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尊重一下别人好吗?!”筱琴陡然拔高了声音,脸颊因为激动而发红。
贺成功自认识她以来,虽然知道这女孩古怪叛逆,但她并不曾对贺家的长辈表示过任何不敬,一直都是很有礼貌的,没料到她像现在这样,当面锣对面鼓要争论一番的样子。
二叔赶忙打圆场,一边给大哥送一杯水,一边对筱琴说:“长辈说你几句,你也不要那么激动。说到底都是为了小辉和你的将来好。”
筱琴直直地看着贺成功,毫不退让地说:“贺叔叔,我只是和乐队的朋友们唱歌,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景辉的事,您这样说我和我的朋友未免太侮辱人了。”
贺成功哼了一声,不等他张口,筱琴接着说道:“我喜欢唱歌,靠唱歌生活,既不偷不抢也没有卖氵壬,有什么丢人的?我不明白为何您总要用这事批评我?至于你要求我帮景辉持家,我已经尽力了。可您要求我把所有的生活和时间全部奉献出来,我自认是做不到的。”
“你做不到就不要做了,没人勉强你。”贺成功这句带有轻视意味的话,彻底惹恼了筱琴。
她霍地站起来,冷淡地说:“我知道您一直看不上我,我也不是非要嫁进贺家的。既然您认为我不适合做贺家媳妇,那就算了。”
情势急转直下,谁都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料到她说完,一转身,毫不踟蹰地,走了。
别说三个老的,就是贺景瑞都懵了,等她走得没影了,才醒过神。
贺景瑞捂着脸暗想完了完了,筱琴妹纸这一走,潇洒倒是潇洒了,却是把她跟贺景辉的路走成死路了!
果然,贺成功一挥胳膊,把茶杯、果盘全扫到地下,指着大门吼:“她这是什么态度?!早说过这么野的姑娘要不得!你们看看,她这眼里还有我们长辈么?!”
二叔、三叔诺诺附和,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大哥的家事。
等贺成功把气喘匀了,吃下降压药,二叔才问:“要不要跟小辉说一声?”
“算了,等他回来再说。”贺成功摆摆手说:“这门婚事无论如何不能答应,一时不会儿说不通,先别影响他工作。”
接着兄弟三人开始商量如何劝服贺景辉。
三叔竟出馊主意,让贺成功趁此机会给儿子和周老四牵线。而贺成功竟然真给周家打了电话。
贺景瑞冷眼旁观这一切,心里特别不舒服,就觉得家里人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表面上都是为老大着想,却没有人想要问一问贺景辉的意思,只要他照着做就行,喜不喜欢、高不高兴根本没关系。
而筱琴今天的态度显然是下了决心,不再遵守贺家的标准和规则。这是不是意味着假如贺景辉要遵从家族,那他们俩就彻底结束?
两边都是斩钉截铁的态度,两边都是挚爱的人,贺景辉人还在国外呢,就已被卷进一个两难的泥潭。
贺景瑞在心里为苦逼的大哥默哀三分钟。
第八十三章:家庭风暴(三)
贺景瑞琢磨着筱琴的事还是该告诉老大。万一等他从国外回来,女票已经跑了,那可就完大蛋了!
他偷偷给老大打电话,把整件事简单说了下。出乎他意料的是,素来沉稳的大哥竟丢下手头工作,当天就坐飞机甘赶回家。
当风尘仆仆的贺景辉出现在家门口的时,贺景瑞惊得手里的筷子都掉到桌上,感觉要不是骨头榫得紧,下巴也会跟着掉下来。
贺成功也面露惊讶,“你怎么回来了?合同签完了?”
贺景辉随手放下行礼箱,走到餐桌旁,隔着一张桌子问他爸:“爸,您为什么要赶筱琴走?”
“我问你生意谈妥了吗?”贺成功蹙起眉尖,口气变得严厉起来。
“您先回答我,为什么要赶她?”贺景辉一改棉裤风格,执拗地找父亲要说法,一副工作不管生意不要的架势。
“我没赶她走,是她自己走的。”贺成功淡淡地说。
贺景辉双手撑桌,深吸一口气,难过地说:“她到底做错什么了,让您这么看不上她?”
贺成功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阴森森地看向贺景瑞——你这个叛徒!谁让你告诉他的?!
贺景瑞一米八的身材,不可能像小时候那样滑到桌底下,只能象征性地缩脖子——不是我要叛变,实在是您对大哥太凶残!
“不是我看不上她,是她不适合你。”棉裤就是棉裤,贺成功明显已经动气,可对贺景辉说话时,还是尽量保持和缓的态度。
“她是我的女朋友,我觉得她很适合我。”贺景辉很激动,明明十分疲惫,但眼睛却是红红的,说起话来也老实不客气:“她已经很努力了,可您总是挑她的刺。”
“我挑她的刺?就是因为你喜欢,我才试着接纳她,也准备让你们订婚,可你看看她做的什么事?得罪老周也就算了,居然跑到街上卖唱!一大群男男女女坐在马路上抽烟喝酒,贺家的脸都让她丢光了!今天我跟说明白,这种女人,我坚决不接受!”贺成功终于发飙了,霹雳似的声音震得贺景瑞脑袋嗡嗡响。
“筱琴的生活方式是比较另类,但她是愿意改变的。她跟我在一起不是没收敛,只是您的要求实在太高了……我就不明白了,叔伯家生孩子找保姆,让他们自己去找就好,又不是没有钱,我们干嘛要管这种事?生意上的应酬,她能去去一下,不能去就算了,我们平时来往已经很多,少她一个生意就不做了么?为什么不能让她去唱歌?为什么非要逼她做贤妻良母?她本来是个橘子,为什么非要把她扭成个苹果?”
贺景瑞被大哥的比喻逗得笑出声。
老大瞪他一眼,手指偏厅下命令:“小瑞,出去!”
贺景瑞乖乖地离开饭厅,躲到门后面听墙角。
“她给你灌了什么药?让你这样跟我说话?”
“爸,您不明白,正因为她野、不入流,我才喜欢她。我喜欢的就是她这样的人。”
“小辉,你清醒点儿好不好?!因为你没见过这种女人,所以你会着迷。这并不难解决,你可以找这种女朋友或是情人,我不会管你。但是你不能找这样的女人当妻子。”
“爸……”大概是觉得和老父争论爱不爱的问题很无聊,贺景辉的声音低下去,由据理力争变成了动情的恳求:“我不是小孩子了,您让我做一次主好不好?就只这事,让我选择一个自己爱的女人,好不好?”
“如果她愿意改……这次就算了。”贺成功心软了,做出他最大的妥协。
“不,我不要她改!”可惜贺景辉并不领情,一直奉行“拖”字诀的他,似乎准备揭开温吞的面纱直面惨淡的现实。
“任由她继续胡闹么?不可能!”
“爸,我想问您,在您眼中是儿子的幸福重要,还是贺家的面子重要?”贺景辉的声音有点颤抖,可以从中听出被深深压抑愤怒和痛苦。
贺景瑞不禁为大哥心酸,原来他的优秀是用自由换来的。那平静沉肃的外表下冻结了多少野性和激情?而切除了野性与激情的生活又是多么可怕的枯寂?这或许正是他会喜欢筱琴的原因。
贺成功没有正面回答儿子的质问,只说了一句:“小辉,你是贺家的顶梁柱。”
“那是您的贺家,不是我的!”贺景辉像疯子似的咆哮起来,“从小到大,我的所有事情都是您安排好的,我只能照做!就因为我是贺家的顶梁柱,我要忍耐!我要克制!我要牺牲!您想过我的感受么?筱琴的事您瞒着我,问都不问一声就要把别的女人塞给我!您到底把我当什么,一个实现您振兴贺氏的工具?”
贺成功全身发抖地盯着他,手指抬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抬起,好像有很多话要讲,可吐出的只有“嘶嘶”的喘气声。
这个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啊!他实在太心痛了,而心痛的外衣是巨大的怒火。
不等贺景辉说完,他再次使出贺氏绝技,抄起手边的碗砸过去。
贺景辉侧头躲,仍被碗沿擦碰到,脸颊青了一块。
他摸了摸脸上的伤,深深看了一眼父亲,做出了一个他小半辈子从不敢做的举动——拎起皮箱,离家出走了。
妈蛋,这是个神马状况?!
贺景瑞简直要给大哥跪了!说好的做贴心大棉裤,他倒好,把老爷子气疯了就尥蹶子一走了之,留下个烂摊子让自己收拾,老爷子没发完的怒气还不得全集中到自己身上?!
此时,贺成功已经瘫到椅子上。贺景瑞小跑着过去,看他满脸通红地喘粗气,骇得到处找降压药,顺便打电话给家庭医生,让他火速过来。
忙乱一阵后,老爷子躺在沙发上,血压终于稳定下来。
贺景瑞给他盖好摊子,关切地小声问了一句。
他爸缓缓睁开眼,目光半天才聚焦到他脸上,就看到一个极其狗腿的笑容。
老爷子丝毫不掩饰一脸的失望,不耐烦地说出一个字:“滚。”
贺景瑞听话地滚了,心里的不平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棉裤做了什么都是棉裤,自己再讨好卖乖也不招待见,人生不公如斯,天理何在?!
他一边忿忿地抱怨,一边颠颠地跑去会小鞋匠。
他俩有好几天不见,本来该是天雷勾地火亲热几番的。可贺景瑞蔫蔫得不说,沈清源也心不在焉。
草草结束后,两人并肩躺在床上,统一无眠。
贺景瑞摸过一支烟点上,闷闷地吸起来。
小鞋匠在旁边说:“给我抽两口。”
他夹着烟送到沈清源嘴里。沈清源吸了一口,他拿过来也吸一口,就这样头挨头地吸完了一支烟。
“你有心事?”贺景瑞揉着他的头发问。
“我在想你家的事,还有筱琴。”
尽管他俩与这场风暴无关,可境遇差不多,甚至更遭,难免会兔死狐悲心有戚戚。
说到底,战火没烧到他们身上,是因为有贺景辉当盾牌在前面挡着,哪天盾牌烧没了或抵挡不住了,就轮到他们了。
贺景瑞不敢多想,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他哥身上,“你见到筱琴了吗?”
“没有。联系不上。”
“你说他们会不会分手?”
沈清源翻了个身,面对他说:“和你爸吵架那天,她都哭了,劝也劝不住。我觉得她舍不得你哥。”
“我哥也放不下她。我长那么大,第一次见他跟爸吵架。明明是他惹老爷子生气,却把我赶出来,忒偏……”他戛然而止。
“偏心”二字沉甸甸地压在舌尖,竟是一种难以负荷的痛。
大哥这些年过得不易。
都说父爱如山,那比山还重的分量压在他肩上,却是要拿他的全部自由去换的。何况,他还分担了自己的那一份。
个中滋味,如人饮水。
“你去劝劝你爸?”
“我爸要是劝得动,猪都可以上树。”
两人都不说话了。
黑暗中,贺景瑞好像看到小鞋匠紧皱着眉。他伸手想抚平,但被沈清源按住,趁势滚进他怀里。
默默地抱了很久。
贺景瑞忽然开口:“清源,你放心……”
不等他说完,沈清源用一个火热的吻堵住他后面的话。
第八十四章:苦逼大哥(一)
贺家父子的战争持续升级,两个原本理智的男人在这次对峙里,变得十分偏执,都有很多理由和委屈,都想压倒对方、迫使其接受自己的要求。
贺成功万万没想到,一向听话的大儿子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脱缰的狂躁野马。
这位白手起家搭建起辉煌贺氏王国的成功男人,这位如中流砥柱般守护着贺家、说一不二的贺氏族长,遭遇到了有生以来最激烈的反抗。而这种反抗竟是来自他最喜爱的贴心大棉裤贺景辉。
是啊,贺景辉曾经是他和整个贺氏的骄傲,他也一直在潜意识里想将他打造成另一个自己。
至少生意场上,贺景辉没有令他失望,无论是头脑才干还是处事手段,都仿似他的翻版;而小儿子贺景瑞却像长歪了的树似的,除了相貌外没有一点像他。要不是两张酷肖的脸,大家恐怕要怀疑贺景瑞不是他的种了。
岂料,能干的、稳住的、冷静的、从没有让他操过心的大儿子,对他言听计从、事事以家族和父亲优先的大棉裤,叛逆起来就像变了一个人。
这对贺成功不啻是很大的打击。
他实在想不通啊!为什么贺景辉会变成这样?就为了一个女人?
可贺景辉素来都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私生活相当干净检点,别的男人养情人、找小姐,女朋友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他这儿子几乎算得上无欲无求。然而现在他却为了筱琴与老父为敌,甚至到了至生意家族不顾、不愿回家的地步!
贺成功模模糊糊地感到危机。尽管说不出那是什么,却本能地感到自己的地位摇摇欲坠,曾经拥有的某种宝贵东西随时会被抢走。
奋斗了一辈子的男人,在危机面前一向是不会妥协的。他在晚年的家庭风暴里,拿出过去做生意的投入劲头,妄图用父亲权威以及雷霆手段制服生出反骨的儿子。
只是他没有发现,在他强硬的表面下隐藏的不安,或者是他把精力都用在跟儿子斗争上,没去注意心底的暗流。似乎只要把儿子压制住了,就可以抓牢那根脆弱的风筝线,将那只被天空诱惑的风筝拽回来。
总之,虽然常常情绪激动,他竟奇迹般地没犯高血压,反而打了鸡血一般精神。
与他比起来,贺景辉可算是凄惨。全家族都站出来指责他不说,筱琴也一直处于失联状态,他相当于孤军奋战,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还不敢撂挑子丢下公司不管,还不知道女票会不会跟他分手,搞不好就是两面不讨好。
贺景瑞实在太同情大哥了!
谁想到啊,这座从小压在自己头上的大山也有如此苦逼的一天!小时候常常想,他如果哪天倒霉自己定要上去补一脚,到如今不但舍不得落井下石了,还满心都是不能帮他摆脱困境的无可奈何。
每次回家,就算被贺成功骂得狗血喷头,他都要替大哥说话。明知道没多少用,可心里总暗自抱着一点儿希翼,希望可以说服固执的老父。
假如大哥的事摆平了,或许轮到自己的时候阻力就会小一些罢。
两兄弟在感情问题上统一地抱成团,一次又一次撞向父权这座大山。可贺成功脚下长成了磐石,不管他们如何不故一切也难以撼动分毫。
贺景辉毕竟不是耍赖长大的小弟,没有那么厚的皮,和那么硬的骨,任他的感情如何坚贞,身体却一天天萎顿下来。
这天贺景瑞到总公司办事,大清早的,听见前面的俩总裁秘书在嘀咕。
一个说今天没吃早点想到公司吃的,谁知贺总已经到了,早点吃不成了快饿死了。另一个说贺总这几天来得忒早,他是不是每天不回家住在办公室了。
贺景瑞的心像被捏了一下似的难受。
他上前揪住秘书妹纸的衣领就问:“你们贺总天天住在办公室?”
秘书妹纸被他拽得一个趔趄,站稳后扭头认出他,迷茫地回答:“好像是的。打扫卫生的大姐说,每天七点半办公室就亮着灯了。”
“就他一个人加班?”
“是。”
“那他吃饭怎么办?”
“不知道啊,他没让我们订饭,只让我买过几袋方便面。”
贺景瑞扔下妹纸,往总裁办公室冲,门也没敲就合身撞进去。
刚打扫过的办公室里虽然整洁,但烟雾缭绕,不知是抽了多少烟才能抽出这种庙里烧香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