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羽跟宫人道了谢,转而回了韶儿的房间。因为韶儿是在册的国公,是有品级朝服的,面圣只要穿朝服就行。此次入京,为防皇帝心血来潮忽然召见,屈羽是给韶儿准备了朝服的。屈羽跟着韶儿回房,是有话要嘱咐韶儿,“此次皇上召见,你切莫表现的太过伶俐。若是皇帝问我的事儿,你只管说打你记事儿起就叫我叔儿,其他的都不知道,明白么?”
韶儿本就机灵,屈羽这样一提点,自然想到是小婶婶的身份暴露了,心立刻提了起来。“叔儿,咱们不面圣了,咱们逃吧?”
屈羽一边帮韶儿整理衣衫,一边说:“净说傻话,司徒先生没教过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么,咱们要逃到哪里?不要担心,宁王爷已经帮咱们想好应对的法子了,你只管把自己摘出来就好!”
给韶儿打点好,屈羽自己也换了一套比较体面的衣服。传话的人都说了国公爷的侍卫了,他若不去,反倒让某些人更有话说,自己反而被动落了下乘。
不大会儿,屈羽和韶儿就相携跟着传话的人入了宫门。领路的宫人让他们站在大殿台阶下等候,他自己则去复命。
屈羽和韶儿等了一会儿,就听有人高喊,“宣护国公及其侍卫觐见!”
屈羽又给韶儿正了正衣领,才跟在韶儿的侧后方进了大殿。早上刚刚给他传了信儿的宁王也在朝臣之列。因为龙颜之前,韶儿和屈羽都目不斜视地走到大殿中央的位置停下,跪拜,三呼万岁。
“爱卿平身!”皇帝很威严地让二人起身。
“啪~!”寂静的朝堂中突然响起一声脆响。然后一个中年人连忙出列告罪,“陛下恕罪,老臣失仪!”此人赫然是张家大嫂的爹爹,范大人是也!
皇帝皱皱眉,范家几代为官怎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殿前失仪?九成九是故意的。皇帝本不想理会,奈何范大人又说:“微臣知罪,请陛下恕罪!”
看来是非说不可了!皇帝敷衍地说:“范卿家为官多年,偶有小错,朕就不予追究了,下不为例!”
“臣多谢陛下恩典。”若是真的不小心犯错,皇帝都这样说了,赶紧归队就好了,然而范大人是有心为之,自然不能就这么起身,而是跪着接着说:“微臣只是看到小女的妯娌上殿,被惊吓所致。”
女子不得入朝堂,这是历朝历代不破的规矩。武朝自然也不例外。范大人突然说这么一句,这事儿就小不了!
果然,皇帝皱起眉,妯娌?女人?“卿家所言何意,给朕分说明白!”
这都在范大人的算计之中,说是肯定要说的,只是要做足为难样子。毕竟这是陷自己亲家和亲外孙于不义,是有损他仁善的名声的!然而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不多时范大人就一五一十跟皇帝说了。
皇帝听后大怒!这是欺君之罪啊!“大胆刁民,你可知罪!”
屈羽淡定地跪下叩了一个头才道:“启奏陛下!草民并不知罪!”
“大胆!难道范卿家诬赖你不成?”
“陛下,范大人所言并不假,却过于片面,乃是一面之词。而且,草民随公爷回京之后,范家曾多次派人到国公府,甚至范大人也曾亲至,草民都亲身迎接,范大人早就知道草民的身份,何至于在大殿之上做出失仪之举?”屈羽虽然跪着,但是脊梁却挺直,言语不卑不亢。
屈羽的态度让皇帝很是欣赏,闻言就看向范大人。
范大人没料到屈羽竟然会反咬一口。他去过国公府的事儿并没有隐瞒,很多人都看到了,现在否认自然不行,但范大人在朝中混了多年,哪能被这点小事难住?“启奏陛下,臣是曾在国公府见过……着男装待客,然而微臣只以为是为了在外行走方便。毕竟张家的情况特殊!不曾想她胆敢上的大殿来,所以才在殿前失仪。”
屈羽又磕了一个头,“陛下,草民是男儿身,援北军将士能作证,西北军的将士也能作证,赵元升赵大人也能作证!”
“你既然是男儿郎,为何会成为张家二郎的媳妇?”皇帝也不看别人了,自顾问自己感兴趣的。
“回陛下,此事说来话长。草民本是良家二郎,因年幼贪玩被拐子拐走卖入杂耍班子。杂耍班子走南闯北,某日被山匪所劫,彼时草民年幼,山匪不便雄雌,将草民掳上山去,后来发现草民乃是男儿郎,很是生气。但又不想失了利益,就把草民当做女孩卖入秦家做了童养媳。后来秦家也发现了草民是男儿郎,为了弥补亏空,秦家媳妇将草民当做娘家侄女嫁入张家!”说到这儿,屈羽顿了顿,“草民年幼,担心再被卖掉,也怕再挨打,便隐瞒了自己男儿的身份。后来皇恩浩荡,降恩张家,草民也得了福泽,草民怕出事就将此时告知了张家老太君。”
“老太君也知道此事?”
“慑于天威,草民不敢再有所隐瞒。老太君听闻之后很是震怒,然而又怜惜草民年幼受苦,言道‘英雄不问出处,既入了我张家门,就是我张家的好儿郎!’遂收草民为义孙。此事,许涵正许先生可为证人。因为草民是男人,受不得诰命之封赏,义祖母还曾多次上表,请辞对草民的封赏,然而至祖母西归都没有收到任何回音。”屈羽半真半假的说完,就跪在地上等候皇帝继续问话。
皇帝却没再问他,而是,“有司,可曾收到张家老夫人的上表?”
“回陛下,确有此事,微臣已经着人按章程转归礼部处理了!”立刻有人出列回答皇帝的问话。这人是四皇子的人,在屈羽说话期间,已经得了四皇子的示意,认下了这件莫须有的事。
“启奏陛下,我部并未受到任何张家老夫人的上表!”这是礼部的人,也是大皇子一脉。黑锅当然是要敌人来背才爽!
“陛下,我部交割此类上表都有登记的,微臣可以去查阅是哪位大人签收的。”先前的大人言之凿凿,若不是屈羽知道此事是假,还真以为奶奶写过什么表呢。至于大人敢这么说,肯定是有后手,这些就不需要屈羽担心了。
皇帝也没打算追究此事,挥挥手,让两位大人各自归位,“老夫人所言不错,英雄不问出处,还当再加一句,英雄出少年!朕听闻你武艺了得,只为侍卫乃是屈才,不知你可曾想过参军为国效力?朕可以破格提拔你!”
屈羽叩首,“草民谢陛下隆恩,草民受义祖母恩惠颇多,义祖母临终前曾嘱托过草民要护着国公爷平安长大。若是草民自去建功立业,而忘记义祖母嘱托,乃是忘恩负义,所以……草民愧对陛下厚爱!”
还跪在一边的范大人没料到有此神转折,他还没适应过来,“陛下!这,这是此人一面之词,陛下万不能被此女干佞之辈蒙蔽!”
皇帝刚被屈羽拒绝了感觉很没面子,又有人突然蹦出来给他找不痛快,很不痛快地说:“你还有何话说?”
“陛下,当初犯官许涵正被革职之后,就被老夫人聘为先生,为国公爷启蒙。此间张家发生了何事再清楚不过,皇上不妨将人招来问问便可知一二。”范大人使出杀手锏,一定要定了屈羽的欺君之罪,那么二皇子就必然落得失察之罪,那刚到手的虎符能不能攥热就不可知了!
皇帝已经烦了,但碍于面子,不想被人议论处事不公,便遂了范大人的意,招了许涵正上殿。许涵正证实了张老夫人确实收了屈羽做义孙,也说了孙媳妇变义孙有损名声,老夫人并未声张,所以也没有见过老夫人上表。
之前有司说有老夫人上表的记录,现在许涵正却说并无上表一事。肯定有人说了假话!若是屈羽一口要定有这事儿,只是许涵正不知道,皇帝也无可奈何。然而屈羽却是低着头道:“启奏陛下,草民愿意领欺君之罪,只是国公爷时值年幼,这些事情并不清楚,草民恳请绕过国公爷!”
画风突然变了,所有人都愣了……
第七十七章
顾兴戟很快回神,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给小媳妇求情。他不明白,明明所有的优势都在小媳妇这一边,就算许涵正说了没见过老夫人上表又如何?
顾兴戟移动,顾兴戈就回神了,下意识就拉住了哥哥。这件事哥哥要避嫌!顾兴戈悄悄对哥哥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看事态的发展,现在还不到哥哥出面的时候。
“皇上,此刁民承认了他的罪责,还请陛下处罚!”范大人出声提示皇帝。
皇帝也被屈羽突然认罪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刚刚对屈羽生起的好感还在,于是格外宽容的问了一句,“你可还有话要说?”
“回禀陛下,草民无话可说!”屈羽的态度一如开始的时候一样不卑不亢。
“既然如此,你在御前妄言,欺瞒圣听,朕……”皇帝的话还没说完,小韶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要,不要惩罚叔叔,他没说谎,他没有!”若是一般人胆敢在朝堂上,在御前如此喧哗哭闹,死一百次都不够。但是韶儿不一样,首先,他是个孩子,慑于龙威,被吓哭也是有可能的。其次,他是有功之臣,这次要表彰的对象之一。人还没赏先砍了?哪有如此赏人的!
不过,皇帝的威严却是不能不顾的,皇帝怒喝一声:“放肆!”
韶儿立刻收敛了声音,只是小声嘤嘤,“启奏陛下,叔叔没有说谎,真的!”
“那你的意思是许先生说谎咯?”臣工中有人出声。
“韶儿!”屈羽忧心地叫了一声。此人藏头露尾,之出声不露面,定然不安好心。许先生是韶儿启蒙的先生,这件事只要稍微打听下就知道。韶儿若是出言说自己的先生说谎,便是以下犯上,虽然韶儿的位子尊于许涵正,但仍是免不了闲话的。
“我没这么说,我,微臣说叔叔没说谎,并不代表许先生说了谎。许先生也没说谎!”韶儿说了一句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自称不对,别别扭扭地改了。
皇帝也觉得一个小娃娃自称微臣太具喜感,不适合严肃的朝堂,便挥挥手说:“允许你自称我了。你来说说,你叔叔说老夫人上了表,你先生说没上表,怎么能两个人都说了真话呢!”
韶儿撇撇嘴,“先生说的不是太奶奶没上表,而是没见到太奶奶上表。太奶奶是内宅的妇人,先生都是住在客院的,见面的次数都有限,如何能看到太奶奶上表呢!”听见小弟子回答的如此机灵,许涵正在心底松了一口气。他是真的不想跟国公府决裂。
听到韶儿说的话,皇帝点点头,看向刚刚出声的地方。臣子们都站在下面或许没发现出声的是谁,但是他高坐再上,下面什么也瞒不过他的眼。“连一个小娃娃也不如,朕不明白卿家们平日都是怎么做事的!即日起给护国公加食邑五百户!”
皇帝没罚臣子而是给了韶儿赏赐,这是给个别臣子们留了脸面,却是在啪啪打所有臣子的脸。皇帝赏了韶儿又道:“你叔叔没有话说,你可有话替他说?”
“回禀陛下!有的!叔叔愿意认罪是因为许先生曾经也教导过叔叔。先贤曾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叔叔从小没有了亲人,后来太奶奶也离开了。先生就是他唯一的长辈了,叔叔认罪为了孝顺师长!”韶儿说的很认真。
“他说的可对?”这话是皇帝问屈羽的。
屈羽俯下身回答,“禀告陛下,先生高义,救命之恩怎能不报?!”
听了屈羽的话,许涵正立刻磕头,“陛下,罪臣所言句句属实!”
“陛下,许先生所言并无虚假!”屈羽立刻跟上帮腔。
“行了!”皇帝听厌了两人的说辞止了两人的话。定屈羽的罪,不行,别说他欺君之罪的证据并不充足,单说皇帝自己,也不是很想这个欺君之罪的。可是这事儿出了,不处理也不行。
皇帝正考虑着怎么让屈羽进入军营,再培养一个带兵之将。这兵权给外人不放心,给自己亲儿子更不放心。最好的办法是在自己手里攥着,但是皇帝知道自己的事,年轻的时候都带不了兵,更何况养尊处优这么些年之后?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兵权分散,掌权的人多了就有了制衡,他便能从中得益了。
“启奏陛下!叔叔尊敬师长,孝顺祖母,友爱兄弟,陛下该将叔叔作为楷模表彰,不该处罚的!”这话换了任何一个大人都说不出来,给自己的亲戚讨赏,是个大人就会觉得不好意思啊。可是韶儿做出来却只会让人觉得娇憨。如果不是在朝堂上,皇帝说不准会去摸摸韶儿的脑袋。
“尊敬师长,孝顺祖母,这两样还说的通,可是这友爱兄弟?据朕所知,你们兄弟从未见过吧?”皇帝问的是屈羽,答的却是韶儿,“叔叔都为了小叔的遗骨跑到西北,差点死掉了,这还不能算友爱兄弟么?”
皇帝听乐了。四皇子素来得他喜欢,却也不敢在朝堂上造次,这个小东西胆子不小啊!“好,既然你叔叔这么出色,朕便封他为金鹤将军,入军中,跟宁王同征叛军!”
这下轮到屈羽愣住了。“陛下,草民才疏学浅,更是不通阵法谋略,实在难当大任。草民愿追随宁王殿下出征叛军,只是将军之职草民实不敢受!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父皇!请父皇收回成命!”顾兴戈一个不留神,站在他身边的顾兴戟就跳了出去。
“皇儿这是何意?你不是也跟朕说过屈卿家有勇有谋么?难道他当不得这个金鹤将军?”皇帝有些不乐意。是你说好,朕才提拔起来给你当副手的,你现在又来推辞!
“回禀父皇,屈羽武艺非凡,胆大心细,曾深入敌营取敌帅首级,只是一个金鹤将军的位置,自然也能胜任。可是,可是,儿臣舍不得!”顾兴戟这话说的暧昧,当然,他要表达的也是这个暧昧的意思。然而就因为他表达的太坦然了,朝堂上下又是三观正直的再正直不过的皇帝臣子,所以所有人都没想歪。他们都认为二皇子这是惜才,不想放能人贤士单飞。
顾兴戟哪管臣工们怎么想。他想的是,小媳妇虽然也上过战场,也杀过敌人,但是都是跟在他的身边的,好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有不少护卫跟着,就这样还中了暗箭险些丧命,他怎么能安坐帐中,放手让小媳妇单独带兵,独自上阵拼杀?刀剑无眼,如果小媳妇有个三长两短,他哪里再找个合意的媳妇?
“殿下,爱惜人才不错,却也不能限制了他的发展。有能之士在更高的位置上才能为我朝立下更多的功劳。”郭宏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安慰顾兴戟。
顾兴戟乜斜了郭宏一眼。别以为他不知道,从京畿守备军中是出了那么几个人,但是这些人不是他郭宏为了让人家有更好的发展而推荐出去的,而是怕这些人威胁他的地位,将人家排挤出去的。再说,他糙汉子能跟他家小媳妇比么?!
皇帝听了郭宏的话颇为赞同。“屈卿既然才能足够,自然是要在更高的位子上,为朝廷贡献更多的力量。你莫要为了自己的私心,限制了屈卿家的发展。”
显然下到臣工上到皇帝,都以为顾兴戟说的舍不得是舍不得左膀右臂,所以纷纷站在国家民族的大义上劝说顾兴戟。
如果说朝堂上的人中有一个人想歪了,那便是小媳妇屈羽。顾兴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出那样暧昧的言语,让屈羽脸上止不住的发热。虽然他心底一在告诉自己,宁王只是爱自己之才罢了,但是脸上的热度一刻也不停的往上涨。
屈羽身边的韶儿低着头暗自懊恼,他只是想让皇帝免了小婶婶的罪责,再封赏一下,没想到皇帝竟然打着让叔儿再上战场的主意,他这一讨赏竟然讨了个军职回来,实在不走运。幸好宁王殿下够义气,肯出来帮小婶婶说话,希望宁王能够挺住,说服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