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手掌在他后脑勺上拍了拍,他被这种逗弄小动物的宠溺搞得很尴尬,婚礼、蜜月地、酒店等等一切都是他安排,他就像被牵着走的小狗,忐忑地走向未知。
这难道就是和一个年长的人谈恋爱的好处?
倏忽之间,他们赶到了约定的目的地。汽车开进一片庞大的热带雨林,在温热松软的泥土上颠簸,天空骤然从灰色脱离,进入湛蓝的晴空万里。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漫天遍野的花朵,沁着雨水的微凉,呼吸间清透入心。小道崎岖而行,在一连片巴洛克风格的欧洲古堡前蜿蜒停下。
燕西从车里惊愣着走出来,仰望蓝天下高耸入云的白色大教堂。
教堂里飘出神圣优美的赞美歌声,门口走出作礼拜的老人,他抓着斑驳铁锈的栏杆往里望,两旁石柱的廊灯映着暮色。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开发商人工创造的幻境,蓝天是某种光影的交糅,建筑仿造了欧洲古典艺术,连这些植被大约也是专业养护。明明方才还电闪雷鸣,到了这又如沐春风。
能造出这样逼真美丽的梦境,也实在难得了。
燕西回头望,在远处的天际还存留着灰与蓝光的交接,这像个虚幻的泡沫,离奇又矛盾地安在城市的一隅。
它又是美的,美得毫不真实。他们闯进这座17世纪的古典庄园,蓝天、森林、古堡,远处碧波荡漾还有大海,来往几个庄园旅客,他们露着纯真灿烂的笑容,仿佛也被这里的气息所浸染。
这里让一切都慢下来了,安静祥和,天然野趣。
呼吸间真想拥抱这美丽的大自然!
蒋潮从后面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声:“还喜欢吗?”
燕西拼命点头,“太喜欢了!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蒋潮呵的一笑:“早就定了,不过提前几天过来。”
他简直太神奇了!像个潘多拉的盒子,不停变化出神秘的礼物,戳中他的心思。他猜男人一定调查过他,了解他一切的兴趣爱好,并且悄悄铺垫引诱着。
有一种莫名的上当感,但他一点都不介意,他被这庞大的惊喜砸晕了!
蒋潮搂着他的腰走进古堡:“这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明天可以邀请庄园的人一起观礼。”
“什么观礼?”
“婚礼,忘了么?”
男人拍拍他的头,亲昵又宠溺地,他感觉又一次被这个男人蔑视了。
他逃避地拿出电子芯片:“要登记了。”
古堡的接待员礼貌地问:“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蒋潮用两人的电子卡在荧幕上一刷:“预定的总统套房。”
燕西疑惑地问:“一间?”
蒋潮笑看着他:“不然呢?”
接待员左右看了一眼两人:“请出示下你们的结婚证。”
这张电子芯片是各种证件的综合,储藏着个人所有信息,证件之间独立运行,随意切换。
蒋潮又在电子码上刷了一次。
接待员绅士地领路:“请随我这边来。”
这里的游客很少,城堡庞大而寂静,泛着典雅沉淀的年代感。他们随着接待员在繁复交错的电梯中上行,穿越过迷宫般的走廊,进入一处总统套房。
其实怎么可能只有一间,燕西担心的是与男人独处罢了。
这里是古堡西南拐角的一处,探出去的阳台视角不错,能俯瞰整座庄园,将森林、大海尽收眼底。客厅卧房都很大,依旧仿造17世纪的艺术设计,却与外面的繁复夸张,富丽堂皇不同,一律清新素雅之风。温馨的壁纸、碎花桌布,大面积的洁白软床,还有一只大壁炉。
窗边摆了时新的花卉,散着幽微的清香。
两人也没什么行李,蒋潮坐在沙发上揉了揉发酸的脖颈。
燕西站在客厅中央不太敢动,浓烈的男人气息包围着他,好像都要侵犯到身边来了。
“你怎么了?”
燕西紧张地摇摇头,连阳台上的风景都来不及看。
“赶了半天路,去洗一下澡吧。”
燕西站着不动,蒋潮蹙眉看了看他,随即了然地一笑,从衣橱中挑了一件浴袍塞他怀里,推着他往浴室去。
他在他耳边低笑:“放心,结婚之前我不会动你。”
燕西洗完澡出来,看到男人果然保持分寸将一半被褥挪到了沙发上,忽然镇静了。自相识以来,他多半被拖着走,被男人的气势压迫地窘迫连连。此刻,婚礼前夕,男人还能这样磊落,他瞬间觉得自己长久以来的扭捏紧张太过难堪。
他浑身松一口气,终于脱离这反常的控制,重归往日的安闲自在起来。
他调了下房间的温度感应调控,头发和衣服自然烘干。蒋潮处理着工作上的急事,他手机自带的网络投影成一幕幕的蓝光荧幕,漂浮在半空密密麻麻的文字影像,多荧幕同时操作,随意切换。男人反而极慢地点开放大某个影像,沉吟半天才给出反馈。社交软件发出一声声轻快的啼鸣,燕西让家政机器人运作着,清理着浴室和房间的灰尘。而他自己则去厨房就冰箱的食材做了一顿简单的饭菜。
蒋潮忙完,饭也差不多做好了。
燕西自然地弯腰摆盘,浴衣领口露出一小片温润的肌肤。
蒋潮眸色一暗,调侃他:“你怎么不怕我了?”
燕西被热气蕴得暖红的脸上微微一笑:“也不能光怕不做事啊。”
这态度显然比之前坦荡自在不少。
也许,男人这才扒开他怯弱紧张的外表,触摸到温柔平和的内在。
蒋潮点头唔了一声,不知道看他像个受惊的小动物那样好,还是看他如今真诚以待好。
两人无声吃了顿饭,各自休息,等待着翌日的婚礼。
婚礼当天,两人太忙了,蒋潮请了全庄园的游客去往教堂,燕西则现场制作两人的礼服。他们都没带任何衣服,身上还穿着蒋潮的那件白衬衣。往庄园的supermarket买了颜料,就地在溪水旁为衬衣开始涂鸦,自己的那件剪裁了一下,臀`部和袖口都有收敛,背后大片桃红凤凰杜鹃。而蒋潮那件则寥落几笔芝兰玉树,彼此看着相映成趣,文艺又清雅。
两人穿着粗糙拙劣的彩绘衬衫,燕西为男人胸口别上一枝鲜艳欲滴的玫瑰,相携着手在众多陌生人的欢呼中接吻。
教堂的钟声、牧师的誓言以及连戒指都没有,唯有森林里采来的大捧野花,好似都没有了那么重要。他被蒋潮拉着奔跑在沙滩上,海水潮汐冲打着小腿,夕阳暮色融化了彼此的脸庞,男人搂着他的腰低头吻他。
“这看起来真不像一个婚礼。”
男人强势霸道地吮着他的舌,在他即将呼吸不过来时,放开在耳边低声道。
是啊,像做梦一样,却又好像真实发生了。他没有任何人引导,自己经过长长的回廊,走向他未来的爱人,走向婚姻。那人还穿着自己彩绘的衣服,在众多人的起哄中对他微笑,笑容温柔又包容。没人认识他们,但快乐是单纯、会传染的,他们被簇拥着喝了新酿的果酒、办了个野生动植物的派对,庄园的鸭子都扑棱到燕西肩上,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脸上被涂了好多蛋糕奶油。一对恩爱的当地老人为他们送上祝福,而剩下许多许多的时间,他们将在出海的船只上度过新婚之夜。
没有多么惊天动地,也没想象的紧张恐惧,一切顺其自然就那么成了。
燕西看着男人翻飞的衣衫,裸露出大片胸膛,头发被风吹散,难得上班族解了禁的悠闲模样,整个人被自然洗涤到纯澈。
“你期望的是什么样的婚礼?”
男人笑了笑,低头看他:“不知道,反正不是这样。”
“你第一次的婚礼是怎样的?”
男人捏着他的下巴抬起来:“你这是要查问我吗?”
风吹得他睁不开眼,咸腥的海味充斥着鼻腔,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经过昨晚的想通与这几天的相处,燕西慢慢开始接受他。
蒋潮搭着他的肩,在海滩上漫步,远处古堡藏在了广袤的树木阴翳中,游客朋友知趣地为他们腾出了地方,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和所有人的婚礼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宴会、应酬、交际,第二天妻子比我还要着急上班……”
燕西抬头微笑:“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只属于我们两个。”
蒋潮在他唇上一吻,“对,有点不可思议。”
燕西抿了一下嘴唇:“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果酒。”
“你说你滴酒不沾。”
“今天,可以解禁。”
蒋潮深深吻进去,将唇液间的水果甜味都渡过去,含着他的舌温柔缠绵。
他们像投入爱河的小恋人在海滩上漫步、闲谈、依偎而坐,不知不觉聊了许多。
燕西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顺利,就在昨天他还只当他是个强制的闯入者,今天却可以与他在海滩上并头夜话。
夜色朦胧,升起一轮圆月,照映着海上波光粼粼。也许是这月色太美,气氛太好了。
“我觉得我们可以尝试着做朋友。”燕西笑着。
蒋潮看了看升至中天的月亮,薄雾笼着,四周寂静一片,唯有海水潮声。
海上泛着深重的寒意,蒋潮将人搂怀里抱着:“我在朋友线上停留了好久,我以为我们是夫妻了。”
太舒服了,燕西不禁放松精神,靠在他怀里。
“怎么可能,我还……”
“我们已经结婚了。”
“哦,对。”燕西后知后觉懵然应着,一点婚后的感觉都没有,他才刚刚开始了解他……
“可是我们还不熟——啊!”
蒋潮将人横抱起来,走向停泊的船舱。
“我来让你熟悉熟悉。”
蒋潮抱着人踏上甲板,船只自动感应开始起航,按照设定下的路线往海里驶去。
而船舱里烛火灼灼,房间里上上下下点了许多庄园特色的烛灯,一只偌大水床就铺在中央。夜色里开着不知名的花朵,沁着幽香,四下一片暧昧情`色。
燕西的心扑通扑通狂跳,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男人终于要实践之前的诺言。他肌肉紧绷,由着男人将他放在软床上,两人四目相对有种无言的紧张。
蒋潮扯松了衣领,压在他身上:“你喜欢温柔的,还是……”
燕西立马说:“温柔,温柔点的。”
男人低笑,在他耳边轻声:“那你喜欢什么姿势,是正面、后面,还是坐着,躺着,我很欢迎你自己来。”
燕西脸烧红到耳根,踟蹰了一会,钻到毯子里自动趴伏下`身。
他做到这一步已经花掉了所有廉耻,将头埋起来不动了。
蒋潮在那粉红耳垂上轻轻一吻,笑:“你真是太可爱了……”
这夜还很长。
第 8 章
灿烂阳光铺泻在海面,船只飘飘荡荡驶回海岸,燕西从床上醒来,趴在半遮半掩的毯子里睁开眼,懵然中就被男人亲了一下。
“morning kiss. ”
他半张着嘴,房间里的烛火都燃尽了,外面大片波光粼粼的反光耀得睁不开眼。
床太软,身体泛着疲累后的虚软,磨蹭着还想再趴会。
男人抵着他的额头索吻:“我的呢?”
燕西在他灰色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想起一夜翻来覆去火热的情事,又被这人蛊惑着,他上前轻轻在男人唇上一点。
“早上好。”
完成了这使命的一吻,好像忽然有了新婚夫妻的感觉。
燕西舔了舔自己的唇。
蒋潮一言不发看着他,扣着下巴就要加深这个吻。燕西忙躲开了,昨天做梦一样稀里糊涂的,今天清醒过来不能再放肆。
两人收拾一番回到古堡,侍者购买的新衣早已送到。燕西随手要将那两件蹂躏不堪的衬衣扔掉,上面的彩绘已化得一塌糊涂,蒋潮接过来:“这么漂亮的婚服别扔。”
他用洗涤凝珠瞬间清洗好两件衬衫,折叠好收进了行李箱。
这边只能买到一次性颜料,清洗好的衣衫彩绘早已不见,他还这样认真。
燕西站在一边,五味杂陈,最终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像是以身相许。”
“蒋先生看着正派,原来也爱开玩笑。”
“说了不要叫我蒋先生。”男人笑意的目光流连在他身上,燕西忽然刷得将自己关进了浴室。
天知道,他昨晚叫了什么奇怪的称呼。
男人在外面好心情地等着,他头发都没干就被拉着往森林去了。
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枝叶繁茂,古木葳蕤,日光从林隙间透进来变得温润柔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深扎地下,青翠欲滴的枝叶泛着潮意,树叶下流窜着几只兔子、松鼠,地上奔跑着丹顶鹤、犀牛、小象,紧紧追着的蝴蝶、黄雀翩翩飞舞,两人在遍布苔藓的湿地上走。燕西背着一只画板,一惊一乍望着这些可爱的小家伙们。这些只有在书籍和影像中存在的野生动物,稀奇古怪的古木、鲜艳的花朵、以及这美丽的原始森林,就这样活生生全部跳到自己面前,太神奇了,像爱丽丝梦游仙境。
蒋潮看着他像换了个人,眼睛焕发光芒,嘴角带着笑意,步伐轻快,追逐着一只天鹅以各种角度拍照。他跑入丛林,身上衣物与周围景色融为一体,逗弄着一只不怕人的小松鼠回头笑道:“我大学写生的时候也没见这么美的地方!”
他迫不及待记录着它们,通过镜头爱着这些美丽的生命,只听着相机单调的响声,而他沉浸其中忘记了所有。额头上浸了汗,衣衫蹭了花朵枝干的汁液,紧紧包裹出鲜嫩诱人的身体。
他变得年轻、活泼、热情,对生命有着敏感的感知和丰沛的情感。
那种年轻的活力和艺术家的气质,无声感染着单调年长的男人。
“那次老师带我们去采风,我们去了郊外的贫民窟,你知道那里吗?那边还遗留着很多上世纪的建筑、家门口拴着大黄狗,有一条污水河,里面竟然还有鱼,太神奇了!我的同学抱怨睡民居的通铺,吃重复的套餐,不过我很喜欢那里,起码有个小苗圃。在城市,连一只麻雀都看不见了……”
“不过怎么都比不上这里,像做梦一样……”
蒋潮拉着他带到怀里:“昨天呢?昨天还满意吗?”
燕西仰着头脸上都在发光,“昨天!昨天也像做梦,神父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我从没想过竟和一个男人真的结婚,你知道这圈子根本没什么真爱可言。他说我们被赋予了爱的权利,共度爱与终身守诺的盛典,彼此奉献、真诚,实现毕生幸福的约定。他说的我全身麻痹,都呆掉了,不敢相信,我就这么结婚了。”
蒋潮吻了吻他的头发:“是,你和我结婚了。”
燕西道:“说实话,我对婚姻的认知很传统,它是一件太过神圣和庄重的事。我对你毫不了解,也不知道爱不爱你,却要和你不论贫穷、富有、疾病,患难与共,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这个承诺太沉重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蒋先生,你相信婚姻吗?”
蒋潮走出几步,笑道:“婚姻?我不相信婚姻,我相信自己。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我愿意和你在一起,和这个电子码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它可以为我们带来社会福利,合法的权益和义务,还有,外出和你睡一张床,以及共同抚养单单的权利。所以,我们结婚了。”
“我完全尊重相信婚姻的人,它是一种信仰,相信它的人会幸福的。这和信教徒做礼拜没什么区别,能够得到内心的平静,寻找到精神的依托,也很不错,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