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了,衣衫落下的声音。
就在这时,沈凉玖忽然觉得身处的空间大力晃荡起来!
眼前脑中霎时变得空白混乱,沈凉玖只觉身体一重,就失去了意识。
第六十六章
沈凉玖悠悠转醒,刚一抬眼便惊呼道:“是你!”
帝璟眉头一皱,道:“你怎么乱动别人的东西?”
“对不起……”沈凉玖对这人一点好感也无,也不知刚刚的记忆之中,这人到底得逞了没有。
他转头寻找盘古的身影,道:“谢谢您。”
盘古眉一挑:“不是我。他去哪儿了?你看到什么了?”
沈凉玖明白过来,也不多说,只是摇摇头,面色僵硬。
“他……呢?”
沈凉玖此刻很想见一见帝珏,很想,真的很想。
这个男人只因为一个承诺,就不惜伤害自己。沈凉玖真的很想把他的心剖开来,看看里面除了那些死守的教条主义,有没有哪怕一丝属于个人的情感。
“我让他不要来,他当然就不会来了。”帝璟凉凉的回答。
“他不来,那我去找他。他在哪里?”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帝璟微微一笑。精致妩媚的面庞,因着这勾唇一笑而变得更为生动艳丽。沈凉玖心下一涩。有些事情,本就是不公平的。
帝璟有同帝珏一样的出身,有无比美丽的容貌,更是陪伴服侍了他多年。再无情无心的人,心里也终究会留下痕迹的吧。
而他沈凉玖,只是一个平凡人。面貌普通,家世普通,虽与帝珏有三世纠葛,但那些弯弯绕绕的情意,恐怕帝珏从来不曾真正放于心上。
更何况他从前那么任性妄为,那么肆意的消磨帝珏的耐心。他真的……没有资格同帝璟相比啊。
但他真的很爱他啊。
如果自己真的无法再继续留在他身边,他宁愿再挑选出一个与自己第一世的性格相近年龄相近的男孩,代替自己温暖他那颗冰冷的心。
他不能如同一个陌路人一般被拥有漫长生命的帝珏轻易忘记,就算不是他本人,他也要帝珏偶尔能够因为小阿九,而想起曾有过沈凉玖这样一个人。
但现在他既然还没有真正远离帝珏,难道他不该做些补救吗?
沈凉玖用哀戚的目光凝望着盘古。
他知道盘古也喜欢帝珏,但他也知道盘古会给他一个机会,让帝珏作出最后的选择。
最后的选择权,从来都只握在一个人手中。
“他在断崖,你去吧。”
“大帝!”帝璟握紧拳头,只能看着沈凉玖一步一步,踉踉跄跄的走出视野。
“帝璟,如果你把这段记忆再给帝珏,以他的性格,其实不会如你所想那般再销毁,而是会负起责任。他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他亲口对我说过,他厌恶这段记忆……”
“厌恶是一回事,责任又是一回事。当然,在我们之间不存在所谓的伦理道德亲情血缘这些人类的束缚,但是帝珏……他比人类还要刻板。其实他所有的反应,我们都能猜到。”
“如果我把这段记忆还给他,他真的会像大帝您说的一样,再……再……”
帝璟一时词穷了。
“难道你想让他一直像现在这样对你毫无印象?”
“他不可能对我毫无印象。我的如意可是在他胸膛里呢。不管如何,他对我一定会有种熟悉感,以及不由自主想要接近的感觉。”
“是吗。”盘古悠然一笑,不以为然,“那我们去看看,沈凉玖的结果?”
“哼,那个无知幼稚的小子……我可不相信珏会有什么恻隐之心。”
“难说。帝珏已经为了他,改变了太多,甚至……算了,去看看便知。”
第六十七章
断崖旁,白茫的雾气如同袅袅的水汽,将吹拂的风都染上了湿意。
帝珏背负双手,似乎在遥望雾气的远方,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出神。
身后传来石子被踩动的声响。帝珏微转过头,不发一语。
沈凉玖与帝珏对视的一瞬间,脚下忽然一个不稳。虚弱的身体便扑到了帝珏的背上,下意识的伸出双手,牢牢的箍住了他曾经可以肆无忌惮的搂抱的腰。
帝珏仍旧一语不发,只是又转回头去,将视线投向远方。
沈凉玖没有松手。他紧紧的贴着帝珏的背,呼吸着他身上清凉好闻的气味。
断崖边,两个人。
风声呼啸着。
沈凉玖轻轻开口,将压抑心中的话,一一藏入风中。
“雕仙……你能不能,原谅我?”
“雕仙,我绝对不会再任性了。”
“雕仙……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可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喜欢到你不要我了,我就想死。”
“你为什么站在这里呢?是不是无情的人,都喜欢站在最高处,用冷漠的眼神俯瞰一切?”
蓦然狂猛起来的山风,掩盖了一切的表白。
沈凉玖越过帝珏的肩膀,往崖下望去。
白雾遮眼,深不见底。
沈凉玖凑近帝珏的耳,大声道:“你喜欢小阿九吗?”
帝珏恍若失去了听觉,无动于衷。
“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记住我吗!”
沈凉玖失望的看着帝珏雕塑一般的站在原地,不开口,就连视线也没有偏动过半分。
“雕仙,要怎么样,才能挽回你呢。”沈凉玖喃喃自语,声音轻的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如果不能挽回,你能记住我吗。”
沈凉玖凝视着帝珏的后背。灼热的视线宛如实质般,让帝珏皱起了眉。
“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沈凉玖痴痴的笑起来,笑声中掩藏着根本掩藏不住的浓浓情感。
“帝珏,假如我跳下去,你会记住我吗?”
帝珏终于转身,直视着瞪着他的沈凉玖。
“你不会。”
“你凭什么说我不会?”沈凉玖歪着脑袋,微笑的看着帝珏无表情的冰雪面孔。
“我不会让你死。”
沈凉玖一愣,心里不知为何有些愠怒。
“我连选择自己生命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帝珏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血红可怖的瞳孔已经换成了平静无波的深邃黑瞳。
“有。但我不希望你死。”
“呵!一定是因为你那三世承诺是吧!”
帝珏抿着唇,没有回答。
沈凉玖痴迷的注视了帝珏一会儿,伸手执起一缕帝珏未束起的雪白发丝,放在鼻尖深深的嗅着。
帝珏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末了,沈凉玖放开手中发丝,缓步行到崖边,站到一块凸起的巨石上。
只要再往前一步,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沈凉玖半弯着腰,瘦弱的身体被飓风吹的摇摇欲坠。
“阿九,你总是在逼我。”帝珏闭上眼眸,沉声叹息。
沈凉玖身体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在像从前一样妄为了。他急急的退后一步,急切的解释道:“不是的……雕仙,我不是这个意思……”
脚下石块嶙峋,小小石子四处滚落。沈凉玖惊慌匆忙之下,竟踩到一颗圆滑的石子。身体虚弱,如何也站不稳。无力的双脚蹒跚着,终是一脚踩空。
“啊——!”
惊慌失措的尖叫从喉咙中不可抑制的溢出。沈凉玖只感觉轻柔的风拂过自己沉重的身体,眼角的景物开始疾速后退。
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幕场景,便是帝珏毫不在意的转身,衣带在风中飞扬出冰冷弧度的背影。
第六十八章
帝珏转过身,泛白的指节用力揪住了胸口的衣衫,苍白细腻的额头也渐渐渗出了淋淋细汗。
僵直的脊背有了微微的弯曲,僵硬的面孔也显出了一抹恍惚的神色。
帝璟从山石背后迅速现身扶住帝珏,面色焦急:“怎么了?”
盘古缓缓度步而来,眯着眼道:“他心痛了。”
帝珏恍惚的神色转为了疑惑。他,心痛了?
原来心口这种闷闷的钝痛,便是心痛了吗?怪不得手下平滑的肌肤,好像开始有了微微的弹动。
是他沉寂的如意心,终于跳动了吗。
“怎么可能!”帝璟放开帝珏的手臂,一脸不亚于沈凉玖落下山崖时惊慌失措的表情。
“怎么可能!珏怎么可能为他心痛!”
盘古平淡的看着帝璟,道:“你已经感受到了,还要欺骗自己么。”
帝璟猛然退后三步,跌落在石堆之中。雪白的衣袍顿时染上了肮脏的颜色,他却浑然不觉。
“几千年了……我都没有让珏的心为我哪怕起一丝的波澜……这个少年,他怎么可能!!”
帝璟狰狞的团身扑上,将帝珏撞倒在地。
“帝珏!不可能的……你的心根本不可能痛!”
帝珏被帝璟紧紧的压在身下,后背抵着尖锐的石块。他皱着眉闭着眼,紧抿着唇。
“为什么不回答我?我好恨你无动于衷的模样……帝珏!回答我!!”
“帝璟。”盘古一手拉起帝璟的身体,不赞同的道:“不要迷失了自己。”
“迷失?哈!迷失!?”帝璟混乱的摇着头,身体随着不稳的脚步摇晃着。“我追逐了他几千年了!他却只为了一个人类……那个人类,做到了我帝璟几千年都没能做到的事!我怎能不恨……怎能不恨啊!”
“帝璟!”盘古喝道。
帝珏依旧仰躺在乱石之中。胸口那个疑似存放着心的地方,正突突的跳动着。
“珏……”
泪水模糊了帝璟的视线。几千年坚信的事物,如今一夕崩塌。
“珏……我的心也好痛……”
茫然之间,只听高亢龙吟从山崖之下冲破云霄,直冲天际。
一头雪白巨龙蜿蜒而上,在崖边徘徊不定。
修长的龙尾,卷着一个瘦弱的、血迹斑斓的身体。
“真是令人惊讶!难得想化为原型乘一乘风,就看到这具跳崖的尸体……真是晦气。”
一阵白光散去,一个英俊无匹的冷硬青年手里提着一个紧闭着双眼的人,面色不虞。
盘古微笑着颔首:“夙寒,你也长这么大了。”
君夙寒一双金红的眼眸充斥了桀骜的意味,他微微弯腰:“君夙寒参见盘古大帝。参见帝仙。参见天帝。”
“起来吧。”盘古手腕一转,沈凉玖就被盘古接在手中。
君夙寒眼珠一瞥,惊讶道:“帝仙和天帝怎么……”
“夙寒,若没有旁的事,就回去吧。”
君夙寒顺势告退。
“他没死?”帝璟面目阴沉的看着盘古手里的人,心中各种滋味翻涌而上。
盘古用手一探沈凉玖鼻息,叹道:“他死了。”
“璟,若是太过执着于一件事、一个人。你会迷失本心。”盘古面目平稳,似乎置身事外一般,平静的阐述。
“我已经执着的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和我的心融为一体。大帝,就算迷失自己,迷失本心,我也不会放下。他对我来说本就不只是喜爱的人那般简单,他是我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他是我的信仰,是我活着的支撑,是我心中的神啊!”
盘古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同情的悲悯的神色,看着虽狼狈犹不失艳丽的帝璟。
“大帝,告诉璟,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样无动于衷,这样毫不在意……可你的情意,远比璟纯粹的多!”
凝聚的水雾在帝璟眼中流动,朦胧而氤氲。
“因为从一开始就不抱有希望,所以无论什么结局,都可以泰然承受。”
“既然珏儿已经作出选择,那我就没有再存在的必要了。”盘古微笑着走至帝珏身旁,单膝跪地,爱怜的抚摸着那如玉的脸颊。
“你总是想要一个完整的父亲,而我却不想做你的父亲。你一定感觉很失望罢。”
帝珏茫然的看着盘古。
“我从来不知道有什么事能够让你开心,可是阿九却总能轻易做到。”盘古覆住帝珏的手背,轻轻的用指甲刮着他的手心。
“我知道,不管是身还是心,你都感觉不到疼痛,但如今阿九却让你心痛了,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你知道的。”
帝珏茫然的点头。
“你茫然的模样真是可爱。”盘古忍不住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朵小小精致的雪白玉制白玉兰,将它塞进帝珏的掌心,再控制着那五根手指收拢,握紧。
“璟,随我离开。”
“大帝?你要做什么?”帝璟拽住盘古的衣袖,眉宇间再次染上淡薄的忧愁之色。
“离开就是了,哪里要问这么多。”
第六十九章:结局
帝珏缓慢的坐起身,凝视着一旁平躺的沈凉玖。
那张已经褪去少年青涩的青年面孔,依稀还能分辨出小阿九天真无邪的轮廓。
早已不合身而变得宽大的衣衫,此刻浸满了血迹。掌下触手的肌肤,冰冷而毫无生气。
是我的缘故,才会让你性情大变。其实我从不曾怪你。
我只是不想给自己平添负累。可是现如今的你,原来对我来说,早已不是负累了。
紧握住对方的人,不止是沈凉玖。他帝珏,同样也是如此啊。
多少年的沉睡,甫一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脆弱的蜷缩在他影中的小小少年。
遭逢巨变,无可依靠的沈阿九,便将整副身心都托付给了沉默的帝珏。
帝珏接受了他的托付,同样的,也将自己对人世的那一丝几可忽略的留恋,加诸于小小的阿九身上。
“阿九,你很自私,但其实,我也很自私。盘古和帝璟如何,我都不想知道。只有你……”
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上沈凉玖冰冷的眉心,一个若有似无的‘珏’字,飘荡着缓缓渗入。
帝珏伸手将沈凉玖的尸体抱起,嘴角扯开一个浅淡的弧度。
“不管你以后会是什么模样,我这颗心是为你而跳起,你可不能始乱终弃。”
嘴角的笑容愈发扩大。帝珏轻声一笑,抚上沈凉玖潮湿的发间。
——正文完——
番外:遗失的记忆
吾凝视着他,他凄婉的笑。
苍白精致的脸,妩媚的眼角尤流淌着泪痕。
吾之手指,受到蛊惑般抚上了他的脸颊。
他轻轻的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蝉翼般抖动。
修长的脖颈,像那高贵纯洁的长颈天鹅。
指尖的触感,细腻幼滑,吹弹可破。
他的手想要推拒吾,身体却又不由自主的靠上吾的胸膛。
吾听见他在吾耳边沉醉的呢喃:“抱我。”
他的腰身像弱柳一般细瘦。
他的双腿,像是用凝脂所堆砌。
他的脚踝,看起来幼小又那么脆弱。
十根脚趾,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珠圆玉润,就像小巧玲珑的贝壳。
吾将他的两腿粗暴的拉开,用膝盖阻止它们再次合拢。
吾听到吾冰冷的声音:“如汝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