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深停住脚步,看着亦步亦趋的安简,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看得安简都有点手足无措了,才说:“大前天是我妈妈的忌日,今天是我爸爸的忌日。”
大前天?也就是上次见面的次日。
他当然了解过方云深的背景,知道他才三岁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那时他那么小,小到没有记忆,恐怕对于父母也不会有太过深厚的感情,是自己把这个一贯故作坚强的孩子逼到去找虚无缥缈的双亲汲取力量,恐怕真的有点过分了。
跟一个流氓土匪斯文败类说过去讲感情实在是件蠢到家的事情,方云深对安简其实没有任何指望,他只是憋了一天想说说话刚好这个人就在面前而已。换个别的认识的人他也是这么一句话,不必安慰,他只是需要倾诉点什么。人就像一个气球,装得太满了会爆炸,方云深向来注意自我调试。
所以这就是天意,就这么巧安简今天也不用工作,而新搭上手的选秀新星被关进录音棚了没十天半个月出不来——他的身份和地位需要一个可以带得出去的人,仅此而已。
老实说,安简没法给方云深一个准确的定位。不是说他在他心里没位置,就是占的位置太大分量太重了反而不好说。他是个双性恋,喜欢男人也喜欢女人,当然更喜欢男人一点。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心动的感觉,读书的时候为博美人一笑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干过。最严重一次是在德国,一声不吭地退学断了所有退路,老爷子差点没杀过来拧断他的脖子。这事后来被清算得很惨,他刚一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就被扔进部队,就在姐夫眼皮底下讨活,老爷子亲自督阵,实打实的被狠狠操练了两年,复员第一天回家老太太隔着猫眼看了半天不敢开门,说这是哪儿来的煞星这不是我儿子!
如此一番折腾便算是出柜成功了。如今三十好几了家里也不催他结婚,反正老两口已经有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一个外孙一个外孙女圆满得不得了,再来操心指望他,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么?
对于方云深,安简是这么想的——首先这个人自己很喜欢,非得到不可,就算是直的也要给他掰弯了,何况他也未见得有多直。其次,当初想的什么得到了就不稀罕了都是瞎扯淡,他已经上过他一次,滋味相当不错,迫切地期待第二次,至于什么时候是个头,还真不好说。
他想得挺美的,可惜现实很残酷,坐在他对面大口大口吃着海鲜饭的小子很无情。
方云深是真饿坏了,他本来是想拒绝安简的邀请来着,但他欲哭无泪的发现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他的钱包和手机双双抛弃了他,应该就是在地铁上睡着的那会儿被偷走的。太疏忽了!太大意了!太点背了!
化悲愤为食欲,他把食物假想成偷他财物的蟊贼和安简,狼吞虎咽相当入戏——吃饱了才有力气伤感,才能和眼前的这个恶魔斗智斗勇。
很快一大盘海鲜饭就见了底,方云深有些意犹未尽,舔了舔勺子刚准备放下,安简把他的那盘换了过来。
“吃吧,我没动过。”
错愕之中,方云深咬着勺子瞪圆了眼睛望着安简,像是在看一头怪兽。
安简有些尴尬,又推了推盘子,说:“我真没吃过。”
意思就是这上面没我的口水你不用担心间接接吻你唯一可以嫌弃的理由就是放凉了但是没关系我可以再叫一份马上就好。
方云深还是放下了勺子,双手叠放在膝头,腰板挺直,身体微微前倾,相当正式相当礼貌的架势,说:“不用了,谢谢。”
这人怎么随时随地都这么别扭啊?最初的那点乖顺不会是装的吧怎么如今荡然无存了呢?安简皱眉,说:“你不吃饱怎么跟我斗智斗勇?”
被道破了心事的方云深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扯着面皮说:“真不用了,我吃好了,晚饭吃七分饱才健康。”
意指安简是有损他健康的祸首。
餐后甜点是芒果布丁,方云深的大爱,可他吃着吃着突然停下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
安简让自己的眼神更加深情款款,柔情似水淹死人,方云深哆嗦了一下,鸡皮疙瘩落满地。
“喜欢么?”
“喜欢才怪!换你试试,被人这么盯着吃饭,迟早吃成胃溃疡!”公共场合不宜大声喧哗,方云深刻意压低了声音也压低了气势。
“哦,那我还真想试试。甜蜜的痛苦啊~”
安简的笑容让方云深毛骨悚然。他必须承认,他没那种天分,对着一个这么恶心的人还能表现出柔情蜜意。罢了罢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在这个男人面前早输得连裤头都不剩了。
打定主意不接招,就不接招,非暴力不合作到底,看他能坚持到几时!
吃完了饭安简迟迟不结账,身无分文的方云深只好陪他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方云深觉得要是有一天这男人落魄了完全可以转行去写言情小说,这么肉麻恶心的桥段一套接一套,信手拈来,哪个无知少女招架得住啊,还不得纷纷拜倒在西装裤下?这么说来他去当牛郎仿佛也是上上之选。
“我猜你一定在想怎么才能让我不战而退,猜对了吧?”安简的笑容有些小得意。
方云深一个白眼翻过去,心想叔叔你奥特了,那是我十分钟之前的想法,你猜那会儿我正可劲儿腹诽你呢你怎么就没感应到一丁点儿呢?
安简确实没感应到方云深的腹诽,他伸出手去想摸他的脸颊,眼睛里满是蛊惑的光芒,声音也带着催眠的意味:“我说,你还是想想怎么才能让我腻味比较实际。”
云泥之别的前提条件!
方云深一拍桌子:“你!做!梦!”
离开餐厅的时候方云深问:“能答应我一件事么?”
“你说。”
“别到学校来找我。”
这算是让步了吧,居然没说“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安简挑挑眉:“公平起见,你也答应我一个条件。”
方云深无奈到脱力:“什么条件?”
安简估摸着不平等条约也得考虑对方的支付能力,签了却付不起不如不签,这么一琢磨慢了三秒钟才说:“你得接我的电话。”
“我能不答应吗?”
“你可以不答应。”安简笑得很像黄世仁。
割地赔款啊丧权辱国,点头的一瞬间方云深觉得人生真是很奇妙,每当你以为已经到了最低谷总会发现前方的海拔更低。
餐厅楼下就有一家苏宁,安简领着方云深往里走。
进门的时候方云深有些犹豫:“我不着急。”他还想最好永远都不买新手机呢。
“反正迟早都是要买的。趁着我在,尽管挑个喜欢的。”
方云深咬牙切齿:“我怎么这么讨厌有钱人啊!”
安简笑着去摸他的耳廓,说:“仇富是一种畸形心理,小朋友。”
方云深看中一款诺基亚的中等价位手机,耐摔,适合学生用。安简让售货员开票,方云深敲着展示台说:“别太过分啊!”
安简笑说:“不过分。就喜欢这款吗?我看新出来那款好像不错……”
话还没说完,方云深起身就走了。
“先生……”售货员在边上小声试探。
安简回头说:“就要这个,包起来吧。”
方云深对这一片不太熟,在公交站对着地图研究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回家的路线,初步估算走回去至少得花两个钟头。刚走了半条街,听见身后有人在市中心违规鸣笛。
“气消了就上车。”
“借我两块钱坐公交,赶明儿连同饭钱一起还你。”
“用不着。”
“我说安简,”方云深双肘架在摇下的车窗上,捧着脸,挺认真的问,“你就是这么喜欢一个人的么?”一步一步把他往绝路上逼,所谓的爱你爱到杀死你?
安简探身,扣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拉过来亲吻,很快放手,揉了揉眉心,也相当认真的说:“从来没有情人抱怨过我不好,方云深,你是第一个。”
“你真可怜。”怜悯的情绪相当到位,方云深一边擦嘴一边摇头一边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
他今天被他折腾得身心俱疲,现在只想快点回家,估计他也没兴致再折腾了,一路相安无事。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一大捧冷水浇到脸上让方云深彻底清醒过来,吃过早饭精神百倍地出门,一见朝阳心生万千感慨——肉体果然是软弱的,不可靠的!昨儿晚上要是有现在这状态,就算要他一路走到广州去他也坚决不会坐上安简那厮的贼车!
上午一二节没课,他去挂失银行卡,幸好身份证放在家里不然又是一个大麻烦。
回学校的路上看见前面两个说说笑笑并肩走的人觉得眼熟,不是曾钊和他那宝贝疙瘩傅守瑜么?轻手轻脚地赶上去,伸手拍傅守瑜的右肩却跨到左边喊:“曾院、小傅,早啊!”
“早。”傅守瑜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
曾钊却竖起眉毛:“还小啊?”
方云深笑得没心没肺,大大方方向曾钊伸手:“有钱没有?”
“干嘛?”
“劫富济贫。”
曾钊拿出钱包在他面前晃晃:“老实交代,要钱干嘛?”
“我钱包丢了,手机也丢了。”
“个倒霉孩子!”曾钊的一阳指戳上方云深的脑门,打开了钱包,问,“要多少?”
方云深转转眼珠:“一千没有,两千也行,直接把卡给我就更好了。”
曾钊直接把钱包的所有现金都塞他手里了,拿着那不薄的一沓查票,方云深觉得自己也变成了有钱人,无限唏嘘。趁着里上课还有一段时间,蹬蹬蹬跑到附近的苏宁买了一个和昨天看上的那款一模一样的手机。
远近亲疏他向来分得清楚,曾钊是谁?曾钊是他叔叔,亲叔!
安简有一个多星期没去找方云深,拍卖行里出了点事——秋拍刚结束,有个客户质疑自己拍到的康熙青花将军罐是赝品,要求退货,不然就起诉。
古玩这东西,本来就众说纷纭没个定论。我觉得是假的你非说是真的大家都是所谓专家,信谁?也有人出了大价钱买下一件东西,谁见了都觉得不值,可人家就是乐意,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
拍卖行为了信誉自然是尽可能的保真,但并不能保证所拍的每一件东西都是真的。每次拍卖之前都会有大型的展示会,欢迎买家、专家、权威到场近距离鉴赏。
有人打眼有人捡漏,那是个人的修为和缘法,按理说不该牵扯到第三方拍卖行的。但这次对方来势汹汹,仗着有点身家背景就横行无忌,一副吃定了拍卖行的样子。
其实这事安简在秋拍结束的第二天就有所耳闻,当时没太放在心上,毕竟行业规矩摆在那里呢,虽然是不成文的,随□□代下去让瓷器部的经理负责处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闹得这么僵,那人都放下话来了:我要发动大家伙联合起来抵制你们公司新年档的瓷器专场!
好家伙,全公司上下齐心辛苦筹备了整整一年,那可是两亿保底的生意啊,真流拍了可不是好玩的!
电话里头说得是十万火急,安简一坐进车子就让秘书把瓷器部的经理叫到办公室里等着。等问明了情况,悬着的心顿时放下——确实是对方无理取闹。
那瓶子仿得太真,当初连安简都蒙过了,展示会上那么多专家也说没问题,那人拍回去过后一不小心摔了才看见藏在内壁的暗记。本来就是为了投资牟利,这要是好的,他一转手也就过去了,结果一摔,啪,近百万打了水漂,又发现原来是个假的,能不借题发挥么?
赌桌上,输不起的永远比输得起的多。
“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啊这么横?”安简觉得那名字耳生,向秘书打听。
“XX的舅子。”
安简皱眉想了一会儿,只觉得像是在哪儿听过,但就是想不起来,虚心求教:“XX又是谁?”
在安简看来这根本就不算个事,一个电话打过去,不到五分钟,摆平。
心情却被彻底败坏了,暂时不想去方云深那儿自讨没趣,临下班时打给选秀新星,本该在专心录专辑的人不到三秒钟就接起电话,猫咪一样软语撒娇录音好辛苦嗓子好痛老师好严厉好想你啊这么久不联系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安简越听越受用,安慰了几句才问有没有空。
那头说有啊有啊,欢呼雀跃,恨不得马上拍拍翅膀飞过来。小姑娘一个。
亲自去接她,在距离录音棚一公里外找了个露天停车场把车停下,给小姑娘打电话。通话完毕不到十分钟人就来了,帽子围巾墨镜把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遮得严严实实,做贼似的上了车,一层一层解除武装,变魔术似的露出白皙细腻的肌肤,眼神妩媚,嫣红的小嘴还呼呼地急促喘息着,大概是一路跑过来的。
安简并不急着开车,有些怜惜地轻轻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小姑娘主动凑过来,温香软玉满怀,欲望渐渐膨胀,唇舌纠缠,安简升起了遮光幕。
激烈的一吻结束,灵巧的小舌却并不急于退回,轻轻地舔,慢慢地描,像收起了爪子的猫掌一下一下撩拨。
安简捏了捏那盈盈一握的小蛮腰,不带一点鼓励的意味,下一秒,他推开了她。
浮现在小姑娘脸上的表情不是受伤,而是疑惑。
一瞬间的平静,一切都变了味道,安简倾身替她扣好安全带,状似无意地问:“是谁教你的?”
毕竟年纪小,面皮薄,眼神闪烁,表情极不自然,不说话就代表默认了。
安简突然想起不久前某个小孩儿刚说过“你真可怜”,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了。唰地坐直了,边发动车子边平静地问:“想吃什么?”
小姑娘好像暗暗松了一大口气,又回到眉飞色舞的状态,拿手的娇憨可爱,说:“火锅!”
“嗓子不想要啦?”一贯的宠爱骄纵,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要鸳鸯锅,先在红锅里煮熟,再放到白锅里涮一涮,不就好了?”
“想得倒美,回头老师又有理由收拾你了。听话,换个别的。”
“那就吃海鲜饭,辣味的!”
“不许!”
真搞不懂,海鲜饭有什么好吃的?
与此同时,目前的身份仍是一名小干事的方云深同学正坐在社团联合会主席的办公桌上,怀抱一把木吉他,大方地接受宣传部的MM们点歌。
“张震岳的《小宇》!”部长大人永远拥有绝对优先权。
“没问题!”方云深打了响指,调弦试音,脚跟轻叩桌子,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声音同他的外形一样干净清爽让人看了就心情愉悦,并且因为认真而格外的可爱: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比方说当我遇见你,你那双温柔莹剔透的眼睛,出现在我梦里。
我的爱就像一片云,在你的天空无处停,多渴望化成阵阵的小雨,滋润你心中的土地。
不管未来会怎么样,至少我们现在很开心,不管结局会怎么样,至少想念的人是你。
我不会把它当作游戏,因为我真心对你。
总有些话是不能提,怕你会掉入选择题,我把情感自私的那一面,隐藏在黑夜里。
我的爱就像一片舟,在你的心湖无处停,寻寻觅觅一个美丽的港湾,希望不再流浪漂荡。
我不管未来会怎么样,我不管结局会怎么样,但我每天都想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