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盈月只是哭,宋西牛在一旁同情地看了她也帮不上忙,一个瘦高随从上前陪笑道:“小姐,咱们走吧。”姚盈月想了想,哭着问他:“锦南公主在哪里?我要找锦南公主。”这随从道:“他们全都走了,早走好些天了,这是王丞相计划里一早安排好的,本来主要是为了接出皇上,只是皇上一定要见一见晋公,所以让其他人先走,一个人在这里多留了几天。”说着,又劝道:“小姐,你找公主是不是想要她替你求情?这事公主也管不了啊,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便是公主,婚姻大事也不能由自己做主。”姚盈月再没有办法,被随从带到柴房锁了起来。只越想越伤心,伏到柴堆大哭起来。宋西牛在一旁不知该怎么安慰,只想:她虽然不是民女,是大将军的千金小姐,可是终究也逃不了这般命运。这么可爱一个女孩子,又活泼,又聪明,又善良,又讲义气,也不知将来会怎样。见她哭得这么伤心,也是不忍,四周望了一望,道:“要不然咱们逃走吧?”姚盈月便停了哭,怔怔地点头,也瞧一瞧四周,柴房没窗,门又被锁了,便摇头道:“逃不出去。”柴房这种地方却是宋西牛的地盘,他知一般修房子柴房便不会修那么结实,况且房里堆满了满满的木材,道:“咱们可以把柴堆高起来,堆到屋顶,等到天黑时,爬上去揭开屋顶从上面爬出去。”姚盈月听得有了希望,忙道:“那好,就是这么办,那咱们现在就开始堆木柴。”两人说动手便动手,宋西牛爬上柴堆,姚盈月在下面递木,宋西牛便在上面磊。又道:“你继续装哭。”姚盈月点点头,便一边搬木一边哭泣,一则不让屋外的人生疑,再则也可掩盖搬木时发出的声响,只是哭泣含悲,也不全是装哭。
终于堆到接近屋顶,宋西牛伸手试了一试,屋顶瓦片果然甚松,用些力气可以揭开。两人坐在柴堆顶上休息一会,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揭开瓦片,看到头顶微微星光,姚盈月攀了梁轻巧一翻就翻了出去,又把宋西牛拉出去。两人沿柱滑下,姚盈月熟门熟路,只走僻静无人处,宋西牛大概只知这是一座庄子,并没瞧得太清楚,两人便从一扇角门出了庄,姚盈月不敢停下,一路拉了宋西牛摸黑快跑,到拂晓时分,终于跑不动了,两人停下大声喘息,姚盈月尚到:“咱们,咱们快走,别,别让他们发现追上。”一边喘息一边慢慢往前走,宋西牛问:“你,你打算去哪里?”姚盈月却是没有打算,只道:“随便去哪里,总之我死也不要嫁给那个人。”又问:“那你要去哪里?”宋西牛想了一想,不知现在义兄伤势怎么样,况且妹妹也在他们手里,便道:“我去云中代国找我义兄。”姚盈月道:“那我也去云中。”此时,天蒙蒙放亮,天边已经现出霞红,宋西牛辨清方向,两人便往北而去。
朝阳渐出,霞光万丈,小鸟儿欢快的歌唱,宋西牛摘了些野果两人吃了,仍是怕庄里的人追来,因此只管赶路,也无心赏这美丽风光,前面却是一条大路,姚盈月仍是嫌慢,遗憾道:“可惜不能把马牵出来,要不然咱们现在早就跑远了。”正在说时,听到路那一头传来人声,便变了脸色,惊慌道:“糟了,他们追上来了。”宋西牛细细一听,道:“好像是在唱歌。”便是有些奇怪,大清早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路上唱歌,两人踏上大路,听得清楚了一些,果然是歌声,似乎是在逗树上鸟儿,有一人高声唱‘什么鸟儿在歌唱?’然后又有许多人相合,唱‘百灵鸟,黄鹂鸟’等各种鸟儿。领头的那人又唱‘什么花儿在开放,’这时近了一些,又听得更清楚了,听得众人又唱‘芍药花,牡丹花,蔷薇花,水仙花……’等等,唱了许多花名,又有丝竹之器相和,在这清晨听起来甚是欢快好听。这些人自然不是追兵,两人便放下心来,一边听了这歌声一边赶路,声音越来越近,又有车马之声,那些人坐了车马,因此渐渐赶上,宋西牛、姚盈月便回头瞧去,倒要瞧瞧是些什么人在唱歌,正好瞧见天那头彩霞片片、缕缕、丝丝将半边天空染艳,一轮巨大的红黄艳丽圆日贴在彩霞之中,这时一点儿都不刺眼,车马便印在红日之中显出灰黑色的轮廓,渐渐驶出,先瞧见四匹一模一样神骏非凡的高头白马,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色,马脖子上都悬挂了银铃,配合着乐声、歌声一路洒下轻脆的铃声。然后瞧见白马拉着的红黄相饰的雕花大车,八宝华盖,车顶一颗大金珠,车沿长凳上坐了一色高矮,相同装扮的红衣童仆,有的持竹、弦等乐器,有的拍巴掌,这辆引人注目的华美车马驶出,后面跟着却又是一模一样的一辆,然后是第三辆,三辆白马华车红衣童仆完全相同,给人不大真实之感,背后映着红日,倒仿佛这些人是从天上而来,便是由红日中驶出一般。宋西牛、姚盈月看得目瞪口呆,姚盈月道:“真美啊,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这么神奇?”瞧了竟是收不回目光,眼看那些人驶近,歌声、乐声停了下来,第一辆车的绣金车帘微微掀起,露出半张修眉俊目的少年脸庞,嘻嘻笑道:“这有个美人。”三名童仆马夫同时收缰,三辆马车同时停住,宋西牛、姚盈月呆得一呆,齐齐变了脸色,对望了同声道:“大恶人?”只因刚才情景太过美好,他们瞧得入了迷,这时才想起来,便是心往下沉。这么呆得一呆,宋西牛喊一声:“快跑,”便推姚盈月,两人正要逃走,车上已经下来一、二十个腰悬宝剑的华服少年将他们围了,个个形骄容俊,霞光便披在他们身上,红日映照了他们年轻英俊的脸庞五官,依旧是美好无比。车里传出一个笑嘻嘻的声音说:“这美人也不高兴吗?”围着他们的一个方脸白肤的英俊少年便笑嘻嘻的回答:“我看她是大大不高兴。”车里人说:“那非得上车让我陪着玩玩不可。”姚盈月便是害怕,道:“我没有不高兴,现在高兴得很,简直高兴得不得了。”方脸少年道:“你高兴,怎么两只眼睛都肿起来了?”车里人问:“美人眼睛肿了么?”方脸少年说:“肿得比我拳头还大。”车里人说:“眼睛肿了不一定是哭的,说不定是被人打的。”方脸少年道:“被人打了还高兴得起来么?”车里人说:“那说不定是她太高兴了,一高兴眼睛就肿起来了。”方脸少年道:“我从没有见过有人高兴会把眼睛肿起来。”车里人便是长叹一气,显得无可奈何说:“那我只好再辛苦一次,陪美人玩玩了。”方脸少年说:“嗯,只好这样啦。”他两人一应一答,倒是配合默契,别人也插话不进去。姚盈月见他们句句轻浮调笑,便是羞愤,也不管宋西牛了,趁他们不提防,足尖一点便从人缝里急窜了出去,听得身后那方脸少年轻‘咦’了一声,正全力奔逃,忽觉前面多了一人,差点撞上,也不及细看,伸手便是拍出一掌,向旁边横跨过一步,那一掌击去却落了个空,这人却不知为何还是正正在自己面前,正是那个方脸少年,姚盈月大骇,变换身形连连左右跨步,急道:“你不要挡着我。”谁知不管走到哪里,那方脸少年仿佛清楚知道她下一步要如何走一般,每一次都会先她半步到她面前挡住,一脸无辜道:“你不要跟着我呀。”姚盈月瞧准他人挥掌打去也总是每次落空,少年的身形快得惊人。知道远远不是他的对手,只急得要哭,忽然腰间一紧被少年抓了拎起,道:“好了,不玩了,别让中山王等得太久,他的脾气可不大好,生起气来要杀人的。”说着,一路把她拎回人群,便要送上马车。宋西牛本来一直在后面紧张看了,眼见姚盈月没有逃掉,忙问:“你们要做什么?”方脸少年说:“你瞧,美人哭了,先陪咱们王爷玩玩,等开心了再还给你不好么?”宋西牛眼见他们都是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扑通一声跪下,道:“我求你们放了她吧,我愿给你们做童奴。”
车里人不高兴了,道:“美人怎么还不上车?再不听话杀了她全家。”方脸少年说:“这个美人会些武艺。”车里人害怕说:“那她不会打我吧?”姚盈月被方脸少年按住了穴位,挣扎不开,哭道:“我要杀了你。”车里人更加害怕,说:“我活得很快活,你不要杀我。”方脸少年说:“要不然这样,把她两只脚绑起来。”车里人方才放心说:“这样最好,她只有两只手,我有两手两脚,要打也打得过啦。”便有另外的少年拿了绳子来绑姚盈月的双脚,姚盈月一行哭一行挣扎,却是挣扎不开。宋西牛眼睁睁的瞧了,姚盈月是跟他一起逃出来的,当时跳崖也跟着他一起,他也不能不讲义气,虽然明知道自己能力十分有限,然而此时自然要与她同死。心里涌上一股悲愤,一头便朝那方脸少年冲撞过去,咬牙道:“你们这些欺负女人的恶魔,我跟你们拼了。”没冲几步便止步不能向前,却是被一个仗剑少年只一手将他胸口抵住,他再使尽全身力气也前进不了半分,只发疯了一般拳打脚踢,那少年手长,却都踢打在空气里,够他不着,眼看姚盈月被方脸少年投进了马车,宋西牛眼也红了,低下头抱起这少年的胳膊便是一口狠狠咬下。那少年不提防被他咬住,便是‘啊’的一声大叫,道:“这只狗咬人。”便来推他,身边十多少年忙一涌而上围了上来拉宋西牛,有人掰他的口,有人掐他的喉,还有人只在他腰间腋下挠他痒痒。拉的拉,推的推,宋西牛只死死咬住不松口,喉间淌进血腥气味。有人捏住他鼻子,另外一人使命掰他下颌,宋西牛终于力竭气尽,被人拉开,那被他咬的少年丝绸衣袖破了个完整的牙印痕迹,鲜血渗透出来,宋西牛嘴角淌血,嘶声喊道:“你们杀了我,快杀了我。”便在此时,忽然听到车里姚盈月‘扑哧’一声笑声,车里那人也笑。
二十八、映朝阳来踏夕阳去
宋西牛便是一愣,听得姚盈月轻声笑道:“我不要,”虽是说‘不要’,声音娇俏带笑,倒像是撒娇一般,车里那人道:“不行,一定要要,你不许动啊。”姚盈月又笑,车里传来打闹追逐的声音,然后便静了一静,姚盈月道:“那你快一些儿,弄得我痒痒。”车里那人声音便低了,道:“谁叫你动?叫你别动还动,再动我生气了。”饶是宋西牛年纪并不大,没什么男女经验,此时也已听得面红耳赤,然而周围一众少年剑客,少年童仆个个象没有听到,若无其事,那个被咬伤的少年正在敷药包扎伤口,其他人都远远瞧了宋西牛,便仿佛他是怪物一般不敢靠近。
过得片刻,姚盈月又是求饶道:“等等,你再等一等。”车里人道:“又怎么啦?”姚盈月道:“我刚才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不知发生什么事了,你问一问。”车里人道:“管他们,咱们玩咱们的。”姚盈月道:“我同伴还在外面,别被你的人欺负了。你不问我问。”车里人正色道:“你同伴又不是美人,他们干么欺负他?咱们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见人?羞也羞死人。”姚盈月赞同道:“也是,”似乎觉得他这话特别好玩,欢快地问:“难道你们只欺负美人么?”车里人道:“是啊,我现在便来欺负你,咱们还没完呢,你休想耍赖。”说着,又是打闹声,两人一行说,一行笑,便是十分快活。宋西牛在外听得又羞又气又恼又急,只恨恨地想:“那田家小姐一个民女尚且知道不畏强权,含恨自尽,她是大将军的女儿,却毫无半分羞耻之心,我原先还只当她是个好姑娘,竟是看走了眼,是了,那时候她为了那个木盒就曾想对我宽衣解带做夫妻,后来见了那个燕帝貌美又看得入迷,现在车里那个什么大司马、中山王也是慕容一族,说不定长得也挺美,因此她自甘下贱,可见胡人就是胡人,根本没有礼仪廉耻。”只在心里翻来覆去骂不要脸三个字也不知骂了有几百遍。
终于车里人道:“好了,我累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姚盈月不作声,似乎也有些累了,车里人道:“现在告诉我吧,你为什么要哭。”姚盈月‘啊’的一声似乎这才想起自身处境来,道:“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他们恐怕马上就要追上来了。你能不能载咱们逃一程?”车里人便声音便大了一些:“韩凌,走吧。”车外那个方脸少年听到,挥一挥手,众少年剑客、童仆纷纷上车,又有人指了宋西牛问韩凌:“那他怎么办?”韩凌便向他走来,宋西牛向后退去,大声道:“我不跟你们走,我自己走。”姚盈月听到,仍是不出来,只隔着车窗奇怪问:“为什么?”宋西牛心里哼了一声,想:还问我为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事不知道么?虽然气急想骂她几句,但是他们人多,况且既然是她自愿,他也不是一味鲁莽求死的人,只道:“你现在忙得很,我也急着去云中,咱们不是一路人,便在这里分手道别罢。”姚盈月道:“你真笨,就算我父亲不追上来,这些日子到这里来的人都见过你,认得你,哪个不想抓你?你这么一个人走在大路上,别说到不了云中,连极乐顶你也出不了。”宋西牛终于忍不住道:“便是死也不跟你们在一起,生死事小,失节事大……”正想对这些不知廉耻的胡族人教育一番礼仪道理,身后衣领早被韩凌一手抓住拎起,道:“咱们王爷只听美人的。”不由分说,一把便扔到中山王这辆车的车沿长凳,长凳上本来已经坐了四个红衣童仆,见到他来,纷纷跳下,避之不及,害怕道:“韩大人,他乱咬人的,我们不要跟他一起坐。”韩凌想想也是,叫人取绳来绑了宋西牛手脚,又用布塞了他嘴才扔上长登,旁边童仆虽然上车仍是离他远远坐了不敢靠近。
车马重新行进起来,宋西牛手脚绑了不能动弹,嘴也堵上不能再说,便是再多气节此时也施展不出来,只能愤愤坐了。偏偏就坐在中山王车窗下方,对里面的话听得清楚,听得他道:“咱们重新来过。”姚盈月似乎欣然同意,便是两人调笑声,中山王道:“这个不好玩了,咱们换个玩法。”姚盈月笑着问:“那换什么?”中山王道:“你学动物叫唤,我让你学什么你就学什么。”宋西牛只听得脸红心恨,又不能逃开,不能举起两只手捂住耳朵不听,里面声音仍是声声入耳,姚盈月竟然毫不以为意,问:“好吧,那你要我学什么叫唤?”中山王想了一想,道:“学王八乌龟叫,”姚盈月倒笑起来:“我没听过不会,王八乌龟是怎么叫的?你倒学一个我听听。”中山王又想了一想,道:“那学羊叫。”姚盈月道:“这个好,我从小便长在羊堆里,”说着,果然车里便传出‘咩,咩’的羊叫声,模仿得真实,仿佛车里真的有羊一般,两人又是一起哈哈大笑。宋西牛一路受这般折磨,也只剩心里大骂不要脸。
过得一会,中山王又问:“你为什么从家里逃出来?”姚盈月道:“我父亲强逼我嫁人,我不愿意,所以要逃。”中山王道:“为什么不愿意?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见我腰缠万贯,长得美又会玩,嫌他比不上我,所以想要嫁给我?”姚盈月笑得说不出话来,道:“他自然比不上你,他是个大坏人。”中山王道:“我也最见不过美人总是被逼嫁给一些大恶人,大坏人,受他们欺负。这事交给我吧,我叫人替你解决这事。”姚盈月道:“我知道你是燕国大司马、中山王,权力很大,不过这事你可管不了啦,我父亲决定的事没人可以改变,我还是能逃多远便逃多远罢。”中山王道:“就是管不了的事才好玩,我最喜欢管管不了的事,你父亲叫什么名字?”姚盈月怔了一怔,倒想他若许真能帮自己这个忙,毕竟燕国大司马也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人物,便也有了几分认真希望,道:“我父亲叫做姚苌。”‘哦?’他显然也有些吃惊,道:“难道你是秦国龙骧将军姚苌的女儿?”姚盈月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问:“是不是没有办法?”中山王道:“这件事情果然有趣,这么有趣的事情怎么少得了我?”姚盈月喜道:“这么说你要帮我?”中山王道:“我定要做这事,现在就算你想嫁也来不及啦,我非要想办法弄得你嫁不成不可。”姚盈月又喜又疑道:“当真?你有什么办法?”中山王道:“我的办法可多啦,比如说向姚大将军求婚要你嫁给我,你不是就不能嫁别人了?”姚盈月怔了一怔,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若是他来求婚,父亲恐怕也不惜得罪薛伽了。正想时,他又道:“不过这天底下想嫁给我的美人实在太多啦,我已经忙不过来,排队么?你也要排到四、五十岁,咱们再想个近一些的办法。我知道了,便宜韩凌罢,你嫁给他好了。”姚盈月又是怔了一怔,终于不高兴道:“你有没有不叫我嫁人的办法?”中山王惊奇道:“原来你想做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