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假山后,看一队巡查士兵列队路过,等人不见了,凤蔷才开始沿着原本的路线走,可是越走,巡查的人越多,让齐云若不禁怀疑是自己真的闹出了很大响动,给人发现了,或者是有人发现凤蔷不见了。
凤蔷忽然冷冷问:“你是什么人?会什么会在地下?”
齐云若道:“我是被成思劼抓回来的。”
凤蔷挑眉问道:“你是大康人?”
齐云若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
凤蔷带齐云若绕开巡查,来到王宫一个边角小门,只有两个人看守,看起来都是汉人,可是凤蔷却大摇大摆走了过去,齐云若只能跟着,凤蔷脸色阴沉道:“我们的人呢?”
“国主早有准备,我们今日根本没有接应到人。”两个门卫早已是凤蔷的人,负责在这里接应她。
凤蔷反而松了口气,自己族人没有进宫,没有进宫就还有机会。
一个门卫看到了齐云若,问道:“这是什么人?”
凤蔷不想耽误时间,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被成思劼绑回来的人,也许对我们有用。”
小门外荒无人迹,也无人接应,齐云若跟着凤蔷,问道:“你要去哪里?”
凤蔷对这条路十分熟悉,齐云若渐渐有些不安起来,看这样子,凤蔷不止是她的家族一个地方可去,她还有另外可以隐匿起来的地方,齐云若最近得知凤蔷敏感多疑,而自私冷酷,前路对自己也许仍是危险的。
齐云若脚步一停,凤蔷回过头来冷冷看着他。
齐云若道:“我救了你,你带我出来,我们互不相欠,不如就此别过。”
凤蔷道:“你是什么身份?成思劼为何要绑你回来?你又为何身在地下?”她也是聪明人,很快想到,“成思劼在王宫里挖了密道?那些追你的是羌族人?”
齐云若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却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成思劼,“王宫有很多密道,成国主把整个王宫都掌控在自己手中。我今日准备逃跑,走错了路,把羌族人惊扰了,他们就砸坏地面下来追我。”
凤蔷的脸色十分不好,她想到最近也许自己和潭桥交谈的时候,地下可能就有成思劼在偷听,怪不得他浑然不惧呢,他是有脱身的方法的。
齐云若道:“凤夫人是女中豪杰,必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成思劼只靠着那些鬼蜮伎俩,未必是您的对手。”
凤蔷脸色稍霁,可是看起来却不愿意放齐云若离开。
齐云若道:“咱们两个人比一个人是显眼的,如果因此被发现了,您得不偿失。”
凤蔷“嗯”了一声,继续走着,边走边道:“到前面人市我们分开。”
“嗯?”齐云若愕然站住,“前面是什么地方?”
凤蔷淡淡道:“我在人市留了些人,人市鱼龙混杂,方便藏身。”
人市?齐云若皱着眉,就是卖人的地方?新元国不是号称百姓安逸,生活安定么?怎么也有这种地方。
可是不容他想,凤蔷熟门熟路地走着,足足半个时辰,她最后被齐云若扶着,才忍住腹中微微的疼痛,坚持到了这个地方。
齐云若原本是想问清路去使馆找季桓的,可是他既担心自己在路上就会被发现,又担心自己的出现引起成思劼注意,反而对季哥哥不利——齐云若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人里三层外三层地聚在一处,他好奇地走过去,一个人牙子正站在高处,一脸傲然道:“今日我买的人都是要送往羌族伯格大王子处服侍长平公主的,你们知道长平公主么?她可是大康的大公主!现在伯格大王子是羌族最受宠的王子,你们去了可是享福的。”
齐云若心里一动,长平公主?王爷的姐姐?
有个人疑惑道:“可是我听说现在羌族情势危急,被大康的将士围困,咱们的人去了以后会不会有危险?”
那个人牙子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刚才知道的消息,大康的王爷已经亲自前往羌族王都和谈了,以后该投降的投降,该赔款的赔款,不会再打仗了,这不是,伯格王子亲自托人来说,要采买机灵的男女回去伺候公主。”
——大康的王爷!齐云若在人群中瞪大了眼睛,是王爷么?他亲自去羌族王都和谈……那么,他一定会去见长平公主的!齐云若心里有了决定,他看了看周边被人卖掉的汉族男女奴隶,眼珠子转了转,挤到了人群前面。
人牙子高傲地挑选着人,只要那些十五六岁的,看起来白净好看的,他似乎觉得自己是做了好事,给旁人的价都非常低。
齐云若在等待的过程中心砰砰地乱跳,可是人牙子看了他一眼,就继续问下一个人了,齐云若不得不开口道:“我要卖了我自己。”
人牙子看了看他——齐云若穿的是被成思劼擒住后,其中和他身材相仿一个侍卫的干净衣裳,颜色低沉但看起来做工不错,同时他的脸和手都没有什么伤或茧,一看就是没做过活的,齐云若道:“我自己一个人活不下去了,我要卖了我自己。”
人牙子迟疑片刻,齐云若眨了眨眼,继续证明自己,“我会写字,也会算账,什么活儿都可以干的。”
人牙子脑子灵光一闪,脑中即刻闪现了两个字:逃奴——齐云若下人装扮,用的却是好料子,一看就是大家用的下人,这么着急要卖身,必然是在主家犯了事,逃出来以免责罚的。
但是他立刻想到:这种人不要钱!
于是他装模作样地转着齐云若的身子拍打了下,又捏捏他的手臂,点点头,如施恩一般道:“好,我就收下你了。”
齐云若松了一口气,站到了被选中的人群中。
此时新元国王宫,地道已经暴露了,成思劼干脆派人下去,寻找闹事的人在何处,结果他们在关押凤蔷的荒废宫殿下看到了那个被砸出来的洞,三个羌族大汉已经在上面跑动怒骂了。
齐云若不见了,凤蔷也不见了。
成思劼立刻吩咐封闭城门,在全城搜索两人的下落,不过想起大康的使臣还没走,他只能吩咐搜寻齐云若要暗下进行,切莫引人注意。
而季桓正在和原荣商议今天见到的事情。
原荣笑道:“不知道为什么羌族人竟发现了成思劼王宫密道,今日我们算是看了一出好戏。”
季桓思索道:“我隐约听着,那些羌族人好像是在追什么人。”
“莫不是前去偷听的探子被发现了?”
季桓摇摇头,不再去想原因,而是道:“今日的事情提醒了我,新元国派遣在四处的探子实在叫人忧虑,之前京中出现诋毁淳王的流言,我怀疑就有那些探子的手笔。”
原荣也点点头,叹道:“以往在关内数不尽探子,给羌族人和新元国人提供消息,叫人防不胜防。”
季桓脸上有一丝冷笑,“他们不是什么都不愿意拿出来么?那么就让他们把自己的东西收回去!”
第46章:一种相思
齐云若和十几个一同被买回来的少男少女在一间空屋里歇了一宿,第二天醒过来他感觉自己全身都是酸的,人牙子一人给他们发了一个杂面馒头,吩咐今日就上路——他们依靠几辆马车代步,要走三四日才能抵达羌族王都。
齐云若用凉水洗了把脸,只感觉又累又饿,心里又担心成思劼不知会不会在城中搜索自己——虽然齐云若现在还不清楚自己昨天给成思劼到底惹了多大麻烦,不过光那些追了自己一路的羌族人就不是好打发的,他们砸坏废殿地面后,该去上面闹事了才对。
齐云若走出那个带着些阴郁氛围的屋子,院子里两个打手都看了他一眼,人牙子是戚族人,姓莫舍,正在打点牛马行李,这里是距离人市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除了他们这十几个人在,其他屋里还有年纪不等的多个奴隶,莫舍皱着眉看他,道:“吃饱了?吃饱了就来干活!”
齐云若点点头,他发现莫舍不只是卖人,还要在卖人的时候卖些货物,像是香料布匹,齐云若搬东西,莫舍观察了他一会儿,道:“你是从哪家逃出来的?”
齐云若一愣,而后立刻道:“是凤家!”
莫舍一皱眉,“嗯?”
齐云若含糊道:“您难道不知道,凤家很快就要出事了,国主过几天就要收拾他们,我现在不走,难道还要给他们连累么?”
莫舍喃喃道:“难道那事情竟是真的?”
齐云若虽然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还是点头道:“凤家图谋不小,早晚会出事。”
莫舍眯着眼睛看了看齐云若,问道:“你不是做粗活的吧?”
齐云若道:“我是账房,写字算账。”
莫舍不觉想到,自己带着大把的钱从羌族人那里回来的时候,新元国大概已经变个样子了,凤家是他们戚族人中最大的一支,他们若是颓败了,戚族人多少年就没有打头的了。
中午队伍出行,莫舍和一个打手几个车夫带着十几个新鲜的奴隶和准备贩卖的货物出发,齐云若坐在中间马车里,马车无棚,所有人一目了然。他注意到来往的巡兵列着队,一有形迹可疑的人就会前去盘查,齐云若等一行人大多面黄肌瘦,莫舍又是有正规手续的人牙子,没有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从人市到城中,再从城中换路出城,莫舍的队伍在中间的路程才被拦住一次,莫舍讨好地塞过去一个荷包,笑道:“敢为这位官爷找的是什么人?”
巡兵把荷包塞进腰里,脸上表情和缓了几分,道:“找一个女人……你这全都是要出城的?”
莫舍把文书找出来道:“这些是送往羌族的,官府的签文也在,这些女孩子都是穷人家女儿,官爷尽管去查看。”
那个巡兵只扫了一眼就发现没有自己要找的人,莫舍的牛车占着路,眼看不远处有贵人的轿子行了过来,巡兵道:“没事儿了,你们走吧。”
莫舍道了谢,继续牵着马车走,巡兵们继续前行,处在最后的那个人忽然冷冷道:“停下!”
齐云若的心猛然一缩。
莫舍停下来,拘谨道:“这位官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那个身材高大的巡兵朝齐云若所在的马车走过来,齐云若低着头,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也提了起来——脚步声停下,齐云若瞳孔一缩,那个巡兵却忽然抓住齐云若身边少年的下巴,把他的脸抬高起来。
“官爷……这是?”莫舍看着齐云若,冷汗流了下来。
齐云若的手已经紧紧握了起来,这时后面忽然传来一声不满的呵斥——“还不让开!你们拦着大康的使臣进宫!误了时辰,等着国主怪罪么!”一个新元国使馆官员骑在马上,他身后是两顶精致小轿,官员一脸怒色地握着马鞭,对有人挡路的事情非常不满。
那个已经把手伸向齐云若的巡兵一顿,被他的长官拉到了一边,长官焦急地对莫舍喊道:“还不快滚!”
莫舍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是是是,小人罪过了,罪过了……”他忙小跑着拉动缰绳,招呼马队迅速朝出城的路赶过去。
之前那个使馆官员面色才缓过来,朝身后道:“继续走。”
巡官巡兵等在路旁等人过去后,长官才不屑道:“横什么横!不过是个七品官!竟然对大康官员这么百般讨好,真是丢我们新元国人的脸。”
齐云若提着的心一直没有放下来,他听到使臣到了,一下子咬住了下唇,他不能抬头去找季哥哥,不能发出声音叫人听见,不能把情绪放在脸上……等到车队走出好远,身边没了巡查士兵,齐云若才回过身去,看着那边人群熙熙攘攘,却已经没有了使臣车轿的影子。
季桓端坐,忽然摆手道:“停轿!”
四抬大轿一下子停住了,旁边原荣听了动静,也叫人停了下来,骑马在前面的官员驱马回来,问道:“两位大人,是有什么是么?”
季桓神色有些迷茫,他看着眼前轿帘,一会儿后才淡淡道:“没什么,起轿吧。”
城门处,莫舍递交了文书,却没有被顺利放行,守门士兵先是照例看了看女孩子们,一个还猥琐地摸了一个女孩儿的胸脯一把,女孩儿尖叫着躲开,士兵们哄然大笑,莫舍陪着笑又送出去两个荷包,士兵又道:“男的也要看。”
莫舍的心就是一提,奴隶们挤在三辆马车上,一个秀气的男孩子被两个士兵拖下车来,嬉笑道:“这么好看,别是女孩子女扮男装了吧?”
齐云若咬了咬牙,他身边一个男孩儿也被吓得瑟瑟发抖,地上被抓住的男孩子一边哭叫一边挣扎着,莫舍无计可施,齐云若愤懑至极,直到一个守门将军赶到,一鞭子甩过去,愤然喊道:“混账!吩咐你们做什么呢!”
士兵吓了一跳,忙把那个男孩儿放开了。
将军怒斥道:“盘查好了么?”
“好了……都查看过了。”
“还不放行!”
被拖下车的男孩儿跑到齐云若的车上,抱住自己的头,轻轻啜泣,齐云若忍不住挪过去,抱了抱他。
莫舍的车队终于出城了,莫舍看了齐云若一眼,齐云若回望过去,神色之中没有任何不自然,莫舍最终什么都没说,对马夫们喝道:“今日我打点出多少银子!还不快赶车!等到了羌族把这些赔钱货全扔出去!”
齐云若拍拍男孩儿的背,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儿颤声道:“我叫周良。”
周良看起来年纪只有十三四岁,昨日卖他的妇人却坚持说他十五了,说他吃得不多,会干活,齐云若看着周良细小的胳膊,心里就是一声叹息,被巡兵掐过下巴的男孩儿凑过来道:“我叫隋雨。”
齐云若低声道:“我是水若。”
新元国道路尚且平坦,羌族领地却少有平路,周良在颠簸的道路上完全吃不下东西,吃下一点儿就要吐出来,一天时间就熬得脸色蜡黄了,隋雨吃得却好,把周良不吃的也吃下了,一次莫舍路过,冷笑道:“这般能吃,怪不得你家人要卖了你呢。”
隋雨的心情一下子跌落了下来,把杂粮饼扔在一边不动了,齐云若安慰他道:“莫舍嘴里有什么好话,你别听他的。”
隋雨闷闷道:“若我是被亲生父母卖了的就好了,我爹娘自我小就没了,我叔伯嫌我吃得多,都不愿意养我,占了我家房屋田地,最后还卖了我。”
齐云若不由感慨,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周良的小脸上却已经带了水光,“我娘死了,我后母进了门,我爹对我就是非打即骂的,我后母带来的小子吃的都比我好……我后母说我偷钱,我爹打了我一顿把我关在柴房里,后来我后母说我和她犯冲,有她没我,我爹就由她卖了我。”
隋雨道:“你比我可怜。”
周良哭得更凶了,齐云若无奈,想了一会儿,忽然笑道:“其实我也是被我爹卖了的。”
周良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齐云若道:“他待我一直不好,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习惯了……我娘是外室,留了一大笔钱给我,他自己霸占了之后送给嫡出女儿做陪嫁,还把我卖了。”
周良一时也说不清是自己更可怜还是水若更可怜,抽噎几声,不哭了——只是他们三个带了头,其余人纷纷说起自己是为何被卖的,有父母是赌鬼还不起钱的,有同是被亲戚发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