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盛,陆绅弯下腰,把付丞雪包裹在自己的阴影中,伸手擦擦小孩额头的汗。
“中午了,回去吧。”
付丞雪抬头的眸色,暗得让他心脏一缩,风声乍起,光影流转,再定睛一看,付丞雪已挂起烂漫的笑容,轻声应道:“好。”
离开时天上风云变换,乌云罩顶,付丞雪突然回头,“……你还是来了。”余光意味不明地掠过陆绅,对着在风声云影中显得阴沉压抑的墓碑说:“妈……他的事,你别介意。”
风声顿时大作,如人凄厉嘶嚎。
风吹草动、树叶声动,呼呼作响,尘土飞扬有点飞沙走石的意味。陆绅捂住付丞雪的口鼻,咳出满嘴灰。看着突然诡异起来的坟墓,陆绅眉头微皱,拉着付丞雪快步离开。
甫一转身,一张照片迎面扑来,划伤陆绅的手指。
正是付秀兰笑颜明媚的遗照。
陆绅狠狠盯住从身后飞来的诡异照片,付丞雪眸光微变,而后敛眉。
“母亲是不是不愿我和你相认?”
陆绅不动声色地把照片踩在脚下,碾压,盖住那张笑脸。
“……不要想些神神鬼鬼的事。”
拉着人往山下走,手中一痛,付丞雪捏住他的手指担心地问:“怎么受伤了?”
陆绅不经意回头,看见蒙尘的遗照扑在地上,女人眼角一滴血痕,仿若泣血。心脏连连收缩,像被不知名的手掐住心脉,陆绅握紧少年的手,目光凶戾地刺向照片,照片一动,又被风吹翻成白面。
付丞雪急切问道:“是不是疼?”
陆绅若无其事地把目光从女人的照片上移开,淡淡说道:“没事。”
没有事的。
陆绅拉着付丞雪继续走下去。
第97夜梦——
扫完墓的晚上,付丞雪睡觉前有点害怕,扯着陆绅的袖子。
“今晚能一起睡吗?”
“不能。”
陆绅冷酷地否决,付丞雪脸色一塌,陆绅有些心软。
“算了……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陆绅抱住付丞雪躺下,在付丞雪鼻尖轻轻印下一吻,“睡吧。”
陆绅双目微阖,过了一会儿,突然感到嘴上一重,睁开眼对上付丞雪小心翼翼的表情,陆绅眸光沉了沉,又缓缓闭上眼。
一个吻而已……还不算越界吧?
黑暗中触感放大,温软相贴的皮肤,烫得血液沸腾;压在身上的重量,重到心脏都沉甸甸的。陆绅一动不动,唇被贴上,牙齿被舌头撬开,口腔被侵入。
蜡烛一跳,陆绅睁开眼,骤然翻身,扣住付丞雪的后脑勺回吻。
一个吻而已……并没什么。
狠狠凌虐口腔,掠夺呼吸,手掌下的脊背虾米一样弓起,难耐地哼吟。嘴上一用力,就磕破皮,混着血,交换唾液,呼吸散乱。
陆绅渐渐隆起眉,亲吻却越加疯狂。
理智与身体背道而驰。
被单是红色的,仿若彼岸红色铺满的花海,绝艳、凄美、不祥。付丞雪蹭着陆绅,就那么一下,陆绅眼就红了,仿佛被擦出火花,点燃了最不堪的肮脏。
红色的被,红色帘,透过陆绅红了的眼,连少年也蒙上一层红色。
红色让人疯狂。
陆绅也确实快要疯了……他心爱的付丞雪啊……一个疯狂的想法从脑海中冒出,甫一出现,就遮挡了所有理智。
呐,除了身下的人……谁也不知道你是他父亲。
呐,你必须承认,在无数夜晚,你不止一次地想把他压在身下。
呐,你知道,你产生这种该死的感情起,就已经疯了。
来吧,来吧……
——这并没什么!
心早已越界,所有挣扎都只是徒劳,你从很久之前,在他还小的时候,近乎疯魔。
来吧,占有他,没什么罪过。
陆绅眸色一沉,沉到暗无天日的绝境,目光阴霾像只冲破枷锁的野兽,狠狠盯住少年,虎视眈眈地注视这此生唯一让他疯狂的猎物。一只手伸进付丞雪的衣服里,如入魔障。
陆绅慢慢压下身体,笼罩住付丞雪,循循诱哄,“我会对你好的……”
电闪雷鸣,窗外突然下起暴雨。
风连着雨不断敲击在窗户上,蜡烛一明一灭飘忽得有点吓人,红色的床帘滚动——陆绅从梦中惊醒!
第98夜梦——
臂弯中,付丞雪双目紧闭,浑身发颤,嘴里含糊念着什么,伸手一抹就是满额冷汗,似被魇住。陆绅叫了几声,付丞雪眼珠子一动,没有回声。离得近了,能听到小孩不停在说:
“我错了、错了……我错了,妈。”
陆绅浑身一惊,拍醒付丞雪。
“做了什么梦?”
陆绅心疼地吻掉付丞雪额头的冷汗。
付丞雪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恍惚犹在梦中,失魂落魄地低语,“她来找我了,她找我了,她生气了,还骂我龌龊,她为什么骂我?”无助地抬头看向陆绅,“妈妈是不是,不喜欢我和你在一起?”
陆绅眸光一变,不动声色地敛起。
抱紧男孩亲吻,泰然自若地颠倒黑白,“下半夜的梦是反的,想必她是认同我们的。”
陆绅再次造访付秀兰的墓碑,身后跟着白绵绵满怀惊悚请来的道士。
示意那张少了照片的墓碑,“怎么样?”
道士谨慎得眯起猥琐的小细眼睛,“不好办。”
陆绅眉梢微挑,轻谩道,“能度就度,不能度就封,实在不行……”眼一沉,目光阴沉得可以滴出墨来,一字一句缓缓道,“哪怕魂飞魄散,也不能让她再来扰人!”
道士闻言一惊,“这——”
陆绅打断,“钱不是问题。”
道士深色复杂,“不是钱,这有损——”
陆绅再次打断,不以为然地接口,“损什么缺什么从我这拿,阴德还是福禄?”男人眯起眼角,犀利的弧度堪比恶鬼。
“损什么……我都不怕。”
道士立时噤声。
——醒来后,是第九十九日早晨。
陆绅放下镜子,依稀的光弥漫在黎明。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或许梦中的事物就是他所妄想却无法放任自己达成的一切,在梦中原形毕露……陆绅并不知道这种煎熬还要维持多久,或许一日两日,或许一年两年,或许直到老死……他都被这种破格的感情所折磨……就像是专门为了报复他所犯下的罪孽。
陆绅剃了胡子,大清早独自去给付秀兰扫墓,回来后付丞雪还没起床,从少年脖子上取下那对金戒——拿出买来的美工刀一点点磨掉“fxl”和“lgq”,重新刻上新的名字。
把其中一个重新串回付丞雪脖子上,在少年鼻尖落下一吻。
“……爸爸爱你。”声音微不可闻。
但就像在梦里说的……下半夜的梦,与现实相反,梦中越肆意,现实也越加冷酷。
付丞雪在晨光中苏醒,陆绅收回拉开窗帘的手。
把手挡在眼前,陆绅站在窗边,身后的光线铺洒在他的肩膀,半张脸笼罩在光中,笑出鱼尾纹的眼角被光点点缀,仿若泪痕。视线下移,陆绅脖子上戴上了属于他的那枚金戒,样式依旧老气,却似乎被晨光勾勒出不一样的感觉。
“起来吧……我定了下午的机票。”
第121章
两人赶往机场前,在旧居的租住的宅子里,陆绅再次不敢置信地确认:
“你真愿意跟爸爸住么?你不是……”
“是恨着你。”付丞雪把整理好的东西放到一边,看着陆绅流露失望的表情,失笑道:“……陆绅,你怎么会觉得我会轻易原谅你呢……我比你想象的,还要恨你……你根本不知道我曾经多么憎恨地诅咒过你这种人怎么不去死?”
付丞雪至今回想起前世的落魄,那个把头灌进水池里恨不得自杀的绝望,就耿耿于怀。
陆绅伸手去掏烟盒,却想起付丞雪过敏,收回手握紧,神色焦躁。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付丞雪走到陆绅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中年男人。“照你的说法,你在前一天就知道了我们的关系,在新闻发布会上你完全可以用父子关系脱身,所有暧昧新闻也就迎刃而解,却为什么还要顶下所有污水?”
陆绅抹了把脸,“……没有什么。”
“没有什么是什么?”付丞雪目不转睛地盯住陆绅,在等一个答案。
陆绅露出无奈的笑容,“这不是很明显么?因为你恨我……这种恨已经束缚你的过去,如果仅仅让我身败名裂,就能让你放下仇恨,我愿意用我的未来去换你的未来,只要你能放下怨恨。”
说着,陆绅要去拉付丞雪的手,却被少年躲开,陆绅的笑容泛出苦涩。
“爸爸不求你的原谅,爸爸只希望你多爱自己一点。”陆绅捂住脸,深深地叹口气,低沉的声音开始嘶哑,甚至泛出哭腔,“宝儿,你根本不知道在得知你死后的多少个夜晚,爸爸梦游中都恨不得从楼上跳下去,爸爸是真得悔啊……爸爸这辈子最后悔的是就是当年没有带着你一起走,爸爸要知道后面会生出这么多阴差阳错,爸爸……”
陆绅说着,就泣不成声,这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付丞雪手指动了动,却始终没有伸手去安抚这个中年男人。陆绅压抑住情绪,抹了把脸,付丞雪表情复杂地说: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原谅你。”
陆绅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付丞雪,付丞雪接着说道,“但我会搬进你那……正因为我还无法放下怨恨,所以我愿意搬到你那。”
付丞雪弯下腰,在陆绅耳边说:“因为我发现,你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其实都是一种折磨,你要是肆意妄为,只会让你我的隔阂更深,所以你会竭尽所能恪守做父亲的责任,而这责任,会变成一把利刃,日日夜夜折磨着你的心,直到失血而亡……我说的对么?”
付丞雪面对陆绅露出微妙的笑容,黝黑的眸色闪过一抹光亮。
陆绅逐渐露出笑容,“你真是个残忍的人。”
付丞雪也笑着说:“或许我还会做出更残忍的事。”
陆绅:“比如?”
付丞雪:“我会对你很好。”
“的确很残忍。”就像在驴子前吊起的萝卜,引诱着傻驴奔波至死,却永远吃不到嘴里……陆绅露出近似幸福的笑容,那笑容又无端让人心酸……陆绅宁愿一辈子面对这种残忍,因为他知道当付丞雪某一天不再怨恨他时,或许就会从他的身边搬到另一个人的身边,组建家庭,离他远去。
他不知道别人嫁女儿是否也是这种心情……光是想象那个有可能到来的一天,就让陆绅感觉像死了一样……他只希望,这一天来得晚一点,更晚一点,最好……永远不要到来。
陆绅深深吐出一口气,带走嗓子眼酸涩的气息,说:
“你还愿意叫我爸爸么?”
“当然……这种时刻提醒你的身份的词,只要能让你不快……就能让我心甘情愿。”付丞雪看看表,对着陆绅缓缓露出笑容:
“该出发了……爸爸。”
陆绅从沙发上起身,“我们走吧。”
飞机起飞前,陆绅发送了一条微博:原计划《少春》进度暂停,已定新剧本《泼墨》,演员将重选。今日晚抵京,携男主演实地考察归来!
数个小时候,飞机落地,机场大厅外路粉夹道,声嘶力竭地呼喊,举着“陆导走起”的牌子。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私人通道,瞬间响起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呼:
“啊啊啊!居然是教主!”
“难道教主是和陆导去给新片踩点?!”
“天哪!教主你终于回来了!三个月不见想死我们了!”
本来是给陆绅接机看热闹的人,却被付丞雪的现身惊到。陆绅把付丞雪护在身后,以免被推挤的人群伤到,现场有不少娱记蹲守,陆绅镇定地轻轻摆手示意,娱记一窝蜂围上来。
记者:“你们这是在一起了?”
陆绅:“你从哪点得出这个结论?”
记者:“……你们一起消失了这么久?嗯……”
陆绅:“哦,只是给新片踩点,顺便回了趟老家。”
记者:“您亲口承认……然后两人双双消失,您这回又想反口洗白吗?”
陆绅露出无奈的笑,“我到底承认了什么,怎么我都不知道……这个孩子很有让人迷惑的魅力,我并不否认,但这也不是你们误会我的理由……这次回去,就是办了入籍手续。”
记者惊得双眼圆瞪。
这……这这就变成父子了?
记者转向付丞雪:“您不发表什么意见么?”
付丞雪露出优雅矜持的笑容,“在新闻发布会上,一切都会说清楚的。”
看到新闻后,网上也是议论纷纷:
#还不知道原来还有这一招!陆导不愧是陆导,手段高杆!#
#这就是——得不到他的人,也要得到名分!#
#我怎么没有想到可以入籍……我心爱的大教主你怎么不多想一想,这样狼入虎口真的好嘛?#
回程的车上,两人各坐在一边,白绵绵边开车,边从倒车镜偷瞄。
陆绅一脸宠溺地注视付丞雪,付丞雪却视若无睹地看着窗外,偷看的白绵绵露出一脸见鬼的表情,陆绅说:“别生气了,宝贝。”这个肉麻的词汇再次让白绵绵震惊地差点吐出早饭。
付丞雪也有些头疼地扶额,自从相认后,短短几个小时的飞机,陆绅的态度巨变,原本冷肃威严的脸都显得猥琐,就像一个普通,甚至有点儿奴的爸爸,嘘寒问暖,称谓都得寸进尺地从“丞雪”到“儿子”到“宝儿”,最终进化成“宝贝”,还不足四个小时。
“你能别叫了么?”付丞雪并不否认,曾经作为一个父亲,陆绅很爱他,这点从他小时候就能看出。
常人对四岁前的记忆都很模糊,付丞雪重生后却记起四岁那年他差点被拐走的事。
记忆力的骗子只是一个面目可憎的符号,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往前走,他害怕地不敢说话,被带上了摩托车,看着飞速倒退的路面连跳车的勇气都没有,只会呜咽着发抖。
他的爸爸,就是从后面追上来的。
付丞雪从来不知道爸爸可以跑得那么快,那么拼命。
隔得太远,根本看不到爸爸的表情,只听到他在声嘶力竭地吼着什么,鞋子都被跑飞一个,这让摩托加快了速度,爸爸理所当然地被渐渐甩远,变成看不清的小点,逐渐消失。
那时候他不明白绝望和恐惧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眼中的世界都瞬间灰暗了!
摩托不知开了多久,一辆大卡从旁边开过,爸爸就趴在卡车顶部从天而降,就像英雄一样,跳到摩托上,但现实并不是那么英雄,被压到的摩托在地上滑行,刺啦的噪音贯穿耳膜,陆绅只来得及把儿子护在怀中,腿却被卷在车下,拖行了一段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