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冒着危险来到训练点，不就是想活下去吗？既然我们迟早都要被放弃，你们当初又何必收留我们！”
“你以为你是谁？杀人偿命！”
“你干脆把我们全都杀了好了！反正我们的命也不值钱！”
宁以安眉毛都没皱一下，嗤笑一声，“我是谁？我是A级中阶异能者，直接杀了这里所有D级异能者加上你们这些普通人，也花不了十分钟。”
说着，宁以安举起刀，依次指向质问声最大的那群人，“把你们全杀了？以为我不敢吗？要不要过来试试？”
喧嚣声瞬间迸发，又瞬间平息。鸦雀无声。
宁以安淡淡地接着道，“按照规矩来，该测等级的测等级，异能者最好叫上自己的亲属，不要离太远了。至于闲杂人等，围观可以，一旦闹出动静，后果自负。”
这次没有人有异议了。
A级中阶的实力……他们也知道，外面那些异兽中最高等级的B级，已经让他们无法应付，A级，简直难以想象。
欺软怕硬也好，审时度势也好，他们轻易的妥协了。
宁以安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三台测试仪器的中间，搬了张椅子，旁若无人的坐了下来。
负责测试的军官们早都被吴岷杰嘱咐过，这是指挥官的后备人选，此刻见到宁以安的表现，纷纷心中慰藉，只觉吴总指挥没看错人。
有实力——哪怕最混乱的时候也能活下来；有魄力——虽然略显冷酷，但能够最好的贯彻命令；并且十分果断决绝，在所有的异能者中，是最有希望让C市留下人类火种的对象。
测试进行的很快，Q高中训练点的异能者总共700多人，百分之50的人达到C级水准，另有百分之20的人迈进了B级的门槛。
而剩下的两百余人，虽然不甘，但在宁以安铁血的震慑下，也不敢造次，只能默默的转头离开队伍。
半个小时后，五百多名BC级异能者带着总计八百多人的亲属避入第一实验楼中，余下的D级异能者以及2000多名普通人，有的离开此处，找地方躲避，还有很多人，却是有意无意地将实验楼包围起来——并不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陆静柔和林嘉，是那百分之二十的B级异能者之一，这会儿他们已经回到了六楼的住处，正站在窗子旁。
他们和林父林母同在一个小办公室里打地铺，条件还算好的了，新进楼的异能者们，B级住办公室，C级则是挤在教室里，连可以躺下的地方都很少。
林嘉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背过身体，不再看下面的情况。
林父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不管怎样，得过且过吧！”
“爸、妈，下面那些普通人，过会儿就会全部死掉了……可我们，又能再活多久呢？”林嘉双手捂住脸，低声问。
林母捏了捏手指，“儿子，等到情况危急的时候，你就不要管我们了。你和小柔都是B级异能，哪怕面对B级异兽不是也有精神力免疫吗？你们俩一定能好好活下去的！”
“妈你说什么呢？！”林嘉抬起头，拔高了声音，“你们要是不在了，我一个人活下来又有什么意义？！”
“林嘉！”陆静柔忽然道，“你看看下面那些人。”
林嘉别过头，“看过了。”
“他们想活下来，想等待时机，看局面混乱时能不能混进楼里——可是，或许压根不会有混乱的局面。当异兽密集涌来时，总指挥说不定会直接下令把实验楼周围都一次性炸平！”陆静柔抬起手，指着下方的人群，“那个时候，我们就会看到，这些同胞，在爆炸声中灰飞烟灭……”
仿佛是在印证陆静柔说的话，训练点的两重围墙轰鸣着坍塌了。
黑色潮水般的异兽涌进训练点，快要到达第一实验楼时，绚丽的火焰像一朵朵艳红的云朵升腾而起，吞没了异兽，也吞没了楼外人们的躯体。
整个训练点陷入一片火海。
火光似乎将这一片天空都染红了，六楼的窗外折射进几缕红光，映照在陆静柔秀丽的脸庞上，带来几缕悲怆的色彩。
“活下来就是意义，”陆静柔眨了眨眼睛，眼眶泛红，“林嘉，伯父、伯母，我们都要好好的活下来。”才算对得起死去那些人们的牺牲和退让。
林父林母对望一眼，最终点了点头。但两个孩子却没有发现，他们的眼里的神采，并非是求生的决心，而是柔和的欣慰。
46、余光
宁以安站在吴岷杰身后，无言地看着一块块或通红，或黑屏的显示屏幕。
“大幅度缩减了防线长度，异能者之间轮换、休息的间隔更长，我们的整体防御力确实提高了——但即使这样，也不一定能撑很久。”半晌，宁以安才开口道。
吴岷杰点点头，“是啊……可除了拼尽全力的多撑一会儿，我也没有别的可以选择了。”
他伸手揉了揉额角，微阖的眼眸里全是血丝，“你觉得，我们撑得过中午吗？”
宁以安默然，“忽然觉得这个早晨太漫长了。”
“是吗，”吴岷杰苦笑着，指了指身前桌面上的几个绿色信号灯，“这些灯，只剩5个了。”
“代表，C市现存的训练点吗？”宁以安问。
“对，”吴岷杰再次发出长长的，郁结的叹息，“身为指挥官，可连我都毫无信心，C市，是否还能在异兽手中继续留存。”
宁以安抿了抿唇，“炸药、枪支那些，应该还有吧？第一实验楼，不会那么轻易就被突破的，不是么。”
“这些军火当中，容易使用、运输的，当初宣布建立训练点时，均分给了20个训练点，数量有限，而杀伤力更大的放射性武器、大型导弹等，只有C市总司令才够级别调用——但杨司令被异兽作为重点目标，半个月前就被杀死了……”吴岷杰闭上眼，对着耳机道，“实验楼外爆炸的余波已基本平息，校外街道中的异兽正在向本训练包围而来。”
他一句话将原以为能稍稍喘口气的异能者们变得紧张起来，“立刻联系原本各区的教官，本实验楼1、2、3楼需要布置防御，请大家尽快各就各位。”
林嘉和陆静柔刚刚躺上各自的地铺，准备小眯一会儿，没想到战斗根本就没结束。
林母给两人递上两杯水，“喝口水再走吧！”
陆静柔接过水杯，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我马上给罗教官打电话。”
林嘉无力地道，“异兽，永远也杀不完，而人类，却越变越少……”
“林嘉！”陆静柔斥责道，“你是怕了，还是倦了？”
“我不怕！也不怎么累，”林嘉争辩，“我说的有错吗？再怎么抵抗、再怎么战斗，人类、我们的结局，都只会是失去意识，躯体慢慢腐烂……”
“哗啦！——”
一杯水泼到林嘉的脸上。
“林嘉！”林母怒道，“我们还以为静柔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活着不就是意义吗！中午也好明天也罢，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得撑下去！”
“妈！”林嘉抹了把脸，“我们想活下去，可十几分钟前，那些牺牲了的人们呢？他们不也想活下去吗？可是……我们进来了，他们就这样、就这样死了……”
“哪怕在和平时，也有人碌碌无为、衣食拮据，有人挥金如土、舒适安逸，半个多月来，你们的教官不是早就说过，好好练习、努力，异能才能进阶吗？他们之前懈怠畏缩了，今天上午，就是承担结果的时候。”林母放下水杯，后退几步，站到林父旁边，这对中年夫妻相爱数十载，此刻也伸出手，彼此相牵，“而我们，是沾你的光才进来的——儿子，你长大了，但还有很多很美好的东西没有体会过。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你能活到最后——”
林嘉的眼泪夺眶而出，“对、对不起，爸爸妈妈……我、我其实真的，真的很害怕，害怕我保护不了你们……你们面对异兽几乎没法自保，要是我不在你们身边……甚至，哪怕我们就呆在一起，我可能也没法万无一失的护住你们……我、我！——”
站在边上的陆静柔，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彼此相拥，不由露出笑容，却温暖而寂寞。
与此同时，数里之外的左予平，在早晨柔和的太阳里，缓缓停下了越野车。
好像，该吃早饭了。
已经不需要睡眠的左予平，缓缓地阖上双眼。
机械地将水和食物塞进嘴里，仿佛是在咀嚼白纸的口感，却让他忽然扯出一抹微笑。
也好，总之也没有味觉了，那就假装它是以安做的味道吧。
车子停下没多久，就再次轰鸣着驶向远方。
以安。没有你的未来，比我想象中的更难以忍受呢。
47、牺牲
当防守区域缩减到仅仅一个楼的大小时，这些异能者轻松了非常多。
就算需要上下三层楼同时布防，500多名异能者也能够四批人同时轮换，每人有将近1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异兽被牢牢地阻隔在了30米以外。
30米，说长不长，说远不远。
一直生活在围墙以内的普通人们，其实基本不知道E级以上的异兽是什么样子，此时站在楼上，看着外面C级异兽拥有的人类脸孔，都说不清心里是恐惧还是嗟叹。
他们都想到了，异兽的出现一定和人类脱不开关系。
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死在异兽手上了——其实，也是死在了人类自己的手上。
悲观的情绪蔓延在每个人眼中，但这其中，又或多或少都带了些释然。
只要你能活下来就好。他们许多人都在心中默念，你要好好努力，提升异能，只要精神力上去了，就轻易不会死去了。未来的世界，就留给你们了，而我们这些拖油瓶，怎么样都无所谓。
牺牲，似乎总是来得这么突如其来，而又顺利成章。
人类的历史中，每一次跌倒与前行，每一次破灭与新生，都伴随着数不清的死亡与痛楚。
宁以安本想下楼一起参与战斗，却被吴岷杰留了下来。
他看着这位中年的指挥官不断地随着战斗进展调整指令，间或接通通讯器，与剩下的另外四个训练点联络。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十倍，宁以安看着异兽组成的黑色潮水在楼外三十米处，潮起潮涨，时而逼近，却又被守卫的异能者咬着牙打退回去。
4个小时。
他们撑过了中午。
桌上的信号灯却已只剩下了两盏。它们的下方，标了小小的标签：Q高中；S省科技大学。
“嘀铃铃——嘀铃铃——”
吴岷杰立刻接了起来，“喂？老程？”
“老吴……我们这里，坚持不住了……”
宁以安极好的听力使他听清了话筒对面的声音。
那人急促地喘息着，接着道，“它们马上就要上楼了，我尽力带人突围，你——如果实在防守不住，你也——”
“老程、我！——”吴岷杰艰涩地说，“我也放不下——”
“呵，”男人哽咽着叹了口气，“随你吧，如果我能逃出来，就来找你，还有，保护好那个A级！”
电话那头猛地传出一阵坍塌的声音，接着便是“嘟嘟”的盲音了。
吴岷杰难得地呆愣了几秒，双手撑着桌面，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两个绿色的光点。
短短三秒过后，另一个绿点熄灭了。
吴岷杰身体摇晃两下，却又很快稳住了。坐回他的位置，抬起头，扶好耳机，继续他的指挥。
宁以安轻轻站起身，走到窗边。楼下，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异兽，蔓延着，扭动着，仿佛要吞噬掉所有的希望与生机。
是了，C市仅剩的人类聚集点，同样也是它们仅剩的美餐。全市的异兽，都还在朝着Q高中源源不断的赶来吧。
宁以安咬紧了嘴唇。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他想要照顾好那些孤儿院的孩子，还有院长的躯体，还有林嘉和陆静柔他们……可是，他大概做不到。
数量太多了，而且，它们还正在不断地藉由死去的同伴来提升等级，估计不久之后，还会有B级异兽成批现身。
正在防守的异能者们同样注意到了，异兽的数量一直没有停止过增长。
但他们……除了死命守住自己的位置外，也束手无策。
害怕、牵挂、担心、难过、绝望，种种负面情绪的交织，反而发酵成了战斗的意志，促使着他们一次次压榨自己的精神力，竭尽所能的攻击。
然而，终究没有奇迹发生。
战斗的转折，发生在盛夏太阳正欲倾斜的4点钟。
第一只新进化出的B级出现了。这是一个信号，代表着C级异兽终于抵达了他们进阶的临界点。
B级，一只只的出现、增多。
吴岷杰立刻要求防守中的C级异能者撤换下来，由B级异能者接替防御。
B级异能者却也撑不了多久，一来人数不够，二来B级实力太强，防守难度远比想象中大。
宁以安再一次问吴岷杰，“我可以下去战斗吗？”
吴岷杰再次摇头，“不，你应该听到了吧，我们必须保护好你。”
“我有自保的能力。”
“你保护得了一时，也撑不了一世。”
“那……我们怎么办。”宁以安叹了口气，伸手缓缓摩挲胸口的护身符。
吴岷杰摘下耳机，站起身，直视宁以安的双眼，“宁以安，走吧，带上你想保护的人，从地道走。”
宁以安错愕，“这是，临阵脱逃？”
“不，”吴岷杰道，“再过一会儿，我会召集所有人躲进地道里，但出于保险考虑，你得先走。”
宁以安反应得很快，想起吴岷杰刚刚的通话，“你……留下来断后？”
吴岷杰微微勾起嘴角，“小伙子，反应得很快嘛——对，我和剩余的军人留下来，暂且顶住。”
宁以安虽然只和吴岷杰相处了不到一天，却对这位长辈似的指挥官很有好感，“但是、但是你也可以先走的吧……你可以和我一起的。”
“我是军人，”吴岷杰笑着，坦然而骄傲，“从军近二十年，国家培养我、信任我，我也从未辜负过祖国和人民的期待——今天，我也将对得起我当初的誓言！”
宁以安愣愣地看着他坚定的神情，与几夜未眠留下的通红的眼眸。如果是在半个月前，他听到这一席话，一定会觉得无趣而不切实际。可现在，在触手可及的死亡面前，他却觉得，真实得过了头。
但现在不是犹豫与矫情的时候。宁以安深吸了一口气，“好，我马上就去叫他们。”
迅速地转身下楼，宁以安知道，他大概此生都不会忘记刚刚的对话。
当宁以安背着院长的躯体，与林嘉四人、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在狭窄的地道里奔跑了二十多分钟后，隐约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
宁以安位于一行人的末尾，此刻遥遥望去，发现是异能者们追了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