不清车内情况,只能勉强看清车牌号码。
“调查这辆车。”里奥吩咐纽约分部的技术人员,“我要知道车主是谁,以及它现在在哪儿。”
利用国土安全部的监控系统追踪那辆车时,他们遇到了些困难,半途中它换了车牌,还狡猾地变更路线,他们几次都跟丢了它,但最后还是找回来了。
里奥看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车主照片与相关信息,月神岛上的那段记忆立刻跳入脑海:“夏尼尔·塞维利亚……是他,难怪。”
“是谁?”罗布好奇地问。
“一条阴险的豺狼。原黑-帮分子,八年前被我送进监狱后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我在月神岛上卧底那次,就是他把我的身份出卖给小亚弗尔,害我险些搞砸了任务。”
“他怎么跟杀青搅到了一块?”
“他一直对他有企图。”里奥说得简单笼统,罗布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屑与恼怒,顿时反应过来:好吧,一个阴险的情敌,难怪像里奥这样沉稳自持的家伙也会露出这种眼神。
“难怪他为杀青甘冒风险。”罗布感慨。
“色迷心窍。”里奥冷冷道。
说话间,信息服务科的技术人员已经追踪到车子的目前所在,它正从曼哈顿地区沿某条公路向东行驶,看样子是要从拉瓜地机场离开纽约。
“我们出发,逮住他们!”里奥一把抓起披在椅背上的外衣,斗志十足地快步走出房间。
罗布连忙追上去,“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里奥,如果真是杀青,这一次也太顺利了……”
“你说的没错,这可能是个圈套,但也可能是希望我们把它当圈套,然后在我们犹豫不决的时候,机会就这样溜走了——还记得我教过你什么?”
“如果第十一次出击才能抓住凶犯,那么前十次的失误都是必要的。”
“很好小伙子,你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里奥说,撑着舱门跃上待命的直升飞机。
罗布紧接着钻进去:“想甩掉我吗?门都没有!咱俩可是黄金搭档。”
第68章:最后的杀手(中)
直升机螺旋桨的呼啸声中,机载探照灯的炽白光柱从高空射下,来回扫荡。随后而来的七八辆警车顶灯闪烁、警笛长鸣,疾驰在深夜公路上。
“它在那儿。”直升机驾驶员说,探照灯光柱咬住了一辆飞驰的黑色路虎。它在东出市区的马路上开得横冲直撞、霸气十足,似乎全然视市警与FBI的联手追缉如无物。
里奥眯起眼睛看了几秒,确定这就是他们在监控录像中发现的那辆车。但他不能确定车上的人是谁,因为前后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这辆车从交通监控视线里消失过三次,最长的一次是12分钟,也就是说,即使杀青从案发现场离开时乘坐的是这辆车,他也有充足的空档逃脱。
显然罗布也抱有类似的想法。“我猜那小子早溜了,说不定这会儿正和‘阴险的豺狼’在某栋秘密别墅共进烛光宵夜,而我们还饥肠辘辘地追着一辆自动驾驶汽车跑。”他一脸郁卒地吐槽。
他所描述的画面,无中生有地在里奥脑中展开,其中“共进”、“烛光”之类的细节一闪而过,令黑发探员异常不爽,有种将嘴欠搭档从机舱门口踹下去的冲动。
“开枪,逼停它!”他对微型对讲机说。
在直升机和警车的双重夹攻下,那辆路虎疯狂地又冲出几公里,最终被逼出路基,在河沿熄了火。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包围上去,几十柄枪口对准了车门。
车门缓缓开启,一双高举的手率先伸出,随即从驾驶座下来一个年轻男人。
亚裔、黑发,眉清目秀,面孔陌生。
罗布有点疑惑地上下打量,觉得身材颇为相似,于是朝里奥使了一个“你说他是不是又戴了个新面具”的询问眼神。
里奥没搭理,他知道这人不是杀青。说不出具体原因,但他自信如果对方真是杀青,即使换一百张新面具,他也能立刻认出来——如今他对杀青的感应,已远远超越视觉器官的限制,进入了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境界。
路虎车上并没有第二个人,年轻亚裔男子在枪口包围下,流露出极力掩饰的紧张与恐慌之色,不等他开口说一个字,两名特警扑上来将他死死摁在前引擎盖上,反剪双手锁上手铐。
“这家伙只是个炮灰。”罗布遗憾地用掌心拍了拍额头。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旋律古老耳熟到令人五雷轰顶:“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个越狱犯,他活泼又聪明,他调皮又伶俐。嗨,穷追不舍的探员,快来接电话!”
“——以及传声筒。”里奥面无表情地说,走上前从俘虏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飞快地按下通话键,结束了得意洋洋的歌声。
“亲爱的,还没吃晚饭吧?我也没吃宵夜。”杀青语调轻快。
里奥无视对方的挑衅,直截了当说:“Enjoyer死了,你大仇得报,但无论是打算金盆洗手还是继续兴风作浪,都不需要摆出这样一副阵势,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杀青哂笑一声,“还用说吗,像我这种‘疯狂、执拗、自大、变态的神经病杀手’,当然是要竭尽所能地报复社会了。”不等里奥回答,他紧接着说:“现在,上飞机,飞高点,朝北边看,我要放烟花了。”
里奥皱眉犹豫了一下,转身走向直升飞机。罗布一头雾水地跟上去。
直升机飞到百米高空,里奥用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夜色中灯光点点的城市,心底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短暂的平静后,市区边缘突然爆出一团巨大的亮光,轰鸣声姗姗来迟,罗布错愕地张大了嘴:“那是……爆炸!操,哪儿炸了?”
他的叫声传进话筒,杀青吃吃地笑起来:“一座丑陋的囚牢、腐臭的坟墓。放心,里面十个有七个是人渣,还有三个是变态,活着纯粹是浪费社会资源。你看,我又为联邦政府节省了一大~~笔开支。”
里奥的脸笼上了一层骇人的阴霾:“雷克斯岛!你炸了雷克斯岛监狱!”
“准确地说,是罪孽深重的第五区。”这还得多亏了甘的那份临别礼物。他本以为蹲大牢杀手的赠礼顶多就是匕首、手枪一类,谁能想到,第五区洗衣房的地砖下面,竟藏着一坨面团似的C4塑胶炸药,以及一个拆开的引爆装置?逃出监狱之前,他顺手把接线装上;二十分钟前,夏尼尔的微型潜艇抵达雷克斯岛附近的水底,手持遥控引爆器,只待他一声令下。
“……你是真疯了。”里奥缺氧般深吸了口气,紧闭双眼,再度睁开时眼底一片森寒。意料之中,不是吗,自己早就预言过了——
“他与其他变态没什么两样:杀人,并乐在其中。有一天当他发现找不到既定的猎物时,他会无法控制杀戮的欲望,而朝无辜民众下手的,我可以百分百肯定!杀人这种事,只要开了个头,就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着你,逼着你一步一步走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而这一天,终于不可逆转地到来了。
“我以为你追着我的过去调查了这么久,早该知道了。变态杀手总有个黑暗童年的么,电视上不都这么演?你看,咱俩的恩怨情仇也该做个了结了。这朵烟火,就是我寄给你的战书,你我之间必须分出胜负,失败者将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杀青!”里奥一声厉喝,像沉痛的呐喊,也像愤怒的警告。
对方只是报以几声隐约的轻笑:“来吧,里奥,来战吧!为了让这场战斗更有趣味,我会给你一点提示,以便你能更快找到我。
提示是——‘一个人的圣诞节’。快点来,宝贝儿,不然我等得太无聊,又要开始放烟花了。”
手机里传来嘟嘟的挂断音,里奥面色铁青。
罗布张口结舌地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他……他这到底要干嘛……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想跟我做个了结。”里奥漠然地说,“我会逮捕他,或者……击毙他。”
罗布愣住了。
“他用手机打的那通电话。我们的人在桥边上找到了摔碎的手机,就在那里。”罗布用手一指不远处的跨河大桥,自嘲地笑了笑:“难怪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他只需要一部普通望远镜。”
里奥望着桥体上方嶙峋的钢铁支架,喃喃自语:“一个人的圣诞节……”
罗布有些莫名,仍接话道:“可不是,明晚就是平安夜了。今年圣诞节又要跟罪案和警车一起过。”
天际逐渐泛起曙光,云层却越发阴冷低垂,片刻后,里奥感觉脸上点点冰凉湿意。他抬头一看,开始下雪了。
脑中仿佛有一道灵光闪过,他迅速抓住了它,那是一段不经意间的对话——
那时杀青还是“李毕青”,他父母的空荡公寓刚刚有了些人气,他们枕着同一个沙发靠背边喝啤酒边漫无目的地翻看电视节目……
纽约冬天下雪吗?看着肥皂剧里的雪景,李毕青随口问。
下,每年圣诞前后都会下,有时更早些。里奥说。
那时茉莉应该就回来了,我们可以一起过节。李毕青说。
里奥沉默两秒,淡淡一笑:说不准,我是24小时待命,一个电话就得走。你知道去年圣诞节我是怎么过的吗,有几个白痴学生喝醉了酒,打算搞个节日杀人比赛,打电话到FBI办公室请我给他们的比赛规则提点专业意见。当时我和组员冒着大雪,在市郊一座废弃的游乐场搜寻了大半夜,终于把那些傻逼一个个找了出来。你看,我的工作有时比你想象的乏味得多,对吧。
李毕青把身子一歪,脑袋枕到他的大腿上。今年圣诞节要是再有这种傻逼,我就帮你去收拾他们,完了再一起回来过节。男孩喝着啤酒,笑眯眯地说,你们圣诞节就和我们春节一样,总归是要和家人一起过的。
“……一个人的圣诞节。”里奥长长地吐了口气,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疲惫。他用指尖揉了揉干涩的眼皮,转头对罗布说:“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哪儿?”
“暂时不能告诉你,他要求我一个人去。”
“就你一个?开什么玩笑,那我们是要在壁炉旁一边吃烤火鸡一边等孤胆英雄的捷报吗!”绿眼睛的探员拔高声线以示强烈反对。
“如果他发现警方试图围捕,一定会在大部人马到来前逃之夭夭,然后再搞出几朵像刚才那样的烟花。你知道他有多固执己见。”里奥淡淡地说。
罗布哑火了,小声嘀咕一句:“就跟某人有的一拼。”
“所以就这么定了,我会戴上卫星定位仪,你们全程监控,注意在我发出信号前,务必保持两公里以上的距离。”
小雪下得稀稀疏疏,大部分还未落地就融化了,空气越发湿冷。
里奥独自开车来到市郊一座因经营不善而关闭的大型游乐场。他把车停在生锈的铁门外,空着双手走进去。游乐场的地面青砖碎裂、杂草丛生,褪漆的旋转木马和断头的小丑雕塑在阴沉天色下恶狠狠地瞪着他,再远一点是骨架般枯槁的摩天轮。
他在死寂的广场上站了片刻,又四下里走了几趟。不知哪处依稀传来几声动静,但又像是风声,他警觉地环视周围,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难道自己误解了杀青的提示?里奥停下脚步,仔细思索,突然瞳孔一缩,手指下意识地探向西装内侧的枪套。
“圣诞快乐,亲爱的。”身后响起男子的声音,年轻、锋锐、优雅,像一柄绘着精美花纹的利刃。
里奥握紧枪柄,慢慢转身,望向来人:“杀青。”
杀青没有戴面具,用的也是原本的声线,双手插在宽松的裤兜里,穿着浅灰色连帽衫,看起来就像个悠然闲逛的大学生。“很高兴你没有让条子们全都跟来,”他说,“这样就只剩一个电灯泡了。”
电灯泡?他在说谁?里奥一怔,顺着杀青的视线,把目光投向侧后方。
七八米高的半空中,一艘破破烂烂的海盗船门栓忽然脱落,一个人影从里面滚落下来,又被身上缚着的绳索吊住,悬挂在空中。他的双臂被麻绳捆在身后,嘴上封着胶带,一边唔唔叫着,一边拼命挣扎双腿乱踢。
——罗布!里奥几乎失声叫出来。不是吩咐他待在后方等待信号吗,为什么要违抗命令偷偷尾随!显然这么干触了杀青的霉头,他刚才听到的轻微动静,应该就是罗布被杀青制服后捆绑起来的声音。
“放他下来!”里奥沉声说,“我们俩之间的事与他无关,让他走吧。”
“然后等他再拉一大波人马过来?我没这么喜欢自找麻烦。”
“杀青!他是罗布!我以为你们就算不是朋友,也至少有些交情吧,你对他就真下得了手?”
杀青冷笑:“我跟你不止有交情,还有交欢呢,你又什么时候对我手下留情过!”
里奥仿佛被噎了口气,停顿了一下:“我们之间的那些……那些——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也这么认为。”杀青微一点头,脸上神情喜怒莫测,犹如绝对平静的水面,令人完全无法揣度出其中的情绪。“消遣就只能是消遣,一旦你玩过头认了真,倒霉事儿就一件接一件地来。认识你的这一年多,我简直把半辈子的伤都受完啦,还被你丢进监狱——”
“那是你自己想要进去的!你把整个社会舆论和执法部门弄得鸡飞狗跳,害我差点丢了工作,不就是为了利用雷克斯岛监狱里的知情者,找到Enjoyer的下落吗?”里奥咬牙说。
杀青耸耸肩:“问题是,我只想进去度几天假,而你却想让我当永久性居民。你看,咱俩从意识形态到行为习惯都是天敌,既然矛盾永远无法调和,那就消灭好了。说真的,里奥,撇开其他因素,单纯就肉体而言,我对你还是相当有性趣的,但是很遗憾……我对除你以外的其他事情,还有更大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