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走在前面吧。”
老教皇以让人毛骨悚然地语气重复将这句话再说一次。
骑士沉默无言。
他还记得在训练营中是,取得第一名的好成绩,正是眼前的老人为他带上橄榄树枝冠,也记得每周一次的,和训
练营的同伴一起在大教堂中领完圣餐,做完圣祷,一起聆听老人的训诫和对《福音》的释义,被眼前的长者抚摸
头顶鼓励,失败后被长辈安慰,他的一生处处有老人的影子。
哪怕离开圣殿,追随自己的主君,他对于北极圣殿依旧充满了深深的依恋,童年和少年时期的每一天他就没有离
开过圣殿。
多温暖的回忆,多幸福的回忆。
莫非是假的吗?还是眼前的老人是假的?
“原本以为这一次仍然能够隐瞒过去,不过是谁给我们的羔羊喂下恶魔果呢?依旧保持原本的模样不是更好?”
老人问。
“原本的模样?”路重复他的话,“我原本是什么模样?为了那些明显一听就知道是谎言的话甚至可以去死吗?
”
“世间所有人的生命总有终结的时刻,”老教皇回答他,“你也没有能力拒绝。”
“万物有始,万物有终。”路将《福音》上的话说出来,眼中却满是哀戚,“为了主君死亡是我所愿,为了吾主
死亡是我之命,为了帝国人民死亡是我的荣幸,但是……毫无意义的死亡绝对不是一名骑士应该有的死法。”
他停顿了一下,本身就已经苍白如纸的面色快要接近幽灵了,“陛下的打算到底是什么,请明明白白告诉我吧。
”
危险,危险,危险。
勿进,勿进,勿进。
在看到五彩旋洞的一瞬间,一股力量在他心中拉响警笛,如同普通人看到人类尸体,或是进入坟地。
那一刻,恐惧使他瞬间明白眼前的五彩旋洞的名字——
——克星,死敌。
是他的克星和死敌。
绝对不能接触,绝对不能靠近,绝对不能走入。
不然……等待他的下场是比死亡还要悲惨一百倍的结局。
老教皇知道吗?他是故意送自己进入的吗?从看不到人心黑暗的路在第一瞬间如此猜测。
然后他把自己吓到了。
本着绝对不要冤枉眼前一直对待他很好的老人,骑士第一次开动脑筋和人在言语上绕圈子,得到的结果却是在证
明他的猜测。
“被吓到了吗?”老教皇看了他一眼,“留下来的资料确实是说过就算再如何教育异端之子品行高洁,敢于牺牲
,走到‘门’前也会死活不进,果然还是失算了。”
虽然听不懂老教皇说的话,但是路还是为冰冷话语心中沉重。
听起来像是……从前有许多和自己一样的人被推进旋洞中死亡了。
还有……异端之子?
他不太记得和父母一起的生活了,但是从幼年来到圣殿开始,所有人对他的称赞中必然会加上“果然还是白子受
到吾主的宠爱吗?”、“那样的白发啊,和传说中的圣子一模一样呢,难怪天赋这么好。”、“你这样的圣子怎
么会理解我们无能者的感受啊!”、“难怪,原来是圣子么?”、“虽然圣殿并没有将圣子的名号摆在明面上,
但你也是圣殿的一座招牌,现在的程度远远不够,还要再好才行!”
异端之子是和他绝对扯不上的东西,或者说,才曾经的路眼里,他和异端的关系只有灭杀和被灭杀而已。
“我……异端……”
预料到他会说什么话的老教皇从自己的思绪中游出,那看见肮脏事物的厌弃眼神简直让人怀疑从前温柔鼓励路的
人到底是不是本人,虽然也希望眼前的老人不过是幻影,但是直觉告诉路,他的希望绝对会落空。
“没错,就是异端,每五百年降世一次,全身雪白,是为白子,降世之后世界出现灾难的频率会直线上升,从前
有一个异端活到四十岁,《暗典》上记录那段纪年一天几乎可以将地震海啸飓风洪水瘟疫轮转来一遍,就算是你
,不觉得近年来的每年夏季秋季大雨洪水的几率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了吗?”
近几年的洪水规模确实多了许多,路回忆,不仅如此,帝国南方在洪涝,北方和西方却在旱灾,粮食减产,饥民
增加,一些曾经的繁华地区在他路过的时候都已经变为千里无人的荒野。
但是说全部是因为他的出现,哪里不对吧?!
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但直觉绝对有不对的地方,骑士眉头紧皱,思考。
老教皇还在喋喋不休,“你是世界的原罪,若不死亡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终于找出一点漏洞的路反驳:“如果我是原罪,一开始就将我杀死不是更好,为什么要拖到现在?!”
老人喘了一口气,好像恢复冷静。
他说,“因为你不是圣阶。”
圣阶不圣阶和他问的问题有什么鬼关联啊?!短短一段时间被世界级恶意连续糊脸的甚至觉得自己干脆就真的跳
进五彩旋洞自杀好了。
“你的出生是灾难出现的预兆,但是杀死你并不代表灾难会结束,如果是的话圣殿早就采取行动了,向你这样的
异端根本没有机会活下来,但是我们没有。”
老教皇冷眼看他。
“只有将圣阶的异端之子投入‘门’灾难才会结束,所以吾主和圣殿怜悯你,让你能够活下来,无忧无虑,不用
和平民一样对生活担心,只需接受武技的磨练……也是幸好,每一代的异端之子在天赋上都是佼佼者,在进阶圣
阶的事情圣殿不需要担心什么,并且教育你们骑士的美德,希望将你们身体中和灵魂中的邪恶驱逐出去,但是每
一代都效果不佳。”他顿了一下,“而你尤甚。”
“果然是因为皇太子的原因,就不应该同意让你离开圣殿骑士营,我当初和各位红衣主教商议时就说过,离开纯
净的环境异端之子的下场只有堕落一条道路,那群懦弱的人竟然因为皇太子的小小胁迫就答应了他的要求,真是
可恶!”
觉得自己就要晕倒的路恍惚之间听到主君的代称,终于挣扎着清醒了神智。
主君……是的,他还有主君。
教皇的话是错误的。
不知道是因为逃避还是因为别的原因,路如此觉得。
不可能,事情的真相才不是这样,主君一定知道真相是怎样的吧?他要回去,他要找到主君。
他怎么会是……为世界带来灾难的罪人呢?
老教皇突然和缓语气,“路,孩子,我知道你心中是向往着光明的,所以不要犹豫了,你的牺牲是为了拯救世界
和人类,圣殿会追封你为圣子,你的名字和以往的圣子一样,会被人们世世代代传颂。”
被人世世代代传颂么?是啊,少年的自己在图书馆偷看游记和骑士诗歌时确实幻想过称为一名被人歌颂的大英雄
,不过他从没有想过会是以现在这样的方式实现。
路抬起头。
“真的很抱歉,”他的声音在第一句话时还有些迟疑,然后就流畅起来,“我觉得圣殿是不是记录有一些错误呢
?那些灾难并不一定是因为我引起的,您说的话……”
“由白子引起灾难,是吾主降下的神意!”老教皇大喊。
被打断话的路没有不悦,像是以往一样在老人喊完之后继续,“您说的话证据太少,光是记录不能说明和我有关
,”白发的骑士脸皮好像是在一瞬间厚了起来,“就算您说这是神意,成功神降的我并没有从吾主那边感受到厌
恶,也没有斥责,所以您的说话并不可信。”
“你说什……”
“更何况,我有两个疑问,陛下,”这回打断话的是路,“首先,‘门’并不是不好找到,为什么您还没有离开
这里呢?看来穿过‘门’就会回到人间您完全是在欺骗我啊,”自己得出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路紧接着问出第二
个,“然后,和您一起失踪的四位圣阶大人现在是在哪里,您可以告诉我吗?”
老教皇闭口无言。
“在我来到之前,四位圣阶大人就被您骗进‘门’中了吗?难怪……”他的语气相当冷漠,“难怪,在我回来后
虽然不太关注时事,不过还是知道这两年并没有发生一起天灾,看来并不一定要是我进去,任何一个圣阶进入都
可以解除灾难的吧,这一回连续四个,是不是所从我之后的两千年都没有问题了。”
“……”老教皇。
白发亡灵美丽如同神明的面容仿佛哭泣又仿佛微笑。
他从背后抖出长枪,枪尖抬起直指老人。
两道鲜红的泪痕从他眼下滑落,路却没有在意,这个时候终于察觉亡灵本质的老教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骑士的
长枪已经前挺刺出。
“相比于我来,请将您的罪行也一并说出吧。”
第54章:狗血西幻一锅炖(17)
光。
无比纯粹的光。
在老教皇震惊的眼神中,仿佛太阳一般照亮整片虚空的光芒下,路身后展开无数白翼,长长一片能将三个骑士都
包裹在其中的巨大白翼,大小更近似人们心中天使翅膀模样的白翼,或是广场白鸽才会有的小小白翼,从路的身
后展开,仿佛无数人的手,簇拥着他,推动着他,拥抱着他,展开或是合拢,发出类似于一大群白鸽拍打翅膀才
会出现的悉悉索索声。
模样平淡无奇的长枪也有了新的变化,前端不断加长,看起来已经并非是人类使用的武器。
老人张大嘴,“什么……”
立于高处的亡灵表情冰冷,手中长枪瞄准下方的老教皇,长枪的前端,一个雪白光球扩大,不断有光粒从虚空中
被拽出然后被光球吸收,围绕着光球的转动不时有亮白电光跳跃,每跳动一下空气中的温度便下降一点。
此情此景,可称天使,可称神明。
唯有神降才能形容。
老教皇心中浮现出如此的字句。
若是北极之主降临大约也不过是这般光景,从未见过北极之主的老教皇想到。
但是,已经不存于世上的北极之主又怎会神降?这样让人心生臣服的却又是谬论的景象简直是对老教皇所知事物
的一次挑战,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他的溃不成军。
【杀了他。】
一个声音在路耳边说。
邪恶的,挣扎的,绝望的,哭泣的,反悔的,可怜的,渴望的,诉求的,不顾一切的,只求苟且的,大义凛然的
。
无数声音在路耳边说。
【【【【【【【杀了他!】】】】】】
【为何说是吾等招来灾炎?为何说是吾等为异端?为何说是吾等不容于世?!!!】
【天灾人祸总会发生,由头为什么要算在吾等身上?!生老病死为自然法则,为什么一定要说是吾等的错?!弱
肉强食乃不变铁律,为什么弱者活不下去便要拿吾等开刀?!】
【就算是因为吾等又如何,尔等凭何审判,尔等凭何定罪?!尔等该死!错又为何怪罪在吾等?!!!】
【吾等不服!】
【吾等不服!!】
【吾等不服!!!】
苍白的骑士闭上眼,死于此地,被圣殿献祭的前辈声声哀嚎在他耳边回荡,死者的怨气缠绕在他身上,以他们最
后的遗留缓慢增强他的力量。
形状貌似羽翼,细看才能发现为一片片柔软的骨片组成的白翼一点点收紧,锋利地刃口翻转向外,显露寒光。
亡灵睁开双眼,银灰的眼眸变为泣血般的艳红,蜿蜒而下的两道血痕苍白上描绘,唯有邪恶才能形容。
他张开嘴,说出心中的话。
只是轻轻一句话,却有无数亡者和他一起咆哮。
“我不服!!!!!!”
在枪尖跳动的光球在咆哮下猛地顿住,然后——
——一道光柱。
星辰的虚空溃灭在光明中。
……
等整个帝都打扫干净变为能见人的模样时候,已经是三天后。
无论是在吃饭学习打扫卫生偷偷开密会亲嘴上床干那事儿都会有士兵一脚踹开门,不由分说闯进家中进行搜查—
—顺便说一句所谓的“家”不分男女老幼高官贵族平民贫民——然后士兵离去至少带走一个人的重复三天后,所
有人都盼望着帝都能够恢复秩序。
先皇虽然手腕不够,但是带领帝都市民粉饰太平的能力还是不错的,如今已经有不少人白天夜里都在暗中戳还没
有登基的新帝的脊梁骨了。
半路失踪将所有人都吓一跳,最后自己施施然回到皇宫中,对寻找他找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众人一个无良笑容镇压
下所有指责的安斯艾尔殿下站在一面大镜子前,无聊打量身上十多个御用裁缝连夜赶工制出的礼服。
真是金闪闪的呢,某人默默想。
这还只是第一件贴身穿的长袍。
在政变时没见到踪影,恢复和平时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侍女们捧着一件件衣服穿梭在大厅中,临场指挥的是
无奈应下任命的,全职全能烟鬼首领。
安斯艾尔怀疑他们是要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大粽子。
浆洗好的衬衣,白色描金边的礼服,黑色长裤下端被紧紧包裹进牛皮长靴中,终于将这一切装备完毕,侍女们又
合力捧来一条猩红色的披风,光是视觉上看起来,这条十米多长的绣了一打皇家的荆棘标志的绒布披风至少有十
多斤重,再加上镶嵌,悬挂,切割,佩戴在身上的各种宝石……
安斯艾尔殿下有些怀疑自己跺一跺脚脚下的地面会不会砸出个洞来。
而穿着像是个老太监的烟鬼首领还在大声喊。
“授剑呢授剑呢授剑呢?保管授剑的人到哪里去了?哎哎哎你等等,宝石盒拿过来,给荆棘王冠沾上几个大钻石
,速度快一点啊!”
“……”安斯艾尔。
马上要登基的新帝忧愁地在心中叹口气。
也站在房间中的艾达同样忧愁地叹口气。
男孩现在的生活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象的,他也听过村中的大人谈论城中或是皇宫中贵人们的生活,无外乎就是
烧饼吃一个丢一个,糖水喝一杯倒一杯等等简单的东西,以致真正接触后艾达简直想把那些不负责任传播不靠谱
留言的家伙们统统揍一顿。
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唯有这句话才能形容艾达现在的生活。
他身边的仆人简直没有把他当做北极之主一般供起来。
要是没有皇太子在一边看着的话。
今天又围着帝都跑上三圈,半夜三点的现在,还在皇太子身边站岗的艾达真的想回回到自己的破旧木屋中去。
漫长的两个小时终于过去,东方的天空色彩逐渐变得明亮,深紫浅紫深红浅红缓慢染上,烟鬼首领往后退一步,
左右看看,终于宣布。
“完美!”
辛苦劳动一夜的人们终于松出一口气,活似木偶一样被摆弄的皇太子暗暗记下现场所有人的面孔,决定找机会报
复回来。
马车已经早早备好,一群人簇拥着安斯艾尔上车。
此时太阳还没有升起,士兵们站在皇宫前的大道上分作两列,市民们终于走出家门,走到街边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