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知响了几声惊雷，我诧异抬头，却见六夜正朝我扑来，眼中凶光烈烈，狼爪正泛着青光。
我想抱着护住小狸的水泡躲，然而来不及了，师傅追在六夜后头，想要救我，然而也来不及了，我伸手摸符咒，想要结起结界，然而更来不及。
这样，便要死了么？这是我第二次，感觉死亡离我这样近。
电光火石一刹那，却见着一道红色身影，也正扑向我，及时挡在了我前头，护住了我与小狸。我吓得闭眼，再睁眼，入眼的，却是一角大红的衣袂，上头有半只凤爪，再往上看，大红衣裳，金色凤凰，是凤九千。
此时，六夜已被师傅擒住。
我吃惊看着面前为我挡了一爪的人，缓缓倒下，就倒在我面前。
我伸手抱着他，见他胸前的红衣，破开几道，甚至能见着骨肉，金色的血，涌出来，立时便染了身上的金凤凰，开出一片金梧桐。
“凤九千。”我担心叫他，再一看，他胸前除了狼爪抓出来的伤，还有一道魔气缠绕，是了，方才扑过来救我时，空天霜亦扑了过来，趁机伤了他。
第八十四章：情意
眼前大片开得正盛的梧桐，有个穿红衣裳的身影正坐在石桌前，举着寒玉制的酒杯。
恍惚间，看见他金里带红的眼，清清冷冷。
我不晓得我为何会看到这幅画面，我只晓得，那双眼睛的主人，此刻正躺在我怀中。
或许一个人，很容易便会被所爱的人轻松击倒，击倒他的，不是所爱之人，却是所爱之人的无能。
他想要护着我，才会被这样轻松击倒。
他在怀中，掀开睫毛，看见一双金里带红的眼，满是关切，他的唇一张一合，分明是在温柔问我：“你可爱我？”
我只紧紧抱着他，未有答复。
他笑，许是扯动了伤口，疼得皱紧了眉头。
“阿渊，本王问你，你可爱我？”他连说话都这样吃力。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那么人，为了救自己而付出性命，更不晓得，会有人这样傻，都要死了，却还在乎情爱之事。
我抱紧他，微微点头，看见他面上生出欣慰的笑容，却也在笑容里多出几分苍白。
“凤九千，你若死了，我便寻个姑娘娶回家。”我哽咽威胁道。这番毫无意义的威胁，竟然奏效了。
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轻声微笑道：“本王还舍不得死，我若死了，留你一个人，岂不是很孤单”
大抵所有人，都抵不过这样变相的告白，这一刻，我心中的情感，全然爆发开来。我以为我会哭，然而我没有哭，只是笑。
“臭凤凰，小爷才不会孤单，你若死了，我便去找空天霜。”我低声笑道。
找空天霜，再不为情，却是为了报复。
怀中的人，皱着好看的眉头，紧张问我：“你找她作甚？莫不是看上她那张脸？本王不如他好看么？”
这家伙，都这样了，还在乎好看不好看的问题，当真傻得紧。
“嗯，你不如她好看。”我颔首，刺激道。
却见怀中人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开，轻声朝我道：“从前，你便爱那张脸。”
“行了，走吧，莫要再煽情了。”师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一愣，看向师傅，师傅正皱着眉头，再看怀中那人，面上一片笑意，面色红润，丰神如玉，哪里有半分受伤的模样。
心中一愣，下一瞬便晓得被耍了，立时便放开了他，站起来，拿脚踹了几下，怒声道：“该死的，敢骗小爷。”
他站起来，拍拍被我踹脏的衣裳，再站定时，胸前被抓碎的衣裳，不知何时已恢复原样，红衣墨发，好不潇洒。
着眼看见六夜已被师傅缚住，捆在一旁，小狸正在旁边，两相无语。
我不再理会凤九千，只随着师傅走，他从身后跟上来，与我并肩走着，偏头问我，道：“方才你点头，可是允了？”
我亦偏头看他，露出不解神色道：“什么？”这种尴尬时刻，装傻是最便捷，也最有效的方法。
他急切扯住我的衣袖，追问道：“方才本王问你爱我不爱，你点头了，那不是允了？”
这着实是一件让我头疼的事情，是他哄我在先，我先前答应的事情，自然也不做数。于是我侧首看他，郑重道：“我方才颔首，是敷衍，我并未开口应允你什么。”
他顿住脚步，看我一眼，转身作势要走，我伸手拦着他，疑惑道：“你作甚？要去哪儿？又想闹失踪？”
他侧首看我，扒拉开我拦他的手，镇定道：“我去追追空天霜，指不定还能追上再打上一场，再半死不活一次。”
果真是个作风奇葩的，我心下无语，只得伸出另一只手，揽住他的手臂，皱眉问道：“果真要去？”
他镇定看我，颔首肯定道：“果真要去。”
我看他半晌，好笑道：“那你去吧，若是死在外头，小爷正巧寻个姑娘去。”说罢，我便松开手，谁晓得，他反手抓住我的手腕，蹙眉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愣愣看他，声音清晰道：“我说，那你去吧。”
“你说若我死了，你便寻个姑娘？”他眯眼看我，眼中分明蕴着怒火，然而我不为所动，只笃定点头。
从前以为，他是个甚清冷，甚高傲的，怎的今日像个吃醋的小男人？我伸手拉开他的握住我手腕手，又握在手心，微微一笑，道：“走吧，再不走，可跟不上师傅了。”
说罢，我瞧着前头小成一个黑点的师傅，执着他的手，便要走。
他一愣，被我握在手心的手，一颤，便愣愣跟着我朝师傅追去。走在路上时，我余光看见他面上生出一丝微笑，便也转头朝他笑。
若有那么一个人，愿意为你付出性命，便也不该再冷落他，从前我认为，我对空天霜一见钟情，今次再见着她，心中却已释然，凤九千的相救，教我感动，也教我无奈。
我感动他对我的付出，也无奈他对我的付出。我不晓得，若是我真个儿领着他回家，会不会被母亲用笤帚赶出来，母亲，很厌恶断袖行径。记得苏州城里，有一对儿断袖书生，母亲见着便躲，说是有损斯文，又十分脏眼睛。
这是一桩我能预见的遭遇，母亲定然恼羞成怒，认为我败坏家风，不伦不类，将我逐出家门不说，还要划去我族谱上的名字。
自从我接受了他，我便日也忧心，夜也忧心。本打算事情结束便回苏州一趟，可现下，怕是要计划滞后了。
返乡行程滞后，还为了一桩事情，那便是北岸同朔月的婚事。
这是一场双方嫁娶的婚事，故此会办得十分隆重。这倒也是一件好事，却仍有一件事，叫我忧心，师傅擒来六夜，本也不欲作甚，可小狸顾念旧情，私下放了六夜，还随六夜私奔了去。
这事儿也说不准，也或许是六夜要挟了小狸。于是行程安排里，又多了一桩事情，寻找小狸。
六夜并非正人君子，而是只擅于隐藏，伺机攻击猎物的狼，小狸跟在他身边，并不会有好下场。
小狸心性纯良，若是教六夜培养成个不明事理的恶妖，可如何是好？北岸忧心，朔月忧心，我亦忧心。
第八十五章：二人
乱战城，举城欢庆，因着城主朔月要大婚了。
成婚前日，一个穿绿衣裳的女子，娉娉婷婷进了乱战城，寻到朔月。
那绿衣女子，额间绘着一朵开得正盛的牡丹花，却也是绿色的，我认得那朵绿牡丹，是被当做盆景摆在妖界皇宫的花王。
她进城当夜，乱战城便开满了牡丹，开成一片花海，一座花城。城中人说是花王为报答城主而送来的贺礼。
其实她要报答的，哪里是城主朔月，分明是凤九千。
她来那日，我在朔月的花园里，瞧见她拜倒在凤九千面前，声音轻柔，道：“牡丹拜谢凤王大人相救之恩。”
凤九千捋着胸前长发，清冷道：“你且起身，本王并未救你。”
这该是一场英雄救美的好戏码，奈何英雄不解风情。不对，那绿衣女子竟然往凤九千身上扑。
这是要以身相许么？我看得心惊，扒拉着墙角，想要出去，然而我终究忍住了，静静等待下文。
美人扑了空，含羞带怯，手指绕着手帕，深情道：“凤王大人，你既救了牡丹，牡丹便该以身相许。”
想来，牡丹是个十分自信的美人，生得本就倾国倾城，可是她遇上的，是凤九千，四海八荒第一美人。
凤九千侧身躲过美人的扑拥，站定后，冷声道：“切莫做出让我发怒之事。”
美人此时背对着我，只瞧得见纤秀如花枝的背影，瞧不见她面上的表情，只听见她错愕道：“凤王大人。”
自古以来，对于美人的投怀送抱，英雄都是欣喜接受的，奈何今次的英雄，却偏生是个断袖。
凤九千勾唇一笑，身子前倾，附在美人耳边，喃喃私语，我听之不见，只得继续扒拉墙角。切切私语，不敢让人听见的事情，必然不是甚好事。
凤九千直起身子，美人转身，我瞧见她面上羞涩的粉红，也不晓得那只雄鸟同她讲了些甚。
美人娉娉婷婷移着莲步走开，这才听见凤九千朗声道：“还躲着？”我一愣，心下晓得他说的是我，便轻咳一声，阔步走出去，掩饰道：“小爷散步到此处，却不想遇见了你。嗯，今日阳光甚好，晒得小爷暖洋洋的。”
面前那人无甚表情，淡淡道：“今日是阴天。”
我闻言抬头，果真是阴天，上头乌泱泱一片。这我平生第一次说谎说得如此不济，当真对不起自己。
“咳，方才还见着金乌当空，怎的片刻就消失了？呵呵。”我露齿一笑，道。
话毕，低眼见面前那人，正含笑看我，面上一派暖意，让乌泱泱的天，都明朗了些。
我瞪他，道：“看我作甚？小爷还没问你，你方才同那牡丹说甚了？”
他眯眼看我，伸手为我理好衣裳，轻声道：“并不是甚重要事儿。”
我亦眯眼看他，拍开他仍在我衣裳上手，道：“切切私语算什么？”一个男人同一女人的切切私语，必有诡异。
“醋了？”他负手看我，丰神如玉，微风轻卷长发。
“没醋！”我镇定答道。
他只轻笑，伸手来拉我的手，道：“果然是醋了。”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本王是断袖嘛，怎可能对一个女人有兴趣？只是央牡丹花开满城，算是给北岸的贺礼。”
翌日，便果真花开满城，好不艳丽，好不隆重。
婚礼预计将举行七日，前三日，北岸迎娶朔月，后四日，朔月以正妻礼迎娶北岸进门。
我觉着这是个十分不错的主意，却觉着十分无趣。
花开满城，亦花香满城，六界均有前来道贺之人，我们几人，作为宾客，亦出席了北岸同朔月的婚宴，师傅决心第三日便离开，于是，北岸迎娶朔月的第三日，我们便准备了行装，预备离开乱战城。
那是一场未有预见的离别，出乱占城三百里，我们遇见个人，不对，是一只猪。
北岸作为新郎，竟然出逃了，不对，是他迎娶朔月后，便出逃了，那么，朔月便是他的妻子。
这果真是个十分不错的主意，然而，相遇后不久，朔月便也穿着一袭婚服出现了。
北岸便又灰溜溜回了乱战城，因着随朔月来的，还有旭阳真人。旭阳真人随意几句威胁，便将北岸又拉回了乱战城。北岸同我们告别时，同我私语，说是日后有机会，定然来寻我。
我私下认为，有旭阳真人镇着，他出逃无望。
北岸之事过去三日后，师傅忽然同我讲，要独自处理一些事情，让我自行安排日后的事情，说算是给我的历练。
彼时，师傅捧着一本古书，如是道：“为师教导你十余载，处处维护于你，然而长在花园的花，终究抵不过风雨，为师这便让你独自历练去吧。斩妖除魔，维护和平，你要记得，切不可受妖魔迷惑。你还年轻，要晓得惜命。”
我颔首答应，依依不舍，师傅却道：“堂堂男儿，不该生出这许多情绪，只消晓得，除魔卫道。”
师傅顿了顿，又低声道：“若是得空，便回苏州一趟吧。”
于是，如此这般，师傅走了，只余下我与凤九千二人，我深以为，这是凤九千的一手安排。
可我亦觉着，是我该独自面对的时候了，我需要面对的，除了妖魔鬼怪，还有远在苏州城的父母亲。
若带了风九千回家，还不晓得会生出何种事端今日，我便决心要往苏州一趟，看看多年未曾见着的父亲母亲。
“凤九千，小爷要去苏州。”我如是对凤九千道。
凤九千正坐在茶楼窗边，望着天边斜斜而下的夕阳，大红色的衣袍，墨黑的发，在夕阳余光里坐成一幅画的姿态。
他并不答话，只是继续看窗外，我伸手敲敲桌子，他依旧不搭理我，只倚着窗，坐在桌前，静静望着窗外。
我鲜少见着他不搭理我的时候，亦极少见着他这样安静的时候。我心中疑惑，便起身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夕阳微沉，却也人来人往，对面胭脂铺里，有个绿衣裳的姑娘，正同掌柜的交谈，许是询问胭脂价钱，那绿衣姑娘转过身。
那是一张极其明艳的脸，额间一朵牡丹，红唇粉颊，分明是那日来寻凤九千的花王牡丹。
第八十六章：亲吻
我侧首看倚窗望外的凤九千，再看看恰恰走出胭脂铺的绿衣美人，心下了然。
男人看女人，着实正常，即便这个看女人的男人，是个断袖。然而，心中生出一丝惆怅，英雄，果然是该配美人的么？
我果然不该在他身边么？断袖这回事儿，果然做不得么？我伸手拍他的肩，轻声问道：“看够了？”
他侧首，抬眼看我，亦轻声疑惑道：“嗯？”
“美人可还看得欢心？”我一手指着窗外的牡丹，一手扶着窗框，声音很有些调侃的意味。
他仰首，呵气如兰，伸手捋长发，道：“嗯，甚好。”
我低头，正在他上方，眯眼道：“那，继续看？”他颔首，继续望窗外，我却怒了。
转身便要走，他却拉住我的手，一扯，我便落到他怀中，被他抱紧，动弹不得。
“你。”我无语凝噎，只发出一个单音。
茶楼立时传来一片惊呼声，而后是一片低低的交谈声，大抵上是说道士道风败坏，断袖情深，那红衣男子真绝色云云。
我面红耳赤，毫不羞涩，却又挣脱不得。
鼻间传来他身上清清淡淡的梧桐香，蕴着些春意，他轻笑一声，同我道：“阿渊，你又醋了。”
醋了么？我何时如此爱醋？我不晓得。
只默默不语，极力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却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已在床榻之上，他仍旧保持着抱紧我的姿势，坐在床榻上，将下颚落在我的肩头。
“作甚？不是该去见牡丹么？你瞧，人家美人都寻上来了。”我怒声道。
我的怒，我想并非醋了，只是对于他的擅作主张表示不满，却想起，他从来都这样擅作主张。
“你方才说要去苏州？”他声音低迷，落在我耳旁。
我颔首，答道：“嗯，是确然准备去苏州。”
他抱紧我腰的手，松开了，却又伸手来抚我的面，我觉得不妥，便极力躲开，却又听见他问道：“嗯不知苏州是何处？”
苏州是何处？是我的家乡，是我父亲母亲所在的地方。
我躲开他的手，解释道：“我老家在苏州，随师傅出门多年，还没来得及回家一趟。母亲，母亲定然十分想念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