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云斯岚冷冷道，手中的拐杖重重敲了下地板，他第一次这么明显的动怒：“你给我坐下！”
他不禁咳嗽起来。
整个会议室寂静无声，只有云斯岚停不下来的咳嗽声，没有人敢上前问候。
云浩星哼了一声，不甘不愿的坐了下来。
云斯岚终于止住了咳嗽，“这些资料里面，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多少投机，多少取巧，你自己知道。”
“云浩星，你是很聪明，但你要是有大哥一半稳重，我也不必来对你说这些。”
“当然，大哥要是有你一半聪明，我也不必自己揽着公司不放。”
云斯岚站起身，拄着拐杖推开会议室厚重的木门。
“云家的人没有一无是处的，你自己好好想想。”
云斯岚走后，会议室里仍然一片寂静，没有人敢对刚才的事评论什么，他们对视一眼，纷纷走出了会议室。
云浩星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双手靠在桌子上握着，他将头抵着手，眉宇皱起。
“虚伪……”他说。
不过少了刚才那一丝冲动的火气。
“咳，咳。”云斯岚不停咳嗽着，他匆忙按下电梯的门。
云斯岚走进电梯，他咳得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沈珞……
他想到了沈珞。
第七章：他的风（7）
云斯岚那天从公司回来后，就没有再去过公司，甚至连电脑都没有碰过，他就好像和外界断绝，业界也没有他的消息。
沈珞一如既往的每天来到疗养院，云斯岚也同往常不太爱说话，他们没有再讨论其他一些不好的话题，云斯岚平时放着笔电的地方现在总是摊着一本厚厚的书，沈珞一开始也惊诧云斯岚不再忙于工作，想了想却想到了不愿去想的东西，也就算了。
可虽然如此，沈珞脸上依然总是挂着温和的微笑，本来微微上挑的眼角温柔的弯着，含着笑意。
有一次沈珞前天晚上忘了把自己的书带回家，第二天去找的时候发现它正放在床头，虽然长得一模一样，可是沈珞的感觉不太对，直到他翻开书页，看到了那些字型漂亮却内容奇怪的笔记。
沈珞：“……”
不明觉厉。
他后来找是找到了自己的书，但之后在云斯岚看书的时候他总忍不住去关注一下，然后才震惊不已的发现，云斯岚竟然把他以前看过的书都买了一本一模一样的回来，不仅看得津津有味，还全都认真做上了笔记。
沈珞想，他要是只剩一个月的时间能活，他才不会把时间全用在看书上，那些作者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感动得哭出来。
沈珞没有好意思对云斯岚说那些都是他搜集来的写作素材，只好陪着他再看一遍。
不知不觉日暮微晚，天色昏黄。
橙红的夕阳从山的那边照来，青山像是被镶上了一边梦幻的金红色轮廓，映衬得那一片雪白的花瓣上，也染上一抹娇羞的胭脂色彩。
窗边的那盆茉莉却已经全部凋零，一个个绿衣花苞长了出来，有的长得大的，半开着含苞待放，有的长得小的，苞尖儿上也已经微微吐出了一点雪白。
夕阳从窗边爬进来，拉成长长的光线，走到微卷的纸页上。
沈珞的视线跟随指尖灿烂的金光，寻到云斯岚的脸上。
那一抹并不刺眼的橙黄光芒将他看书时微垂的眼睫照得纤毫毕现，他额前的柔软黑发也染上一点金光，那一线阳光涂抹得再好不过，简直就是这幅画卷中画师最得意的点睛之笔，美好得令人惊叹。
云斯岚察觉到了沈珞明显的视线，他转过头，声音清冷却轻缓柔和，“怎么了？”
沈珞漂亮的眼睛生动的弯起，像夜晚未满的月亮，他说：“云斯岚，我们交往也挺久了，可是你一次也没吻过我。”
他的话听起来有点委屈，声音里确是满满的温柔笑意。
我吻过你。云斯岚想。
沈珞突然轻轻靠近，吻上了那淡色柔软的嘴唇，触感微凉。
沈珞轻轻闭上眼睛，夕阳光映照着他的侧脸，热度温暖。
他亲吻了一幅画，他想。
第二天中午沈珞回了一趟公司，A5区离公司稍微有点远，所以这个月他都住在自己家里。
电梯上方跳动着数字，“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里面出现一个身形颀长的俊美男子。
“四哥！”沈珞有些惊喜。
“嗯？”乔肆凌微笑，“是沈珞啊，新客户怎么样？”
电梯门是从地下停车场升上来的，沈珞走进电梯按了楼层，脸上是一贯温和的笑意。
问候新客户是公司里人打招呼的方式，如果是绿茶就会说“啊，虽然性格不太可爱，但是个美人呢。”如果长得不好呢？不可能，长相不过关的客户他才不会接。
如果是陈二，他会回答“……还好。”当然，省略号包涵了很多意思。
而小酷一般会说“不太刺激，没有意思。”如果很刺激，一般公司里人是没机会问他这个问题的。
沈珞则实话实说：“他前几天总是忙工作，而且身体不太好。”
这的确是实话。
乔肆凌问：“我记得你的客户姓云，是云家的那个？”
“云家二少云斯岚。”沈珞回答。
“嗯……”乔肆凌没有做任何评价，“我刚结束一个单子，要去签到，祝你顺利。”
沈珞轻笑，好像不受任何影响，“好，谢谢四哥。”
乔肆凌是殷海区的头牌，是殷海业绩最好口碑也最好的职员，几乎每一个客户对他都有很好的评价，而且从未出现过关系结束后与客户藕断丝连的情况。
而且也是他，带沈珞进入到爱情贩卖公司的，他和乔肆凌的相遇很偶然，是在他大四的时候，正临近毕业。
那天天上下着小雨，外面天已经黑了。人来人往的高架桥上放着一个纸箱，人们行色匆匆的走过，谁也没有去看箱子里那只被丢弃的小猫。
沈珞却停下脚步，蹲下身看那只皮毛被雨水打湿的黑猫，雨伞都忘了撑好。
这时一个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也遮去了细雨。
沈珞漠然的抬起头，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轻轻弯着腰，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看猫。
“哟！小沈珞你回来了！”
“绿茶。”沈珞刚推开休闲室的门就听见了他的声音。
绿茶坐在沙发上，悠闲的叠起双腿，“你终于回家啦，我还以为你爱上新客户不打算回来了。”
沈珞笑，接过小酷倒的茶，没有回答。
所有人里面，只有绿茶把公司叫作家。
沈珞端着描绘精致的细瓷茶杯，喝了一口红茶。
嗯……没有茉莉花好喝。
第八章：他的风（8）
花园里有个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和小男孩。
“小岚，你看，这是红玫瑰哟，喜欢吗？”女人捧着一大束玫瑰花，鲜红如火的玫瑰映衬了她美丽的脸庞。
小男孩端端正正的坐在花园里的桌椅上写字，他的身体不太好，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样出去玩。
他笨拙的伸长脖子仔细观察了一下那娇艳的玫瑰，皱起鼻子摇了摇头，声音稚嫩，“不喜欢。”他伸手指向花园另一边开放的洁白花朵，稚气地说道：“我喜欢那个花，香香的，和妈妈一样喜欢穿白裙子。”
“那个叫茉莉。”
“茉莉怎么写？”
“让姐姐教你。”
“姐姐在哪儿？”
“妈妈不知道。”
……
“贵公子的智商检测结果很高，远远超出同龄人。”
“小岚，你真棒，你是爸爸的骄傲。”
男孩腼腆的笑着，满心欢喜。
……
天上的骄阳似火，天很热，非常热，晒得他有些昏昏沉沉的。
一声枪响，一声令下，少年如其他人一样冲了出去。
他拼了命的跑，眼前发黑，他跑得口干舌燥，喉咙犹如灌了火，这个时候他却忍不住咳嗽起来。
像往常一样，不停的咳，不停的咳，他喘不过气来。
终于眼前一黑，他躺倒在地。
好像有许多人蜂拥而来，他的脸颊贴着炙热滚烫的跑道，他觉得好热，好热，热得心脏发疼。
“小岚，没关系的，你永远是爸爸的骄傲。”
父亲？
“小岚，爸爸知道你累了，不要跑了，到爸爸这来。”
他为什么看见了您的身影？
“小岚……”
好热，好热，天上的太阳那么大，好像空气中流着火，他热得心脏发疼。
“云斯岚。”
一阵风吹来，他好像看见谁在花香中笑。
“你走累了吗？我可以扶着你。”
沈珞……
心好热，滚烫，发疼。
……
云斯岚终于从梦中惊醒，浑身被冷汗浸湿。
他突然感到眩晕，眼前发黑。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突然醒来而已，心口的地方却突然疼得不能忽视。
心脏一阵绞痛，痛得他喊不出声来，一如梦中。
他紧紧抓着被子，碰都不敢碰心口的地方，好像整颗心脏都暴露在外，风吹一下都会被刮得生疼。
他四处乱抓，他也不知道想找什么，突然的，他抓到一个东西。
“云斯岚？”沈珞伸出自己的手，任由云斯岚苍白湿热的手握过来。
云斯岚眼前清醒了一点，他看见沈珞的身影与梦中重合，脸上却没有了笑意，担忧的神色出现在那张温柔的脸上。
“需要叫医生吗？”沈珞问。
云斯岚仍旧说不出话，他一把拉住沈珞，紧紧的抱住他，发疼的心脏与他的胸膛紧紧相贴。
他冷汗涔湿的发贴在脸庞，唇色发白，他感觉到心脏仍旧疼得要分裂，却突然好像有了依靠。
沈珞有些茫然无措，他不知道云斯岚有多疼，只好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
却触到一片湿冷。
“沈珞……沈珞……”云斯岚在他耳边呢喃。
沈珞的声音很轻很轻，像是怕惊吓到一个刚从噩梦中醒来的小孩，“怎么啦？”
“我疼……我好疼……”
“要叫医生吗？”
“不要……”云斯岚的双臂紧紧缠着沈珞，抱得很用力，“我做梦了，梦见了母亲和父亲，还梦见了我初中时第一次参加运动会……那天太阳好大，好热，我的心脏好像烧着火……好疼。”
云斯岚的声音有些急促，直到疼痛稍缓，他才渐渐放松下来。
沈珞笑了，他轻轻抚摸着他的背，“云斯岚，你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再过两年就三十岁了，你这么大还会害怕噩梦，不怕你的那些死对头们嘲笑你吗？”
云斯岚也笑了，沈珞的话才更像安慰小孩子，幼稚的很。
他靠着沈珞的肩头，眼中是那盆全部凋零的茉莉花，风从窗口吹进来，摇动它的叶片。
他的眼帘垂下，掩下一片墨色，嘴角却轻轻弯起。
“不会……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他的声音轻在风声中，笑容微苦。
日薄西山，暮色昏黄。
第九章：他的风（9）
沈珞一连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回家，而是睡在疗养院的病房里，他和云斯岚在一起过了大半个月，才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他哭笑不得，他和以前的客户也需要一段相互适应的磨合期，却从没这么长过。
他晚上和云斯岚睡在一起，却真的是盖着被单纯聊天，有时还来不及聊天，云斯岚就睡着了。
他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书也不能再看了，沈珞把那些标着完整笔记的书自己收藏起来，却突然想起公司规定不能拿客户的东西，他皱着眉想了想，最后愉快的把自己的书和云斯岚做了交换。
“那盆茉莉我也买了。”沈珞坐在床上，像云斯岚平时一样靠在床头，“多少钱？”
身边一片安静，他没有得到回答。
云斯岚睡着了，像个孩子一样紧紧抓着他的手，沈珞突然有些害怕，他竟然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颊，又探了探他的鼻息。
温的，热的。
沈珞觉得自己疯魔了。
他低头轻轻理着云斯岚鬓边的发丝，声音轻柔好似哄人睡着的摇篮曲。
“喂，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沈珞熄了灯，掩好被子闭上了眼。
黑暗中云斯岚的眼睫轻轻颤动，像是破碎的蝶翼，挣扎起飞。
沈珞陪着云斯岚一起与外界隔绝，甚至不知今夕何年。
他只知道合约还没有完，这一个月的期限还未结束。
他知道有些动物能预料自己的死期，就好像犬寿命将至时会离开主人家里，因为它感到自己的身体虚弱，它需要一个值得安心的地方休息。
但他不知道人能不能，他有时在新闻上书上，也会看到一些被医生下了活不过几个月的断论，最后却依靠亲人爱人给予的意志力活了好几年的人，于是那些所谓权威的医生便把之前的断言收回，称之为是“医学上的奇迹”。
世界上真的会有奇迹吗？
沈珞偶尔也会想起云斯岚那天说的话。
可就算真的有，当死神来了，谁也挡不住。
云斯岚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坐在床上，沈珞出去换一壶新茶回来。
本来这些事应该是护工做的，可他最近越来越不安心，害怕陌生人的靠近，就好像预知了身体虚弱，害怕受到外界的任何一点伤害。
他低垂着头，抱着胳膊坐在床上。
有人推开门进来，他浑身轻轻一颤。
是沈珞。
他叹了一口气，好像安心了些。
沈珞放下了茶壶，他问：“怎么了？哪里疼吗？”
云斯岚轻轻摇了摇头。
沈珞坐在他的面前。
“想喝茶吗？我帮你倒。”
他摇头。
“想看书吗？我念给你听。”
他还是摇头。
沈珞的声音轻柔，甚至没有一丝不耐烦，他又问：“那你想睡觉吗？我陪着你。”
云斯岚微不可见的浑身颤抖了一下，他摇了摇头。
他其实有点困。
“沈珞。”他依偎进他的怀里，“陪我说话。”
沈珞眼角弯弯，笑意温和，“好，我在听。”
沈珞轻轻摸着他细软的发丝，听他讲话，从小时候讲到长大。
他抬起头，沈珞第一次直直看进那双墨色的眸子里。
他说，“沈珞，我也想摸你的头发。”
沈珞安静的低下头，让他微凉的指尖触碰他的发。
带着残败花香的风从窗口吹进来，沈珞柔软的发丝从云斯岚的指间吹走，没抓住。
窗下的茉莉茶园花开了一季，终于落了。
奇怪，都没有人来收呢。沈珞突然想到。
“沈珞。”云斯岚枕在沈珞腿上，他仰着头看向窗外，“我死后，就葬在那片茉莉花田里，你说好不好？”
沈珞眼帘垂下，唇边带着浅淡笑意，“好。”他回答，“我会去看你。”
“什么时候？”
“花开的时候去一次，花落的时候再去一次。”
云斯岚抓住沈珞抚着他发的手，拉下来按在他的心口。
他想，沈珞不懂花，在花的花期里，它会花开花落很多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