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笑道:“瞧姑娘这话问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哪个不是身子虚的?多多进补,没事可以强身,如林老太太如今这样小病缠身,更是能加速病愈的。再说,人参灵芝那样的好东西,吃了还有不好的?”
这话很是有道理,便是贾母贾代善,日常也常喝参茶燕窝滋补的。贾敏过问另外几个嬷嬷,也都说上了年纪的人很该适当进补,心里就有了主意。“上品人参这东西,林家可能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可像咱们荣国府这样的人家却是不少的。我上回在母亲处,就有看到她收藏的几支上等百年老参,那枝干须茎,都快成人形了,想来药效定然很好。可是……”贾敏垮下脸,很是苦恼,“那样的好东西,我怎么跟母亲说呢。”贾敏可是看得清楚,贾母心里,对林贾两家的这么婚事,心里憋着火呢。她总觉得,贾敏能嫁个更好的人家,或者进宫为妃,为家族争光。贾敏虽也曾有这种想法,婚事定下后也就扔到脑后去了,可贾母却一直一直都还记着这茬,每每私下拉着贾敏,总要抱怨几句。让贾母拿出自己收藏的好东西来给她颇是怨念的林老太太,便是贾敏惯来受贾母疼爱,心里却也没底。
贾敏没奈何,只能私下求助身边的亲信人。李嬷嬷便给他出了个主意:“向来两家通好,互赠些吃食小东西都是常事。听说林老太太最是喜爱吃新鲜的吃食,姑娘不能得到整支人参,切一些回来做成吃食,一半孝敬太太,一半给林家送去,只说是姑娘如今在练习药膳,想必也没人能说什么。人参这样的大补东西,谁家也不是一次就一整支全用了的,姑娘一次用一点,次数多了,效果也是一样的。”
谁家姑娘出嫁前不先练习厨艺的?就是大户千金,出嫁后为丈夫洗手作羹汤,伺候公婆,也都是应当的。李嬷嬷这主意,不算过分。而且贾敏亲手做的吃食送过去,也显得她记挂林老太太,为人孝顺。
贾敏果然接受了这主意,第二天,就缠着贾母切段好参拿给她练习药膳。贾母自然是不肯的:“你学厨做药膳自然是好的,可哪里要用的这般的好东西?府库里还有些成色一般的,不拘你拿多少,只管用。我这里的可都是上年头的好东西,用了以后可就难找了。”
贾敏要的就是这好东西,哪肯放弃,拉着贾母的手直撒娇道:“就是要好东西我才亲自动手呢,不然那些废物的人参,值得我费那么大劲儿下厨房做啊?母亲,我只用一些,又不是全部,你就答应我吧。做好了,正好让您和父亲也尝尝女儿的手艺,横竖也不会浪费掉。您就答应我吧。”看贾母还是犹豫,松开她直跺脚道,“我堂堂国公千金,难得亲自下厨做吃食,自然该用最上等的东西。不就是一支人参,有什么打紧的,母亲还说疼我,连这点小事都不肯依我~”
老来子自来便是要更受宠些的,尤其贾敏不但是老来子,还是贾母唯一的女儿,更是贾母的心尖尖,捧在手里拍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平日贾敏皱皱眉头贾母都要追究丫头婆子谁给她受气了,如今贾敏这般姿态,贾母哪里还受得住:“好好好,依你依你。”左右也不是整支全用了,又是用在自家人身上,贾母琢磨一下,虽还是心疼,到底答应了。瞧贾敏瞬间喜笑颜开的,贾母故意瞪起眼,捏捏她的鼻尖,气道:“这会儿你高兴了?”贾敏讨好地笑起来。贾母还是有些不放心,少不得又叮嘱了一遍道,“这可是好东西,仔细别浪费了。”
贾敏目的达成,也就乖乖答应了。回头拿着贾母叫人切出来的一段老参,兴冲冲直往厨房奔去。
因做得是药膳,又是琢磨着送给林老太太的,李嬷嬷便教贾敏做滋补水鸭,不但适用于食欲不振,还有益于病后体虚、年老体弱等症,正适合林老太太。为这个,贾敏又威胁着库房的妈妈切了一块上品灵芝出来。贾母心疼地紧,可更贵重的人参都给了,这灵芝却又不好说不的。只能一再吩咐贾敏,一定仔细着用,别浪费了。
贾敏带着人在厨房,把外人全赶走了,只留着自己屋里的,李嬷嬷亲自动手,她就打个下手,从早上开始,哪里也不去,就在厨房里盯着火候。
贾母听闻,心里倒是舒畅了些,跟左右笑道:“敏儿这丫头,就是想一出是一出,一想到什么,就要做到最好,不就是炖个汤水?让下人瞧着就是了,偏她事多,就要自己盯着。”
赖大家的笑道:“可不是太太嘱咐了不能浪费了那上品的人参灵芝,姑娘才这般精心?姑娘这是记着您的吩咐呢。”
贾母果然更加欢喜:“敏儿向来就很孝顺听话,有时候我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她就给记心里去了。我们这样的人家,区区数百年老参算什么,就是浪费了也没什么,她倒好,巴巴守在厨房,那里烟熏火燎的,她身子弱,怎么受得住?”说着又心疼起来,叫丫头赶紧去把贾敏叫出来,免得被那柴火熏到。
贾敏却不愿意,只说她难得下厨,要一直做到最后。贾母无奈,就随她去了。
午时,汤好了,李嬷嬷劝着贾敏:“总不能落下把柄叫人说嘴,姑娘莫不如四处都送一些,只说让人尝尝姑娘的手艺。”
贾敏亦觉得有理,只是这一来,少不得前头做得分量就不够了。李嬷嬷便先让人先装了一小半在盅里,再用食盒密密盖上,另外再加了几样厨上娘子拿手的吃食一起送去林家,又把剩下的没用的人参全熬了做成参汤倒进剩下的汤水里也就是了。贾敏尝过一变,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味道鲜美,反而浓浓一股参味,味道也不怎么好,不像是鸭汤,倒是参汤的模样。倒有些后悔先前怎么就不往里面多放些参进去,毕竟是要给林老太太补身子的。又一想,真这般的味道送去给林家,指不定林家还以为自己厨艺真就那么差呢,登时也就算了。想着自家人吃的,味道差就差吧。
怪道说女生外向,胳膊肘朝外拐呢。贾敏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想道。却突然又想起来,给自家人喝的汤水味道差,不更有理由借口练厨艺,缠着贾母多拿些好东西出来?脸上越发羞得发烫,直想自己可是魔怔了,竟处处只惦念着林家!
拿着汤水到贾母处,张氏王氏并贾瑚贾珠都在,贾敏便赶紧让人把汤盛出来:“这是嬷嬷教的滋补水鸭,不是多难的东西,贵在这滋补健身,调补气血。母亲嫂子都尝尝。”
贾敏可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氏张氏都很是惊讶道:“妹妹亲自做的?那可要好好尝尝。”
贾母少不得问贾代善那边,贾敏笑道:“我第一次做汤水,自然是人人都要尝尝的,父亲、大哥、大哥那里我都送了一些过去,我给林家也送一份过去。母亲尝尝,味道好不好?”
林家?贾母皱皱眉,有些不高兴,可瞧贾敏兴高采烈的,也就不说什么了。算了,不就是些吃食,有什么大不了的,敏儿年轻气盛,有心显摆也是正常,然后慢慢再教也就是了。
众人低头喝汤,闻着那味儿脸色就有些微妙,有贾母在,王氏张氏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心底都有些发笑:这是鸭汤?
贾敏虽然无所谓两个嫂子对她厨艺的评价,可看她们一副勉强入口的模样,心里也不痛快,冷着脸道:“怎么着,可是我厨艺入不得嫂子的眼?”缠着贾母道,“我可是守在厨房两个多时辰从头到尾看着火的,便是味道不好,也是我的一番心意呢。”
女儿和媳妇,不用说贾母都是站在女儿这边的,当即视线便移到了两个媳妇身上,淡淡笑着:“敏儿初次下厨,难免手艺差些,你们做嫂子的,就多担待些吧。”
张氏王氏哪里敢受这话,忙忙道:“小姑费了这般大的心力,哪有不好的?”将碗里的汤水喝了个干净,叫人又再盛了一碗,“小姑第一次下厨,我们可不是得捧场?”
数百年老参和上品灵芝的药效有多好呢?贾母喝过汤水,不一会儿,便觉得全身暖洋洋的舒坦,微微还有些春寒的天里,她身体倒出了一身汗,正想夸两句贾敏,那边丫头一声惊叫:“二奶奶,您这是怎么了?”
王氏抱着肚子,满头冷汗:“肚子,我的肚子……”
第十八章
贾敏学厨,亲自做了一道滋补水鸭汤,虽然味道不好,总是她一番心意,贾母正自开心,王氏却突然抱着肚子直叫疼,登时所有好心情全败了去,只是看着王氏疼得额头直冒冷汗,不似作假,这才压着火叫人去请太医。回头就听贾敏低声愤愤道:“二嫂这是什么意思,喝了我的汤就肚子疼,难道我做的是毒药不成!”脸色便越发阴沉,只觉这二媳妇实在是扫兴得慌。
因为王氏叫疼得厉害,所以就直接安排到了荣禧堂西侧的暖阁里先歇着,贾母贾敏阴着脸站在那里,张氏倒有意上前帮忙,可周瑞家的哪敢让她动手?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心急火燎地又给王氏擦汗又问她肚子到底怎么个疼法。
王氏疼得话都说不清了,含糊着声音直叫疼:“好痛,好痛……”抱着肚子,背都佝偻了。
看她这么个难受法,贾母心头一紧,暗想难道是真不好了?“老二家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肚子疼?是怎么个疼法?你这一直叫唤,我心都揪得慌。”
王氏的脸上已经没有一点血色了,嘴唇苍白如纸,冷汗沁出来,直打湿了她的鬓发,躺在床上,哀戚地哭着:“我、我不知道……我肚子、肚子好疼……”突然觉得下身一热,一股热液突然流了出来,王氏心下一个咯噔,猛然有了不好的预感,瞬间什么都顾不得了,突然尖叫着喊道:“我的孩子、孩子~~”
孩子两个字一出,满屋的人俱皆大惊失色。贾母身子一颤,张氏疾步上前,焦急问道:“孩子?弟妹,你说清楚,什么孩子?你又有身子了吗?怎么前头都没说?”
周瑞家的突然大喊起来:“血~血啊!”
众人齐目望去,王氏身下的被褥上,沾上了点点血色……一时间,满屋子鸡飞狗跳。
太医要过来还要好一会儿,事关子嗣,贾母也顾不得太医高不高兴再有旁的大夫来瞧病患,忙忙打发人去请最近的大夫过来给王氏诊治。贾敏站在边上,紧紧咬了双唇,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看着躺在床上,虚弱苍白的王氏,又急又气。王氏可是喝了她的汤才说肚子痛的,要真是有了身子又掉了,那她……
大夫来的很快,被个丫头领着,拎着个医药箱子,气喘吁吁地进了屋,本来还要给贾母等人请安,被焦急的贾母一把拦住了:“现在哪还讲究这个?大夫快给我儿媳妇看看,这是怎么了?”请来的大夫也是京里有些名气的老大夫,看年岁,都五六十了,贾母便没了那么多忌讳,直接让人看诊。
大夫可是知道荣国府的权势富贵的,哪敢怠慢,闻言忙给王氏探脉查看。要说王氏这病症也简单,老大夫行医几十年,一搭脉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忙叫人给他准备笔墨纸砚好让他开方子:“奶奶这是坐胎未稳就进补太过,这才动了胎气见红,老夫如今开服药赶紧去煎了来,或许还能保住孩子。”又从医药箱里拿出银针,给王氏在手上头上各扎了两针,回头对贾母道,“索性这位奶奶身子骨很是康健,若能撑过去,再好生调养。”
张氏眼神闪了闪,抿起了嘴唇。贾母却直叫着阿弥陀佛:“可是老天保佑我贾家!”
大夫毕竟怕担责任,瞧贾母仿佛完全放了心,不由后悔自己方才把话说得太慢,怕王氏万一真有事自己得吃挂落,忙又说道:“老夫也是尽自身所能,一切还得看天意。”又问,“我查看奶奶的脉象,怕这胎有两个多月了,本来还算康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大补,这才动了胎气。只是我不明白,奶奶这是用了什么,怎么就会大补过头了呢?”
贾母直觉瞄了一眼贾敏,见女儿神色慌乱无措,怒气便消了大半,叹口气,无奈道:“前头我们在用水鸭汤,里面用的上百年老参和灵芝。”
张氏惊呼一声:“百年老参?”贾敏神色越发不自在,贾母却恍若未觉,依旧镇定自若。
大夫抚着自己的胡须点头:“这便是了,人参大补,却难免燥热,本来入药水鸭汤,倒很是适合孕妇进补,只是上百年老参,药效毕竟太过。”又问,“奶奶怕是用得也不少吧?本就药效太过,加上量又大,难怪好人也受不住了。”
“二嫂可用了两碗呢。”贾敏跌足大恨:“好好地有了身孕,怎么都不说?!我不过初次下厨,竟招来这么个事儿……”说着,泪珠子直在眼眶里打转,委屈地不行。
贾母不想叫大夫看了笑话,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嫂子都这样了,你还敢辩解?站一边去!”一边又细细问大夫王氏的情况,“除了动了胎气,可还有别的什么?可莫要伤了身子。”
大夫摇摇头,让贾母放心:“本来是大补的东西,只是奶奶有身孕受不得而已,除了动了胎气,别的并没有什么。”这动了胎气最是麻烦,两个多月的身子,正是不稳的时候,要一切平安大吉也就算了,万一这王氏肚子里的孩子就流了,小产伤身,王氏的身子多少还是会有影响。老大夫以前从不曾出诊荣国府这样公爵之家,有些忌讳难免生疏,如今越想越觉得王氏情况不好,心里直懊恼不已,怎么他先头就想要显摆自己的医术,把话说得那么满!回头王氏不好,荣国府把气撒在他头上……老大夫想想都不寒而栗。又补充道:“不过奶奶这次到底见了红,后面几个月,怕都得在床上躺着,仔细休养了。”
正巧太医来了,贾母等围着太医又是一阵焦急,但凡医者,就没有高兴病人请了自己又请别人的,显得自家医术及不上人似地,看见老大夫,王太医脸上就不好看,只是贾母满面焦急,又是事关贾家子嗣,王太医多年与贾家相交,也有些交情,这才压下了不快,细细给王氏诊治。
结果自然与老大夫的差不离,听说老大夫扎过针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拿过他开的方子增减了几味药。老大夫正求之不得,太医改了他的方子,王氏要好了,先头他扎针自然还是有功劳的,要不好,这还有太医顶着。便安静站在一边做隐形人。
贾代善带着贾政贾赦也匆匆过来了,瞧见太医,忙问是怎么回事?“我和老二正在讲书呢,怎么听说老二媳妇就动了胎气了?”
贾敏心里发虚,忙道:“这都是我的错,今日我学厨,给做了道进补的水鸭汤,用得上等好材料,结果药效太强,不妨二嫂竟然怀了孕,一下进补太过,就给动了胎气。”捏着帕子直哭道,“二嫂先头一直喊疼,可把我吓坏了。我本是兴致起来学厨想给父亲母亲亲自做汤进补,没想到却是这结果。父亲,您罚我吧。”
贾敏哭得可怜,姿态摆的又低,贾代善一时倒不好全怪她,回头对着贾政便是一通呵斥:“你媳妇有了身孕?咱们前头我们都没听说过?”
贾政自己还糊里糊涂呢,哪能回答得了贾代善,低着头心情复杂:“回父亲,我也不甚清楚,王氏并不曾告知我这事。”
张氏奇怪道:“二弟也不知道?这可是奇了怪了,难道弟妹也不知道自己有身子?也是,这样的喜事,哪有隐瞒的道理,怪道那般浓的参味,弟妹都喝了,原来是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不知道才怪了,只怕是以为不过是普通的水鸭汤才喝了的,要知道这里面的人参是百年野山参,王氏哪怕是连沾都不会沾的。张氏摇头叹息一阵,“弟妹也是大意了,又不是第一次有喜,竟愣是没察觉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