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莫要以为宿北仙位不高便好欺负，小仙同帝君分明是有赌约的！帝君那皇帝死的那日使了术法让他得以看见护龙，这些我都晓得！小仙以为，帝君是一位英明神武大公无私的帝君！”宿北此时已然脱离了桐慕华的身子，一张平凡的脸上皆是无奈。
皇帝死，无所出的妃子便要削发为尼，桐慕华一生无所出，自然逃离不了这个命运，在皇帝下葬后不久便随着一干妃子去了尼姑庵。宿北也由此脱离了她的身体。
“本君何时说了不承认了！本君认了便是，就怕烧坏了老君的锅炉！”我似乎又中了宿北的激将法！
宿北算得上是一位有大智慧的神仙，中了她的激将法也算不得什么丢脸的事情！
“帝君果然是一位深明大义的神仙！您放心，老君的锅炉结实得紧！”宿北朝我颔首道。
翌日，我便暗地使了手段将自己调去了御膳房同小冬子一同负责后宫贵人们的饮食传送。
小冬子自打老皇帝死后，便开朗了许多。没有那个老男人日日缠着，日子也乐得清闲。而我也时常从御膳房偷些好吃的送给小冬子，转眼便到了人间新年，小冬子丰腴不少，再看不见从前瘦弱模样。
“小李子，小李子。外面在放烟火呢？真是漂亮，你同我一起去瞧瞧吧！”小冬子一路小跑进门，拉着我非要我同他一起去看皇宫灿烂的烟火。
我随小冬子一路小跑到了后花园，四色的烟火在天空炸开，开出美丽的花火。
“好漂亮啊！你说是不？”小冬子拉着我的手，指着天空的花火说道。
我抬头看烟火，也看见烟火下小冬子笑得灿烂的脸，这张脸不似阿九那般冰冷，有着春天一样的笑容，就像是开在栖梧山的梧桐花。
“嗯，很美。”我赞叹的不是天空的花火，而是看着花火的人。倘若阿九有一日也能笑得如小冬子一般绚烂，那该有多好？我看着阿九长大，却不晓得他最后如何成了冰霜一般的人物。这一点，我很是惭愧。
“嗯。”小冬子低头看我，我亦看他，秋水一般的眼眸里蕴满了笑意。从前小冬子唯唯诺诺，如今总算是笑口常开。我想孔樊那只孔雀见到这样的凤王，定然也很高兴。
“你看我作甚？”小冬子噘嘴羞恼地转过头，我伸手为他拂去肩头的落叶，低声道：“你好看呗。”
我当时不晓得，本是我无心的话语，却在小冬子心里扎了根。
直到他同我诉说心意那日，我才惊讶发现这件嚷神意外的事情。那日小冬子拉着我进了房间，关紧了房门。
“小李子，从前先皇在世时，我日也忧心夜也忧心，深怕哪一日惹恼了他。”小冬子的眼睛从进门便死死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那时候没有人愿意与我深交，个个都躲着我，怕哪一日我牵连了他。只有你，还敢偷了先皇的糕点给我吃。”小冬子说到此处时，满眼的笑容。
“哪里有你这样的人，竟然敢当着皇帝的面偷皇帝的糕点，也不怕被砍了脑袋。呵呵。”小冬子轻声笑着，回忆着当日我在皇帝寝宫外送他糕点的事情。
“后来，你被调到了御膳房，处处照顾于我，处处护着我，总也偷好吃的给我。你瞧我都长得那么胖了！”小冬子挺挺他胸膛，向我展示他的肥肉。
“我照顾是应该的，谁让我俩是朋友呢！”我笑道。这是一句真心话，阿九是我的朋友，小冬子也是我的朋友。
小冬子轻轻笑了几声，继续道：“你不晓得，新年时的烟火有多美。”
“我如何不晓得！我同你一起看了的！我记得我还夸你好看呢！”我瞪着眼睛辩解道。
“小李子，我，我喜欢你。你喜欢我么？从前我就一直喜欢你，直到你夸我好看那天开始我就决定要告诉你了！”小冬子瞪着一双眼睛，下了极大的决心般朝我说道。
轰！我的世界一声巨雷，炸得脑仁生疼。他喜欢我？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大家现在都是太监便罢了，即便都是男人那也不合理啊！一定是小冬子呆在这深宫里太久了，又只有我一个朋友，才把友情误以为是喜欢。如是想，我便也如是说了。哪晓得小冬子一张涨得通红的脸却急速靠近我，紧接我唇上便传来轻柔的触感。小冬子的唇竟然结结实实印在了我的唇上！
不！我在心里大声哀嚎，若是日后阿九回来，晓得这一出事情，非剐了我不可！于是我一把推开小冬子，急忙道：“小冬子，冲动是魔鬼！我们俩是朋友，又都是太监，不能在一起的！”
我瞧见小冬子面色一暗，便不再言语。半晌他才缓缓道：“我就晓得会这样。罢了，日后我们还是朋友么？”
“嗯！是！自然是朋友！”我肯定道。
接下来的日子便恢复如常，除了小冬子看我时偶尔的爱慕情愫。
其实这一世的终究算不得坎坷，虽是做了一辈子的小太监，却还算平安。最后他死在一年冬季的黄昏里，直至他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我仍然守在一旁。看着阿九脱离小冬子的身体，看着他入了地狱，再次转世轮回。临下地狱时，他同我说了一句话：“我，你我相识几万年，难道看不出我的心思么？”阿九讲这句话时，一双狭长的凤眼含着些许莫名的意味。
然而我却怔愣在一旁，他说我看不出他的心思？几万年前我守着栖梧山，守着熊熊燃烧的凰火，自凰火中抱出尚未长全羽毛的阿九。
看着他长出第一片凰羽，看着他长成美貌少年，看着他长成四海八荒第一美人。
“凤王一片心思，全在帝君这里。”宿北如是说。
这意思是他喜欢我？喜欢我？我的脑袋在冒出这个想法时，却又急速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定然是他受了小冬子的影响，才会这般口不择言！
第十章：栖梧
“帝君，天帝传来消息，说是碧珍再修仙身。”宿北向我禀报着天界一干无聊的事情。
只是我竟然不晓得碧珍仙子如此厉害，竟然能在短短数百年便再修出仙身！我本以为碧珍仙子至少需要再修十万年才能修出仙身！
“帝君心中所想定然同小仙一样！碧珍仙子修为平平，如何能在短短数百年便修出仙身呢？天帝陛下说是碧珍破后而立，成就了一身修为。然而小仙以为，碧珍定然不会有此番造化。故此小仙专程寻了与我们同在人间的白泽神尊。”宿北恭敬道。
白泽？我亦许久不曾见到白泽了！那只同样对我不甚恭敬的多眼怪！白泽通晓天上地下四海八荒一切细枝末节的情事，他是定然晓得碧珍的事情的！
“白泽说什么？”我询问道。宿北眯虚了一双本就小而平庸的眼睛，说道：“依白泽神尊所言，碧珍仙子定然接触了魔界的人物。只是白泽神尊也不肯说是谁。”
这只不分轻重缓急的多眼怪，本君有他的好果子吃！若是碧珍接触的妖魔危害了天界，本君便第一个拿白泽开刀！知情不报是大错！
魔界几千年不曾蠢动，这次竟然直接找上了皇族亲信。凭着经验，我觉着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宿北，栖梧山的梧桐可曾开放？”我站在九天之上，目光投在凡间再次转世的阿九身上，忽然想起枯萎的梧桐。
宿北在我身后声音飘忽。
“帝君，栖梧山的梧桐经过九天甘露滋润已然开得绚烂。”
我转头，有些喜意。
“若阿九晓得我没能照顾好那些梧桐，回来该怨我了。开了便好，开了便好。”
世上有很多无奈而又可悲的故事，阿九转世的小冬子如此，前世的皇后亦是如此。我不晓得小冬子如何会对我说喜欢，也不明白阿九临走时悲切的那一句话语。他说我不曾明白他的心意。人在九天外，心在凡土间，他又哪里晓得我的心意？
我这一生，皆想着娶一位貌美的仙女做帝后。却从来没有人晓得，几万前，我也曾爱过一个人，不对，该是一只鸟，一只凤凰，这只凤凰却不是阿九。
栖梧山，栖梧山，住我心上的，从来都是几万年前栖梧山上万鸟朝凤下偏偏起舞的凤栖梧。栖梧山的凤栖梧便是阿九的母亲，一位拥有这世间一切美好的女子。
世人皆知凤为雄，凰为雌。却从来不晓得凤凰的性别最开始都是双性的，只有成年才会自行选择成为雄鸟或雌鸟。凤栖梧涅盘时对我万般叮嘱定然要让阿九成为雄鸟，免得被男人伤了心。
栖梧爱上的男人，并不是我。而是个凡间的帝王。栖梧爱上的皇帝，在发现栖梧是神仙之后，竟然召来天下术士要取栖梧身上的仙根。
栖梧爱他爱得深沉，却从来不晓得日日同床共枕的男人竟然要杀她取仙根自己做神仙。
我至今记得栖梧带着满身伤痕回到栖梧山时的失魂样子。她说她烧了皇宫，烧了好多凡人。
那时候的栖梧躺在我怀里，满身的凰羽被魔气染得黑压压一片，周身的魔气告诉我魔界参与了这件事情。
“阿渊，你瞧，我落得满身伤痕回来了。我那样爱他，他却想要取了我的仙根自己做神仙。”栖梧惨白的脸带着凄凉的笑容。
“他说他此生绝不伤我心。到头来却是来要我的命的。”栖梧一口金红的凰血呕出，染红了我的衣裳，也染红了我的眼。而我竟然救不了她。满身的魔气，满身的伤，魔气入体再救治不得。
“我喜欢梧桐花，他便在皇宫里种满了梧桐，可真好看。”栖梧到此刻还念着他的好。
“到头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原来会惶恐。”
“阿渊，我那样爱他，即便他提出要成仙，我也会答应的，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找了魔界的魔来伤我。”栖梧的声音已然低得我要凝神细听才听得见的地步。
“阿渊，我要走了，涅盘过后，新生的孩子，你莫要告诉他他的母亲是死在凡人手中的，免得招他仇恨凡人。孩子成年，你记得一定要让他做一只雄鸟，免得日后被男人伤了心。”栖梧笑着，对我说着最后的叮嘱。
我看着栖梧，终于也笑了。
“栖梧，你瞧，都忘记给孩子取个名字了。”
栖梧金色的眼睛微微弯起，轻轻道：“九千，凤九千。”下一瞬，熊熊凰火便燃起，烧得满山的梧桐树皆是枯萎随后与栖梧一起焚起冲天火焰。凤凰繁衍皆是由精气演化凤凰蛋，在凤凰涅盘时，熊熊燃烧的凰火才能催化凤凰蛋的孵化。
我站在凰火里，看着四周燃起的火焰，满心满眼的悲痛，终于流下一滴眼泪。我这一生从未流泪，唯独对于栖梧的涅盘不能接受，连我的泪水亦不能接受。
原本侵蚀栖梧的魔气，随着栖梧的涅盘烟消云散，在我泪水滴落的那一瞬间，火焰里闪着一片金红色的光芒，我晓得，新的凤王诞生了。
我自凰火里抱起那只刚刚出壳，尚未长全凰羽的稚凤的那一瞬，满山火焰皆消散无踪，从烧得发黑的泥土里生长出幼苗，幼苗在刹那间生长成参天大树，又在瞬间开满雪白的花朵。
是梧桐。
第十一章：草原
花落人不同，花开再相逢。
凡间转世历劫的阿九这一世转世为草原马背上成长的女子。我见到她时，她正策马奔腾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之上，神采飞扬，她是草原上最美的花朵，达日阿赤大汗的小女儿琪琪格。所有草原汉子心中的女神。
“宿北，你瞧，阿九这般模样是不是美极了？”我侧首对着司命说道。
“帝君说笑了，凤王本就有着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的称号。”宿北合上手中的命格簿子，轻声回答道。
四海八荒第一美人，倒也是，可是阿九性子太冷，比不得琪琪格的活泼动人。
“你们是汉人？”我与司命宿北交谈之时，竟然发现马背上的琪琪格正居高临下看着我与宿北。一张俏脸写满了惊疑与愤怒，红色的骑马装倒是极为适合她的。
我与宿北相视，眼睛里皆写满了疑惑。按理来说我与宿北施了隐身术，凡人之躯的琪琪格该是看不见我们的。最为奇异的，便是她骑马到我了我近前，我竟然没能发现？是我对隐身术太过倚重了么？
“帝君，您怎么看？”宿北朝我传音。
“天赋异禀。”我如是道，我确然在琪琪格身上发现了流动的灵气，这股灵气却绝不属于阿九。
“汉人，你们可是汉人皇帝派来的细作？”琪琪格落落大方，水灵的眼睛却充满敌意。这些年草原与中原并不和谐，派细作入侵实在正常不过。
我与宿北皆解除了隐身术。
我对着马背上的琪琪格笑道：“你见过我这般好看的细作？”宿北听到我的回答时，我明显感觉她在憋笑。该死的司命星君，难道本君算不得好看么？
琪琪格上下打量着身着紫衣，墨发墨瞳英俊非凡的本上神，眼睛里透发出笑意。
我听见她说：“我确实没见过你这样好看的男人。”我得意的昂首，却又听见琪琪格下一句：“好看是好看，只是娘气得很，比不上我们草原上的男人剽悍！”
宿北终于憋不住笑了出来，我恨恨地施了术法将宿北的嘴封住。该死的！从前宿北说我便罢了，如今加上一个阿九转世的琪琪格！呜呼哀哉！自那日起，我发誓，定然要成为一位有男儿气概的帝君。
“姑娘，在中原，我们称这叫儒雅。”我含笑解释。琪琪格嘴巴一撇，说道：“也管不得你们是不是细作了！草原上狼多，你们随我回家，免得被狼吃了去！是不是细作，我阿爸自会定夺！”
我与宿北暗地商谈是否该随琪琪格去，结论是，去！倘若时机合适，便能顺利呆在琪琪格身边助她化解天帝要司命写的那些劫难。
“如此也好，免得这草原上的饿狼吃了公子您一身好肉。”宿北的声音适时响起，害我一阵郁结。若真让草原狼吃了肉，我在四海八荒还怎么混得下去哟？我也不好反驳宿北，只得默认。
琪琪格翻身下马，伸手摸了摸她枣红色的马儿，脸上扬起爽朗的笑容。
“那便随我来吧！”
我与宿北跟着琪琪格走在草原之上，琪琪格是个十分开朗的女子，一路上皆是有着她的笑声。路上我们与琪琪格互相通了姓名，琪琪格十分喜欢宿北，因着宿北睿智非她所见识的人能及。
“阿爸昨日驯服的野马可健壮了，回去一定见你们见识见识，你们汉人的矮脚马，比不得草原上自由的野马。”琪琪格一路称赞着草原的好。
“如此说来，草原的姑娘也该比汉人姑娘好看咯？”我调笑道。琪琪格脸颊一红，笑道：“草原的姑娘自然也比汉人姑娘好看。”说罢还将目光往宿北身上打量了一番，暗自评比着双方。
“琪琪格，汉家的姑娘性子温润，知书达理。与你们草原上姑娘爽朗的性子截然不同。”宿北轻声笑道。
“你们中原的姑娘都像你一样聪慧么？”琪琪格转头看宿北，编成一条条细辫子的头发也随之甩动。
宿北微微颔首，说道：“汉家姑娘大都聪慧。”
宿北成为司命星君前，每一世都投在汉家，皆是名动天下的才子。常在中原，自然对中原有着特殊的感情，维护这份感情也是正常的。
“你们瞧，前面便是我家了。”琪琪格指着前方一片白色的大帐棚。我看见有几匹马快速朝我们奔来。
“琪琪格，他们是什么人？”策马而来的几个男子，皆是一身盔甲，骑马在前头的男人高大威猛，只是邋遢了些，一条大胡子看得我难受。
“嘎鲁，这是我在北边草原遇见的中原人。”琪琪格向留胡子的男人快步走去。我打眼一看，哟，这位嘎鲁，竟然钟情于琪琪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