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谈药

作者:谈药  录入:10-23

渔猫:可我,我和无数写文的人,写出的小说就是随随便便不加思考地写出来的吗?

渔猫:是,我知道我写的是网文。网文是什么?你随便拎一篇网文出来,百万字大作,注水、凑字数、拖剧情。你随便拎一个题材出来,千篇一律、跟风、抄袭。网文只是笑料而已,任何人都可以来踩一脚,随意贬低,无人反驳。

渔猫:可难道写网文的就没有一个作者是认真在写吗?写网文就得把一切历经日夜写出来的文字拿出来供人践踏吗?贴上了网文这个标签一切就变得一无是处了吗?

渔猫:我不认为我与那些作家有什么不同。我们都有独立的思想,都有写作的本能,没有谁尊谁卑。但我懦弱,明哥,我知道这些话说出去肯定会引起嘲笑谩骂,我没有力气在面对那些阴阳怪气的、令人恶心的言谈。所以我只敢说给你一个人听。

渔猫:我也有与他们一样的悲愤,与他们一样的理想。我也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也曾梦想成为一个大英雄改变这个社会,改变这个世界。我也有崇高的信仰和无法阻断的激情,我也有爆发式的灵感。文字从我的心里日夜不断地蹦出来。他们就像火山一样爆发。我也曾夜不能寐捂着心口坐在电脑前,写下千万句想告知世界的话——

我真希望有人能懂。

渔猫:那些可笑的攻击和嘲笑,我不会听从,也不会屈服。哪怕所有人都来谴责我,说我写的差,只要我无愧于心,我就一直写。

渔猫:老子这一辈子,只写老子想写的东西。爱看不看。

“凡不可说的,应当沉默。”*1

语言充满了局限性,如此的苍白而无力。然而总有一些人,哪怕忍了剜骨割心之痛也要将那些话——那些欲诉而不得,欲言而不能,欲交付于天下人的、沉积于火山底的话语——喷发出来。他们知道无法直接言明,他们便沉默着发声,用一个个故事,一个个岁月与流逝之梦,把滚烫岩浆置于大众面前。

宁鸣而死,不默而生。*2

哪怕只有一个人,能触及那滚烫,一切的语言便不再有意义。人回到天地之初,人类无文字也无历史之时,只剩下彼此深深的凝望。

——那是作者永恒的荣光。

未明轻轻按熄了烟。

他静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一时无法反应。

仿佛一时间,世界被无限拉伸,四周的空间与时间被化为灰烬,只有一片漆黑笼罩着他。

而面前的电脑屏幕,在黑暗中泛出光来。

******

*1:凡不可说的,应当沉默。——维特根斯坦

*2:宁鸣而死,不默而生。——胡适

第十一章

那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像瞬间置身于万尺深海,耳边除了海水寂静的涌动轰鸣声外再无躁动。四周因为从未受过阳光恩惠而冰冷漆黑。面前的一点光,是深海捕食者引诱猎物的诱饵。

未明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放在旁边的手机忽然“嗡”地震动一下。

未明拿过手机。

短信:戴望回:何时有空?

未明仰了仰头,回复:

短信:未明:除开今天,一切配合你的时间。

那边没了回应。

未明捻起已熄的烟头,在烟灰缸里又捻了捻,喉咙忽然有点干涩。他手搭上键盘,在键盘上方虚虚地顿了顿。

未明:渔猫啊,你当初为什么写小说呢?

渔猫:啊,这个让我想一想。

渔猫:从小到大我作文一直写的很好,老师都夸我的作文有灵气,“不套作也不呆板,再死硬的题目都能被你写出朵花儿来”。后来朋友让我去看了一篇短篇小说,叫做《守望者》。

渔猫:是说一个在黑夜里出生成长的人,一直以为自己守护者月亮。但在他已老将死之时,他看见天亮了,于是拖着最后一口气去寻找月亮,最后死于太阳之下。

渔猫:看完之后我就想,我一定要写点什么。我有那个能力,我非写不可。但真正开始写的时候,发现写小说和写作文是完全不一样的,中间哭过好多次,还是坚持到了现在。

渔猫:非常快乐。

渔猫:还有那篇小说,可能看我的介绍看不出多少震撼,我现在再去看也不一定会被震动。因为我记得那篇文文笔不成熟,文章结构七零八落,但文字却很有打动人的力量,就像一把插进胸膛的钝剑。

渔猫:嘿嘿,说的文艺一点,我是因为《守望者》变成“守望者”的。明哥你呢?

未明抽出一根烟,点燃。

未明:因为痛苦,也是为了痛苦。

渔猫:诶?

未明:因为想抒发心里的痛苦去写作,发表之后看到评论,心里又是高兴到痛苦。

“可你不是不看评论么?”

渔猫打出这句话,又慢慢删去。

未明:“老子这辈子只写老子想写的东西”,你说的没错。写作,看起来像是为了读者,其实说到底也是内心的冲动。你觉得“非写不可”,无法控制写作的冲动,但为了什么写,写什么,尽在你笔下。

未明:至于他们说你“装清高”,别理。这除了暴露他们人品智商以外,还说明你道行不够。

未明:一个作者,不清高?充其量叫码字的。

渔猫:装逼装逼,装着装着就成了牛逼?

未明:是“不以牛逼为目的的装逼,都是在耍流氓”^^对了,昨晚一晚没睡吧?快去睡觉。

未明看着渔猫的头像暗了下去,电脑屏幕却依然亮着。

捕食者的诱饵在黑暗中无声地发着光,引诱一切趋于光明的猎物。

未明向后靠在椅子背上,感觉身体一寸寸地放松下来,像终于适应了巨大的水压,变得如鱼一般柔软光滑。

然而鱼可以选择被光诱惑,或者转身游走。而他只能选择呆在这一片小小的方形海域,感知着面前的明亮,一动不能动。

暮春之光,总是明亮过盛而热量不足,从窗外一束一束洒进来。未明侧着头看了一会手指间的烟雾飘渺环绕,又抬头望向窗外。

无数尘埃纤毫毕现,在光束中飞舞盘旋,像看不见形体的光之精灵一般慢慢降落而下。

即使不站在上帝视角俯视,未明也知道,有更多未被光束照见的尘埃,悄然落了他一身。

******

这样奇妙之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也许一两分钟,也许一两小时,像个坚不可摧的屏障将未明与外界隔绝。

直到一只手把他拉出来。

一只手搭上了未明的肩膀,身后传来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像在加了冰块的醇酒里浸泡了个彻底,“……魏明?”

未明垂了垂眼,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昨天晚上的事,能想起多少来?”

身后沉默了一会儿,“你变了很多。”

又补上一句,“是好事。”

未明站起身来,“你像一点也没变。”他转身对上男人的眼睛,一笑,“这也是好事,尚清诚。”

尚清诚的眼睛很黑,像冰潭之水深有千尺。这冰潭里显出一点犹豫和尴尬来,“昨天晚上的事,你别放在心上。”

未明的笑容变得有点戏弄,他起床必有的流氓气息像被拖延至此时才散发出来,“不放在心上,放在心里?”

尚清诚怔了一下,耳朵上浮上一点薄红,“不是这个意思。我喝醉了,胡言乱语。”

“俗话不是说‘酒后吐真言’吗?”未明抬手在唇上的破皮处抹了抹,“我觉得你的话真的很。”

尚清诚的视线落到未明唇上,他盯着唇看了一会,猛然间像是意识到什么,立刻别过脸。

“不过,你喝醉了怎么会去‘后城’,被拐去的?”

尚清诚的眉皱了起来,他冷冷地看了未明一眼——如果忽略他再度红了一层的耳朵,会更有气势和威慑力。未明向椅子靠了靠,也不再说话,脸上只挂着戏谑的笑意。

“妈的……你有完没完?”尚清诚的眉终于完全皱了起来,恼羞成怒地骂了一声。他一把按住未明,眼神像刀一样冰冷又锋利,“让你别记着你就别记着,哪来那么多废话?”

未明听了,下颔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慢慢敛了起来,像水面涟漪泛开,只剩下一方平静。他慢吞吞地开口道:“小伙子,你暗恋我几年了?”

话音一落,尚清诚的表情空白了一下,接着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在想些什……”

他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也许是觉得未明此时得样子太欠揍,他毒蛇般眯了眯眼,一把拽住未明的衣领狠狠地吻了下去。

未明享受地接受了这个生涩的吻。

当唇上的热度传来时,他才感觉身体从海底离开,肌肉一点点恢复温暖和力度。捕食者的诱饵被黑暗取代。黑暗中,尚清诚唇舌的粗略轮廓在未明脑海中显了出来。

少年顶着可以遮去眼睛的头发的阴郁身影在未明脑中蓦然一现,又风一样消失在炽热的吻里。

看这吻技,对方显然鲜有接吻经验,没准还真是个小处男。

在有些粗暴的吻下,未明的心却因为这个猜测柔软起来。

昨夜因为太过震撼而吓跑的情绪,此时都乖乖地跑了回来,排好队举着大筒烟花棒,挨着挨着将烟花炸响在天空,火药味阵阵飘散。

一时间花花绿绿五彩缤纷的火花窜满了心窝,未明忍不住伸出手按住对方后脑勺,不顾技巧地吻了回去。

唇舌激烈相接时,交流也悄无声息地完成了。

一吻终了。

尚清诚压了压身子,手在未明腰背间僵硬地放着,像是想缩回去,像是想把这个人拥入怀中。

最终拥抱的念头占了上风。他慢慢抱住未明,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慢慢地靠近,两人的热度慢慢地融合。

沉默了一会,他低声问,“你怎么看?”

未明装傻,“嗯?哦,这么久没见了,你就抱这么轻?用点力。”

话音未落,尚清诚便拥紧了他,阻断他接下去的话。

未明失笑,伸手狠狠回抱住尚清诚。

然而这个拥抱不带什么情欲。

之前硬也硬了,撸也撸了,亲也亲了,现在的拥抱却像久违重逢的兄弟一般,激动、亲密而磊落。

“你想听什么?”未明放轻了声音,“‘我爱你’,那不可能。”

他故意顿了顿,在察觉对方身体瞬间僵硬时却十分后悔,立刻补充道,“但‘我喜欢你’,还是能说上几万遍的。”

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笑。

尚清诚却沉默了一会,声音冷淡地笑了笑,“没事。”

他也故意顿了顿,却因为手上紧紧拥抱得力量显得是真实的沉思,“我爱你。”

两人抱完后,尚清诚立刻被扔进了浴室。

等他把浑身过夜的酒气洗去后,披着未明的浴袍出了浴室。他和未明身材相仿,都是一米八几的个人,穿着也合适。

出去后房里不见未明的踪迹,茶几上压了一张纸条。

我去给你买衣服。

——魏明。

尚清诚面色冷淡地看了一会,嘴角挑了挑。

他的睫毛浓长得几近华丽,像遥远异邦古国的歌谣,飘渺地传来。

那本该更适合呆在多情浪子的脸上,放在他这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和谐。

让冷漠显得倨傲,让微笑变得温柔。

未明没多久就拎着几包衣物回来了。

他在进门前想起尚清诚和渔猫是认得的,但进门后什么也没说,只把衣物递给在房内乱转悠的大型生物。

“我以为你会去其他地方工作,怎么留在了G城?”未明问。

尚清诚一边拆包装一边回道,“我爸准备把我调下来磨练个几年积累经验,回去再直接当个经理。我就选了G城。”

拆完包装,他扬了一下手上的衣物,见未明既没有准备给他指地方,也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也毫不顾忌地脱了浴袍开始换衣服。

未明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不由得怔了一下。

但现在却容不得他多想,尚清诚健美性感的身体毫无遮拦地显在他眼前。未明立刻撇过头——不是害羞,是害怕控制不好某种欲望。

尚清诚穿衣服的途中,未明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了一眼,不禁有点不好的预感。他等了一会,转头看过去,看见尚清诚正在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

……像是要大干一架的模样。

未明当即做好打架的准备,结果衣领被快步走过来的人猛地一拽,冰冷的视线刺进他的眼珠。

尚清诚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现在该来算账了。当初你为什么,一走就给老子走的,毫无预兆、一声不吭、干干净净、毫无留恋,又不留下半点联系信息?”

他咬牙道,脸边又浮现了酒窝,却让人背后发冷,“真行啊——你刚才问我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我当然记得。不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要……”

最后三个字恶狠狠地贴着未明的耳畔传入耳中,“操死你?”

尽管知道这是迟早要来的问题,未明还是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他一时无语地看着尚清诚,忽然大笑起来。

“你要擦我?你知道男人跟男人怎么上床吗宝贝?”他止不住笑,“小处男同学,你会吗?”

“好。”尚清诚用冷淡的脸给予冷淡的回应,“这么多年来我一个人当处男,你就浪迹花丛,最后还能来嘲笑我一下,正好。”

未明,被砸中两次,人生悲茫。

“我中途转学是因为我爸妈。”未明冷静地转移话题,“他换了个工作地点,当时我未成年,按他们和外婆的约定得把我带在身边。”

尚清诚知道未明家得一堆破事,但他听了,只一点头,一挑眉,“完了?”

“……当时决定得仓促,我也没来得及通知你,”未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本想给你留个电话,但估计之后号码会换。写着你联系方式的字条也在搬家中遗失了。这也不是我想的。”

“我觉得是你想的。”尚清诚忽然笑起来,英俊万分,“你压根就没想过在跟我联系,没准备和我继续把朋友当下去。”

他想起那时他问未明,“你小学和初中都没有关系不错的朋友?”

未明当时的确孤僻,但他毕竟行为举止磊落大方,不猥琐讨厌,这是难得的;头发虽然长,但从不油乱,头发下露出来的线条也流畅。再加上个子高声音好手指长,就算没有男性朋友,也会有识货的女孩向他面前凑。

但未明抬头看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大概有,我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了。

总有人说尚清诚高傲又冷漠,什么也不看进眼里。但跟他熟的人都知道,这人就是面冷心热,讲义气的很。

而那天,尚清诚发现,未明才是什么也不看进眼里。仿佛他手中那支笔,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那个冬天,G城地处四川盆地,风雪被如屏障一样直插入天的秦岭挡的严严实实,除了要浸入骨子的湿冷外,一切尚可忍受。

尚清诚扯了未明的作业来抄,顺便催催他的小说。未明眼睛藏在头发下望着他,默不作声。

第二节课大课间结束后,尚清诚满头大汗抱着球回来,无视周围围上来的女生们,直接看向未明的课桌。

那里空无一人,净无一物。

也再未有过人。

那是个没有雪的冬天,纷扬的雪花却落满了一个少年试图凝望的目光,和另一个少年孤独的背影。

“我之前想,要是你对我说“我不记得了”,我肯定一刀给你个痛快的。“尚清诚扯紧未明的衣领,“你一走了之,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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