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河感觉很恐慌,这种恐慌多年来很少出现,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他的师父去世的那一天。那天是夏日,晚上的雷雨阵阵,雨水哗啦啦的,却吵不醒睡梦中的他。他闭眼睡着,听得到雨声,不断地做噩梦,然后却醒不过来。
等到第二天太阳升起,齐河听见窗外的鸟鸣——
世界似乎脱离过自己,又回来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掀开被子,走到了桌子旁,喝了杯水。莫名的心慌还是环绕着他,让人不能平静。一瓶水灌了下去后,这种感觉也不见好,他走出房间门,想着,小雪球今天应该换点吃的,橙子这个季节正新鲜,就榨杯橙汁,再煮碗小馄饨,上面撒好虾米和紫菜,吴情纵一定吃得很欢喜,鲜贝熬的高汤也会美美地喝掉,然后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齐河望了一眼吴情纵的房间,只这一眼,就整个人顿时呆立在原地,手有些发颤。
齐河的灵力来源不明,却很好用,吴情纵在的时候,齐河在门外,都能感觉到吴情纵在房间中活动的动静,像是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家里的猫咪在跳来跳去,玩这个,玩那个,不明显却存在的动静。
但现在这个感觉却消失了,齐河忍着那种不安感,想,也许是小雪球贪玩,出去玩儿去了;也可能是想吃煎饼果子,出去守摊去了……
齐河走到了吴情纵的门口,手依旧有些不稳,房门没锁,虚掩着。
他推开了门,还是熟悉的床,挂着的照片,被子好好地叠着,窗口的风铃随着齐河的进来一晃一晃。
齐河看向吴情纵的桌子,上面摆着的一堆堆东西,像是小孩子的玩具,一个个堆着,上面贴着黄色的便签纸,一张一张,是吴情纵的字迹——“给齐河”“给傻兔子”“给不要脸的鹦鹉”“给陆五行”“给陆测”……
齐河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他拿起那张便签纸,看见后面,还涂了个小小的爱心。
一句话都没有。
齐河手遮着眼睛,想,或许是阳光太刺眼了,怎么那么疼,从眼睛,到心脏。
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阴沉沉的,兔子开始发现吴情纵不见的时候嘤嘤嘤一直哭,而在看到沙发上一动不动的齐河后,齐河就那么坐着,看着眼前的一堆东西,几个小时,动作都没变一下,兔子也不敢哭了,兔子和鹦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鹦鹉大致能够猜到是什么原因,在心底暗自唾弃了晁风这个不守信用的龙一把,一旁站着手足无措的兔子,另一边是已经呆傻了的齐河,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比较好。
到了傍晚,齐河像是回过了神一样,进了厨房,打开了煤气,开始炒菜,做饭,然后摆了四个碗,自己默然开始吃。兔子和鹦鹉相互看了一眼,又默默地爬上桌子。
齐河筷子顿了顿,终于开了口:“小雪球……他是回妖界了吗?”
鹦鹉想了想,点了点头:“对……不过他可能也不完全是自愿的。只是人有人的规矩,妖也有妖的规矩……我们这种小妖,流荡在人间,没什么人管,可是主人他是九尾狐,况且还有一半魔的血统,他是万万不可到人间的。”
齐河点了点头:“人界和妖界的接口在哪里?”
鹦鹉似乎有点搞懂了齐河想干什么,大惊失色:“你……不会想去妖界吧?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过去了,肯定会被一些妖怪吃得连渣渣都不剩的。”
“你只要告诉我在哪里就成。”
鹦鹉叹了口气,此刻眼前的菜色还是不错的,但他却完全没有心思吃,只剩下一旁呆愣愣的兔子拼命扒菜,鹦鹉摇了摇头:“我是真不知道……其实妖界应该和人界很早就被切开了,现在妖界与人界留有的切口一个是相当于仙界的妖魔牢狱”一见天“,估计就只有此处了。但那次自从妖魔大战,毁了一见天,我们又逃跑了之后,可能那个连那个接口都没有了吧。就算有,也会有重兵看守的。”
齐河沉默了片刻:“那妖界和魔界呢?”
“妖界和魔界没什么接口,他们本来就没有被结界隔开啊。像是人类世界的两个洲一样,中间隔着一大片海洋……”
齐河手顿了顿,然后又继续低头吃饭,一口一口很猛地扒着。
鹦鹉有些忐忑:“齐河大人……你要做什么?”
“去找他。”
鹦鹉的筷子一下子落在桌子上:“找……怎么找?”
“上次那条河,”齐河顿了顿,眼神中露出了一丝坚定,“不是有人界和魔界的接口么。”
鹦鹉一下子愣住了,整个鸟都不好了:“天……你忘了那些被吞噬了的人类的灵魂么?魔界哪是那么好去的,妖好歹有喜怒哀乐,有好有坏,魔纯粹就是一群嗜杀者,没有灵魂的东西……而且力量还很强大,上次主人……”说到这里,鹦鹉声音有些不好,“差点就死了。”
“可是我在那里的时候,灵魂没有被吞噬。”
“那说不准是运气好,你那时候的角度避开了被吸入的地方呢,你那时候身上什么东西正好防御了呢……”
齐河想了想,摇了摇头:“不。我上次下去的时候,陆测也下去了,我和他的反应就完全不一样。我想,我应该能够应付。”
要不是鹦鹉整只鸟没力气,他简直就要掀桌了,还能有比齐河更胡闹的人么?鹦鹉整张脸都扭曲了:“应该?应该个鬼啊,你知道一旦这个应该没有成功,你的魂魄毁了,就连阎王爷都救不会来么?你这么胡闹,万一主人知道了,你觉得他又会好受么!万一有一天,”鹦鹉的声音弱了下去,显然他也没有什么底气,话说的也非常的难受,“万一有一天,他又回来了呢……”
齐河放下了筷子,沉默了半响,摸了摸胸口的那块玉,玉温润暖热,只是齐河想,你不是叫双生玉么,你便给我与他,相依为命,双生双灭可好?
齐河缓缓道:“我会小心的。而且,”他顿了顿,“我会留下一魂一魄,锁在玉石里。如果我真的灰飞烟灭了……你们是妖怪,应该有一天会回到妖界的,那时候,你们就帮我把这块玉石带给小雪球。”
鹦鹉也说不出什么劝告的话了,只看着齐河。
齐河继续道:“小雪球……他一直都那么孤单,我得陪着他啊。”
然后齐河站了起来,往房间走去。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空来感伤。他要查阅很多资料,顺便把陆测陆五行叫过来帮忙,亚希伯恩作为一只吸血鬼可能派不上什么用,不过姑且也可叫过来想想办法。
鹦鹉看着齐河的背影,有些感叹——人类真是心里有可能会非常强大和可怕的物种。
兔子还在一旁扒着菜,鹦鹉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后脑勺:“吃吃吃,就知道吃!有没有良心,有没有思想了!”
兔子委屈地抬起头,嘴巴上粘着米粒,红红圆圆的眼睛闪了闪:“不多吃点,怎么有力气去找主人啊?”
鹦鹉愣了愣。
兔子继续扒菜:“我们好歹也是修行过的妖怪嘛,如果到时候遇到的魔比较弱,说不定还打不过我们呢,吃饱了才能好好找主人呀。他走就走呗,我们不一直会跟着他的嘛。”兔子嘎嘣嘎嘣嚼着花生米:“嘿嘿,我们一直是这样呀,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呀。主人在哪里,我们当然就在哪里啊。”
鹦鹉突然就释然了,拍了拍兔子,呵呵乐了:“哈哈,就是,有啥好纠结的。当时我们从一见天都溜出来了,不就去魔界旅游一趟么,算个逑哦。”
兔子伸着爪子,低头算:“我们妖界呆过,一见天算仙界也呆过,人界也呆过,鬼界也差不多算周游过,再去个魔界,我们就算环游世界了诶。”
鹦鹉呵了一声,不屑地踱着步子走了:“来来去去还在中国系统里,洋鬼子那边还没去过呢,土鳖。”
兔子抱着碗,没有理会鹦鹉的嘲讽:“主人虽然废物,但总会保护好我们。我相信这次也一样。”兔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鹦鹉,“他会保佑我们的吧?”
鹦鹉呸了一声:“保佑个屁哦,他能回去好好吃饭就不容易了,说不定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就饿死了呢。”然后踩着八字步一摇一拐地走了。
第66章
陆测接到齐河电话的时候,齐河说明大致意思后,陆测显然很惊讶:“齐河——你说你要去魔界?你是不是疯了?”
“没有。”齐河顿了顿,“我记得师父有留下几本关于魔的书……你到时候能不能帮我带过来。”
“不行。”陆测斩金截铁,“齐河,你不要乱来。我不可能让你过去的。”
齐河沉默了一会儿:“好,没关系。我自己去找。”
陆测那边也沉默了许久。大概过了十几秒,齐河方才听到那边的回复:“即使……从此你会跌入万劫不复,你也要去?即使,你从此就灰飞烟灭,你也要去?”
“我不舍得灰飞烟灭。”齐河的声音低沉了下来,“我真的从世界上消失了,我担心,没人能够照顾好他的。他其实很敏感,很容易就害怕就嫌弃,被扔掉……他经常露出很胆怯的表情,他一直都很乖很听话……我会留下一魂一魄下来,你帮我锁在玉石里,如果我回不来了,你就把这个东西留给兔子和鹦鹉,让他们带还给他……”
陆测没有说话,齐河的声音有些哽咽:“陆测,你想想苏泽……你想想他,将心比心,你就让我去吧。”
陆测从来没听过齐河的声音这样,带着点鼻音,有些哭腔,像个小孩子,他才发现这个师弟其实还不满三十,并不是多大的大人。
“可是,苏泽,他不也记不得我了吗。只要他活得好,就行了。”
“可是小雪球不会过得好的。”齐河的声音平缓了些,道,“……他不会开心的,我知道。我必须在他身边。”
陆测也是无奈了,回头示意陆五行收拾东西:“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
陆测正想出门,却突然发现房间里出现了一个人影,悬在半空,一动不动。陆五行看不见,依旧跑来跑去:“师父!我把符纸都带上吧!还有金沙!还有铜锣!……师父,那些书放在哪儿的啊?哎,师父,你怎么不回答我啊师父?”
陆测沉默了,扭头对陆五行道:“你先出门去买包烟。”
陆五行“哦”了一声,然后转身推开门,想了想,又倒回来:“师父,买熊猫还是中华啊?”
“熊猫吧。”
“哦,”陆五行自顾自嘀咕着,“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师父竟然不抽玉溪了,土豪了啊。不知道他从哪边又骗钱来了哦。”
等陆五行出了门,那个悬浮在半空的人影方才显现,来人身穿银色盔甲,正气凛然:“天兵陆测。”
陆测自动跪下了,低着头:“属下在。”
“当日交给你的使命,你可还记得。”
陆测依旧低着头:“属下不敢忘。”
“好。”那人点了点头,“若是此事办成了,你则是大功一件。你的旧友,也不必再守在那幽深的幽冥入口,倒是可以升上天来做个天兵。而你,则可升为天将。”那人低头撇了他一眼,“呵呵,他自己拨出一魂一魄来,这机会是多难得,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们,可是等了多少年了。”
陆测只低着头,道:“是。”
“呵……终于可以……”那人眼中露出了一丝精光和欣慰,“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也可太平了。”
等到陆五行回来的时候,陆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着烟,陆五行把烟往沙发上一扔,问道:“师父!你着不是有烟么!还要我去买什么啊!”
陆测瞟了他一眼,感觉有些疲倦,没有什么力气跟他逗笑和解释,问:“东西收拾好了没?”
“大部分都收拾好啦,就是你说要带的那几本书呢?”
“算了,不用带了。”陆测摇了摇头,“走吧。”
吴情纵回到了皇宫的时候,正好赶上吴情瑟出嫁。吴情衡似乎还是为吴情纵上了心,特地在吴情瑟出嫁前给吴情纵赶了一个封王的仪式,吴情瑟对于这个哥哥虽然从小被母后教育着不敢亲近他,但因为吴情衡从小的灌输,所以吴情瑟对吴情纵还是没什么恶感的,更何况吴情纵后来还替吴情衡挡了一剑,更是有些钦佩他,她出嫁了,又特别想念娘家人,对着吴情纵也有些泪目:“哥哥,你回来了啊。”
吴情纵冲她点了点头,丫环在给她梳头,吴情瑟又有些舍不得地撒娇:“哥哥,你会梳头么?帮我梳一梳。别人都说要娘梳头,可是我娘也不在了,嫂子也不在了,皇兄也忙……你就帮我梳一下呗。”
吴情纵有些诚惶诚恐:“我……不会梳。”
“就梳几下,也陪我说说话吧,我从小就没怎么跟你说过什么话呢。”吴情瑟有些少女的期待和忐忑,一直碎碎念,“哥哥,你知道吗,我嫁的那个,是银狐族的三皇子,虽然是比我们九尾狐小了些,但他很厉害呢,当年我说想要九幽草,他竟然后来真的就寻来了,我后来才知道他为了寻这只草,脚上都被割伤了,留了一道疤……皇兄说,不要我找什么龙族太子,那些都没什么用,只要对自己真心好的,才是真的,才能过一辈子……”
吴情纵想着齐河,他现在再做什么呢?会不会很埋怨自己,不肯好好吃饭?或者很生自己的气,吴情纵想,如果很生气也好,那样齐河会赌气想着一定要过得很好给自己看,要找很漂亮的姑娘来气自己……然后就慢慢原谅了自己,忘了自己。
“哥哥,你有喜欢的人么?”吴情瑟笑得眯起了眼睛,“我觉得我好喜欢他丫,一想起他,我都忍不住笑,笑得嘴角都疼了,还是忍不住。一看到他,再不好的事情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特别特别开心。”
吴情纵顿了顿,道:“有。”
吴情瑟愣了愣:“是怎么的人啊,长得漂亮吗?”
“漂亮,”吴情纵闭了闭眼,“漂亮得会发光,特别好,呆在他身边的时候,整个人,从心到脚趾,都是暖和的。跟他在一起,就是下一秒会死掉,也不害怕,只会想要抱紧他。”
吴情瑟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不解,嘻嘻笑道:“你肯定爱惨他啦,那你为什么不把他带回来?你肯定舍不得的呀。”
吴情纵摇了摇头,轻声道:“可我不能把他困着。”吴情纵笑了笑,“他在的地方,很热闹,很有生气,我不能把他带回一个危机四伏,又冷冷清清的地方。”
“可是哥哥,你问过他吗?”
吴情纵愣了一下:“嗯?”
吴情瑟皱了皱眉头:“你问过他要不要跟你一起吗?说不定他跟你的想法一样,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儿都不怕呢。你为什么不问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