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听得云里雾里,弱弱地回了句:“一半的价钱刚够我收回成本而已……”
楼随流打断他的话:“太肤浅,太肤浅了!你的眼光怎么这么狭窄,跟眼前的小利相比,你更应该放眼未来……(以下省略N句绕来绕去的话。)”
小贩彻底被打败,颤抖着双手送上镜子:“大爷,算我怕了你还不成吗,我不收你钱了还不行吗。”
楼随流 “啪”地一手拍在台上,小贩也跟着桌子抖了抖。只见楼随流双目圆瞪,激动非常,忽又面带微笑,从怀中掏出一枚铜币,郑重其事地放在他手心说:“那怎么好意思呢。钱乃身外之物,我又怎会贪恋小小的几个铜板呢。”然后摇着折扇,风度翩翩地收起镜子,转身离开。
可怜的小贩被他绕得头晕脑胀,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那把扇子还没给钱呐!
但看着手心的铜币……算了,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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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靡酒楼,号称苏州城第一酒楼,名气之大,方圆百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凤靡乃当朝户部尚书的一大私产,以菜式昂贵及品味高贵闻名全国,出入之人自然也多为家财丰厚的世家子弟,或是高官厚禄,反正能上这儿吃饭的人无一不是大有来头。
时值大雨,又是中午进食之时,一楼大厅座无虚席,热闹非凡。花满溪气鼓鼓地进了酒楼,人声鼎沸的大堂却顿时消了声。在座之人,无论平时自制力多强,看到花满溪的一刹那,却还是不由地失了声,只能呆愣愣地看着他。
少年一身淬雪长衫,衣角绣着纯无杂色的狐毛,乌发不挽,随意束在身后。明眸皓齿,眼若桃花,眉如山水。虽面沉如水,但斜斜瞅人一眼,若狐般妖邪妩媚,勾人得紧。
一楼座无虚席,花满溪皱着眉扫了一眼后,直接朝二楼走去。龙纹短靴轻轻踩在台阶上,似乎也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花满溪目不斜视,径直走到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一手支头,斜斜打量已经坐在这里的人。
那男子约莫二十五六,生得眉清目秀,一派文士风度。
放在别处,他也算得上俊美,但在花满溪面前却顿时失了神采。
衣着素朴低调,但眼尖的花满溪还是一眼就发现缎子乃有天下第一缎美称的凝水缎,就成本而言,光一件长衫,没百十两银子根本拿下不来。但话又说回来,能在这种地方吃饭的,又有哪几个不是来历非凡?
但在花满溪看来,此人脸上就写着三个字,读书人,若要再加多几个字,就是好欺负的读书人。若是放在平时,他定会好好调戏一番,但今日他却满腔怒火,没空理会别人。
歪着脑袋打量片刻后,花满溪轻启朱唇,惜字如金:
“你滚,我留,选吧。”
祸国殃民的脸上就写着欠扁二字,偏偏对着这样一张脸,你还生不出起来,反而觉得他傲得可爱。
那男子愣了愣,俊美但没什么特色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在下好像并没有什么选择。”
花满溪懒得答他,扭头看向窗外。表面上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其实看得极为专注。
青石板的街道,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神色匆匆的行人举着伞低头快速走过。
可过了很久还是没有看到楼随流的身影。
花满溪不由叹了口气,扭过头来。一双清亮的眸子有些黯淡,一副很失望的表情。
怎么还没来?
难道是因为刚才自己离开时一声不吭,所以他不知道上哪儿找?
花满溪刚站起来,又猛地坐回凳子上。
不行,主动去找他不就等于自己认输了吗,不行。
就在他心中满是犹豫挣扎时,对面坐着的人忽然打破了沉默:
“在等人?”
“不用你管。”花满溪没好气地说,然后这才发现桌上竟然只有一小壶茶,连双筷子都没有,不由好奇,“你呢?怎么不点菜。”
“在下也在等人。”那人笑得云淡风轻。
“等什么人?”
“商人。”
“什么商人?”
“值得一见的商人。”
花满溪愣了愣,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男子依旧笑得温文尔雅,一点也不因花满溪的眼光而感到不自在。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从见面到现在,他看上去都只是个礼貌的普通读书人,虽然衣服贵了点,但书生中不是也有家境富裕的吗。
可不知为何,花满溪愣是觉得此人身上充满一种不协调感,总觉得他身上那个地方不对经,像是雾里看花始终不真实。
有意思。
花满溪的眼睛弯了起来。
“不知先生哪里人?”
“外地人。”男子微笑着回答。
“外地哪里?”
“你没听说过。”
“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听没听过。”
“但即使我说了阁下也不会知道。”
闻言,花满溪一双桃花眼渐渐眯成一条细缝,勾着一边唇角打量同坐一桌之人。
这个人果然不简单,一席话下来,竟然把自己的背景瞒得滴水不漏。
看着他面上淡淡的笑容,花满溪恨不得伸手撕下这人的脸皮,看看里面是不是装着密不透风的石头。
说了这么多还是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真扫兴。花满溪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随口说:“那不如你改天带我去那所谓一定没听说过的地方看看,这样你就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没去过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男子居然先是一愣,继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好。”
说完后,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花满溪是即找不到话说,也没兴趣说。
那男子则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细细放在鼻下闻了闻,闭眼沉思片刻,然后将杯子放在唇边,抿了一小口。动作比黄花闺女还要秀气,看得花满溪烦不胜烦。
不过是喝茶,花那么多时间做什么!
转头看向窗外,楼随流还没来。
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
花满溪一手撑头,一手不停地敲击桌子,心中烦躁不已。他毕竟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易怒易暴躁,叫他这么干等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又过了一小会儿,他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冲小二招了招手。
机灵的小二立马噔噔噔跑过来,笑眯眯地问:“这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花满溪双手环胸,顿也不顿一下,一口气讲出一大堆菜名:“枸杞炖银耳,海参煲母鸡,三皮丝,酥炸里脊,金钱发菜,糖醋鲤鱼,水晶莲菜饼,煨鱿鱼丝,温拌腰丝……”
一长串菜名被他说得怒气冲天,美味的食物被细白的贝齿碾过,恨不得连名字都一一咬碎。
小二和那名男子都听得目瞪口呆。
而小二看着花满溪的眼神更是充满了不可思议,心里的话不由脱口而出:“这么多菜你一个人吃的完吗?”
“就算我吃不完全部倒掉也不管你的事!”花满溪拍桌怒道。秀气的眉毛挑起,俨然一只炸了毛的猫,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花满溪立马回头,怒视他:“有什么好笑的。”
“抱歉。”男子别过脸去,掩饰嘴角的笑容。
“哼。”花满溪双手交叉,不再理会他,又一次扭过头去看楼下的行人。
之后又恢复了最先的安静,只是男子这次却总是不停地打量花满溪,而且眼神与之前的大不相同。与其说是看一个有趣的陌生人,不如说是猎人打量猎物时那种充满玩味而又志在必得的目光。
风靡楼就是风靡楼,不一会儿就流水般上了菜肴。花满溪执筷,但望着色香味俱全的佳肴,却忽然没了胃口,只是眼神黯淡地盯着这些菜肴发呆。在谷中的十几年里,他的嘴早就被楼随流高超的厨艺养刁了,即使对着精贵高档如此的菜式,也食之无味。
落在身上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依旧没有消失,哼,又是一个好色之徒。花满溪放下手里的筷子,不悦地抬头瞪向对面之人,正准备教训他两句,却发现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身后,一副见鬼了的模样。
然后从身后传来叩击门窗的声音,“咚咚咚”,清脆而又响亮。
花满溪疑惑地回头,却一看之下也整个人呆住了。
窗外竟然有一个人!天哪,这里可是二楼,但足足有两树之高,掉下去也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外面没有阶梯或其他可攀爬之物,这人到底是怎样爬到二楼的?
第十四章: 荷花扇(下)
从身后传来叩击门窗的声音,“咚咚咚”,清脆而又响亮。
花满溪疑惑地回头,却一看之下也整个人呆住了。
窗外竟然有一个人!天哪,这里可是二楼,但足足有两树之高,掉下去也不是闹着玩的。更何况,外面没有阶梯或其他可攀爬之物,这人到底是怎样爬到二楼的?
透过窗户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只是依稀看得清是个身形矫健的男子……而且貌似还撑着一把伞。
那人敲了一下窗户,见无人回应,在外头捣鼓一下,也不知怎样做到的,竟然从外面打开窗户,一溜烟钻了进来。
速度飞快,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然后一抹墨绿色就出现在屋内。
进来的是个二十三四岁的男子,一身墨绿色长衫,款式和花满溪身上的颇为相像。
乌发随意地束在身后,连绑发用的缎带也和花满溪的一模一样。
他先是收起油纸伞,随手放在脚边,然后足尖一点,坐在窗檐上,歪着脑袋看过来。
此人也长着一张祸国殃民的脸,鼻梁高耸,凤眼狭长,眸子黑白分明,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仿佛笼着一层朦胧的薄雾,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打了个哈欠,然后懒洋洋地靠着窗户,好像总也睡不醒的样子。
虽说同样是美人,但气质却和花满溪大相径庭。
花满溪让人联想到年幼的狐狸,妖娆妩媚却又充满孩子式的天真直率,两种相互矛盾的气质在他身上得到很好的交融。
而翻窗进来的男子却更像一只血统高贵的猫,慵懒散漫,平时总是漫不经心地半睁着眼睛,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样子。可那只是装出来的假象,飞扬入鬓的眉满是掩饰不住的嚣张,半米半壁的眼睛偶尔全睁,清澈锐利,不容人直视。
被花满溪看成书生的男子刚想说话,却被花满溪抢先:“随流!”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惊喜。
这个人竟然是楼随流!
花满溪激动地冲过去,恨不得立马扑到他怀里。
但走了几步又倏地止住脚步,生气地说:“你来干什么,我还没原谅你呢。还有啊,你怎么可以爬窗呢!不,不,你居然爬窗,掉下去怎么办。”
楼随流闻言掀了掀眼帘,满不在乎地说:“懒得爬楼梯。”
花满溪顿时无语。
之前满腔怨愤全变作此时的无奈。
是啊,自己和他发什么脾气,这个人根本就不能以常理来计较,和他吃醋的话,说不定还会被他当作什么有趣的事情来研究。
“满溪,回去了。”楼随流一脚踩在窗檐上,一脚耷拉下来,拽得天怒人怨。
“……你不是去吹雪买礼物吗,叫我作什么。”虽说很高兴看到楼随流找过来,但花满溪心头还是有些不悦,站在原地嘟着嘴,“反正你又不送我东西……”
“送你东西?你又不是没钱,干嘛不自己买?”楼随流疑惑地看着他。
“我想你送嘛。”花满溪嘟囔着。
“为什么?”楼随流很茫然地看着他,不能理解。
“……”
“……”
花满溪满头黑线。敢情你真的不明白啊,那我之前干嘛和你较真。
“走了。”楼随流张开双臂示意他过去,张嘴打了个哈欠,眼睛又恢复半眯半闭状态,好像又要陷入睡眠。
但在花满溪进入怀抱时,却蓦地勾起一抹淡笑。清丽绝伦的顿时风情万种,看得“书生”先是一愣,继而猛眨眼睛。
可是笑容一转即逝,再看时,又是原先的死鱼脸,搞得“书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你们要走了吗?可这些饭菜……”“书生”不由出声。
一锭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砸到桌上,连饭菜都不由被震了起来。
这锭银子至少有十两,支付这一桌饭菜绰绰有余,更何况花满溪连尝都没尝一下,这么多银子花得有些浪费。
但他却毫不在意地说:“放心,你我不过萍水相逢,此后更是彻底的陌生人,我是不会让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当冤大头的。”
说完,就抱住楼随流的脖子,嘟囔着:“随流,我肚子饿了,你得找东西给我吃。”
楼随流的眼角顿时就弯了起来。他温柔地看着撒娇的少年,从喉咙里“嗯”了一声,接着伸手环过花满溪纤瘦的腰,左手撑着窗檐,竟然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然而就在楼随流即将消失在视线的一瞬间,他似乎若有所察,忽然猛地抬头看了眼“书生”背后的阴影,清冷锐利的眸子闪过一股浓烈煞气。
“书生”顿时浑身一僵,额上一下子就渗出冷汗。
楼随流轻蔑地笑了一下,然后就抱着花满溪消失在视线。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从“书生”背后的阴影里忽然走出一抹全黑的身影,面目全部隐藏在阴影里,远远看去简直就是一个幽灵。
“主上,刚才风老板的手下来信,他临时有事来不了,改于五日后再聚。”
“书生”模样的人没有回答,依旧保持僵硬的姿势呆呆望着窗外。
等了很久依旧没有得到回复的黑衣人不由再次出声:“……主上?”
“书生”似乎这才反应过来,缓缓地转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握在手心把玩并不喝下,盯着杯盏若有所思,眸中异光闪动。
偏僻的角落一片沉默,“书生”凝视着手中的杯盏,过了很久,忽然说:“你怎么看后来那个人?”
“主上是指哪方面?”
“换个问题好了,如果你和他对上的话,谁胜谁输?”
“……不知道。在下看不出他武功的深浅,他练的似乎是一种很古老的功法,吐息若风让人难以捉摸……就目前而言,在下没把握能打赢他。”
“那平手呢?”“书生”貌似随口问道。
黑衣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低下头去。
“书生”却因他的沉默而瞪大了双眼,温文尔雅的笑容倏地有些阴沉。
“这可真是有趣。”他冷哼一声,茶盏忽的被捏碎,破裂声中,美眸浮起阴霾之气。
松开手,破碎的瓷片啪啦啪啦掉落地板。
他垂首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碎片:“江湖就像这地板,如果不小心的话,就会被突起的碎片弄伤脚。”抬头踩碎瓷片,“书生”脸色深沉,“所以我们必须将这些会弄伤自己的东西清除掉。”
“速速查清此人的背景。如能招揽那最好不过,如不能,”顿了顿,吐出一个阴冷煞气的字,“杀。”
“那他身边的那个少年……还有风老板的事……”
“少年有趣,风老板也很有趣,但都比不上我教的强大更有趣,你可明白?”
“属下知道怎么做了。”黑衣人低下头,后退消失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