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在知道了自己的家庭情况之后,却从没开口让他帮过什么。
陈骁想不到理由,唯一的解释是,是他们的初衷:是不想让苏涵为难,不想苏涵处于不平等的位置,不想苏涵被人看低。
一切都是为了苏涵,只能为了苏涵。
陈骁没有见过苏涵的爸爸妈妈,但是对于苏博文一家,却从未怀疑过,那是苏涵的最亲近的家人,亲生父母不过如此。
于是,在苏涵自以为是的冷漠里,他更早的看清楚苏涵对那一家人的感情,所以此刻,他才会忧心忡忡。因为,比亲人离世更难过的,就是孩子的悔不当初。只是,他尚有知错能改的那一天,而苏涵,已经再无认错的机会。
那么此刻,他的苏涵,是不是在异国他乡独自后悔呢?后悔自己的倔强与不懂事,从而成为自己一生的遗憾。
他想到这里就觉得心酸,更加确定自己之前混蛋,要不是因为他和周晨的破事儿让苏涵伤心,他也不会主动要求去跟这个项目,说不准还能见老人最后一年,而现在,要从那边飞回来都要十多个小时。
13.最长一日
出了这事儿,陈骁不敢不跟他爸爸妈妈说。
听完他的话,老爷子倒没怎么着,只让他先去接苏涵,然后陪着苏涵一起回G市。老太太则直接让司机把她送过来,非要跟他一起去苏涵老家。
陈骁无奈:“妈,苏涵正伤心着呢,您跟着我们去,他还得分心照顾您。”
他妈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就是因为涵涵伤心我才跟着去的,你这么粗心,能帮上什么忙?再说了涵涵的妈妈说不定会回来,谁会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跟个男人在一起?别看我,我是没办法了,我管不了你……我跟着去了,涵涵妈妈要是为难你们,我还能说说话,再说了,你俩在一起,咱们跟他们家就是亲家,出了这种事情,咱们这边不去人不合适的。”
陈老太太唠唠叨叨,陈骁听了也没办法反驳,只能开车带着老妈去机场。
在家等待这种事情他做不到,老太太见儿子心急火燎的,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一边拍拍他的手,劝慰道:“别慌,涵涵那么坚强,没事的,再说了,他要是有事还指望你帮衬,你先慌了他怎么办。”
陈骁不是心慌,只是着急,不知道苏涵那边怎么样,他急。可是见妈妈反过来安慰自己,又瞅了瞅老妈的白头发,从而想到苏涵刚去世的外婆,真心觉得老太太不容易,再着急也忍下来,冲着老太太点点头。
他们前脚刚到机场,大嫂李诗和陈爻身边的王助理就跟着来了。
李诗说:“你哥走不开,让我来,苏涵那边的亲戚不多,很多地方要人帮忙,王助理在那里颇有些关系,跟着去处理下。”
陈骁自然说好,Terry哥也很有本事,但是公司自己不在,要靠他掌舵,自己从没有办过这种事儿。往前追溯,就是周晨父母离世的时候,但是那会儿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虽然跟现在处的位置相似,但是到底没有亲身经历。
他感激的冲大嫂笑笑,道了句多谢。
李诗让他别介意,王助理那边先过去安排,她就陪着老太太,让陈骁去帮王助理托运行李。
陈骁看看表,现在离给苏涵打电话才过去三个多小时。
他忍不住想,等待真是最为难熬的事情,因为等待的时候会发现时间尤其慢。
那么,苏涵呢,你现在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是不是一个人躲起来?
我身边尚且这么多人,独自一个人的你,怎么度过这漫长的一天?
苏涵的飞机到港,已经是凌晨三点之后。
他下了飞机,冷气扑面而来。让他的脸上如霜雪一样苍白,苏涵伸手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拖着行李前行。
在他的计划中,本来是最多再一个周就回来。因为此前答应了陈老太太要一起过年,他在外面的这两个周,对陈骁可以做到干脆利索不闻不问,但是对陈饶的爹妈,却一直都在联系。
他已经习惯了时常问候,因为在这三年里,两位老人让他第一次真正懂得了家的意义。
并不像在外公外婆家那样,尽管老人疼爱,舅舅舅妈待他也好,他却总会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每日努力的扮演着乖孩子的形象,害怕再一场颠沛流离。
他并没有怨气,相反的是由衷感激。
只是觉得自己是他人家庭的打扰者,所以这些年,他总会给外公外婆寄钱,却很少回去。
但是,陈骁的家人不一样,尤其是陈母,她用独特的热情强制的将苏涵拉入他们的家庭,不允许后者有任何躲避的可能。
她真心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不过分小心,会跟她说知心话,尽管有此种种的初衷大部分是为了陈骁,但是却让苏涵体验到难以割舍的家的温暖。
当日苏涵怒火中烧要和陈骁分手,并不曾想过这些。
但是后来的这些时日,他彻底的冷静下来,才有些难过的想,如果和陈骁分手的话,就再也不能这样随意出入陈家,喝不到陈老太太的汤。
他如果一直不曾拥有这些,定然不会有舍不得,但是从无到有之后,要如何割舍?
这些,之前让他留恋,但是得知外婆离世的一刻,他却心酸的厉害。
他当陈骁的父母是亲人一般,将陈骁的家当做自己的家,却不敢给外公外婆打电话,甚至连想念都要伪装。
他真是个懦夫,是个混蛋。
他想起那个抱着他温柔的说着涵涵别怕的老人,心中的殷切,是否在他一次又一次拒绝之后熄灭?
他害怕自己的不敢面对,害怕那些与母亲相关联的人,一次次逃离漠视。
他一直只忠于自己的思想,却让最爱自己的人受伤。
他垂下眼,恨不得回到过去,揍那个过去的自己一顿。
但是,时间并不会因为他的后悔倒流,他心知肚明。
“苏涵!”
他被这一声叫喊打断了沉思,陈骁一身黑色长大衣站在大厅出口处喊他。
他抬眼望他,明亮的灯光下,显得这个男人真的很帅。
虽然年过三十,却依然有让人痴迷的资本,身体并没有变化,苏涵知道衣物下肌肉的力量,脸并非时下流行的俊俏,而是硬朗的英气,他的目光带着深深的疼惜,直直望向自己的心。
他鬼使神差般,越走越快,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目光,迫切的,果断的扑到了他的怀里。
他需要依靠,亦知道这个人,可以给自己所有依靠。
陈骁看到他的红眼圈,早已经从头发丝疼到了脚趾尖儿。
他的苏涵,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到底有多难过?虽然他掌控不了生死,但是始终认为,让对方独自一人承受这些,都是自己的缘故。他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柔声说:“涵涵,没事,我在呢。”
脖子里温热的液体烫的他的心生疼。
而苏涵,在这个熟悉的怀抱中,仿佛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他甚至觉得一切都是假的,没有与陈骁的争吵,没有独自在外的两个周,亦没有外婆去世这样的事实。
但是他习惯了理智,懂得不管如何痛苦都要面对的道理,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在这个怀抱里有片刻的脆弱。
陈骁说:还有两个多小时才飞,虽然私人飞机会更快一些,但爸爸觉得不安全,所以咱们坐客机走。
陈骁说:涵涵,舅舅那边已经确认过,明天清早遗体告别,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去准备。
陈骁说:妈妈和大嫂过去帮忙,后面的事情你不要担心。
陈骁说:涵涵,别怕。
苏涵抬起头来看他,心里默默的说:我不怕,因为我再不是独自一个人,因为我从不是独自一个人。
陈老太太和李诗已经办了登机,在候机室等他们,见陈骁接上苏涵过来后,让出中间的椅子给他们。陈骁给苏涵裹了件大衣,而后者一脸哀戚憔悴的模样,让老太太心疼的不得了。
她拉着苏涵的手让他靠在自己身边,细声安慰:“涵涵,这事儿太突然,你不要太伤心,往好里想,老太太走的突然,并没受什么苦。老人家年纪大了,这种事情早晚要面对,她最放心不下的是你,你可不能让你外婆走的不安心。”她见苏涵眼泪又掉下来伸手帮他擦干净:“别哭,涵涵。想想你外公还有舅舅他们,本来就伤心着呢,再看到你这样,又该担心了。你长大了,不能再反过头来让他们安慰你,知道吗?”
苏涵搂住她,以从没有过的柔软姿态,在她怀里无声哭泣。
陈骁想说点什么,却被李诗制止。
陈老太太叹了口气,示意他也坐下,自己则在苏涵旁边细声细语的唠叨着老辈人对于白事的规矩,间或安慰苏涵一两句。
时间一点点过去,逐渐到了登机的时候,王助理已经先一班飞机飞过去安排,行李跟着托运走了。苏涵擦干了眼泪,扶着陈老太太走在前面,陈骁拎着苏涵的登机箱,同李诗一起跟在他们后面上了机。
头等舱两双相邻的作为,陈老太太和李诗坐一排,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熬了一晚上困倦的不行,李诗在一边照顾她睡一会儿。
苏涵和陈骁坐一起,陈骁搂住他肩膀,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小声说:“还要三个多小时才能到,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好吗?”
苏涵轻轻的嗯了一声,顺从的靠着他肩膀闭上眼睛。
陈骁伸手拨开他散乱的刘海,扯过毯子来给他披上。
“睡吧涵涵。”
那句话抚在苏涵心上。
苏涵想,有陈骁在身边,真好啊。
苏博文一家在忙苏涵外婆的后事,苏涵外公年纪大了,苏博文怕他伤心坏了,没敢让他去医院见老人家的遗体,而是让儿子孙暮陪老人呆在家里。
苏涵外婆漕了一辈子心,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最担心的外孙也有了好工作,伴侣虽然是男的,但是对他好,还求什么?
谁知道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场病,让她再没有见外孙一面的机会。
苏涵曾经和陈骁简单的说过外婆的一生。
年轻的时候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明明是留过洋的小姐,最后只能在工厂里做工人。嫁给他外公之后,两人本本分分的生活,本来一儿一女,很是知足。但是女儿不让人省心,离婚后跟着人跑了,丢下才五岁的外孙给他们抚养,索性儿子和儿媳妇孝顺,对此没有任何怨言,还把外甥当成亲儿子一样待。
这些年苏涵在外面,老人家盼着他回去,却每一次在电话里说过。
她不想让苏涵有一点不愿意,不想让苏涵不开心。
但其实,在老人家的心里,更想念的那个是多年不见的女儿吧。尽管这个女儿让她蒙羞,亦给她带来更多的操劳与伤心,但是最终,那都是她的至亲骨血。
苏涵之前怕回来,一大部分原因也是怕他们和自己说起妈妈,但是此刻,他忽然懂了,在外婆的心里,更想的是和一样同母亲血脉相连的自己去回忆,而不是让那个女人成为一个只有记忆中存在的名词。
14.我爱的那个人,我会用我的一辈子爱他
一行人下了飞机之后,直奔苏涵外公家。
依然是当年的小院子,在一片片高楼林立之间,连接着过去和现在。
因为之前打过电话,除去和王助理去了殡仪馆的苏博文,其他人都在。
苏涵外公七十多了,老头精神还好,但是老伴的离世让他深受打击,又想起自己不知在何处的女儿,一见到苏涵就掉了眼泪。
苏涵心都酸了,走过去抱住外公,轻轻拍拍老人的背,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苏涵舅妈在一边也抹眼泪,又赶紧招呼陈骁母子进屋。
客厅正中的桌子上摆着苏涵外婆的遗像,苏涵舅妈说:“明天七点遗体告别,墓地选的宝山陵园,遗体告别完直接送去火化,你舅舅去殡仪馆安排,把明天的流程定下来。”她看了看陈骁,又说:“王先生陪着一起去了,你知道咱们家人丁单薄,尤其是这种事儿,王先生很能帮忙,这要谢谢陈骁。”
陈骁赶紧说了声应该的。
陈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看了看四周,柔声问:“亲戚那边可都送了信儿?老人家一辈子,走的时候寄挂的人都得来送送。”
苏涵舅妈说,“都打过电话了。”她欲言又止,到底没说出苏涵妈妈的事儿来。
但是陈骁和陈老太太都能看出来,陈骁坐在苏涵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双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你陪外公回房间说说话,顺便休息休息。这里也都不是外人,我和妈妈帮舅妈再看看有没有不周到的地方。”
苏涵点头,顺从的扶起外公。
老人正伤心,又见着外孙一脸憔悴,想起刚刚去世的亡妻,一肚子话想要跟外孙说,就不再勉强陪客人,和苏涵一起进了里屋。
陈骁见他们进去松了口气,苏涵折腾了一宿,定然很累,休息一下,聊胜于无。
苏涵舅妈叫过苏暮,给陈老太太和李诗介绍。
苏暮虽然见过陈骁,但是见老太太确实第一次,有些拘谨。听说他表哥男朋友家里很有钱,一直给他表哥担着心,怕他外面受气。现在却看这老太太看着挺慈祥,尤其是这样的时候也没避讳,亲自陪着表哥回来,心中多少有点高兴。他自小跟着苏涵长大,虽然苏涵刻意疏远,但是并不妨碍他把苏涵当亲哥哥一样。
陈骁问苏涵舅妈:“有联系苏涵他妈妈吗?”
苏涵舅妈叹气,“博文给大姐打过电话,大姐说工作太忙实在不能请假。”
苏暮一边嚷嚷:“什么工作太忙,我哥工作不忙?人还在国外呢都连夜飞回来了,我大姑就是不想回来。”
苏涵舅妈气的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给我小声点,让你爷爷和表哥听见!”
好在老爷子的卧室和客厅中间还隔着一个屋,听不到他们说什么。
苏暮郁闷的闭上嘴,不说话了。
陈骁之前跟陈老太太提过苏涵家里的情况,老太太心里也有数。
苏涵五岁爸妈离婚,之后就一直住在外公外婆家,他舅舅是独生子,一直没分家住一块。就是普通家庭,没太多讲究,但是这家人都真心对苏涵好,苏涵出柜的时候老头老太太自责的不行,舅舅舅妈想管,但是到底不是亲生儿子,也说不出重话,就由着他们去了。
苏涵的妈妈在离婚后就去了S市,跟她初恋男朋友在一起,但是两人一直没结婚。那男人的父亲是个不大不小的官,早先因为看不上她的出身逼着儿子和她分了手。后来苏涵妈妈嫁人后,男人去了S市。男人一次偶然出差,使得两人再此遇到,苏涵妈妈这才知道对方妻子死于难产,母子都没有抢救过来,男人至今独身一人。
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就这样藕断丝连旧情复燃。
直到苏涵的妈妈和爸爸离婚,他妈再也不需要遮掩,就跟着男人双宿双飞了。
苏涵爸爸被带了绿帽子,直接怀疑苏涵不是自己亲生的,说什么也不肯要他。
当然这些并非苏涵对他说的,全赖苏涵舅舅接纳自己后,一点点告诉自己的。
他本来没打算告诉他妈,但是心底只想让父母更心疼苏涵一点。尤其是发现妈妈真心对苏涵后,就一点点说了。加上这次过来也怕老太太问出不该问的话,所以就先把一切从头交代清楚。
陈老太太听完本就心疼,这时候听苏涵舅妈说了,心里也有点生气,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女人,一个是自己亲儿子,一个是自己亲妈,就真能做到冷血?
陈骁对苏涵舅妈说:“苏涵估计也不会问,但是万一问起来,您就也说没在国内,一直联系不上就行。现在就怕老爷子想闺女,但老爷子问起来,您也这么说吧,虽然老人家也会失望,但是总比知道苏涵妈妈不回来……要好。”
苏涵舅妈点头:“博文也是这么说,就找个借口说联系不到就行,反正这么多年也基本没什么联系。”
趁着这会儿时间,陈老太太和李诗帮着苏涵舅妈准备明天要用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