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随流愣了愣:“怎么了?做得太差有辱医荣,所以你想拖他出来踢两脚?”
白须老医师连连摇头:“不不不,我怎么敢。这种处理方法前所未见,但效果极佳,我可以保证,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之匹敌的。”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这是医学界的天才啊,破世纪的重大改革,我怎能不激动。”
老医师颤抖犹若风中残叶,一双枯瘦的手不停地挥舞着,激动万分。
楼随流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老医师举过头顶的手有些僵硬,才缓缓地吐出一个字:
“……哦。”
“……”
“……”
******
送走莫名其妙的医师,楼随流推开门,走了进去。
夕阳还未落山,橘红色的光倾泻在卧在床上的人儿,明艳不可方物。
似是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楼随流一走过去,他那拧作一团的眉便渐渐舒展开,犹若晨曦初绽的鲜花。
脸侧至一边,如锦似缎的流云黑发散落在素白的被褥上,光泽柔和,清幽淡雅。
肌肤白皙如瓷,光滑如玉,简直像一个完美无缺的陶瓷娃娃。
纷乱的心一见到他,便奇迹般地平静下来。楼随流眼角渐渐染上笑意,从房间的阴影中走出,一步步显现在阳光照射的地带。萧瑟寒冷的秋意刹那驱散,取而代之的是阳光的温暖。
“做恶梦了?”楼随流在床边坐下,修长的手指穿过黑发,慢慢滑过脸颊,高耸的鼻翼,修长的柳眉,最后落在额头上,轻轻地向两边抚平。
花满溪随着他的动作而渐渐舒缓下来,眉头不再紧蹙。
楼随流静静地看着,眼中充满宠溺。
须臾,弯腰,在花满溪额上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诱人的体香顿时飘入鼻中。
花满溪从小时起,体香就大别与常人,总是带有一缕淡雅的花香。也是因为这个,他的名字里才会带有一个花字。
熟悉的味道惹得楼随流眼睛都笑弯了,他忽然想起花满溪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亲吻他。不过不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而是睡觉之前,并且是花满溪自己强行要求的。而且位置不在额头,而是嘴唇。如果楼随流不这么做的话,花满溪就会一直哭一直哭,哭到他头都大了,不得不按照他的意思来。
这么想来,自己从以前就很拿他没办法。
眼前睡得香甜无比的人忽然又变成娃娃的样子,睁着一双大眼睛,像小猫一样定定地看着自己,水汪汪的眼神惹人怜爱。
陷入回忆中的楼随流缓缓俯下身,在那张粉嫩朱唇上落下温柔的一吻。
父亲的吻。
然而就在此时,花满溪蓦地睁开眼睛,回忆中的奶娃娃顿时破灭,变成眼前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二人面面相觑,而楼随流的唇还印在花满溪的唇上。
沉默。
还是沉默。
风轻轻吹啊吹,吹呀吹,吹呀吹,吹呀吹……
啊,满溪眼里好多星星啊,闪啊闪,闪啊闪,闪啊闪,闪啊闪……
多美好的世界啊,啊哈哈哈哈……
楼随流已经陷入半死不活的空白状态。
而自己的唇还贴着花满溪的嘴。
花满溪清澈见底的眼睛顿时就充满了泪水,扁了扁嘴,忍不住,忽然抱住楼随流嚎啕大哭起来。
他哭了。
抱着我哭了……
当!
恭喜恭喜,楼随流现在已经正式进入半休眠状态。只见他浑身僵硬,任由花满溪像个孩子一样地落泪,呆傻的样子绝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花满溪哭了一会儿,又自己擦干眼泪,取下腰带上别着的一个玉佩,按住两边凸出的地方,同时向下用力,竟然掰开了玉佩。
玉佩中空,装着一些浅黄色的液体。花满溪将液体倒入手中,然后轻轻擦在楼随流的脸上。
说来也奇怪,随着他的动作,一块块面膏状的东西纷纷掉落,不一会儿,一个二十三四岁模样的俊俏男子便出现在眼前。
虽然楼随流经常打扮成不修边幅的中年落魄大叔的模样,但出人意料的是,他的真面目竟然如此俊俏邪魅。
凤眸微挑,鼻梁高耸,唇若樱桃,端的是一幅祸国殃民的好面目。
再加上平素那漫不经心,却冷傲孤高,我行我素的脾性,更是勾人得紧。
“随流……”花满溪桃花眼里波光潋滟,水雾朦胧。
他脉脉地看着楼随流,双手颤抖着抚过楼随流的脸颊,触手之处竟比上好的丝绸还要滑腻。
花满溪忍不住用双手捧着楼随流的脸,凑过去,贴近那形状美丽的唇。
这个吻明显不像刚才楼随流那样轻轻地碰一下,花满溪像一个窒息的人,不顾一切地吮夺楼随流的一切。
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眼前的景象也模糊了,只有这个看了十几年的男人,他的一喜一怒,一颦一笑,都似被放大无数倍充斥视线。
下腹涌上一股热流,花满溪的眼睛渐渐变得通红。触手之处如火一般灼烧,让人永不得安生。
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这种念头疯狂而又绝望,却只能压抑着直到发霉变质……这辈子都不能说出口。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随流?为什么你可以这样狠心?
楼随流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身上压力加重,被推倒在床上,花满溪这才离开他的唇。
他双手支撑着身子,从上方俯视倒在素白的床褥间的楼随流。
长发垂下,抚在楼随流脸上,凉凉的,痒痒的,让人恨不得一把拽下来狠狠吻在上面。
但楼随流没有这么做。
他没有。
即使将花满溪拉下来的冲动,像一只猫一样,在心里直挠。
他不能。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说:“花满溪,你在做什么?”
声音无喜无怒,却好似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花满溪的心里。
******
没有合拢的窗户突然被吹开,寒意顿时驱散了屋内的温暖。
夕阳,终于落山了。
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楼随流眼神清亮,一双黑白界限分明的眸子冷冷地盯着花满溪。
花满溪的脸都藏在阴影里,长长的发丝沁凉发寒。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只是过了许久,一滴温热的泪珠啪嗒一声,狠狠坠在楼随流冰冷的脸颊上,炽热烫人。
刹那间,从内心生出的酸涩怜惜感迅速通流全身,让人无法继续保持平静。
“满溪……”
未等他话说完,花满溪就整个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像个委屈的孩子,没有人疼爱的孩子:
“我以为我会死,我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救我?”
楼随流一愣,继而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反手抱住俯在自己身上恸哭的花满溪,一下一下地拍着。
花满溪扯着楼随流的袖子擤了一下鼻涕,一双桃花眼通红通红。他抽搐了一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腔:“我被关起来的时候想的都是你,我想你肯定会来救我的,哪里知道你来得这么迟……是不是因为我做了错事,所以你不肯原谅我,要故意这样惩罚我?”
楼随流没有回答,只是推开花满溪坐了起来,扭过头避开他的视线。
他的眼,犹若隔了一层雾,让人猜不透究竟在想着什么。
长而浓密的睫毛犹若两扇蝶翅,张开美丽诱人的羽翼,挡住内心的秘密。
直到猛烈的咳嗽声将楼随流拉回现实,甫一回头,嫣红的颜色便刺痛了眼睛。
“躺下!”楼随流急道,眉目间满是担忧。
花满溪却不肯倒下,死死揪住楼随流的袖子,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对不起,原谅我。”
“不要说这些了,你赶快给我躺下,我去给你找大夫。”
“不要!”花满溪尖叫着挣扎起来,“我不要大夫。”
“好好好,不要不要。”楼随流简直拿他没办法,“先躺下好吧,不然又要咳血。”
“原谅我。”花满溪坚持不肯躺下,一边咳血,一边死死拽住楼随流的袖子,眼里坚定,半步不退。
一瞬间,楼随流有些茫然,似乎回到了花满溪五岁的时候。
他们吵了一下午,两个强势的人半步不退,固执己见。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后以花满溪的绝食,和楼随流最后的心软结束。何必呢。
哎,儿大不由父,又能怎样呢,难道又和他玩冷战?
反正每次都是自己输。
花满溪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楼随流,耳边忽的响起他的叹息,黯然销魂,让人心酸,然后一块柔软的帕子就凑到嘴唇。掉在半空中的心顿时就放了下来。
他就知道,楼随流从小就宠他,最后让步的那个人肯定是楼随流。
“怕了你了。”楼随流轻轻地替他拭去血迹。
“不气我偷偷出谷了?”花满溪小心翼翼地问。
“哼。”
“太棒了,那我们今年什么时候回谷?”花满溪欢呼一声,猛地扑倒楼随流身上,抱着他的脑袋直摇晃。
楼随流停下手头的动作,脸刹那就阴沉了下来。花满溪心中暗叫不好,死后余生的兴奋感顿时烟消云散。
果然,楼随流叹了口气,板着一样脸,冷冷道:“等你找到死在你手下的兄弟的尸体再说。”
“他才不是我兄弟。我们六个一条心,才不要算上他呢。”
“花满溪。”
平静却极具威严的话说得花满溪脖子一缩,顿时不高兴了。他扭过头去,嘟着嘴说:“是是是,反正你最喜欢他了,我根本就不是你小孩。偏心,哼。”
楼随流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一把狠狠揪过他的耳朵,恶狠狠道:“你还说,七个人里面,我最宠你了,你看你给我闯了多少祸,都不知道向重楼学学。”
花满溪眨眨眼睛,自动忽略最后半句话,目光灼灼地看着楼随流:“你真的最宠我?”
“废话。”楼随流伸手狠狠直戳他的脸,“你还好意思问,你也不想想我有多少好东西被你吃了,还有你小时候炸掉的那两间厨房,抢的那些宝贝……”
“随流……”花满溪打断楼随流的话后,伸手揽住他的脖子。
本就松散的衣服在他的动作下轻轻滑落,露出修长而又白皙的脖颈,胸口的一大片风景瞬间敞开,秀色可餐。
“随流……”暖软香甜的声音带着少年撒娇时特有的语调,微微上挑,妩媚诱惑。
任何一个生理发育成熟的男人听到这种娇嗔都会面红耳赤,心生向往。
只可惜引诱的对象是楼随流,这个看着他从光屁股小孩长成祸国殃民的妖孽的人。
楼随流面无表情地伸手收紧他的衣襟,将人塞到被褥里,掖实:“随流是你叫的吗,没大没小,叫父亲。”
“我不要睡,随流,我不要睡!”花满溪手舞足蹈地踢开被子,“随流,你陪我说话。我找你一整年了,好不容易见着你了,你又要走。”
楼随流已经走到门口,扶住门框的那只手猛然用力,青筋暴起。
“你不疼我,我不要嘛,随流,随流!”
楼随流的手握紧,忽然又松开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走了出去:
“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如果你连续十几年看着一个人一点点的长大,那在你眼里,这个人永远也摆脱不了小孩时的模样。
只是你不知道,其实在你看不到的某些地方,一些东西已经生根发芽茁壮起来。它隐藏在不可见人的黑暗里,肆虐疯狂。
冷月无双,冰冷的银光倾洒在地板上。
楼随流的脚步早已远去。
原本乖乖睡在床上的花满溪忽然睁开眼睛,黑暗中,一双原本漆黑的眸子泛着诡异的暗紫色。
而另一边,睡在楼上的楼随流……留着口水睡得格外香甜。
至于这次的委托人席蔓华……大概在牢狱里内牛满面吧。
第九章: 两个人的早晨
天未亮,人已醒。
晨风料峭,即使禁闭窗户也止不住钻入骨头的寒冷。
花满溪冷得受不了,只好掀开被褥站了起来。地板冰冷刺骨,没有穿袜的脚刚一碰到,就好似被针扎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花满溪将薄薄的衣衫拉紧,耸肩赤脚,颤抖着推开门朝楼上走去,他记得楼随流好像就是住在自己这一间的正顶上。
也许是因为太早,古老的客栈没有一个人走动,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陈旧的地板发出咔嚓的声音。
花满溪站在台阶上回头,一级一级的阶梯朝下陷去,没有终点。
自己,是不是也会这样不停地陷下去,直到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他站着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实在冻得不行,摩擦双臂,耸耸肩,跺跺脚,朝楼随流的房间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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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比下面的那间要稍微小一点,但也因此而更暖和一些。
地面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踩在上面,没有一丝声响。靠墙放着一张床,一人嫌多,二人略小。绣着牡丹的床幔一边垂下,一边用钩子勾起,隐约露出沉睡其上的男人。
花满溪蹑手蹑脚慢慢走过去,停在床边。
“随流。”声音柔柔,他不敢确定楼随流是不是已经睡熟。
楼随流仰面躺着,被褥盖到胸口以下,露出形状诱人的锁骨。他的头微微侧置一边,半张脸隐藏在雪白的床单里,泼墨长发如莲似云散乱开来。
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听到声音,楼随流条件反射地眯起一条眼缝,像一只血统高贵的猫。
看到花满溪的身影,一抹笑意顿时浮现在唇际。
“嗯?”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男人低沉略带磁性的声音格外诱人。
此时的楼随流是最自然放松的状态,没有一丝掩饰,肆意地散发着独有的魅力。
花满溪俯身亲吻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要是动静太大的话,会吵醒他的:
“早安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楼随流也反手抱住他,吻在他的额上,笑道:“早。”说完,翻过身又要继续睡觉。
花满溪已经冷得不行了,懒得再说,直接掀开被子,从楼随流身上爬过去,睡在里侧。
冰冷的爪子蓦地碰在搁在外面的手,楼随流冻得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就抱住了花满溪:“怎么这么冷?”
花满溪牙齿不住地打颤:“失血多,穿得少,房间大。”
“嗯。”楼随流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声音,重得好像挂了十几个秤砣的眼皮合上,再次陷入沉沉的睡眠。只是手下意识地收拢,将大冰块抱紧。
“随流?”花满溪愣了愣。
没有回答,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我喜欢你。”
还是没有回答,楼随流已经彻底进入睡梦。
窗外冷风肆虐,呼呼地怪叫着,但楼随流的怀抱却暖得好像抱着一个火炉。
花满溪睁着眼睛看着楼随流。
过了一会儿,他也合上眼睛睡了。
一年来,第一次没有做噩梦。
窗外的风还在狂哮,屋内,两个人头碰头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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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醒来的,居然还是花满溪。
窗帘没有拉上,所以刺眼的阳光毫无阻挡地晒进来。
他睡的位置正好对着太阳,霸道的阳光晃得有些眼晕,不由将脑袋埋进楼随流的怀里。
楼随流刚醒来,就感到手里多了一个毛茸茸的球,心里顿时发毛。然后那个球居然动了,还有一对眼睛,看着自己眨啊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