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些背地里发生的事情,戚羽并不知情。抑或是少年走出那一步的时候,就已料定了这一切,并不为此畏怯,反而会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夜里,睡饱喝足的少年,难以逃脱再次被精神旺盛,不再清心寡欲的帝王,一番耳鬓厮磨的命运,整个人化成一滩泥水,攀附在戚湛的身上,除了甜腻魅惑的喘息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翌日,意气风发的乾化帝迈着欢快的脚步去上朝,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弹的少年径自在硕大的龙床上昏睡不醒。
曹德义的脸上笑像是哭一般,被指派了留下随身伺候。
曹德义这次吸取了上次教训,乖乖的在殿门外等候,不时示意来往的宫女太监侍卫放缓脚步,放轻动作,千万别吵醒了里面的活祖宗。
一大清早,周皇后的坤宁宫内好不热闹,大大小小的主子,聚了一堂,就连因照顾二皇子久不曾露面的魏淑妃都早早的过来请安。
一番请安行礼寒暄后,有人就无意间提起了这件新鲜事。
话音刚落,本言笑晏晏的气氛顿时变得落针可闻,众人屏气凝神小心觑着皇后的神色。
周皇后肃穆的脸色看不出任何变化,只右手持盖,左手托盏,轻轻的撇去上面的浮沫,啜了一口,放下手中的杯盏,力道虽是不大,细细看去,却不难看出案几上的大口细颈青瓷美人斛微微震动了下。
“秦美人你进宫多年,按说这规矩极是妥当的,怎的竟不知捕风捉影乃是宫中大忌。”周皇后冰凉的眼神不经意的扫了坐在末端的身穿宫装的女子。
被点了名的秦美人,颜色一更,花容失色,慌忙起身,矮了身体行礼:“妾身妄言了,请皇后恕罪。”
周皇后淡淡“唔”了声,半晌才叫起。
被警告了的秦美人涨红了脸,咬着贝齿谢恩,小心的坐下,余光看向前面的魏淑妃,见唇角轻勾起抹冷笑,轻声冷哼,身体瑟瑟一抖,忙避开视线,紧紧攥着手里的丝帕,无意识的在手指上缠绕着。
乔贤妃是个不怕惹事,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柳眉一横,肆意尽显:“我道是谁,原来是秦美人呀,这里焉有你一个小小美人儿说话的份儿,还不滚回去绣你得花去。”
一旁的妃嫔听了她的话无声的笑了,显然众人都想到了半年前,还算几分宠爱在身的秦美人儿绣了个鸳鸯戏水的丝帕给皇上换来一声呵斥的事情来。
满以为会讨的皇上的欢心,圣宠更进一步,却不想闹了个大笑话,当场被皇上严厉喝斥了一通,鸳鸯也是你配用的,有这绣鸳鸯的功夫还不如回去好好的学习下什么叫尊卑之分。
秦美人被她一声喝令,眼眶立即就红了,即屈辱又难看,泪珠子滚了满脸,不敢发出呜咽声,只得拼命忍住这份尴尬,心里恨极了乔贤妃。
却碍于贤妃的身份和背后的仪仗,不敢吱声,只梨花带雨好不楚楚可怜的看向皇后,希望皇后能为她做主。
周皇后如老僧入定般静静的品着茶水。
冯德妃借帕子掩去唇边的冷笑,抬头明眸染笑,将乔贤妃勉强空了的杯子蓄好茶,推到她面前,温和劝道:“姐姐今儿一早吃了什么火旺的点心,何苦白白气坏了身体,喝杯茶水消消火。”
乔贤妃见她亲昵的态度,十分腻歪,也不给她好脸色瞧,冯德妃包容的笑了笑。乔贤妃抬起皓白的手腕,手腕上的手钏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清脆而动听:“天刚亮,就急急的赶了过来给皇后请安,哪里有空闲吃些东西垫肚子。”
抬眼笑吟吟的看了面无表情的周皇后一眼,笑说:“皇后这里的茶水味道就是与别的地方不同,清朗中不失淡雅,芬香却不腻味。不枉臣妾赶了一个大早。”
周皇后仿佛没看到刚才的一幕,神色淡淡的说道:“不过是陈年的雨前龙井,也不值当什么,贤妃妹妹既然喜欢,走的时候,不如带点回去,喝着玩。”
说起陈年的茶水,周皇后表情依然淡然,没有任何羞愧和不甘,好似这一切十分正常一般。
魏淑妃唇畔带起嘲笑,贵为一国之母,竟连今年的新茶都喝不上口,可见皇后这个位置是多么的岌岌可危,就连内务府的奴才,也敢欺上瞒下,拿陈年旧货充数。
冯德妃低头,仔细的看着杯盏中上下浮动的茶叶,仿佛是想将里面的茶叶给一片片数个清楚。
付婕妤安静的坐在位置上,不发一言,皇后不发话,她可不想搅到这个漩涡里去,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避而不及。
被人给遗忘在角落的秦美人,眼里流露出愤恨的目光,乔贤妃如此交横跋扈,出言不逊,给皇后没脸,皇后却沉默不语,而自己不过是说出事实,得来一通教训,脸面无存。
越想越是不甘,冷哼一声,突然站起身,她身后的宫女唬的魂都飞了,不停的偷偷拽她衣角,秦美人只作不知,对着皇后福了福身体,说:“能够给皇后娘娘请安是妾身的福气,自是欢喜都来不及,岂会介意是否空腹。贤妃姐姐这话确是不地道了,贤妃姐姐在宫里地位尊贵,下面的奴才们哪次不是先紧姐姐喜欢的东西挑了送过去。姐姐既喜欢皇后的龙井,何不挑些新鲜茶叶过来孝敬皇后呢,也全了姐姐敬爱皇后的心意。”
话刚脱口而出,秦美人就后悔不跌,一时忧愤过了头,说出不过脑子的糊涂话来,将贤妃得罪了个彻底。
额头的冷汗淋漓,孤零零的站在位置旁,众妃嫔瞠目结舌,身后伺候的大宫女纷纷低下头,不敢去看贤妃的脸色。
视线触及到贤妃脸上越来越灿烂的笑容,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面如金纸,抖如筛糠,贤妃信步上前,挑起她妆容胡成一团的脸,悠然说:“你,你,你很好。”
说完,接过大宫女递过来的锦帕,擦了擦指尖,随手扔在一旁,冲皇后一笑,周皇后面无神色的脸上忽然裂开一条缝,笑容有些僵硬,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她渀佛看到了贤妃眼中亮而刺眼的亮光,带着说不出的意味,莫名让人心惊。
乔贤妃不管坐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秦美人,视线扫过众人,一双漆黑的眼睛,深入寒潭,扬起明媚笑容对贴身伺候的大宫女柳莹说:“回去将宫里所有稀罕物件都搬过来,尤其是今年的新茶,不拘是何品种尽数送过来。”
柳莹领命而去,周皇后站起来阻止贤妃:“不过是一些旧茶,你拿些回去便是,何苦听别人一句话,巴巴的拿东西过来交换。”
其余妃嫔无不上前劝说,贤妃只懒懒一笑,余光似有似无的撇了秦美人一眼。
周皇后见劝说无果,挥手让众人退下。
乔贤妃笑盈盈端着茶盏,慢慢品尝着,似在品茗琼浆玉液,等着柳莹将东西送过来。
周皇后示意身边伺候的宫人退下,眉毛微微一挑,与众人前的威严肃穆判若两人,凉凉的开口道:“我这庙小,怕是容不下你的东西。”
乔贤妃四顾,嘴角一抽:“不喜欢就搁柴房。”
周皇后端起瓜子磕,吐皮,动作一气呵成,大约嗑了半柱香功夫,听见外面纷乱的脚步声,冷冷的横了她一眼:“孤拐脾气。”
说完头也不回往后殿走,也不管外面吵杂狼烟动地的动静。
乔贤妃歪靠在椅背上,端起她吃剩下的瓜子,百无聊赖的磕着玩。
心里暗喜,终于有人说出她的心声,虽是无意,却也值得庆贺。
长叹一声,可惜是个没用的蠢货,废子一颗,没有出手送她一程的必要。
第二十二章
出了坤宁宫,众嫔妃按位分尊卑次第乘坐轿辇离开,嘴角噙着的嘲笑刺痛了美眸漾水汽的秦美人,青白的脸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的苍白憔悴。
待众人走后,秦美人低头抹了下眼角的泪痕,贴身大宫女红袖小心翼翼觑了下她愤然的神色,头垂的更低,小心的搀扶着她。
秦美人露出凄然一笑:“淑妃的仪仗往哪个方向去了?”
红袖抬手指了个方向,正是淑妃离开的方向,遥遥可见浩浩荡荡的仪仗末端。
勉强露出笑意:“走吧。”
待秦美人一行人行至御花园偏僻静处,淑妃正坐在轿辇上,闲闲的抚着赤金镂空雕花护甲,神态漫不经心,温婉的眼神不经意间闪过凌厉,见秦美人出现在视线中,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叫人放下轿辇,让伺候的太监宫女走到一边去,人却并不下辇,仍懒懒的斜靠在上面。
秦美人走近,蹲下行礼,魏淑妃不叫起,任她跪在冰凉的青石地上,居高临下的淡淡斜了她一眼:“蠢货,本宫只让你在中宫请安的时候,不经意提起南妃不顾宫中规矩体统,私自歇在乾清宫话茬。偏偏你生出糊涂心,竟胆大妄为,坏了本宫的计划。”
秦美人懊恼不已,不敢辩驳,顾不得膝盖上传来阵阵凉意和酸痛,静静垂着脑袋,任凭魏淑妃训斥。
魏淑妃看她闷不吭声的气短模样,越看心越烦,连连冷笑,鬓发上斜插着的镶嵌红玛瑙白玉步摇,微微摇动,在光线的折射下,光华四射,晃花了秦美人的眼睛。
耀眼夺目细长的金色护甲与她头上的步摇相映生辉,秦美人只觉下颌传来一阵细密的痛楚,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一滴艳红的鲜血沿着白皙脖颈往下淌,瞬间在衣服上氤氲了一角。
秦美人身体瑟瑟发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轻呼,便被魏淑妃更为凌厉的冷哼声截断:“没用的糊涂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宫能将你从活死人墓里捞上来,也能将你打入泥潭,记住,没有下一次。”
秦美人手掌握成拳头,承受着细密的痛楚,恭敬的垂头应声,魏淑妃冷笑:“贤妃是什么人,你又不是刚入宫的新人,看不清形势。她一向跋扈骄纵惯了,身后又有太后依仗,本宫见了她还得避其锋芒,更何况你这个没什么地位的五品美人。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与皇后打机锋,你跳出来充什么和事老,没的挑拨不成,倒白白让人看了场笑话。”
秦美人小声道:“妾身只是看贤妃气焰嚣张,目无尊卑,才一时糊涂,说出那没脑子的话。”
魏淑妃冷声打断她:“愚不可及,坤宁宫也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别忘了,你还在禁足悔过期间,若不是本宫怜惜,替你向皇后讨了个情,你今天岂能站在那里。后宫多一个少一个你这样的美人也不是个什么大事。”
秦美人惊慌失色,忙不迭磕头求饶,脸上的汗珠儿不停的往下滚,本就白色的脸此时愈加透着青白,毫无血色。
魏淑妃眼皮子都不抬,任她重重的一个接着一个磕头,没一会儿工夫便将额头磕的通红,红肿了一大片,看上去甚是骇人。
过了半晌,魏淑妃露出嘲讽一笑,抬手让她起身离开,叫人抬起轿辇离开。
玉雪宫掌事太监看着秦美人离开的方向,对着魏淑妃做了抹脖子的动作,魏淑妃嗤笑:“就她这么个没脑子的贱货玩意,哪里值得脏了本宫的手。”
心里郁郁不已,精心策划好的计划被这个糊涂蛋给破坏了。
原想隐在幕后,看皇后、贤妃、南妃三人来场角逐,自己隔岸观火,能渔翁得纵然是好,若是不能也不可惜只当看了场好戏罢了。
谁料那个蠢笨贱人,不仅没打好头阵,还白白错失良机,引火上身,好在自己行事隐秘,并不曾给人看出两人私下接触端倪。
魏淑妃揉了揉太阳穴,心口不顺的气终算是散了几分,懒洋洋开口:“南妃那个贱人气头正盛,最是猖狂得意,着人去你师傅那边提醒下,他那边短缺的尽快送过去。”
“不过是小人得志罢了”李长安不以为然:“左右不过是个娈宠面首,皇上一时贪鲜,等玩腻了,那下场还不如秦美人一流呢。”
“话是这样讲没错”魏淑妃皱眉:“只怕万一,本宫冷眼瞧着,他也是个有手腕的,断不会短短两三天翻了身,搬进了乾清宫。”
“娘娘多虑了。”李长安问言笑说:“阖宫看去,哪个能有主子恩宠能比得过娘娘的呢。且不说二皇子聪明可爱,只说娘娘在宫里也是个翘楚,当得上宠冠后宫四字。”李长安谄媚的竖起大拇指。
是人都爱听好话,魏淑妃也不例外,笑了好一会方收住,啐了她一口:“嘴里偷抹了蜜不成。”
魏淑妃笑着吩咐:“别忘了得空去你师傅那边走一趟。”
李长安安置好魏淑妃,退出玉雪宫,往内务府而去。
李长安的师傅名唤李三顺,曾在先帝身边伺候过段时间,任御书房总管一职。
乾化帝登基后,不喜原本的御书房,将日常处理公务的地方设在乾清宫前殿。
原本的御书房便被空置下来,李三顺这个御书房大总管没了用武之地,一时只顶着个虚衔。
乾清宫由曹德义一手把持,根本插不上手,幸而皇上宽厚念及李三顺伺候过先帝,有几分脸面,遂将他指去任内务府总管一职。
此时李三顺正满脸陪笑的站在乾清宫里,对着曹德义吉祥话连篇,曹德义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无奈一摊手:“不是我不帮李总管的忙,只南妃娘娘还未起身,我也不敢擅自进去叫起。”
李三顺满脸堆笑:“哎哟,合宫谁不知曹总管是陛下身边第一红人,这乾清宫还不是您一句话说了算。”手一指身后一溜箱子托盘;“劳烦曹总管通报一下,我也好将差事给交了,这些都是时鲜的绸缎衣裳,首饰玩物,样样皆是精品,端是适合南妃娘娘享用。”
曹德义侧头瞧了一眼,移开视线,脸上满是无耐,摇了摇头,放低声音道:“李总管您不是外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站在这里好半天了,哪里敢进去叫人呢,哎,心有余而力不足,实在没有办法。您老担待些,等娘娘起来,亲自将东西给他过目吧。”
心里嗤笑,拔毛拔到老虎头上,可有你排头苦处吃了,竟敢克扣老虎的份例,这不是纯粹早死么。
缺德老鬼,平日缺斤短两惯了,今日偏偏踢到快铁砧板,活该,连个哭处都没地儿给你。
面上却是笑眯眯的。
李三顺,在宫里素来是有几分脸面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站在太阳底下大半天,额头都冒出油光的汗珠,老腿也在发抖,一向养尊处优惯了的,受了小半天怠慢很少不能适应。
李三顺苦笑一声:“要不这样,我将东西放在这,您就受累点,替我转交给南妃娘娘可好?”
呸,什么玩意,想拖我出来顶岗,也不看看老子还是当年那个没权没势的小太监么,任你呼喝来去的,左一口爷爷又一口爷爷对着他奉承。
曹德义为难:“真的不是我不帮您老忙,你也知道,娘娘虽入宫有几个月了,不过我真的没和他多接触过,也不清楚他的脾性,这东西还得亲自交上去。您说不是,您放心,娘娘也满意不是么?”
瞬间将皮球踢了回去,李三顺气的险些跳来问候曹德义祖宗十八代,贼瓤子,当年在老子面前一口亲爷爷的叫的好不亲热,如今倒抖起威风起来,在老子面前装起大爷来了。
心里气的恨不得掀了他祖宗坟头,面上却得装出两人好的穿一条裤子的模样。
虽同为正四品总管,可这总管也有个亲疏远近,谁让人家是打小伺候皇上的呢,感情自不是别人能比的。
自己只不过是伺候过先皇,这情面自是远了一层。
而且乾清宫是曹德义的地盘,他不得不矮了身子,低声下气,装起孙子。
曹德义任凭他说破了天,岿然不动,亲亲热热的和他玩起太极,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接他的话茬。
面对这么一个油盐不进,地位又高又稳的主儿,李三顺一时拿他还真没办法,总不能在乾清宫缺心眼的给他穿小鞋吧。
且不论他上不上当还难说,只说这里里外外都是他的人,余光溜了一眼自己带过的人,长长叹了口气,这就是差距呀,武力值也没人家高大威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