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凌游过来的时候，正巧可以看清楚对方的脸，是莫伊。
维乌蹲下身抬起罗凌的下巴亲了亲他的唇，捏捏对方的脸，一副不满的表情：“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晚？！你看，天都快黑了！”
“啊……哦，有事情耽搁了……”罗凌视线漂了下，敷衍地解释了下，看到维乌脚边的两条背部隆起的鱼，扁扁的体侧上覆盖了银灰色细小的鳞片，眼睛一亮，“咦，是三文鱼？哪来的？”
维乌瞥了一眼，说：“是刚才那位人鱼兄弟送的。叫三文鱼？不是叫海鳟么？”
“一样一样，反正是同一种鱼。晚饭吃这个么，它的味道好极了，你一定会喜欢的。”罗凌咽了咽口水，三文鱼还是在地球上陪着客户一起吃日式料理的时候尝到过，虽然吃完以后拉了一天的肚子，但是罗凌固执地把原因归结为料理店的调料不新鲜，绝不承认是他不能吃生食。但是现在他身为一条人鱼，对这些可以毫无顾忌地享用了！
维乌看着他一副和小人鱼们如出一撤的吃货表情，嫌弃地推开他凑近的脑袋，故意说道：“那好吧~我留着当夜宵。我们先吃其他的——”
罗凌惊愕地抬起脑袋，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维乌终于笑出了声，哭笑不得地摸摸他的头发，说道：“宝贝，你现在跟那群小家伙们似乎一样大小了~”
听到他的笑声，罗凌就领悟过来自己被耍了。冷哼一声，看着维乌熟练地清理鱼的动作，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心疼，内疚，或者其他。
维乌敏感地看他一眼，疑惑地问出声：“怎么了？不是正在准备这个三文鱼么，要先吃点么？”
罗凌摇摇头，情绪突然变得有点不高。最近他的情绪似乎很多变，有时候会很焦虑，感觉整个人鱼身体都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但是他根本不知道原因，所以就变得更加急躁了。
他努力压抑住烦闷的心情，漫不经心地问道：“莫伊怎么会送你三文鱼的？”
维乌说道：“他好像刚从另一片海域回来，想到陆地上找一种鱼饵材料，埋在土壤里面的。我见他就绕着岸边挖挖摸摸很不方便，就帮他在里面挖了一点给他，所以他就把两条鱼作为回礼送给了我。”
维乌把处理干净的三文鱼，撕成橙红色的鱼片，拿了一片喂进罗凌嘴里，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们还聊了一些关于战术和体能训练的事情，他还邀请我可以多交流交流，我想反正平时都无所事事，就答应了。”
他看着罗凌，想知道对方的反应，罗凌给了他一个微笑，点点头，似乎对他交了新朋友感到很愉悦。他听到对方说“嗯，这很不错~”，顿时心里也高兴起来。
罗凌见他一直把鱼片喂给自己，本人却还一直空腹，顿时皱起眉头：“你不饿么？！”然后拿起一片鱼肉，借花献佛，递到对方口边。
维乌咧嘴笑，一口吞下，口感爽滑，肉质鲜美，他好像真的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罗凌对他傻乎乎的表情十分无语，怕对方只顾着投食，忘记自己进食，于是担任起喂食角色，自己一口，对方一口……维乌就只要片好鱼肉就可以了。
最后，绝大多数的三文鱼还是进入了罗凌的肚子，因为维乌吃了另外捕捞上来的鱼。
饭后，维乌拿来两个透明的瓶子，这些瓶子也是人鱼族长让人送来的。里面装着一些透明的液体，罗凌接过喝了一口，淡淡的，还有一股植物的清香：“……这是淡水？”
维乌点点头，又给他兑过去一些，说道：“海水太咸涩了，不太好喝，我用瓶子放在一些植被的下面，第二天就会产生一些露水，口渴只能喝淡水。要是在北赤星的话，有一种仪器，能够将海水转化成淡水，就方便多了~”
罗凌“啊”了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羞赧地说道：“抱歉，我忘记你不能喝海水的了！啊！等等！”他从随身携带的兜兜里面掏出自己的瓶子，犹疑了一会儿，递过去，眼神闪烁：“你要不先喝喝这个，人鱼族的特产，据说非常好喝！”
维乌露出一副怀疑的眼神，拿过来，晃了晃里面乳白色的液体，问道：“这是什么？”
“嗯，人鱼们叫这个鱼奶。大家都在喝的，大的小的都有~”罗凌视线转向左右两边飘忽不定，他说出那两字的时候还有点犹豫，不过他绝对不会告诉对方是从一种叫菊鱼的菊花里面喷出来的液体！
维乌点点头表示明白，他们大猫族的族人生完孩子以后也会产奶，他把同样的理论丢在了人鱼身上，认为是哺乳期的人鱼产的奶。对于他们大猫来说，这一点都不需要羞涩和避讳。所以很从容地揭开盖子，喝了一口，入口顺滑，香香甜甜，丝毫没有腻味和奶腥气。
维乌舔了舔嘴唇，称赞道：“这种鱼奶很好喝诶！比我们北赤星上的还好喝！”
罗凌震惊地看着他一口气喝完了所有的鱼奶，突然觉得那种乳白色的液体也许真的很好喝？但是画面突然一转，眼前出现了一朵放大版的菊花，他浑身一震，整个人鱼身体颤抖了一下，赶紧晃晃脑袋，咳了咳嗓子：“呵……呵呵，那我以后经常给你带吧~对了，淡水的事情，我会给你想办法的！”他突然因为鱼奶想到了大家在寻找菊鱼的时候，看到过一处海底火山，瑞恩跟他说过的能找到一种叫火石的东西。
维乌把瓶子洗了洗，递给罗凌，闻言笑道：“没关系的，每天早上聚集起来的露水足够维持一天的身体需水量了~”
罗凌把瓶子重新塞好盖子，坚持地说道：“不行，这么点儿哪够啊！放心吧！到时候你很容易就能喝到淡水了！还能吃到北赤星上面的熟食~只要你的烹饪水准不太差的话——”
于是，罗凌的瓶子正式成为了维乌的御用奶瓶，每次罗凌和小人鱼们一起去装鱼奶的时候，即使心理充满了阴影，但是维乌喜欢喝，他还是会忍住强烈的不适感，帮维乌带回鱼奶。
当然，在蛮久的一段时间后，他才能从瑞恩的口中知道，菊鱼的排泄口是在另一侧，鱼奶的产出口其实连接的是菊鱼体内的奶囊。
当然那个时候，罗凌不得不接受鱼奶的每天摄入量。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罗凌暂时出了水，被维乌抱在怀里，鱼尾在维乌的双腿中间，尾鳍落在水中，时不时地随波摆动，拍起的鱼尾溅起海水落到身体上，带来一股凉意，水珠滑到布满了银色鱼鳞的尾巴上，瞬间就掉落在两侧，沁入石块里面。
维乌的双手放在罗凌的腰部，给他慢慢地按压揉捏，在他耳边轻声询问：“怎么样？酸痛有没有好点？”
罗凌舒服地轻哼一声，眯起了双眼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种反应像极了地球上的女性来大姨妈！顿时内心一阵恶寒，赶紧不再想象那种事情了。
维乌担忧地道：“你以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怎么来这里了就有反应了？也没有受伤什么的，怎么会背部酸痛的？确定不是因为过度的训练么？”
罗凌对他翻了个白眼，再次强调道：“都说了今天只讲了理论的东西，况且我们的那种训练跟你的教练那种暴力练习完全不同哒！我们使用的是意识！意识懂么？！就是大脑！不用消耗体力！”
维乌立刻点点头，安抚地摸摸他，说道：“注意安全，大脑用多了也会疲惫，要多休息休息。”
罗凌知道他的担心，只是想到自己那位性格百变的老头就很无奈。但是为了不让维乌多想，他还是乖乖地点头：“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天边夜色渐浓，已经变成了深邃的紫色，又到了每天分别道晚安的时候，维乌不舍地又拉着罗凌腻歪了一会儿，才抱起他放进水里。
罗凌顺毛安慰了一番，走的时候顺走了维乌的那个刺猬球贝壳，另外还吐槽了一句维乌的头发。
维乌纵容了他的言行，目送他离开，心里有一丝怅然若失。思忖，果然，伴侣神马的还是放在身边照顾的好，特别是看得到，竟然吃不到的！
维乌的眼里闪过一道诡谲莫测的光……
第三十七章
维乌和罗凌来到人鱼星球第七天。
夜晚。
人鱼族长的客房。
从中间一个巨大的贝壳里面突然散放出微光，镜头拉近，光芒源来自一个躺在贝壳里年轻面孔的少年，他的面色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额头上冒出细碎的水珠立刻与周围的海水混在一起消弭不见，他的眉头紧皱仿佛遇到了很棘手的事情而感到为难……
海底的水色投在四壁上，落下一些条纹状的阴影，只从挂在墙上的贝壳灯饰内部，透出莹莹的光亮，柔美并且朦胧。
蓦然，少年所在的整个房间都开始变得扭曲，好像是一双手使劲地握住这里的空间，并向里挤压，扭转……漩涡的中间，有一个小小的、小小的银色火焰，飞快地进行旋转……
空间里莫名地出现许多人影，似乎和房间里面的事物开始重叠——
莫修猛地在灰暗中睁开眼睛，动作迅速地起身，立刻发现了端倪产生的地方，只是稍稍愕然了一下便马上向目标点赶过去。
罗凌看着面前熟悉的建筑物，久久不能回过神……他茫然地四顾，看到一条熟悉的街道，两旁都占满了各种各样的小摊，卖蔬菜的、卖海鲜的、卖现炸的麻花……他似乎还能听到嘹亮的吆喝声。另一侧分别是一个邮筒，一家鲜花店铺，还有小小一间进行缝纫修补的铺子……一个小男孩从他面前蹦蹦跳跳地走过，衣裤都脏兮兮的，脸上还带着没有擦干净的泪痕，嘴角却大喇喇地笑着……
他听到邻居的王老奶奶在门口气急败坏地喊小男孩名字，一把拉过躲避不及的小男孩，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给他脱掉了脏衣服。男孩被抓住了也不闹，吸溜一下鼻子，手一抹就擦在了新套上的衣服上。
他失笑，感慨道，小项明好像还是那么不爱干净~
突然一怔，侧过脸转向面前挤在两间平房中间的建筑物，心跳逐渐加快——
等等！他回到了家？！
白色的墙壁，红褐色的瓦片，门口的两侧种植着父亲最喜欢的凤尾竹和幸福树，还有垂吊在屋檐上面的常青藤……他哆嗦着迈上台阶，立刻发现第二层的台阶上少了几块瓷砖，那是有一次他学自行车的时候，没把握住方向不小心撞在了上面，把刚砌上的防水砖给弄碎了，他胆战心惊怕被父亲知道偷偷溜到了外头疯玩，装作一无所知地回到家，没想到当时罗父就在二楼的阳台上看到了那一幕，因为担心儿子受伤连忙下楼来查看，却看到儿子“逃逸”的身影，没把罗父气得够呛！
罗家向来不兴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的言论，对罗凌从来没有过打骂，因为这点小事来责骂儿子更不会。
除了……那一次他公然对着父母出柜……
罗凌眼睛酸红地摸着门上刻着的歪歪扭扭的字体——“大、小、一、上……”一笔一划尽显书写者的稚嫩生疏，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幼稚园里学习到生字，回家就立刻兴致勃勃地想展现给父母看，罗父罗母就让他刻在门上……还说，家里要是来客人了，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家儿子写的字，会感到非常高兴……明明还有纸和笔，他们却不使用。
罗凌抹掉流出眼眶的泪水，胸口像是痉挛了似得疼痛……
他的手碰触到门，却仿佛无物一般地穿了过去，罗凌只是呆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这是梦，这一定是梦吧！那就让他在梦里，好好地，好好地看看自己的父母。
门内静谧地可怕，罗凌不知道这个梦里出现的时间会是自己死亡前还是死亡后，如果是死亡后……他简直不敢想象会看到父母怎么样的模样……
但是想要见到父母强烈的渴望，驱使着他穿过这扇薄薄的门，进入到里面——
第一眼看到里面的场景，罗凌的眼泪立马就夺眶而出了……他的母亲，他那总是保持着从容气质的妈妈，神色呆滞地坐在地上，靠在一个长方体木棺旁边，她衣服陈旧，发型散乱，脚上竟然没有穿鞋，在她的脚底还能看到已经干涸凝固成红褐色的东西粘在开裂的伤口上……
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罗凌完全崩溃了，他立马蹲下身靠近罗母，伸出手去触碰那惨烈的双脚，可想而知，他的手穿了过去，什么都没有摸到。
不不不，不能这样！罗凌疯狂地摇头，一遍一遍地伸出双手，一遍一遍地落了空，他的喉咙发出野兽一样的呜咽声……最终，他的头磕在地上，看不见的液体“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小滩水。
两个人，一对母子，相隔在两个世界。
求求你，求求你，让我抱抱她……罗凌的双手依旧维持着触碰的姿势，他抬起头，满脸泪痕，嘴唇开阖……对不起……对不起，妈……
然而，罗母的视线专注地看着木棺里面躺着的青年，甚至没有转过脸。
过了许久，罗凌终于有了一点意识，他默默地坐起身，靠在罗母的一侧，目光贪婪地投注到母亲的脸上：那张原本应该显得美丽端庄的脸上，失去了他最常见到的笑容，面无表情，眼神失神，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眼睛红肿，瞳孔里面还带着可怖的血丝……嘴唇苍白无色……
罗凌记得母亲即使不出门，也经常会在唇上涂抹颜色淡淡的口红，说是这样能让她显得健康，有精神……罗凌的眼神黯淡，心中又发出一声对不起……
他把视线转向木棺里面的自己，早就已经看惯了的面孔，好像一副什么都与自己无关了的神情，一动不动躺在里面……罗凌突然对“他”产生一股巨大的厌恶和怨恨！
身上这一套熟悉的黑色西装，这是父亲送给他的成年礼物。还记得第一次换上西装，父母露出欣慰的眼神，好像面前的那个小伙子是他们全部的期望……
对不起，父亲、母亲，我没有成为你们的骄傲，还给你们带来了这种痛苦……罗凌捂住嘴，压抑得浑身颤抖，自责和悔恨深深地驻扎在他的心底，不可自拔。
罗母的手一直握着儿子冰冷的手，并且在做着无意识地摩擦，似乎要把自己的热量传到对方的身上，让那一只手能够带上点温度。
罗凌一直陪着她，眼神专注地落在她的身上，时不时抬起手，替她撩起落下耳朵的刘海，即使，头发根本不会被撩起来，他只会是徒劳无功。
忽地，从厨房出口响起了嘶哑的声音——
“孩子他妈，我已经把饭煮好了，这是孩子吃的最后一顿晚餐了……”
罗凌“唰”地回头，是罗父。他的眼角又湿了，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立在边上，目光看着年纪仿佛大了一圈的老人，心疼的无以复加。
罗母听到老伴的声音，终于转过头，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已经僵硬。
罗母看着罗父，呐呐道：“……就不能再等几天？不是说头七，儿子会回来么？怎么什么都没有？”
“已经来过了，我们看不见而已。”罗父看着罗母，叹了一口气，露出苦涩的表情：“我也想再等几天，但要让儿子入土为安，孩子他妈，你也不想让儿子变成无家可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