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楠微笑道:“若这样我都不满意,就委实不知进退了。”
王仁朝四周看了一眼,低声道:“那……那东西?”
林楠取了茶壶给二人倒茶,漫不经心道:“王兄今儿来问这句话,定不是王大人的意思,可对?”
王仁一愣,道:“你怎么知道?”
林楠和王子腾早有默契,若是王子腾不能让他满意,这牢狱之灾也落不到他王仁的头上,只看王仁依然这般紧张的模样,可见王子腾并未告知他此事,也不知是想磨一磨他的性子,还是对他不放心。
林楠也不点明,只笑道:“那东西的事情,王兄只管去问王大人就是了。”
王仁茫然哦了一声。
林楠又道:“对了,明儿我要请顺天府尹付大人喝酒,王兄可否前来作陪?”
王仁爽快应了。
林楠见他不悟,有些无语,无奈道:“王兄不用这么急的答复我,回去之后不妨请示一下王大人,若是王大人有旁的什么差遣,也不好因我误了王兄的大事。”
王仁笑道:“能有什么事比林兄的事更重要?就这么说定了。”
林楠只得含笑点头。
见去了心头大事,王仁顿时轻松起来,笑道:“林兄弟似乎不太喜欢我那个表弟?”
林楠问道:“王兄说的是薛蟠?”
王仁点头。
林楠无可无不可道:“不喜欢说不上,我和他之前也算是一起吃酒聊天逛窑子的朋友,却遭他算计一次,害我妹子一个人在府里被人这般欺负!他那样的人,我也懒得同他计较,只是再像从前一般交际往来却是不能了。”
王仁右手摩挲了一阵杯子,才道:“说起来,我做的事,比他还过分,林兄是不是也不肯交我这个朋友?”
声音中少见的带了几分忐忑,面前这少年,不仅容貌气质他平生仅见,而且能和他心中最厉害的人物王子腾你来我往的过招,委实让他心中钦佩,以往算是敌对也就罢了,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便忍不住想要亲近。
林楠摇头笑道:“王兄说的哪里话?薛蟠打着朋友的幌子算计我,我自不能容忍,当时王兄和我素不相识,大家立场不同,自然各行其是……如今自然不同。”
不管喜不喜欢,和王家保持起码的表面和谐还是有必要的。
“好兄弟。”王仁大喜,举杯和他碰了一下,低声道:“我也最看不得算计朋友的人,不如我们一同,戏弄他一遭儿?”
林楠索然无味道:“那等样人,我却连算计他也懒得算计。”
不过想想,若能让他知道厉害,以后再不敢在自己面前出现却也不错,话音一转,道:“不过若王兄要耍他,小弟也就舍命陪君子了。”
声音略低,笑着说了几句,王仁便已然忍俊不禁,笑道:“这个好!”
又道:“你眼下正忙,我也不多打扰了,这就去布置。哈,今儿才知道,原来你和姑父果然关系甚好,难为姑父这般古板的性子,你也能捱的住。”
林楠苦笑道:“舅舅待我如同宝玉……唉,就是太严厉了些。”
王仁笑着去了。
林楠直到贾母派人来请他去她的院子用晚饭,才得以脱身。刚跨进房门,便听见王熙凤笑道:“我说老祖宗不必着急,林兄弟必然是被扣下帮忙待客了,您还不信,这下可放心了吧?”
林楠进门,却见房中只有贾母黛玉和王熙凤等人,宝玉和其他人一概不见。
贾母看见林楠,虎着脸道:“现在终于肯来看看我这老婆子了?”
林楠笑道:“老祖宗爀怪,因听说妹妹的院子给人闹的不成样子,孙儿还以为她给人欺负了去,一时赌气才借故拖着不肯过府,现在知道原来舅母是有病的……总之都是孙儿小气,回头请老祖宗过府去看戏赔罪可好?”
贾母哪里就真的生了他的气了,闻言佯怒道:“罢了吧,你府上连个大人都没有,还请什么戏班子?听说现在府里的事情都是玉儿管着的?你也不怕累着她了!”
林楠道:“祖母不用担心,今儿来的老太医说,妹妹这样多动一动,反倒有益。”
“什么老太医?可靠得住?”
林楠道:“老祖宗只管放心,那是皇上派来的的呢,听说是给皇上太后瞧病的呢!”
见贾母茫然,笑着解释道:“今儿林管家过府之后,孙儿带了妹妹立刻就准备过来,不想刚要出门,钦差便到了。当今万岁爷当今真仁德,说鲍太医之事太医院有识人不明之过,所以责令太医院为妹妹调养身体,连所用药物都一概从内库支取,那位太医每隔几日都会过府给妹妹诊脉,直至痊愈呢!”
贾府中尽是些捧高踩低的,现在虽消停一二,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即将嫁入府的二舅母可是皇上赐婚的,若是在轻狂些,不免还是要多事,是以他索性将皇上搬出来,日后任是谁,也不敢怠慢了她去。至于他二月份陛见的事儿,便懒得提了。
贾母免不了又感谢了一遍皇恩,才道:“太医可怎么说?”
林楠道:“太医说,妹妹年纪小,此刻正是调养的良机,只要仔细些,别说药毒,便是胎里的病根儿也能一并养好呢!”
贾母大喜,一连念了好几声的阿弥陀佛。
王熙凤也笑道:“真是老天保佑,林兄弟和林妹妹都有皇上眷顾呢,林妹妹这次过了这个坎儿,日后定然是后福无穷呢。”
林楠笑道:“多谢表嫂吉言了。”
王熙凤是个聪明人,前次王夫人搜院子原是吩咐让她亲自带人去的,却被她装病躲了过去,免了惹祸上身,此刻又特意示好,想是知道林楠的厉害。
林楠也不愿无故得罪她,毕竟王夫人倒了之后,王熙凤便成为贾王二家最重要的纽带,地位并不会受多大的影响,和她交好,黛玉时常往来,也能受她照看一二。
两人在贾府用了饭,贾母苦留不住,只得又交代了许多话,才放了他二人回家去。
第 33 章
回府不久,王仁便派了人来,说他今儿有急事,不能陪他一同去会府尹大人了。
林楠心想这个人倒也没呆的太厉害,还知道回去问王子腾一声。
当下叫了林全来,让他去给顺天府尹下帖子,吩咐道:“请府尹大人明儿中午醉仙楼吃酒,你便说‘前儿因了姑娘的案子,劳烦了大人许久,偏鲍太医又畏罪自杀,一波三折,委实让人唏嘘,只是人既然已经死了,便是不甘心也只得罢了。’”
过了半个时辰林全便回来,回道:“府尹大人说,公子有心了,只是公务繁忙,不得闲,等过些日子他闲了,做东请公子吃一盅。”
林楠嗯了一声,挥手令林全退下。
这也是意料中的事,他无论是给顺天府尹下帖子,还是借王仁的口告知王子腾此事,都只是为了告诉此二人,这件事就算了了——鲍太医的案子,可以结了。
这比将手里那个莫须有的供状交给王子腾,更加来的实际。只要案子了了,再了结了王正平等人,过个一年半载,时过境迁,别说林楠手中有什么供状,便是有鲍太医的血书也是无用。
果然第二日,付尚德便派了王捕头过来,通知他鲍太医的案子因人证已死,不得不草草结案,又说起闲话来,说大人昨儿派了几个差役,押解了几个人犯去北边,只是现下雪大路滑,山高崖陡的,那几个差役又是刚从狱卒调派的,从未干过押解人犯的活儿,他有些担心他们在外面出事云云。
林楠哪还不明白他的意思,少不得跟着应和几句,末了请王捕头喝酒也被婉拒。
这一桩事,兜兜转转,到了此刻才算真正了结。
冬天原是最无聊的日子,怕冷的整日窝在炕上门也不敢出,不怕冷的出了门也没什么玩的,今年却又有些不同,只因长安的少年儿郎们,都迷上了一项名为冰嬉的玩意儿。冰嬉,又被称为林郎戏,之所以如此,只因想出这好玩意儿的人,正是林家的一个小公子。
而提到冰嬉,最先玩这个也是玩的最好的那一拨人,总会想到另一个人,另一件事。
那便是羞得躲在家里连门都不敢出的薛蟠。
那日原约好了去林楠家中玩耍,不想前一日晚,几个相好找上门来,硬拉了他出去喝酒,又胡混了一整晚,临天明时才将将睡下。醒来时,见外面仍是黑黢黢一片,却不知是门窗给人用棉被捂了个严实,只道天还未亮,自觉得精力旺盛,又胡天胡地了一番,等再睡醒时,却发现仍是半夜。
他还甚是奇怪的出来看了一眼,只见外面星月满天,只得又回去睡了。等到天亮,匆匆赶到林府,却被埋伏在府门外的一众少年哄笑的按住,涂脂抹粉,穿红着鸀,这才知道自己竟睡过了日子。
他虽有几分蛮力,但是按住他的都是出身官宦人家的公子哥儿,且愿赌服输,也不敢狠挣扎,只得苦苦哀求央告,却哪里有人肯依?
那边林楠虽然定了计,却想不到他们会埋伏在他的门外,早上才起身不久,被哄闹声惊扰,到了院外,还未及呵斥没规矩的下人,便看见被推到他面前的薛蟠,一愣之下,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原本约好的,不过是抹上胭脂罢了,但这些促狭的,不仅给他套上最为艳俗的红鸀衫裙,穿上了超大号的粉红绣花鞋,还挽了一个妇人的发髻,簪上了大朵的绢花,加上脸颊上两朵大红胭脂和涂得血红的厚唇,那模样,笑的林楠只打跌,扶着门廊,连腰都直不起来。
他的笑容向来浅淡,此刻开颜大笑,直如云开雾散见月明,看得人挪不开眼。
冯紫英第一个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扶住,亦挡住一干少年灼灼的目光,笑道:“昨儿那玩意儿委实有趣,大家都丢不开手去,看在今儿让你也了乐了一回的份上,容我们再扰亦一日可好?”
林楠岂有不应的?只是苦了我们薛蟠薛大爷了,穿着那样的一身,给人拉到一处空屋子,宽大的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只在地面上冻着一层一尺厚的冰。他刚进屋便被人在脚上绑上了一对带着铁条的精致玩意儿,推到了屋子中央去。那地上的冰经过了仔细打磨,便是穿着靴子都站不稳,何况穿着这玩意儿?一时间丑态百出,惹得周围一阵哄笑。
最后还是林楠派了两个家人扶了他出来,换回了衣物。
薛蟠脸皮再厚也呆不下去,当下便告辞回了家,他直到此刻仍旧不知道遭了人算计,只怪自己倒霉,怎的就睡过了时辰?
在家里又窝了两天,正闷的不行准备出门,宝玉却带着几幅画儿找上门来。
原来是宝玉的小厮在街上看见有人卖什么“雪女戏冰图”,知道宝玉向来爱这些,便买了回来孝敬他,不想宝玉一见顿时傻了眼:这哪里是什么雪女?分明就是“薛女”!忙舀了来给薛蟠看。
薛蟠一见之下又惊又怒,一身可笑的打扮也就罢了,那四足朝天的丑态、惊慌失措魂飞九天的表情,让他丢脸丢到了家,这下脸皮再厚也不敢出门,开了年便出京做生意去了,这却是后话。
有了好玩的,日子便过的飞快,眼看便到了年关,因林家没有大人,林楠黛玉两个过了腊八便被贾母派人接了去。因林家的年礼已经提前送过了,义学也因为过年而暂停,一时间林楠反而无所事事起来,长安城却更热闹了。
腊月二十八。
曲江旁的一处浅滩旁,照例是人头涌动,热闹非凡。
浅滩上一个月前便被人从曲江引了两尺多深的水来,冻成了坚冰,形成一处长二十多丈宽十多丈的冰池,周围用三尺高的沙袋围住。冰池两侧各立有两个木柱,冰上用红线绘出边界。
无数人围着冰池热烈的讨论今儿获胜的会是哪一队,吵的不可开交时,却有四人站在人群外,有些格格不入。
这四人看衣着应是富贵中人,人品气度皆不凡,为首一个中年人正负手看一旁贴着的告示,脸上有沉思之色。
他身后一个十七八岁英气逼人的少年脸露不屑,道:“这林楠,父亲已经让三哥敲打过了,还专门下了旨意,竟还这般不务正业,果然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看父亲也不必为他费心了。”
中年人不置可否,对三人中的年纪稍长者道:“旭儿,你也这么想?”
那位旭儿容貌俊秀,气质温和,闻言微微一笑,道:“儿子倒是看中了这一手好字,若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儿子差点就要学那梁上君子,做个偷字的雅贼了。
中年人摇头失笑,道:“却实是好字。”
少年撇嘴道:“字写的再好,于国何用?三哥,你说是吧?”
那位三哥,豁然就是林楠有过数面之缘的李三,还不及说话,便听中年人口中名“旭儿”的年轻人道:“六弟此言差矣,我看此子的字虽还未够火候,却大气磅薄,自成一家,日后说不得要流芳千古,岂能说无用?”
少年冷哼道:“二哥恐是听岔了,我非是说他无用,我是说于国无用。”
年轻人也不生气,微笑道:“既然六弟看不上他,父亲可否将他与了儿子,能有这样的书法大家为伴,实为幸事。”
李三道:“我倒觉得,他的字也就罢了,这冰嬉却非是于国无用。看!”
冰池中虽空无一人,但是不远处的曲江江面上却有不少人在玩耍,穿着各式的冰鞋,疏忽来去,快逾奔马。
三人不由都露出沉吟之色,那年轻人道:“仅能在冰上行走怕还不够,若是能在雪上也这般迅捷,哪怕只得十之一二的速度,那……”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几人都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李三沉吟片刻,道:“虽我们想不到,他却不一定。”
中年人淡淡道:“此事不急。”
指着面前的告示,道:“且不说他随意想个法子,便让全长安都为之疯狂,便只看这规则……古往今来,大到国法,小到家规,无不是历经数朝数代无数次修订而来,从未有能一蹴而就者。然冰球之戏,出世不过半月,便能将其规则制定的如此明晰。场地大小,上场人数,队员职责,仲裁人员,还有违规动作,惩罚尺度等等,事无巨细,俱各分明……这些规矩,合不合理尚且不提,只看此人心思之细密,世上少有啊!”
若是林楠在此,必会大喊冤枉,这种东西,岂是他能想的出来的?若他知道这种玩意儿也会被有心人注意,只怕打死也不会多此一举,只可惜此刻他便是想推,也不知推到水谁的头上?
少年尤自不服道:“字虽是他写的,规矩却未必是他定的。”
年轻人微笑道:“是不是,找个人问问不就知道了。”
李三道:“儿子倒是知道他,才气是有的,只可惜不太愿意用在正途。”
中年人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淘气贪玩些也是有的。”
少年撇嘴道:“何止是不用在正途,而且还专门弄些歪门邪道呢!这冰嬉也就罢了,居然还诱人赌球,委实可恶。”
中年人目光微凝,微微抬手,一个青衣人悄然上去,中年人道:“去下一千两。”
青衣人微微一愣,道:“下哪方?”
中年人道:“随意便是。”
青衣人应声退下。
片刻之后却空手而回,道:“他们不接注。”
中年人一愣:“怎么?”
青衣人道:“他们的规矩,一人每场最多只许下十两银。”
“怎会有这样的规矩?”
青衣人道:“他们在一旁挂的有告示,说天道酬勤,不会有横财降世,想以赌发家者,终将一无所有。他们设此赌局,不过想搏个与君同乐,赢了也就多一杯茶钱,输了也不伤筋动骨,一笑置之。以防有人倾尽家财来赌,才设此上限,且劝人不要去附近的赌场去赌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