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司柏眉头微蹙:“墓地不是有专人负责清洁吗?”
“是这样的没错,只是这里平日里很少有人来,原少爷怕原老先生一个人寂寞,没有事情的时候就会来看望他。再者少爷说老先生生前就好干净,如今也一定不愿意墓地里不整洁。”
傅司柏沉默了片刻,没有再开口,而是抬步朝墓地的方向走去。
他朝里走了不久,就远远地看见了原陆时,这时候他正蹲在原劲光的墓前,将墓碑前刚生出的一点杂草拔去。
原陆时将清理掉的杂草放到一旁,拿起矿泉水瓶拧开瓶盖,将整瓶矿泉水缓缓浇在墓碑上,然后用柔软的雪白毛巾将整块墓碑擦得一尘不染。
他将脏掉的毛巾放到一旁,拿起块干净的将手擦了擦,随后从一旁地上放着的食盒里取出几碟菜,一一摆放到原劲光的墓碑前。
傅司柏定睛看去,是几样再家常不过的菜:白灼虾、糖醋排骨、盐水鸭和有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馄饨。
原陆时将这几样菜摆好,随后便蹲在原劲光的墓碑前一动不动过了许久,等傅司柏几乎要按捺不住朝他走过去的时候,他忽然抬起手,朝原劲光的墓碑上摸去。
傅司柏看着他骨节修长的手指在冷硬的墓碑上按了许久,随后慢慢伸指摸了摸墓碑上原劲光的照片,良久,才顺着墓碑滑了下去。
傅司柏的心里一动,脚下踩到枯枝发出清脆的一声。原陆时的身体一顿,忽然转过头,那双往日里黑白分明的眼睛分明红了一圈。
原陆时没有开口,只是微抬着头,直直地看着傅司柏,眼圈还是红红的。傅司柏直视着他微躬着的身体良久,几步走上去,蹲下身将他抱进了怀里。
原陆时被他紧紧抱着,仰着头看着碧空如洗的天空,喉咙里像被什么堵着一样。因为他醒来的时候原劲光已经去世,他对他的记忆无外乎出自于对别人回忆里的几个模糊画面。只是只这几个画面,也能深刻感受到原劲光对他的慈爱。
几周前他到原劲光的墓地为他扫墓,当看到墓碑上那张黑白照片时,往日里一幕幕的画面才奔腾着涌进他的脑海里。他能够深刻地感受到那个老人对他深沉的爱,能够体会到那个老人在痛失爱子时有多么的痛哀。
他垂下眼,半晌,才将喉咙里的哽咽咽了下去。他稳定住了情绪之后,从傅司柏的怀里退出来,看着对方问道:“你怎么来这了?”
傅司柏的手还松松地圈在他的腰上,低着头打量着他,回答道:“刚刚路过这里看到你的车,就进来看看。”
原陆时对两人之间忽然显得有些暧昧的氛围有些不适应,稍稍朝后退了退道:“今天没有工作吗?”
他记得傅司柏每天工作都拍得很满,几乎没见过他有休息的时候。
傅司柏见他被自己僵硬地圈在怀里,脸上是克制不住的无所适从,便将手放开,顺势让他脱离自己的怀抱:“时间还来得及。”
原陆时应了一声,随后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没办法,他与傅司柏实在算不上熟,对方又总是一副高冷的高岭之花的气场,让人觉得难以企及。他正纠结着要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地气氛,口袋里的电话却忽然响了起来。
原陆时将手机接通放到耳边:“喂。”
傅司柏在他讲电话的空闲里朝摆放在墓碑前的几碟家常菜上看了一眼,虽然不知道味道如何,但看起来倒是很不错。他对原陆时的这个举动有些奇怪,他还真没见过带着家常菜来祭拜先人的,难道这是原家那里的风俗?
他正略有些出神地想着,原陆时已经结束了通话。见他朝自己看过来,便解释道:“是父亲。”
傅司柏知道他指的是他的养父陈保元,于是问道:“有事?”
“他刚从矿区回来,约我见一面。”
傅司柏站起身:“现在去吗?”
“嗯,”原陆时应了一声,对对方突如其来的关心有点不适应。
傅司柏没说话,转身朝墓园外走去,原陆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也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出墓园,等在外面的司机就分别走上前来,将后座位的车门打开。傅司柏径直走到原陆时司机的身旁,开口道:“你们先回去。”
等司机驾驶着另一辆车离开后,傅司柏看了仍站在的原地的原陆时一眼,道:“上车。”
第17章:废矿
原陆时停顿了一下,走到副驾驶旁打开车门坐了上去,他刚坐稳,傅司柏便启动了车子。一路上,原陆时微侧着头,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发呆,他对于两人之间这种没有话聊的情况实在是有些头疼,只是看对方却全然没有一点尴尬的意思。
“地址。”
“什么?”原陆时一愣。
“见面地址。”傅司柏有点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原陆时顿了一下,报出一串地址。他在车上如坐针毡地坐了一会,实在是忍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便抬手按开了电台的按钮。然而不知是不是时间的段的问题,他接连换了几个频道,里面播出的竟然全部是关于男性生殖健康方面的知识讲座。
“主持人,我和我男朋友已经订婚并且同居一个月了,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他却从来没有要求同我发生关系?难道是我不够有吸引力吗?”一个男声问道。
“这个问题有很多种可能,首先……”
原陆时连忙抬手“啪”地一下换了频道。
“主持人,我发现未婚夫对房事不感兴趣该怎么办?”
“主持人,怎样能够检验出我男朋友究竟是对房事不感兴趣,还是我不感兴趣?”
原陆时觉得脸热得厉害,一边伸手换频道一边腹诽:什么情况?这里的电台全部被知音杂志承包了吗?这讨论的都是什么话题。
傅司柏见原陆时脸色微红地一个劲儿换频道,于是抬手过去按了个按钮,随即舒缓的音乐便流泻而出。而随着音乐的播放原陆时的脸色也慢慢地缓和了过来。
不多时,他还沉浸在音乐里,忽然听到一旁的傅司柏低声道:“到了。”
原陆时刚从副驾驶位置上下来,另一端的傅司柏也从车上走下来,抬手锁了车后朝陈保元约定的餐厅走去。
一进餐厅,原陆时便看见了靠窗坐的陈保元,他走到陈保元面前打了声招呼:“爸。”
陈保元显然没有料到傅司柏也会来,惊讶之情立刻堆在了脸上。
傅司柏微微躬身对陈保元道:“伯父。”
“哎,”陈保元连忙站起身:“司柏也来啦。”
“坐下说吧。”原陆时坐到陈保元对面,傅司柏便顺势坐到他身边。
傅司柏容貌好,性情好,家世也好,还很有教养,陈保元一直对他很有好感,于是他便笑着朝傅司柏问道:“司柏,最近工作忙吗?”
“还好。”
“不要光想着工作,身体也很重要的。”
“多谢您关心。”
“一日三餐什么的,不能因为工作忙就忽视了。”
“好的。”
陈保元咽了咽唾沫,实在是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原陆时知道傅司柏是最高级别的话题终结者,见陈保元眨巴着眼睛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便知道他是想不出话题了,于是解围道:“爸,你找我来有事?”
“是啊,你上次不是让我给你找人看看那份遗嘱吗,我托耀锋找了个人看,还真看出点问题来。”
原陆时刚要开口,却听得远处一道稳重的男声:“小时。”
他抬眼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相貌英俊而阳刚的男人朝他走过来,他的脸上带着微笑,然而这微笑却在眼光转到傅司柏身上时凝固了。
男人脸上换上了一副冷淡的神色,看着傅司柏,慢慢道:“傅少校。”
傅司柏也站起身,没有情绪起伏地看着他:“陈少尉。”
陈保元赶忙也站起来,见两人这幅样子有点惊讶地问陈耀峰:“耀锋,你和司柏之前认识?”
原陆时也有些摸不清状况,瞧这意思两个人显然是早就认识的,但像是今天才知道自己同对方还有这样一层的关系。想到陈保元同他说过陈耀峰被军部派往国外执行任务,最近才回国,估计就是这个缘故两人才不知道彼此的关系。
原陆时站起身对两人道:“坐下聊吧。”
等几个人入座后,原陆时朝陈保元问道:“爸,您刚刚说遗嘱有什么问题?”
陈保元听到他问,便拿过文件袋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来:“遗嘱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你给我看的那份矿产利润明细。”
原陆时眉头一皱:“什么问题?”
“这几个矿区的储量很高,像明细上记录的一样年利润很丰厚。只是那天我去矿区实地看了,发现这几个矿的年产量都比实际登记的要大得多,边界品位值又定的很高,导致实际服务年限比预计值要少了不少年。”
原陆时原本对采矿一窍不通,只是最近要应对期末考试对相关知识进行了恶补,所以陈保元的话他也能够理解一些。
边界品位是用于区分矿石与废石的一个指标,矿床中高于边界品位的部分是矿石,低于边界品位的则是废石。边界品位定得过高,会导致矿石量减少。原本原家对这几个矿就进行了过度开采,又为了高额利润将边界品位私自定高,导致矿区原本的服务年限缩短。也就是说,现在这几个看上去利润丰厚的矿区,不过只是几个空架子罢了。
陈耀峰听到陈保元的话后低沉地笑了一声:“原政清这步棋走得真好,想要独吞原家家产,还不想落个苛待亲侄的名声,将几个快要废弃的矿留给你,别人还说不出什么。”
原陆时觉得有些奇怪,问陈保元道:“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既然我们都看得明白,业界里的会被他这种手段糊弄住吗?”
陈保元叹口气,摇了摇头:“这几个矿倒也不是一点利润也没有,也是还能再采几年的,只是你知道这几个矿区前期投入很大,矿产开采权的费用、设备费用、矿区建设费用等等除了有一部分是先期付款的,剩余的很大部分都是根据服务年限每年支付的,只是后期一旦开采量骤减,原先这两年的利润根本无法填补空缺。”
原陆时沉吟了片刻,接着他的话道:“也就是说,这几个矿不仅无法盈利,而且还会亏损。”
第18章:千金一笑
陈保元点头:“如果合理规划边界品位,再提高矿石利用率的话差不多能做到持平。”
原陆时沉默下来,这种情况还真是棘手,如果投入开采得不到利润不说,想要不亏损都很困难;可是如果不继续开采,只会负债更多。
傅司柏听着几个人的对话一直没有开口,心下却对原陆时的那个叔叔充满了鄙夷。他听祖父说过原劲光最疼爱的就是原陆时,根本不可能将几乎全部的财产都归原政清继承,而将几个没有用处的废矿留给原陆时,由此这份遗嘱的真实性可见一斑。只是既然原政清敢将这份遗嘱明目张胆地拿出来,就是有十足的把握不被发现破绽。如果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话,原政清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侄,可是够狠的。
于是他开口向陈保元问道:“我记得原老先生是突发急病去世的,那么在老先生在去世之前身体有没有什么异常?”
陈保元愣了一下,道:“小时前两天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来着,只是我几次去原家,原政清都说原叔有事,我也一直没有见到原叔。”
“定期身体检查报告呢?”陈耀峰在一旁问道。
“全部都没有问题。”
“这个说不准,”傅司柏微仰着头,英俊的脸上带着点冷淡:“数据可以作假。”
“应该不会吧?”陈保元握着文件的手紧了紧:“我特地找人去医院里偷偷查了给原叔做体检的仪器,里面的数据和体检报告上的一样。”
陈耀峰微微向后靠在靠背上,道:“如果体检仪器上也被做了手脚呢?”
“比如说把原本的真实数据替换成假数据。”原陆时插言道,脸色一片凝重:“这样就没办法找到证据了。”
傅司柏看着他明显沉重下来的脸色,心里一动,开口安慰道:“我会让人去重新整理给原老先生体检的仪器数据,你不用太过担心。”
原陆时心里的阴霾依旧沉重,却在听到他的安慰之后多少缓解了一些:“多谢。”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什么,对陈保元道:“爸,我想要去矿区里看看。”
“啊,没问题,”陈保元挠了挠头:“不过那边尘土挺大的,对了,你想要现在去吗?”
“是的,而且我还想要到矿井下面去。”
听到他说想要下矿,傅司柏和陈保元的脸色都是一沉,主要是他之前被埋矿下给几个人造成的阴影实在太深,陈保元连忙道:“小时,你想要知道什么情况在上面看就行了,没必要到矿下去啊。”
原陆时却没办法告诉他自己只有到矿下才能看得到那些数据,只能解释道:“我……我有一个课设需要到矿井下了解一些资料。”
傅司柏也不肯松口:“那也没必要一定要到下面去。”
“不行,这个课设必须要到矿井下才行,你们放心,这次绝不会发生意外的。”
陈保元哪里肯让他去,一次意外已经足够让他胆战心惊了,于是他便苦口婆心地一遍遍劝起来。只是无论他如何劝导,原陆时却是一门心思一定要去。直到最后傅司柏提出陪他一起下矿井,陈保元才终于妥协。
陈耀峰因为军部有事提前离开,剩下的几个人便驱车开往矿区。只是到矿区之后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里的矿井下并没有配备下降舱。
因为矿区全部采用自动化管理,几乎很少需要工人到矿井下作业,故一般情况下下降舱只有在矿业类学生实习时才会被用到。陈保元立刻给相熟的其他矿区打去电话,被告知下降舱可以租用,不过是按分钟收费的,而且费用还不低。
陈保元这个人拮据的日子过惯了,现在就算条件好了,花起钱来还是有些舍不得。只是因为是原陆时想要用,还是咬咬牙同意了,并且还租了安全系数最高,费用最昂贵的一辆。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租赁下降舱的公司就带着下降舱到了矿区,陈保元正肉痛着准备交钱,租赁公司的工作人员却先是笑容可掬问道:“请问先生想要租用多久?”
陈保元想着既然原陆时是想要下矿里去学习,这笔钱算再贵自己也要花,于是豪气万状地开口道:“给我开一个小时。”
然而原陆时却与他同时开口道:“我要租用一天。”
陈保元当时就要吐血了。
工作人员也是一惊,通常租用下降舱几个小时已经算是很奢侈了,这位竟然开口就要一天。但他最基本的素养还是有的,立刻噤声低下头去噼里啪啦地计算使用费用,经过计算后报出了租赁价格。
陈保元听到那串数字后一口血差点又喷出来,原陆时也没想到费用这么昂贵,顿时一惊。陈保元刚要开口劝原陆时少租用一会,傅司柏却已经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费用单,唰唰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原陆时不好意思花费他那么多钱,犹豫着开口道:“那个,不如……”
“走吧,”傅司柏将费用单递给工作人员:“你不是想要下去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