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件呢……要我帮你穿吗?”沈雁低声问,手里拿着的是他之前那条底裤。
齐誩这次真的涨红了脸,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不要……”
反正只是从一张床换到另一张床上。况且,让沈雁来做这件事,对自己心脏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沈雁轻轻笑了笑,不再言语,也取来一套衣服和裤子默默穿好。正准备把齐誩从床上抱下来,余光不经意间看到地板上有东西微微一闪,低头一看,原来是那时候被他扯断的那颗纽扣。
断掉的那根线头搭在衬衫领口下,可见他当时的动作有多用力。
齐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扣子的同时也“哧”地一声笑了,挨过去贴住他一边胳膊,喃喃道:“这件衬衫从今往后就要少一颗扣子了。”
沈雁不作声,默默把东西捡起来。
“我可以留着这个吗?”他忽然这么问。
齐誩先是愣了一愣,回过神来之后,他微微垂下眼睑,咬住自己的嘴唇低声笑:“……你留着这个做什么?”
沈雁也笑起来,很轻,笑容几乎不成形:“提醒自己你在。”
不等齐誩回答,沈雁已经弯身慢慢把人抱了起来。
齐誩再怎么说也是成年男人,要完全抱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他长大后还是第一次被人打横抱起,脸上烫得厉害,想要自己下地走,无奈膝盖还是软的,像被人卸掉了骨头,连自己站立起来的能耐都没有。
“别动。”
沈雁轻轻在他耳边叮嘱,语气温和却不容推拒。
齐誩只好乖乖让他带回卧室,放到那张宽敞的大床上。宽敞归宽敞,可被窝里面还是冷的,齐誩坐下去的时候不禁微微一缩,而沈雁下一刻已经跟着一起钻了进去,不作声地紧紧把他拥入怀中。
两个人在床头坐了一会儿,直到体温把被子熏得暖烘烘的,沈雁终于慢慢放开手,为他掖好被子,然后动身去把他的笔记本电脑和耳机都放到床边,这才轻轻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等我回来,很快。”
“嗯。”
沈雁起身,最后还低头默默看了一会儿掌心里那枚纽扣,揣回自己身上,无声无息关上了卧室的门。
齐誩拍拍自己的脸,希望尽快把温度降下来,与此同时打开电脑。
他的电脑并没有关,只是进入了睡眠状态。当他回到原来的界面,之前打开的所有窗口都还在,包括比赛用的YY频道。
齐誩急于知道比赛进行到了什么地方,才匆匆点了进去,便突然被一连串的频道内私聊吓了一跳。
——是“老五”。
不知道为什么,到目前为止这家伙已经连续发了五六条私聊给自己,而且还用的是血淋淋的特大号字体,让人无法忽视。齐誩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果然,老五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整个人僵了僵。
【★老五★】对【你】说:归期归期归期归期归期!!快上来,快听我说!!千万别让沈雁参加“顺阳侯”这场比赛!!赶紧去阻止他,现在就去,快!!
那一刻,他条件反射般绷直身子,有种马上翻身下来,去把刚刚离开的那个男人拉回来的冲动。
可这种强烈的冲动顷刻间被回忆里沈雁那句又低又沉的“等我回来”冲散,犹如临头一盆冷水,把他倏地浇醒。
——不。
不应该这么莽撞,自己应该相信沈雁许下的话,不是吗?
他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坐回床头,没有动弹,即使“老五”接下去所有的话都在极其强劲地动摇他这种意志。
【★老五★】对【你】说:……这场比赛的台词已经公布了……(扶额)
【★老五★】对【你】说:……那个台词实在……
【★老五★】对【你】说:不行的啦,他绝对不行的,快去阻止他,要不然的话……〒▽〒
【★老五★】对【你】说:归期,归期你到底跑哪里去了??明明见你挂在这个频道里面却不说话,也不知道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赶紧回话啊!!嘤嘤嘤嘤……〒▽〒
【★老五★】对【你】说:你应该和沈雁在一起吧?如果你不阻止他,就真的没有别人可以阻止他了……
……
……
阻止他?
为什么?
齐誩的手不自觉地从笔记本的键盘上松开,恍恍惚惚之间探到半敞的衬衫领口上,停在那枚扣子曾经所在的位置——仿佛这样简单的触碰,就可以让自己的手指和正握着扣子的那个人的手连在一起。
短短几分钟前,他们还躺在一起温存缱绻,以至于现在从书房到卧室这么一点距离都叫人不习惯。
如果是今天早上那个沈雁,自己估计不放心他一个人比赛。
但是……这个沈雁不一样。
齐誩盯住屏幕上“老五”的那几句话反反复复地看,最终目光定格在“台词”两个字上,忽然间似乎顿悟了什么,猛地抬起眼睛,看向频道公告上已经挂了很久的三幕官选台词。
沈雁轻轻抬起眼睛,看向公告内“顺阳侯”的三幕官选台词。
他其实很幸运。
坐下来的时候,在他前面的一位选手刚刚结束,还有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可以供他体会台词。一切都还赶得上,只是他注视台词的时间比前面两个角色所用的时间更长,长得像已经凝固了。
那上面的每一句台词他都记得,因为读过原作。
不过要自己念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他沉沉吸一口气,点开屏幕右下方的时间显示,看着里面那只时钟上的秒钟渐渐转够一圈——正好手里握着的纽扣也是一个圈,把它放在自己视线看得到的地方,时间所带来的压迫感一下子小了许多。
“下一位是22号选手。”
主持人阳春曲也看着时间。报出选手编号的时候,不得不说她心里有点儿虚。
“22号选手?请问你现在上线了吗?”
跟比赛开始前的提问差不多,连忐忑的语气都是一模一样的。
她此前一直没有见到“猫咪の爸爸”挂在频道里,比赛期间一边主持一边苦苦思考到时候该怎么办,其中最糟糕的一个选项即是自己必须宣布22号失去比赛资格。
不过,作为对这位选手有好感的人之一,她并不愿意见到这种结局。
猫爸爸的其他粉丝们自然也急得不得了。
听众1:┭┮﹏┭┮猫爸爸这时候还没有来……完了,真的完了……
听众2:┭┮﹏┭┮我,我不到最后决不放弃!!
听众3:┭┮﹏┭┮楼上+10086!!即使不准备比赛好歹也通知一声,让我彻底死心啊!!吊在这里实在比直接告诉我他不来了还难受!!
22号-【猫咪の爸爸】:我来了。
……
……
……等等……
公屏上齐刷刷的宽面条泪戛然而止,片刻的死寂后,众人纷纷尖叫起来。
听众1:Σ(っ °Д °)っ 艾玛!!猫爸爸!!快看我上面这个ID!!↑↑↑↑↑
听众2:Σ(っ °Д °)っ猫爸爸!!官方快看上面!↑↑↑↑↑
听众3:Σ(っ °Д °)っ猫爸爸!!官方快看上面!↑↑↑↑↑+1【PS:如果可以用一百根箭头我想用一百根啊混蛋】
听众5:啊啊啊啊啊啊是本人吗??是不是本人!!【糟糕快哭了…… ┭┮﹏┭┮】
听众6:救命啊啊啊啊猫爸爸你终于出现了,好激动!好高兴!今天晚上终于没有白等!【已经哭了怎么办!求猫爸爸包邮纸巾!】
……
……
如果比赛是通过视频形式直播的,那么大家大概能见到主持人轻轻拭了一把冷汗。
“太好了,有请场务把22号移到第一麦序。”虽然看不到动作,但是她松一口气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了出去。
这一举动固然与猫爸爸的粉丝们产生了共鸣,但是却引起铜雀台粉丝的不满。
铜雀台是14号,出场在前,并且不出所料地到目前为止都排在第一的位置上。
一来,相对于丹药成瘾、声音病态的“昌帝”,铜雀台那种低音炮的强大声线优势在武将出身的“顺阳侯”身上更容易施展。
二来,以配音能力而言,业余选手中要出现可以超过他这个商配的,确实也比较难得。
如果说“不问归期”的发挥对于铜雀台和他的粉丝来说是一场意外,那么“猫咪の爸爸”则是注定的绊脚石。
这里面有一半归功于在论坛里孜孜不倦宣传猫爸爸的热心粉丝们。
“我喜欢猫爸爸多于铜雀台大神,怎么办?”
“猫爸爸一定会赢大神的吧?”
“我觉得比赛毫无悬念!”
这样的言论一旦多起来,即使两位当事者表面上完全没有交集,总能够引发一场暗潮汹涌的——
意识到自己是官方代表,不能表现出任何偏袒某位选手的倾向,阳春曲连忙轻轻嗓子。
“咳,那么请22号选手上麦检查设备,如果没有问题再……”
“不必了。”
第一麦序上传来那个人低低的三个字,比大家印象中的声音更沉,更沙哑一些。在旁人听起来,几乎要以为是麦克风的问题,像有一次厚厚的底噪沉淀在里面。
“什么都不需要,”第二句话比第一句更往下沉,“直接开始吧。”
第九十章
——开始……
刚刚开始的时候,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他恍恍惚惚地想。
和以前一样,他把房间内的光源全部关上,只留下屏幕在隐隐发出冷光。拼凑成台词的那些字仿佛写在纸面上的墨水被打湿了,一个接一个在光线之间模糊,渐渐变成一片花白,什么也看不见。
他按在桌面上的手微微一抬,放开了压在手心底下的那枚纽扣。
并且,像是为了确保自己不会忍不住伸手去拿纽扣一样,甚至把手轻轻挪开一段距离,之后慢慢握成一个拳头。
眼前的光如水一般淹没他,一沉一浮。意识载在一支小舟上,漂回他记忆的起点——一直以来他都选择深深封闭在记忆底层的那个起点;现在,他主动把它挖开。
最开始是那间出租屋。
门上生了铁锈,门口贴着一张陈旧的倒过来的“福”字,门里坐着他和那个女人。
他坐在地上玩,女人坐在他面前的一张木椅上,神情木讷,脸颊上有两道干涸的痕迹。刚刚挂断的电话话筒都没放好,歪到一边,还能听到断线后那种“嘟——嘟——”的冗长提示音。
每个月总会有几天会这样,每次女人都不说电话是谁打来的,不过他知道。
是爸爸吗,他问。
女人眼睛微微一动,朝下看着他,一直下垂的嘴角居然往上提了提。笑容狼狈而惨淡。
是爸爸,她回答。这个回答让他的双眼一下子明亮起来。
——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不回来……
——为什么。
——因为……
突然间,今天重逢时女人的声音近在耳边似地冒出来:“沈雁,他根本不想要你。”
屏幕上的倒计时在这一刻猛地从“120”跳到“119”。
一秒钟的跳跃让他浑身深深一震,手指下意识按住喉咙——喉咙像被那个女人的一双手牢牢勒住,不仅仅是声音,呼吸也中止了。
118。
117。
连续空白了三秒钟。
他的手微微打颤,张大嘴,在耳机里听到了从麦克风传来的自己挣扎的喘息声。还好很轻,不仔细听听不到。曾经有一瞬间他想去抓那枚扣子,不过到底忍住了,拳头仍旧死死抵住桌面。
他长长吸一口气,闭上眼。
声音出现的一刻如同水面被打破,而听到声音的过程则是下沉。
齐誩也感到自己往下一沉。
沈雁的声音就好像一柄冷冰冰的铁钩,一下子把他的听觉钩住了,连带着人一起深深沉下去。
“……你想知道些什么?”
一半是气息,一半是实实在在的声音。
前者虚,后者实,却又微微沙哑,形成一种非常独特的音质。正如泥潭潭底的淤泥被一枚石子击中,沉积的泥沙在水底缓缓上扬,动荡,一片浑浊不清。
而水温低得可怕——
然后,耳机里的人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只有那么一声,居然也有行尸走肉般的空洞感。
“先帝生前……一次也没有提到过我,因为他不想让世人知道我的存在,”他说,语速很慢。仿佛一个人在水中行走,每向前迈一步都是沉甸甸的,“我和我娘亲在外面流浪了十几年,甚至连京城……都不曾踏进过一步。
“哈——”
齐誩这时无意识地抽了一口气,似乎不这么反应自己就真的会溺毙一样。
他狠狠打了一个冷颤,两边胳膊上倏地涌上一股深深的寒意,居然忍不住用手去捂住那里。在沈雁念完第一句台词之前,他都觉得自己在一片又黑又深的水中不断下沉。
沉不到底。
因为无底。
连“白轲”那一场比赛都不至于给他这种感觉。
印象里唯一一次相似的感觉是从医院里回来后,他看着沈雁的眼睛,想从那双眼睛里读出对方想法的时候。那时候沈雁的神情之中散发出的疏离感和现在如出一辙,仿佛一片漆黑的的海,使人失去纵身跃下的勇气。
而且那句“你想知道些什么”,听上去……简直就是在回答当时提问的自己。
不过实际上,这句话的确出自“顺阳侯”的台词。
说话的对象是一位自先帝太子时期起就一直追随先帝左右、故而知道当年隐情的老臣。他知道“顺阳侯”的身世,于是私下找到对方,冒死劝谏对方恢复皇室身份,以天子胞弟的名义起兵造反,以诛昏君。
这段对话是“顺阳侯”在回顾自己小时候的经历。
可是……
“可是不对啊。”语气不对,感情更不对——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而且是完全偏离。
齐誩喃喃出口,脊梁骨上下一片冰凉。
语气提示里明明写着【微微苦笑,但语气镇定自若】啊。
根据书中描写,“顺阳侯”虽然小时候日子过得很苦,但是成人后得到了不少好心人的扶持,苦尽甘来,进入行伍之后更是旁人公认的智勇兼备、沉稳大气的领导级人物。他武将出身,气质不同于一般王侯,往往给人以一种魄力感。
沈雁刚刚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有一种逼人的魄力在内,可性质显然完全不同。
“顺阳侯”的魄力有如正午阳光,明亮又庄重。
而沈雁的那种魄力……却是阳光烧尽烧出的灰,一点都不温暖,倒是有种严冬的河水浸在身上那样针扎似的、阴沉沉的冷。
——沈雁,你究竟为什么这样?
听众1:……猫爸爸究竟为什么这样……【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