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谈药

作者:谈药  录入:10-23

他看了《魔戒》《霍比特人》三部曲的加长版,两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他抱着欣赏经典的想法又看了一遍,又是两天过去了。他又开始看书,看得随意散漫,有几次看着看着睡着了,指尖夹的烟掉下去把书页烧了个窟窿。

每一本书上都满是圈划和标注,标注大都是“魔戒比霍比特人好看”,“哈哈哈”,“新年快乐”一类的与文章毫无关联的东西。

他飞快看完了几十本书,又重新开始看电影。他找出了电影史上最长的几部电影,都是七八十个小时,坐在电视前毫无快进地看完了。

看完之后,一本书的扉页又挤了一行字“拍这么长的电影的人一定很神奇。”

烟灰与台词起舞,光阴与流水共歌。他日复一日地消磨着时间,眼前的画面一页页,一帧帧闪过,眼里却映不出任何真实的模样。他陷在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1暗自沉思,回顾着曾经做过的事。

直到一通电话把他生生拉回人界。

梁幸雪让酒店经理帮她接通了未明房间的电话。

“魏明,魏章去世了。”她轻柔的声音说,像一个鲜红湿润的诡梦,“来X城参加他的葬礼吧。”

梦里一阵风吹来,擦着嘴唇翩然离去。未明捏着手机,恍惚了好一会,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佳佳呢?”

梁幸雪笑起来。她素来是风情万种的美人,此时笑起来,笑声里也像藏了瑰丽的爱情,“她快高三了吧,别打扰她,让她好好学习。”

未明顿了一下,“那毕竟也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她有选择的权力。”

“那好,你让她做决定吧。”

两人挂了电话。未明抬手把手机丢到沙发上,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静静地站了一会。暮光从窗外扑进来,给他打了蒙蒙一片影子,一个似鸟的、桀骜的形状。

此间的梦流水一般漫到他身上,淹没了他。未明一时不知身在何处,身在何方。而那梦又海潮一般“哗”地卷走了,留下色彩斑驳的人间。

未明低低地看了一眼落日的余晖。他站在脉脉夕阳的残色中,许久没有动一,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血脉相连的线悄然无声地断开,多年的恨与冷漠也落在空荡荡的荒野,无以牵动情绪。

未明回家收拾了东西。他往头上盖了一顶棒球帽,背着双肩包准备出门。他在门口站定时,眼皮忽然一跳,打开门一抬头,就看见了尚清城。

尚清城……他从来没有见过尚清城这副模样,他也没有见过尚清城的多少模样。

站在门前的那个人面上是一贯的冷意,若大雪后苍茫的寂静。他有些茫然地望着未明,像是一时难以反应。

他消瘦了很多。

未明与他静静地凝视一会,忽然被他一把拽住了手。

未明抬眼,“朋友,麻烦放手。”

尚清城抿了抿唇,“你又要走了吗?”

未明用指节抵高帽檐,意态从容地笑了一下,看起来像个无拘无束的大学生,“是啊,出国散散心。”

尚清城的表情凝滞了那么一秒,冷淡的表情一霎那像成了真的坚冰。但他随即歪过头,对未明笑了一下。

他脸边酒窝的痕迹深而清晰,想要盛满尚清城多年难得显露的笑意。他轻轻闭了眼,眼角氤氲出不宜察觉的湿润。

“玩的开心。”他说。

未明朝他笑了笑,“放心,什么时候见过我亏待过自己?”

尚清城点点头,发现再没有什么话能说的出口。于是他上前拥抱住未明,像对多年老友一般拍了拍他的肩。

“再见。”他说,“我等你回来。”

未明伸手,在半空中悬了悬,重重拍在尚清城肩上。

傻子。他在心里想,口上却说,“行,记得请我喝酒。”

他们放开了手,未明背着背包走下了楼道,向后挥了挥手,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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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取表面意思,与村上春树作品《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无关联。

第三十章

未明打了个电话给魏佳佳的班主任,得知这妮子居然安安分分地呆在教室听课。班主任还甚为欣慰地说了一句:“高三到了,大家都有紧张感了啊,不错不错。”

未明“嗯”了一声,“那我帮她请一个星期的假。”

班主任:……

班主任:“为……为啥啊!”

未明:“她父亲去世了,我带她回去参加葬礼。”

班主任:“……好的,节哀啊小伙子。”

未明一边说着一边进入了校园。他挂了电话,走进教学楼,到魏佳佳教室门口,敲门。

老师不在,一个学生来开的门。未明倚着门对她笑了一下,把小姑娘的脸给笑红了,“麻烦叫一下魏佳佳。”

小姑娘红着脸转过头,往里面喊了一句,“魏佳佳!”

魏佳佳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老子要做题,让那傻逼滚!”

她声音不小,在安静的教室回荡着。小姑娘尴尬地看向未明,却见他抬脚便走进教室,带了一阵清爽的香味。小女孩怔了一下,脸红的更厉害了。

未明径直走到魏佳佳桌前,留下一路骚包的香味。他把头上的棒球帽取下来往魏佳佳头上一盖,拎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拎了起来。

魏佳佳的同桌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男神做出如此凶残的动作。

魏佳佳当场暴起想要伤人,口里刚骂了一句,“我操李卓诚你要干啥……”抬头一看,怔了一下,“哥?”

“哥!”魏佳佳一把扑了上去,“你死哪儿去了好好地封笔干啥啊……”

未明被吵得头痛,挥手一拍,“闭嘴,跟我走。”

未明带着魏佳佳刚刚走出教室,就看见班主任慢吞吞地走了过来。他跟班主任打了个招呼,把魏佳佳赶过去办请假手续。

班主任扶了扶鼻梁上的眼睛,“小伙子,哎,节哀吧。”他拍了拍未明的肩,又拍拍魏佳佳的肩,把已经签了字的假条递给他们。

“去吧,一路小心。”班主任说。

魏佳佳跟着未明的步子,揉了揉颈子问,“发生啥事了?”

未明看她一眼,“魏章去世了,我们去参加他的葬礼。”

“什……什么?!”魏佳佳不可置信地叫起来,“他怎么会死?!”

未明把她头上的棒球帽的帽檐往下压,魏佳佳的视线立刻被挡住了。她皱着眉念叨了一句,把棒球帽拿了下来,望向未明。

“不知道。”未明说,“梁幸雪让我问你去不去,你去不去啊?”

魏佳佳翻了一个白眼,“你都给我请好假了,专断虚伪的男人啊。哎,魏章怎么会死,老年痴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未明说,“大概是意外。”

他说着,神色冷漠,近似尚清诚。

“意外……怎么忽然死了呢?”魏佳佳的语气忽然有些怔怔的,又有些疑惑。她耸了耸肩,“好吧,早死早超生,祝他在下面安详。“

她一派毫不在乎的模样,眼底却一片空洞的茫然。她沉默了一会,又说,“怎么死了呢?”

未明听着,没有给任何回应,只摸了摸她的头。

他点了根烟,视线触及身边的小姑娘时又干脆地把烟灭了,说:“想哭就哭呗,哥在这儿。”

魏佳佳脚步一顿,抬头想要嘲讽,眼角却没由来的一湿。

一滴眼泪滴落到梦醒后的繁华中。

他呆呆地忍眼泪流了一会,如泉水流过荒漠,她安静了半晌,忽然咬牙扯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死了就死了——”

未明把她抱进怀里,截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傻女(傻姑娘)。”他说。

魏佳佳僵在他怀里。良久,她慢慢抬手,抓住未明的衣领。

她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未明轻轻拍着魏佳佳的背。他看了一眼微茫的暮色,豆点灯火自远处楼层点点亮起。他等魏佳佳哭累了,把他背在地上,踏着夜色走向机场。

魏佳佳趴在未明背上,觉得全身疲惫,于是闭上了眼,想着乱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魏佳佳半梦半醒之间,听到未明的脚步声。那声音响在大地上,与她的血脉相连,沉稳而平静。

似乎网络写手因为长时间呆在电脑前而普遍体力差,身体弱,她哥却像是一个异类。身体好力气大长得还帅,从头到尾散发出一股男神的气质,身上永远有骚包的香水味。脸上总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像对什么都漫不经心,却永远靠得住。他不是什么好哥哥,对她也常常丢着不管,偶尔来学校找她还要逗逗小女生——搞得不少人找她要他QQ和电话——像一个想引起女孩子注意的男孩子。

可她现在才如此清晰地体会到,她的哥哥已经是个男人了。

也许是在夜里,路灯昏黄微弱的光线下,兄长与父亲的形象奇异地在他身上重合。这是两个她一直茫然得形象,今夜却如此简单鲜明。

长兄如父。

魏佳佳晃了晃神,又想起几年前未明从国外回来,身上那种浪子的气息。到如今,他身上仍有这样的气息,没人能够捉摸他的行踪,也无法与他同行。却又像多了一些东西,又少了一些东西。

魏佳佳竭力在脑海里找出词句来形容。她现在好歹也是个高三狗,不像当年那样死憋都憋不出一个字。她想了一会,想出一堆比喻,最后叫了一声,“哥。”

“嗯?”未明转头,眉目间带了夜的凉意。

魏佳佳说:“我自己走吧。”

未明回头:“好好趴着。”

——像经年的浮萍有了归根,飘扬的大雪落了满地。

******

未明到X城之前,已经对魏章的死因做了猜测。

他并不认为是什么意外。或者说,是一个十几年前便开始的意外,旷日持久。

未明想起他在伊芙那儿居住时,魏章来了却猛地看见他的反应。魏章的表情当即凝固,眉目间掠过不安,几乎惊惶地向他迈了一步。这是未明第一次看见他的父亲露出这样的表情。但他很快镇静下来,又恢复往日的从容冷漠。

未明当时对他笑了一下,走进房里对伊芙喊了一声“你来客人了”,自己就爬上楼。

伊芙自然不知道魏章和未明的关系,更不知道他结了婚。以她的性子,绝不可能插足别人的婚姻,哪怕这婚姻名存实亡——而魏章想要瞒住什么,往往滴水不漏。

她的自然的女儿,浪漫得出奇,对爱情抱着古典的信仰。她曾经给未明看过她后肩的纹身,笑道:“这是我的归宿,我愿意为爱情献出生命。”

未明看见那个纹身,心却猛地一凉。

未明看过魏章和伊芙的相处,他看见魏章的深情,柔情满目、温柔入骨,仿佛连拥抱着伊芙时,也处于痛苦的相思。

未明被这份爱情的伟大和必然所指向的悲剧结局所震撼。

他回了房间,把手中姑娘送给他的玫瑰插入花瓶,久久地凝视着那美丽的假象。这不是真正的玫瑰,却永远保有玫瑰的娇艳。

可惜没有芳香。未明想。

他帮魏章保守了秘密,和他装作不认识。好在他们父子感情本来就淡薄,哪怕不装也与陌生人差不了多远。

但伊芙依然近乎直觉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她在魏章走后表达了自己的疑问,但没有多问。

“我只是觉得两个人认识不容易,要珍惜缘分嘛。”她说,碧绿的眼睛弯起来,“有什么矛盾可以好好解决。”

未明见她没起别的疑问,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又充满愤怒。

可惜爱情是别人插不上话的领地。

在时光重叠的瞬间,她的悲剧就已经诞生。她愿意为爱情献出生命,而在纸包不住火的最后,她最终实现了自己的诺言。

那个纹身,是两个汉字。

******

未明按着梁幸雪的地址,带着魏佳佳到了葬礼的举行地。

其实实在算不得葬礼。

没有人在灵堂前为他哭泣,也没人为他哀悼。偌大的灵堂中,白幔黑纱若人间幽灵般飘荡着,被风拉扯出长长凄凄的尾角,像要卷起魂灵。

梁幸雪端了把椅子坐在灵柩旁,身子靠着灵柩睡着了。她漆黑的头发轻轻垂下来,是满室冷寂唯一的芳华。

魏佳佳想说话,未明制止了她,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他走到梁幸雪身边。梁幸雪眼下青黑,像是熬了几夜。她像察觉了未明的靠近,睁开眼,眼神涣散了一会,清醒过来。她对未明和魏佳佳笑了一下,声音沙哑道:“来了?”

魏佳佳点点头,又环顾四周,“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魏章的意思。”梁幸雪说,“灵堂只是个摆设,墓也只立衣冠冢。他的遗体已经火化,骨灰在这里。”她指了指脚边的骨灰盒。

未明没看骨灰盒,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梁幸雪身上,“行,你和佳佳回去,我来守。”

梁幸雪扯了一下外套,仰头看着他,“还有什么好守的?”她在灵柩上拿了一封信递给未明,“他的遗愿。”

未明接过信,并没有立即拆开。他转头看了一眼魏佳佳,魏佳佳正凝视着灵柩,衣服安安静静的模样。

“这里面装的是他的衣服吗?”她问。梁幸雪点头,可她没有看见,只喃喃道,“为什么会去世?疾病、车祸、谋杀还是啥?”

“自杀。”梁幸雪回答。她披着未明的外套站起来,目光宁静,“他是自杀的。割腕。找到他的时候,血流满了整个浴缸。”

未明开始拆信。信封里只有一张纸条。

“请将我的骨灰洒至她沉睡之地。”

未明对着纸条凝视了半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它。

火舌快舔到他的手指时,他放开了信,看着灰烬在风中起起落落,最终飘到无人能见的天空。

魏佳佳伸手像想要抓住它们,又立刻收了回去。她看了看未明,又看了看那漆黑的灵柩,轻声问:“他为什么自杀?”

“因为爱情。”未明说,他转身摸了摸魏佳佳的头,“别学他。”

梁幸雪走到他身边,望着外面惨然苍白的深夜。树影黑黝黝若兽物匍匐在黑暗中,静默地等待着猎物。

“我觉得魏章是个傻子,可我又有些羡慕他。”

“羡慕什么?”魏佳佳问。

“羡慕有人在等他。”她说,回身抱起骨灰盒,递给未明,“她也是自杀的吗?”

未明点头。梁幸雪垂眼,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眼瞎一片破碎的阴影。她什么也没说,只看着未明接过骨灰盒。

魏佳佳听出了不对劲,但没有发问。

未明把沉甸甸的骨灰盒抱住,里面盛着生命的尘埃。

“我第一次遇见你们父亲的时候,和他跳了一支舞。”梁幸雪说,“可惜他跳的很好,我却跳的不好。”她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未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可惜。”

他静了一会,有些疲惫地说,“梁幸雪,没什么好可惜的。”

“我帮佳佳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他说,“帮我照顾好她。”

他和魏佳佳拥抱了一下,抱起骨灰盒离开了。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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