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思路逐渐跑远时,突然听到一阵水声,绵长轻细,如山涧溪流,涓涓流淌。
“噫!”韩大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感觉有股尿意出现,而且非常急迫。
无奈之下,他拿着铜戈,走到不远处那棵常去的大树旁。
韩大狗将戈放在自己不远处,解开衣甲,开始吹着口哨排水。
“口哨!”韩大狗心中猛然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已经太迟了,他耳后有恶风忽起,随即就是剧痛传来,眼前发黑,再也不知人事。
仓空喘着粗气,手里拿着一根长树枝,小心翼翼地从后面走过来,仔细地观察了这个守卫片刻,确定他昏迷过去了以后,才长出一口气,想坐下歇息——他随即发觉背上的铜鼎碍事,坐不下去,只能斜靠在树上。
他把手里的树枝扔掉,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觉得几息前发生的一切是这么不可思议。
其实,仓空的计划说起来很简单,一共就两步。第一步,是吹口哨模仿水声,诱导那个守卫来这里排水。第二步,趁其不备,用树枝猛戳守卫风府穴,使其昏迷。
但是对于执行者——他本人而言,这个计划却非常困难。倒不是说他想不起来清虚道德真君讲的穴道知识,也不是担心击打力度不够、口哨声音不响等等,最大的问题在于他敢不敢这么做!
仓空前世是个守法的好公民,从小到大连架都没打过,更别说让他突破极限,去主动攻击别人,还要求一击必中。而他对付的人呢?居然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守卫。这无异于让刚学会开车的新手去帝都二环路送死。可仓空成功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到这个份上。
喘匀了气,仓空重新站起来,感觉心里舒畅不少,好像是有什么枷锁被打破了似的,说不上来。不过他敢肯定,现在若是让他闯一闯南伯侯府,他绝对有底气。
“事不宜迟!不然这个守卫会被发现的。”
仓空这样想着,将守卫瘫软的躯体拖到一旁,自己用最快的速度一溜小跑,跑到侯府西北角院墙下,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冲和功的确没白练,仓空这么折腾了一通,还背着个重物,居然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觉得龙精虎猛、神采奕奕,仿佛能再去参加个铁人三项似的。
“修真好啊,我这个体力简直赛公牛,以后七老八十了,一口气上五楼不费劲。”仓空已经跨过了院墙,正在一点点向下爬,脑子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结果刚一走神,他手上就没吃住劲,整个人霎时间失去平衡,从院墙上跌落下来。
“哗啦——”
仓空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在侯府内部的落点居然是一丛灌木里。虽然缓冲了下坠的力道,却发出很大的动静。
“谁在那里?!”
一声断喝传来,音量不高,似乎被刻意压低了。但是听在仓空耳朵里,却如同炸雷一般。
5、同行见同行
仓空背着个大鼎,勉强扶着旁边的石头,颤悠悠地从灌木里站起来,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抬出清虚道德真君的名号吓唬对方。
“吓死我了,原来不是侯府里的人啊。”对面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倒把仓空听得愣了。
一个总角少年从旁边大树的背后窜出来,看上去比仓空略大,约有十岁上下,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隐约透出精光。
“你也不是侯府中人?”仓空下意识问。
“当然啦,不然还需要躲躲藏藏的吗?”那少年向他招招手,“喂,你别在那里傻站着啦,快过来些,这边树丛茂密,可以躲两个人。”
“哦,好。”仓空背着铜鼎,三步并作两步,躲进那少年所在的树丛里,竟然一点吃力的感觉也没有。
“你这小贼真是笨,偷了人家一个鼎,居然不知道怎么出去。”那少年笑嘻嘻地说,“我没注意你怎么爬上去的,但是从墙上摔下来时,我可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他把我当成贼了,也好,省得解释起来麻烦。”仓空这样想着,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唉,我从厨房偷的时候没多想,只觉得鼎很贵重,能换不少钱,忘记想怎么出去了。”
“你还不把鼎还回去,免得我叫人来抓你。”那少年装出一副郑重其事的口气,眼中的戏谑却暴露了真实想法。
“真把我当傻子不成,你还不是潜进来偷东西的?”仓空瞧了瞧那少年,忽然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哼,我跟你可不一样!”那少年趾高气扬地挺着胸,得意地说,“说出来吓死你,吾乃东昆仑阐教圣人玉清元始天尊座下,终南山玉柱洞仙人云中子——”
“什么?!这货是云中子?!”仓空都傻眼了。
“——的童子辰一是也!”
“原来是同行。”仓空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终于发现刚刚的不对劲是什么了——这位辰一童子穿的衣服非常眼熟,因为他也有两套,这是阐教童子的制式服装。
清虚道德真君传唤仓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早就换下了童子服,穿着原身主人的那件便装去的。所以辰一没有认出他的身份来,把他当成了毛贼。
“喂喂,你听见了吗?我可是仙人的童子!你不崇拜吗?不佩服吗?”辰一童子看仓空沉默半天没说话,嘟嘴不满道。
“难道阐教仙人都喜欢来南伯侯府打秋风?然后再让自己的童子来还东西练经验?”仓空忍不住想,嘴上则假惺惺地说:“哇,你好厉害啊!我刚刚都吓得说不出话了。
“嗯哼哼,这下你知道本童子与尔等小毛贼的区别了吧?”辰一把胸挺得跟大公鸡似的,眼中闪着得意的光彩。
“那请问仙童,能不能略施妙法,帮我把这鼎还回去?”仓空问。
“这个嘛……”辰一童子挠了挠头,得意的样子消失了,“我才化形没多久,还不会法术呢。”
“化形?你原本不是人?”仓空想起清虚道德真君讲过,所有通灵异类都要先化形为人,才可进一步修行。
“嗯,我是终南山上一朵灵云得道。”辰一认真道,“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山,老爷说了,要我体会俗世风情、世间百态,历练人情世故。”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珠向右转了转,明显是在回忆云中子的原话。
“……你是该历练历练,三两句话的工夫,老底都被我套出来了。”仓空憋住没有吐槽,转身准备去找厨房了。
“你背着这口鼎,样子是不是也太显眼了?”辰一在后面叫住他,“你偷的时候没被发现,算是运气好,难不成还指望好运能有第二次?”
仓空正愁自己会被发现呢,毕竟目标太大了。这时听辰一的话,心思微动:“听他口风,明显是要帮我啊。”
“那怎么办,难不成你能帮我?”仓空试探地问。
“嗯,我要去一趟马厩,完成老爷交给我的任务,正好跟你顺路。”辰一说着,鼓起腮帮子,用力向空中一吹。
淡淡的白雾升腾而起,舒卷盘旋,无声弥散,将仓空与辰一二人笼罩在其中。荆城位于南方,本就是河湖交错中建起的城池,到了晚上常常有雾气出现,即便起风也吹不散。辰一放出的雾气自有玄妙,看着极淡,淡到跟荆城夜雾融为一体,却能将二人隐藏起来,让外面人看不到他们。
“你不是说自己不会法术吗?”仓空惊异地看看四周,忍不住用手去触碰云气,只感觉白雾随碰随散,还透着水般的凉意。
“对啊,这不是我学的法术,是天生就会的……”辰一停顿了片刻,皱起两条小眉毛,似乎又在回忆着什么,然后继续道,“按照老爷的说法,这叫天赋神通……嗯,对,是叫这个名字。”
“哦,那就多谢仙童援手了。”仓空也不多问,略微拱了拱手。
“没事,我还要你帮忙完成一件事呢。”
“请问是什么事情?”仓空想听听云中子又从这府上“借”了什么东西。
“我要去侯府马厩,完成老爷交代的任务,那个任务我一个人做有些困难,正好我看你背着口大鼎却行动轻松自如,想来力气甚大,正好可以帮上忙。”辰一说着,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两片薄薄的红晕在粉嫩的小脸上格外明显。
“那我需要做什么?”
“嗯,那就说来话长了。”辰一说,“我这雾能隔音,只要别撞到人就好,咱们边走边说吧。”
一路上,他们躲开了沿途的守卫、仆役,小声交流着,仓空这才明白辰一的任务是什么。
他的任务牵涉到一个人,就是如今冉冉升起的商朝将星,未来黄大锤的父亲黄铁牛,啊不,是未来黄天化的父亲——黄飞虎。
这黄飞虎也是个颇有奇遇的人才,从小就有上佳的武学天赋。他七岁随父亲黄滚参军后,军事才华也渐渐显露出来。几年前帝辛与闻太师大破东夷,黄飞虎率领一支奇兵立下首功,还缴获了一头神骑,可日行千里、吞云吐雾,名曰五色神牛,相传有洪荒异种血统。
帝辛大喜之下,就将这头神牛赏给了黄飞虎,成了他的坐骑。
此次黄飞虎来荆城拜访好友鄂崇禹,自然也骑着五色神牛而来。现下他客居侯府,坐骑也放在马厩由专人精心照料。
而云中子交代给辰一的任务,就着落在五色神牛上。
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任务呢?
在仓空的连番询问下,辰一终于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憋出了两个字——
“取种。”
6、不是取种,是取精血
在后世,阐教众仙中有四位公认的生化改造狂人,把自己的徒弟弄成了千奇百怪的模样。他们分别是太乙真人、广成子、云中子,以及仓空的老爷清虚道德真君。
清虚道德真君虽然改造杨任,让他成了个眼中长手,手中长眼的怪人,起因却是杨任双眼被挖,还算有情可原。其他两位仙人与仓空素未谋面,他也不好妄加评判。
但是,听了眼前这位辰一童子的任务原委后,仓空心里便确定一点:这个生化改造狂人的外号,云中子绝对实至名归。
按照辰一的说法,云中子素来喜欢豢养、改造异兽,现如今玉虚宫闭门止讲,更是给了他潜心研究的机会。他几年前还专门去朝歌,以终南山灵物向太师闻仲换来了墨麒麟的两滴精血,想用来培育些珍奇异兽。
然而正所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墨麒麟色黑属阴,乃是个雌兽,光用这一种精血,自然培育不出活物。所以云中子就把主意打到了五色神牛头上来。
“老爷掐指算过,这五色神牛是个雄兽,且属性中正平和、五行俱全,故可包容异类血脉,不致排斥。也就是说,嗯……”辰一童子还想再解释得详细一点,但是眼珠转了半天,嘴里却没出声,明显是想不起来云中子的原话了,干脆挥了挥手,“唉,你一个凡人,跟你说这么多也没用。总之,你记得待会帮我忙就是了。”
“哦,我说仙童啊,你跟一个凡人说得已经很多了。”仓空忍不住说,“我连你家老爷云中子的喜好都知道了。”
“哎呀!”辰一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小手赶紧捂住嘴,眼中露出几分羞恼。
“你这人,怎么不早说?!害得我泄露那么多师门之事!”他看到仓空眼里的笑意,忍不住放下手,恼怒喝问道。
“你也莫……”仓空话没说完,就被辰一打断——
“什么你啊,要叫我仙童!”
“仙童莫恼,莫恼。”仓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被对方气鼓鼓地甩开,“我一个凡人,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不能拿来种地,也不能拿来买东西吃。况且你们那些仙家词语,什么阴啊阳啊的,我压根听不懂,也记不住啊。”
“也是……”辰一毕竟单纯,被仓空安抚了几句,面上就多云转晴了,“不过,你不许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知不知道?”
“那是,那是,在下明白。”仓空保证道。
“明白就好。”辰一哼了一声,下巴抬得老高,又恢复了刚见面时趾高气扬的模样,“走吧,先去厨房。”
托辰一云雾神通的福,仓空他们一路这样连说带走,避开偶尔经过的佣人,安全地抵达了厨房。仓空将鼎放在了厨房附近的一处树丛里,然后跟着辰一又去马厩。
“你为什么不把鼎放回厨房里?现在早已过了做饭的时间,厨房里没有人。”辰一问。
“因为这鼎失踪有三个月了,突然出现肯定会引起轰动,到时候侯府守卫加强巡逻管制,想出去就不容易了。”仓空暗想,“我这么小心,还不是你的神通有弱点?”
辰一之前介绍过,他的云雾神通虽好,却有一个弱点,就是不能将人挡在外面。若是有人穿过云雾时不小心撞到里面的人,那神通就算是破了。一旦铜鼎被发现,守卫巡逻加强,路上的人来来往往的,难保就撞进这片云雾了。而把铜鼎放在树丛里,可以保证它暂时不会被人发现,为他们两个人下一步计划争取时间……
涉及鼎的失踪时间,仓空自然不能把这理由说出来,只得苦笑道:“仙童啊,咱们俩还在云雾神通里呢,哪儿有一团云雾进厨房的道理?被人撞见的话,不是一下子就被发现不对了?”
“原来如此,你说的也是。”辰一还真的相信了这个理由,“老爷叫我下山历练人情世故,果非诳语。”
“仙童啊,你待会打算怎么……嗯,这个取种啊?”仓空打量了一下他,非常不厚道地想:难道是用挤牛奶的方法去取?
辰一脚下步子不停,从怀里拿出个羊脂白玉瓶,复又取出一枚金针:“这是老爷交给我的,只需要用金针刺破牛皮,再念动咒语,就可以把神牛精血吸进瓶子里。”
“闹了半天是取精血啊,还说什么取种,真是标题党!”仓空腹诽了一句,开口问道,“敢问仙童,金针能刺破牛皮吗?还有,你刺牛的话,牛不会挣扎吗?”
“这条路往右拐——金针是老爷仙法加持过的,当然行!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凡人!”辰一翻了个白眼,“牛当然会挣扎啦,所以要你帮我控制住它,不要让神牛乱动。”
仓空亦步亦趋地跟着辰一向前走,想了片刻又一次张开嘴,还没说话就被对方堵了回来。
“你是不是又要问怎么控制住神牛?凡人就是啰嗦。告诉你吧,五色神牛也是牛。你身为凡人,牧牛的弱点应该比我清楚,就在鼻子上。”
“多谢仙童指点。”仓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说来也好笑,仓空前世是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连耕牛都没亲眼见过,知道牛的弱点居然是在课堂上——还是高中的政治课!
仓空记得一清二楚,当时政治老师在讲唯物辩证法,说起“抓主要矛盾”时,给同学们举过这样一个例子:“牛的脾气很倔,力气又大,有时候性子起来了,在田里一动不动,主人推它、踢它、打它都没用,只有拽牛的鼻环。因为牛鼻子最怕疼,一拽鼻环,牛吃痛之下,什么力气都使不出来,就乖乖地跟主人走了。甚至都不用成年人来拽,让小孩来就行,要不然怎么会有牧童?所以解决问题要抓事物的主要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