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下人通穿,楚逆便放下手中书册,抬头扫了一眼,对欧阳少恭道:“你去吧。”
欧阳少恭搁下手中的笔放在案台上,朝着楚逆道:“小兰此次前来,多半是因着今日是乞巧佳节才叫我出门热闹热闹。”
楚逆怔仲了片刻,才笑道:“原来已经到了乞巧节。”他在欧阳府这些日子来也只是练剑修行,亦不太关注身外事,颇有些修身养性的味道。
这么想来倒是有几分“山中不知岁月长”的滋味。
“既是佳节,方二小姐和方小公子又上门相邀,你便不必太过拘束,算来也有些许日子没有出门了,便趁着今日好好休息休息。”
“师叔说的是。”欧阳少恭应了下来,顿了顿,又道,“师叔也有将近半年没有出门了,今日要不要与我们一同出门欣赏佳节盛景?”
楚逆又是一怔,侧头望见欧阳少恭望过来的目光中一如既往地深邃,但隐隐又带着几分期盼,一时之间竟狠不下心来拒绝。
转念他又想到欧阳少恭到底还是有几分孩子心性的,倒也宽慰了不少,便欣然应允。
方家二小姐方如沁和欧阳少恭年纪相仿,是个伶俐可爱的女孩子,不过行事风格却极为干爽凌厉,倒有几分女侠的味道,而方小公子方兰生则要更笑一些,还是个懵懂不知事的幼童,性格也比较内敛,以往出门时便只跟在自家二姐和欧阳少恭身后。
见到楚逆也一同过来时,方如沁先是怔仲了一下,随即朝着楚逆裣衽行了个礼,脸上微微带着几分紧张:“楚道长。”
楚逆点了点头回礼,倒是一旁的欧阳少恭见状一笑,打趣道:“平日里倒是见不到二姐这般拘束的样子,果然还是师叔镇得住你。”
方如沁闻言不由横了欧阳少恭一眼,但毕竟顾及楚逆还在这里,也不敢过于放肆,于是便不接欧阳少恭的话头,只是问道:“今日楚道长也和我们一同出门?”
“听闻今日是乞巧节,想来琴川里的景象又会是别有一番风味,便想着出来瞧一瞧,我在琴川虽住了几年,不过到底不如少恭和方二小姐来得熟识,今日便有劳你们带路了。”说完楚逆也打趣似的望了方如沁和欧阳少恭一眼,道,“可是觉得我今日打搅了你们?”
“才、才没有!”方如沁嘟了嘟嘴,脸颊微微染了几分红色,随后她跺了跺脚,颇有些懊恼地拉了下衣角,然后便一溜烟的往门外跑去,“我、我先出去啦。”
一旁的方兰生茫然地抬头看了看屋内的楚逆和欧阳少恭,又看了看门外方如沁的背影,然后跟着方如沁出了门。
被楚逆打趣的另一个主角欧阳少恭却不似方如沁那般害羞,只是云淡风轻地摇头笑了笑,道:“师叔说笑了。”
见自家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淡定,甚至看不见多少害羞或者羞涩的表情,楚逆扯了扯嘴角,倒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只是道:“我们也出门吧,莫要叫方二小姐和方小公子等久了。”
欧阳少恭自然点头应是。
第七章:时光雕琢他风骨
佳节时分的琴川街上十分热闹,两旁的道路上皆是大大小小的商贩,种于道路旁的大树上也挂着红绸与灯笼,远远望去一片繁华喧闹的景象。
人流有点大,方如沁和方兰生到底顽皮,一路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方,欧阳少恭则跟在楚逆身边,不紧不慢地穿梭在人来人往的街道里。
楚逆关注着前方的两个熊孩子,对欧阳少恭的注意自然而然地就少了,虽说他知道以欧阳少恭的性子肯定不会乱跑,但是街上人群密集,他也担心两人会被人流给冲散,索性伸手牵住了欧阳少恭的手。
手上传来的温热触觉让欧阳少恭下意识的一怔,侧头望向楚逆,却见对方的目光并不在他身上,仿佛他的这个动作只是一个十分正常的动作。
欧阳少恭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自己和他人有过如此亲密的肢体接触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在蓬莱,但是每一次渡魂缺失的记忆都会让他的回忆显得无比的混乱。
欧阳少恭不是愿意去回想在蓬莱的日子,因为曾经的那段回忆越美好,在亲眼见到成为废墟完完全全被毁灭的蓬莱时,那种痛苦就愈发地刺入心底。
千年渡魂,巽芳是唯一不曾视他为怪物,不曾厌恶、憎恨、恐惧过他的非人非鬼,亦是他千年来唯一能感受到的光明和温暖。
但这种温暖最终还是消失了。
欧阳少恭的目光在楚逆脸上停留了很久,而后者依旧和以往一样一副清冷不可接近的样子。
欧阳少恭有些看不透楚逆这个人,明明看上去仙风道骨,一身剑意凛然,但为人处事却并不显得仁义侠气。当年欧阳少恭整治那群不知绕了多少弯的亲戚时,手段并不称得上仁慈,但是哪怕亲眼目睹了那群人的惨状,楚逆眼底依旧没有多少的波动,也不曾阻拦过他的行为,只是如同看戏一般,漠不关心地看着他人演绎着喜怒哀乐。
那时候起,欧阳少恭就知道,他的这个师叔,也许并不能称得上是什么好人。
但欧阳少恭并不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在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后,楚逆是否也会视他为怪物,亦或是和巽芳一般最终离他而去,成为他无论如何都握不住的温暖和美好。
欧阳少恭最终也没有去挣脱两人交握的手。琴川的民风本就颇为开放,今日又是乞巧节,不少恋人都会相邀一起出来游玩,也有带着孩童的夫妻携手相游。
当然更多的是单身的男男女女,在看到中意的人时,这些人也会害羞地送上自己的礼物,在这一天将自己心意表达给对方。
楚逆走在街道上时,很自然的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身边的欧阳少恭、方如沁以及方兰生看上去岁数也不小,很显然不会是楚逆的孩子,而他虽然一身道袍,但容貌实在过于出众,那一身气质更是有如高岭之花,令人只是这么望一眼,便不由自主的停住了呼吸。
更重要的是,他身边并没有出现一位同龄的女子。
这样一个风姿卓然,明显又单身的男子,哪怕看装扮是修道之人,也让街上不少女子心生爱慕。
毕竟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但是楚逆一行人在街上行走了这么久,也无人敢上前送出自己礼物,无他,只因楚逆的气质,也实在过于清冷不可侵犯,仿佛在自己和众人之间划出了一道界限,无人可接近,也无人敢侵犯。
这么想着,众人羡慕的目光不由放在了一直被楚逆牵着的欧阳少恭身上。
欧阳少恭此时也是一个淡雅清和的小少年,但他的年龄小了点,收到的注目自然没有楚逆来得多,此时注意到自己收到的目光,又看了眼身边丝毫不曾关注过这些身外事地楚逆,不由笑了笑,感叹到:“师叔果然受欢迎。”
楚逆闻言挑了挑眉,目光往周围一扫便明白了欧阳少恭话中的涵义,倒也不甚在意。昔日他所在的世界,民风比起琴川不知开放了多少,别说乞巧佳节,便是平日,他所收到的注目也是只多不少,更何况江湖中人多半是敢爱敢恨,行事上也多了几分干脆,楚逆早年在恶人谷时收到他人表达的爱慕更是常事。
当然,论起受欢迎,和叶行舟比起来,楚逆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正这么想着,楚逆眼前突然一暗,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为微微抬眸,便见一个身着明紫色长裙的少女言笑晏晏地看着他,随后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红着脸往楚逆手中一塞。做完这个动作,少女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勇气,扯了扯衣角便转身跑了,留下楚逆对着手中的锦帕怔了片刻。
而有了这个少女起头,人群中其他的人似乎也胆大了不少,陆陆续续又有不少女子跑来向楚逆送出自己的礼物,一路走下来,楚逆一时之间收获颇丰,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期间竟然还有两个男子也送了一只玉坠和一把折扇。
楚逆哑然了很久,又见身旁的欧阳少恭一脸忍笑的表情,不由敲了敲他的头,索性将手中收到的礼物一股脑全放进了欧阳少恭怀里。
“你帮我拿着。”
“是。”欧阳少恭顿了顿,又忍着笑问道,“师叔可有什么喜欢的人?”
楚逆又敲了敲欧阳少恭的头,皱眉道:“胡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敏锐地察觉到楚逆一闪而过的不悦,欧阳少恭微微眯了眯眼,脑海中似是闪过什么,随即问道:“师叔喜欢的人,莫不是……我师傅?”
楚逆脚步一滞,随即他停下身来,转向欧阳少恭,叹了口气道:“你想的也实在过于离奇了。”
欧阳少恭侧了侧头,问:“是我猜错了?”
“自然。”楚逆道,“我和你师傅不过同袍之情,而你师傅喜欢的,另有他人。”
“哦?”欧阳少恭挑了挑眉,又问,“听起来,似乎别有一番故事。”
“到不知你的好奇心也这么重。”
“毕竟是我师傅,总想知道多一点的事。”欧阳少恭道,“师叔若是为难,便当我什么都不曾问。”
楚逆摸了摸欧阳少恭的头,抬头回想了一番当年的旧事,才道:“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其实我所知的也并不多,如今回想起来,倒颇有一番物是人非的滋味。”
沉默了片刻,楚逆又接着道:“你师傅喜欢的那个人,他叫秦归,说起来也算和我出自同门,不过我学的剑宗,而他学的气宗,他离开纯阳之后便入了浩气盟,不过几年功夫,便成了浩气盟十四个武林天骄之一。”
“浩气盟……武林天骄?”
楚逆点了点头,道:“浩气盟是江湖有识之士为了讨伐恶人谷而建立的同盟,盟中除却浩气七星之外,便属那十四个武林天骄地位最高。秦归本领过人,指挥能力更是世间少有,他带领浩气盟指挥期间,恶人谷鲜少能取得胜利,所以为了除去秦归,当年恶人谷将最精锐的部队派往南屏山,在浩气盟运送物资途中设下埋伏,试图将秦归诛杀在那里。”
那一天的枫华谷,据说枫叶特别的红。
那种沾染了鲜血般的红色一路照映到了滚滚长江,但可惜的是,哪怕恶人谷出动了所有的精锐,最终秦归还是九死一生,逃出生天。
顾砚清遇见秦归时,他浑身上下皆被鲜血所染,整个人如同在血池里浸泡过一般,但是哪怕身上早已不知有多少伤口,秦归依然手执长剑紧紧按在顾砚清脖子前,仿佛下一秒就要一剑刺穿顾清砚的喉咙。
直到顾砚清表明自己单修离经易道的万花谷弟子身份后,秦归才放下了戒备。
顾砚清和秦归之间的纠葛,楚逆其实并不十分清楚,当时楚逆还不是恶人谷极道魔尊,所能接触到的消息并不多,而他所知的这些,也不过是偶尔曾听顾砚清说起过一言两语,以及后来,这件事也确实是轰动江湖的一件大事。
被顾砚清所救之后,秦归便将他带回了浩气盟,两人如何相知相交,他人也并不清楚,只知道当时在浩气盟,秦归和顾砚清确实是一对较为出名的情缘。
但是好景不长,浩气盟在之后与恶人谷的交战之中连连失利,盟中出现叛徒一事也让当时的浩气内部流言纷纷,秦归和顾砚清一时之间也成为众多怀疑对象之一。
而最后事件发生的高朝,是浩气盟一枚重要的令牌失窃。
这枚令牌的具体作用就算是浩气盟中人也不甚清楚,楚逆自然也不知晓,但毫无疑问的是,这枚令牌对浩气盟意义非同小可,而当天调走守卫,接近过令牌的人,只有秦归。
秦归叛变了浩气盟。
而随后,顾砚清是恶人谷弟子的身份也曝光了。
第八章:浮世南柯一梦冷暖都藏住
“秦归是因为顾砚清才叛变浩气盟的吗?”
突如其来的清脆女声打断了楚逆沉浸在回忆中的思绪,楚逆微微抬眸一看,发现是原本跑远去玩闹的方如沁和方兰生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他身边,正和欧阳少恭一样好奇地听着他讲这段往事。
楚逆沉默了片刻,才摇头道:“不是……事实上,秦归从未背叛过浩气盟。”
“啊?”方如沁满脸不解,“那怎么令牌会失窃呢?”
倒是一旁的欧阳少恭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冷然一笑,道:“我师傅……似乎也并非易与之辈,恐怕他一开始就是为了这块令牌才接近秦归的。呵……其实不是秦归背叛了浩气盟,而是我师傅背叛了秦归。”
楚逆闻言看了一眼欧阳少恭,只可惜欧阳少恭此时正低垂着双眸,瞧不见他眼底的神色,但是楚逆却看到了他唇边一闪而逝的冷凝。
早知欧阳少恭聪慧,楚逆却不知他竟聪明至此,明明还是个不大的孩子,却能一眼看透本质。
也不知是福是祸……
“少恭说的没错。”楚逆最终也只是意味不明地望了欧阳少恭一眼,点头赞同了他的话。
且不说秦归对浩气盟的忠心程度,当时的秦归已是浩气盟十四个武林天骄之首,地位仅次于浩气七星,更是常驻扎于南屏山的总指挥,恶人谷根本没有更高的筹码能引诱秦归反叛,就算秦归真的叛变到恶人谷,恶人谷敢不敢用他也是个未知数。
令牌失窃之事,确实和秦归没太大关系。
因为顾砚清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令牌而接近秦归的恶人谷卧底。
顾砚清也确实不是凡夫俗子,光是能得到秦归的赏识便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他不仅成功拿到了令牌,临走前还反手卖了秦归,使得一手离间计,让秦归和浩气盟之间信任瞬间降到了冰点。
但秦归又岂是这么轻易就被打败的人。
顾砚清算计了秦归,等秦归反应过来时,又怎会放顾砚清轻易离开。
当时的秦归被浩气盟和恶人谷同时追杀,但他偏偏一次又一次地躲过了双方的截杀,反而逼得顾砚清走投无路,甚至未能成功将盗取来的令牌送到恶人谷。
两人追追逃逃数月之久,最后顾砚清还是被秦归捉拿回了浩气盟,而那块令牌却……不知所踪。
顾砚清有时候也会想,当时秦归到最后都留他一命,终究是因为舍不得杀他,还是只是想从他口中得知令牌的下落。
然而无论遭遇了怎样的逼问,顾砚清都对令牌的下落闭口不谈。
可是秦归若只有这点能耐,这几年来的指挥怕是白当了。
方如沁听到这里,抬头问道:“这么说,秦归最后还是逼问出令牌的下落了么?”
楚逆摇了摇头,道:“不是问出来的,秦归是自己找出来的,不用顾砚清开口,秦归便已经寻到了令牌的下落。”
那枚令牌对浩气盟意义重大,顾砚清也知晓令牌的重要性,所以在发现自己摆脱不了秦归的追捕时,便将令牌送到了他的妹妹——顾媛手中。
而秦归,也追查到了顾媛的下落。
听到这里,欧阳少恭眸光一变,似是察觉到了什么,长叹了口气。
楚逆知他聪慧,想必对接下来的剧情也猜得差不多了,倒也没有再多废话,不过方如沁到底想得不如欧阳少恭多,方兰生更是听得迷迷糊糊的,楚逆还是耐心地将后面的故事说完。
秦归到最后都留了顾砚清一命,在当时的浩气盟众人眼中是一件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情,毕竟顾砚清不仅背叛了他,甚至最后还狠狠插了他一刀,让他在浩气盟的地位瞬间尴尬了起来。
秦归一日不杀顾砚清,那么他在浩气盟就永远不能坐会原来的位置,浩气盟也无法向当初那样信任他,但偏偏顾砚清活到了最后。甚至秦归属下部众打算背着他暗杀顾砚清时,也是千钧一发之间被秦归阻拦。
秦归对顾砚清的情深意重本就是公开的秘密,也正因此,浩气盟众人愈发对顾砚清恨之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