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老大夫早就受不住雨化田如同实质的杀意,一下子就跪了下来。老头在心中直呼自己倒霉,做大夫的就怕碰到这样的权贵,却想不到在这小地方也会遇上。能把他大清早从床上给拽了出来,不由分说就带到客栈中来看病,身上还有一股肃杀之气的人,不知道是哪个层面的大官,他绝对得罪不起,就怕贵人的命没有了,他自己的小命也会保不住,无妄之灾啊。
“大人,草民医术浅薄,实在是无能为力,贵人又一直高热不退,这深冬时节的风寒,真的不好说。请您高抬贵手,放过草民一条生路吧。”
雨化田看着跪着的老头,听到他惊恐的语调,眼闪过了一丝不耐,自己又不是一个弑杀的人,何必怕成这样。可是却显得周身的气氛更加地压抑了,“我要你的命有何用,你们一个个都只会说这句话吗?连个像样的方子也开不出来,这药换了几轮,也不见好!前头的人说这里你的医术最好,那你告诉我,现在你说自己不行了,那么到底谁可以治得好!”
老头额头上的冷汗都快要落到地上了,他绞尽脑汁地想着,心里头还在责怪着那些出卖他的同行们,怎么可以医不好就把他给供了出来,不知道有时候是不能瞎推荐的吗。看来不说出一个人选来,今天是落不得好了。对了,怎么把那个小子给漏了前两天还听说百里开外的浅井镇上来了个青年,听说还治好了什么复杂的伤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大人,草民听闻浅井镇上来了一个神医,那年轻人包治百病,若是您将他带来,那么贵人的病就有转机了。”
雨化田质疑地看着老头,难道他会听不懂其中的不确定,这也许只是一个传闻,但是现在只能抓住一根稻草,是一根了。“你确定?那人叫什么名字,在何处落脚?”
“这个……”老头真的是说不出太多来,他不过是个看小毛病的大夫,也不过是听了那样的毛头小子能治大病,心中暗暗不信,耳中听过了那个消息罢了。“草民只听说姓吴,大约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行了。”雨化田也懒得与老头再废话,他现在没有那个精力去想多的事情。朱由检的病来势汹汹,好像真的是阎王夺命一般,而这次出来除了一队暗中的锦衣卫,还有内侍方正化,这是朱由检从下面提拔上了的一位。
“雨大人放心,杂家会照看王爷,还劳烦您动身前往浅井镇,找到那位为吴神医了。”方正化刚为了朱由检又用烈酒擦身一边,勉强稍稍降低了一点热度,但是因为没有能都对症下药,过不多时,热度又会反复起来。要说这烈酒擦身,还是方正化小时候听来的偏方,在这个关头,也顾不得许多,大胆一试,也是起到效果了。
雨化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朱由检,压下了心头纷纷扰扰的思绪,偏过头看向方正化,这个人倒是有一分敢作敢当的性子,要是有忠心,是个能用的人,可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外面有锦衣卫守着,其他的事情也不用担心,我去去就来。王爷要是醒了,多少让他吃点东西。”
说完也知道朱由检自己清醒过来的可能很小,还是找到大夫要紧,马上就前往了浅井镇。
“有你这样的人吗?你是请我来看病,但还没有问过我到底治不治吧,强买强卖没有好结果的!”说话的人只用一根青色发带扎住了一头青丝,他刚刚被雨化田一路从浅井镇扛了回来,终于又脚踏实地了。饶是他见多识广,还是第一次体会空中飞人的感觉,还别说这比纵马飞奔还要快,看来话本中的高人真的存在。
雨化田一路狂赶到了浅井镇,真的找到了那位吴神医。镇子上的人一下子就指出了那位吴神医所在的地方,就在后半山腰的义庄里头呆着。然而与其说是神医,不是说是怪医,敢用刀子在人肚子上割开一道口子来治病的办法,难道真的是华佗再世?
然而雨化田看到吴大夫的时候,就看到他在研究死者的尸体,嘴里面还念念有词,说着一些仵作才懂的话。这样的一个怪人,希望能治好朱由检的病吧。所以,没有给吴大夫任何的反驳机会,雨化田就把人给半强迫带了回来,路上只是说了朱由检的病情,然后就不再理睬那位呼着空中飞行有违西方的格物规则。
忍受了某人一路的嘀咕,雨化田推开了朱由检卧室的门,“劳烦吴大夫了!”
吴大夫一看到方正化,这人居然是内侍,他的眼神一顿,看来自己摊上麻烦了,有高人还有内侍,病床上的那位,一定是皇家的人。能有这样的配备,应该是就藩的藩王,扳扳手指数数,现在朝中的几位王爷,这个岁数的,应该只有刚刚到了河南的信王。听说信王深得皇上的信任,看来所言不假,要不然怎么可能随便跑呢。当然这整个天下的规矩,也都破坏的差不多了。
见到了病人,吴大夫也收起了那幅话痨古怪的样子,专心为朱由检把起脉来,他又仔细地问了方正化这几日的情况,才开出了一个方子来。“就按这上面的去抓药,我再为他扎上两针,明日一早就可以退烧了。但是医者治病,不治命,这位的病是因为思虑过重,这可不是能一帖药下去就解决的问题。”
果不其然,第二日朱由检真的不再高烧了,这才让雨化田与方正化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而这时,雨化田心中压住的那些思绪又泛了起来,这次朱由检生病的起因是什么,他猜测与当前的时局分不开来,亲眼目睹这了百姓的苦难生活后,带给朱由检的冲击应该是巨大的。
雨化田端着一碗粥,吃到了一半,却也想起了自己的未来。
从成化年间到天启年间,来到这个史册记载不同的地方,他要的到底是什么?位高权重?还是能够自主地活着?
这时候,就听到了里面,传来了朱由检的一阵咳嗽声,他惊讶地对着吴大夫说,“你居然是吴又可的徒弟?!”
第十三章
雨化田心中诧异,吴又可是谁?为什么听着房内朱由检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激动,难道那是生白骨、活死人的神医?可是并没有听说过此间有什么武功盖世的江湖豪杰,同时也就没有了那些奇奇怪怪的人物。
病床上的朱由检的心情却是真的有些激动。他看着面前的大夫,这人看上去是有一些不靠谱,年纪不算大,才二十出头。可是自己的病自己知道,真的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要不是找到了这样一个靠谱的大夫,在明朝这个地方,说不定就发烧死了。
“难道王爷认识家师?”吴无玥看向了朱由检,这人的恢复能力倒是不错,才几帖药下去,就有已经生龙活虎了,倒是不知为什么前头的脉象里面有着郁结于心的迹象,现在看来这股郁气已经散去了。
朱由检认识吴又可吗,当然是不认识本人的。但是做人可以没有学富五车的知识,却要有不被人嘲笑智商的常识。吴有性,字又可,明末清初的传染病学家,撰书《瘟疫论》,突破了伤寒理论,后世都说他是世界医学史上的重要人物。
在崇祯年间,‘一巷百余家,无一家仅免,一门数十口,无一仅存者’,瘟疫肆意的年代里面,一位传染病大家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朱由检见到了活的吴又可——的徒弟,也是要好好庆祝一下的,最好能把人留在身边,然后把师傅在勾引过来就更好了。自己的这场病生的还是有点价值的,看来传说中的穿越人士能够收小弟,打到反派魔王,走上人生巅峰的模式就要开启了,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朱由检心里面的这些猥琐念头,在面上是一点也没有显露出来,他只是微微敬佩地说道,“本王也希望能够有幸见见尊师,早就听闻过吴大夫的事迹,虽说他的理论与普世的伤寒论有所不同,但是却也是另辟蹊径,独有见地。对了,还没有请教先生的名号为何。”
“王爷客气了,小子哪有什么名号。”吴无玥看着朱由检,这和他想象中信王的样子,真的不太一样。在吴无玥的看来,信王的成长环境,以及天下大局将他引向的位置,所形成的性格应该是刚愎自负中带着果决,广纳百言却心性多疑,可是眼前此人与传言中的形似而神不同,关键是师傅在真的那么有名吗?!看来皇家子弟都是演戏的高人,不真实相处的话,都不能妄下断言。“小子是师傅收养的,从师傅姓吴,单名一个止,字无玥。王爷唤小子无玥便可。”
有点自来熟啊,朱由检打量着吴无玥,刚才他那番话可不是一般的草民会对王爷说的,而且目测下来,这人面对信王的身份根本无所畏惧。这世间的升斗小民,忙于生计,哪怕像是吴无玥这样医术过人的人,也不过一袭白衣,为什么他会不惧怕呢?
朱由检却也是从善如流地笑了笑,“看我,倒是忘了一件正事。”他话音一转,端正了神色对着吴无玥说道,“还没有谢过先生的救命之恩,若是属下请先生来的过程中有所得罪之处,还请先生海涵。在此,本王先陪一个不是了。”
吴无玥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大方地表示能为朱由检治病是他的荣幸。
“王爷客气了,无玥能为王爷治病,是无玥的荣幸,又何尝不是我们之间的缘分,雨大人成全了我们的缘分,无玥感激不尽,还能见识一下那样绝世的功夫,才是三生有幸。”
吴无玥想起了临空飞翔的感觉,背上的汗毛有点再站起来的感觉,对着那样的绝世高人,他不敢有什么抱怨,就算医术再好,但是雨化田半夜里不知不觉给他一刀的做法,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所以武力值不行的时候,就要识相一点。
雨化田真的不是有意在外间听他们说话,但是听到吴无玥的话语,总觉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好像自己一不小心把月老的活给抢了似的。什么叫做两者之间的缘分,还有生了一场大病,能得来的缘分吗,多么不吉利的事情。
方正化这时候走了过来,他手中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药,看着雨化田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到有些别扭。
雨化田迎上了方正化的目光,正好逮到了其中那丝不解,心说这耳力太好,也是一种不能言说的苦恼。方正化向着雨化田点头问安了后,便敲响了房门,“王爷,药好了,可是现在就用?”
“进来吧。”朱由检看了一眼那碗中药,胃中一苦,他本人是极其讨厌喝中药的,这股味道总是让他习惯性地想起当年还是龙套时,从一桶泔水中钻出来的滋味,这些年过去了,那样的滋味还是牢牢地印在脑海中。
虽说如此,朱由检还是面不改色地端过了药,轻轻地吹了一下,确保它已经是温的之后,根本不像别人讨厌中药就一口闷的急速,而是缓缓慢慢地咽了下去。喝完之后,他笑着把碗放回了方正化手中的端盘上,对着一边的吴无玥说,“无玥的药真是见效的快,这两日辛苦你了,你还没有用膳吧,有什么喜欢吃的,和方管事说一声,别的他不行,在膳食上面却是门清。”
方正化听见了朱由检的吩咐,马上就明白了王爷对此人不只是对着一个大夫的看法,也不知道是有什么打算,但是眼前却是一定要照顾好才行,“吴大夫尽管吩咐,小人这就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无事献殷勤,非女干即盗。吴无玥深知吃人地嘴软的道理,他只是一不小心被雨化田抓来了,更加一不小心马上治好了朱由检的病,就算朱由检说着推崇师傅吴又可,也不用这样的礼下于人。难道他是看出了一些什么。吴无玥低头抬头间也是扯出了一个笑容,也没有推辞,反而谢过了朱由检,“那就谢过王爷了。也麻烦方管事了。”
说话间吴无玥就随着方正化先告退了,雨化田这时候从外间走了进去,他却先看向了吴无玥,昨夜走得匆忙,现在仔细看看这人,确实有种奇怪的感觉,而就看到吴无玥的目光在药碗上停留了半分,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
吴无玥抬头就对上了雨化田的眼神,也不知道其中的意味敬佩还是其他,微微示意后就擦身离开了。
“希声辛苦了。”朱由检半靠在床上,面带倦意,示意雨化田把门给关好,说的是这次治病的事情。“这次要不是有你在我身边,谁能找来一个有本事的大夫呢?”
“这是我应该做的。”雨化田却是没有用属下这个称呼,这短短几日他忙里忙外,也不知是否只是为了救回一个主上。“冬令时节,易感风邪,隐之要多加保重才好。”
“你却是知道,我不是因为风邪病的。”朱由检偏过了头,收回了刚才还有的一些暖意,目光幽深地看着雨化田,伸出了右手摊在了雨化田的面前,墨汁马上从雨化田的袖子里头跳了出来,窜到了朱由检的手上,用小脑袋蹭了蹭,终于笑面虎又活过来了。
“你也应该清楚了,现在的世道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今后的路恐怕比想象中还要难一些。那么希声这几日可是有了什么打算?”
雨化田听着朱由检还有三分虚弱的声音,这人虽然身体抱恙,但是却再也没有了那日的惶恐与彷徨,这场病不知道究竟改变了什么,反而让他的意志坚定了起来。“属下当然是听从王爷的吩咐,惟命是从。”
朱由检只是微微勾起了嘴角,心不在焉地摸了摸墨汁的尾巴,把它倒挂了起来,也不在乎它在空中毫无着力的可笑模样。惟命是从,从到几分为止呢,光有三五分可不行,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对着雨化田不想再玩你猜我猜的游戏。
这次的病来的过于突然,却让他明白了很多,他根本无处可逃,要是他不是信王,雨化田会帮他吗?会随他隐居海外?这根本不可能。而对方已经知道了那个宝藏的秘密,自己是信王的时候,自是想着辅佐,一旦不是,恐怕只会是夺宝杀人吧。没有了雨化田帮忙,乱世之中,他一人何谈平安地走。
而这次的生病也让他看明白了雨化田的选择,其实对方已经别无选择。想要平步青云,位极人臣,除了自己谁也给不了他那些权柄,因为眼下皇上只有他一个亲弟弟。如果,到了今天雨化田还不能真心实意地选择他,那么只能对不起了,不为我所用,不如毁去。
“这段时间,跟着你一起离京的那些锦衣卫新人,可都已经懂规矩了?我估摸着会要去北边看看,人手上不会有问题吧。对了,我说的北边,是途径开封后,直入山东到了日照,坐船去看看辽东一线的情况。”
雨化田暗中皱眉,这不是没事找事做吗!辽东一带早就是混乱不堪,就算今年努尔哈赤死了,皇太极继位,后金的局面并不安稳,但不是朱由检孤身直入的好时候。或者说从来就不会有这样一个时候。要在那里面保全朱由检,非要拼尽全力才行。
可没有等雨化田回答,朱由检就直起了身体,猛地拉过了雨化田的手臂,将他带到了床边,“希声,还是先坐下来说话吧。”
这不和规矩!雨化田刚才差点没有想要一袖子把人给掀翻,可是硬生生地克制了住了自己的动作,眼前的这位是信王,他也早就不是那个权倾天下的西厂督公。忍而非狂,才是最好的处事之道。
“我朝开国至今已经快要二百六十年了,算起来这里面发生了不少的事情,要说与其他朝代有所不同的,莫过于厂卫的建立。希声投身锦衣卫,对其中的事情一定知道的不少,这世间昙花一现的东西很多,成化年间的西厂何尝不是其中之一。”
朱由检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微微前倾了身体,靠向了雨化田,“汪直也是费尽心机才爬到了那个西厂厂督的位置,他办案数量之多、速度之快、牵扯人员之众,都远远超过了东厂和锦衣卫。”
雨化田面无表情地低着头,听着朱由检的话,从他无缘无故提起了西厂,就勾起了自己埋葬的记忆,也不知道后文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