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都逃不掉。
安陌阳从来不会在乎肖默燃的死活。他这样默默地告诉自己,浑身像是要被燃烧起来一样,左腹火辣辣地疼痛着。
他什么都知道,既然如此,流光要送他去哪里……他在黑暗中挣扎着,一遍遍要求自己醒过来。他必须醒过来,怎么能在那个人的面前露出虚弱的姿态?他的自尊怎么允许?
他的眼睫颤抖着,手指想要费力地抓住些什么,一点点蜷曲起来。终于,他的眼睛掀开一条缝,有些刺眼的光让他很不适应。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躺在一片洁白的床上。壁灯发出昏暗的光,穿着白衣的流光侧坐在床边,背对着他。
他听见流光哼着不知名的歌谣,就像在街上碰见他那回那样。默燃有些费力地转动一下头,看到自己身上帮着的绷带,周围没有别人。
“不送我去该去的地方么。”他的嘴唇有些干裂,因为长久的昏迷声音也变得喑哑。
“这里不是我家。”流光答非所问,“嘛,不过也算是吧。”他转过头来,脸庞一半隐没在阴影里,“你昏迷了两天。安陌阳现在发动全城的人手在找你。”
是吗……默燃有些安心地闭上眼睛。他潜意识里就是觉得,与其期待着安陌阳,不如留在这个人身边……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居然会在这样危险的人身上找到所谓的安全感。
“我暂时不会把你还给他,默燃。”流光柔柔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默燃甚至感觉的轻微的痒。
“其实你也是心甘情愿为安陌阳所用,流光。”像是要压去那份不真实的安全感,默燃冷笑着开口。尽管他还那么虚弱,声音中还是沉淀出满满的敌意与讽刺。“你不过是棋盘后的黑王,亲自假扮着白王的棋子而已。”
流光不语,轻轻伸手拂去由于虚汗黏在默燃额上的发。不知是因为没力气还是怎的,默燃居然没有拒绝。
“为什么你们会什么都知道呢,流光。”第一次在流光面前用这样迷惘的,甚至是包含着祈求一样的语气。“为什么被利用的那个,总会是我?”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默燃。”流光轻轻地开口,食指竖在默燃的唇边,制止了他疯狂而凄绝的笑容。
“他不知道的,默燃。”像是安慰一样,流光的语调充满了令人安心的温和,“他不知道傅斌若精神分裂后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他并不知道,你会被伤害。”
他不知道?那有什么不同呢。无论如何,自己还是被安陌阳视作棋子……也是他自作自受。
“安陌阳知道你受了伤,发了疯一样地找你……默燃,也许你对他,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恍惚间想起年少的曾经。也许无意间,他欠了安陌阳很多东西。肖默燃还是骨子里那个任性偏执的少年。他不允许背叛,更无法忍受羞辱。即使他欠安陌阳在多,安陌阳欠他的,又何止这些?
“流光,麻烦可以把我的手机打开吗……”默燃翻过那个熟悉的号码,犹豫许久,按下了拨号键。
他的手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接通。那个男人的声音有着难得的焦躁和狂暴,“你在哪里?”
默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的声音。
到底谁欠谁更多一切呢……居然会为自己露出这样可笑的一面。
“陌阳……”默燃恍惚间喊出这个名字,忆起曾经的午后,他躺在安陌阳的膝上,金色的暖光一如他发色般柔软,安陌阳低下头亲吻他的唇。唇齿间弥漫着淡淡橘子般的清香,像是隽永不变的誓言那样,他们十指相扣,彼此依靠。
回不去了……
“告诉我……”他想起在书房的沙发上,他为自己披上的黑色大衣和他书桌后那样阳光温和的轮廓。他想念那个屋子里淡淡的书香,和那个屋子里无法重现的时光。那个人时不时在他面颊上巡过的目光,温暖的像是融化的蜜糖。
回不去了……
“肖默燃于你,到底是什么?”他想起他曾经亲吻过的唇变得冰冷,他想起曾经的阳光不再温暖,他想起书房是他屈辱时光的开始,他也想起书桌后那个人面无表情的冷酷残忍……
“宠物就应该有自己的自觉。默燃,你太天真了。”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所谓焦躁这种情绪一般,安陌阳的声音复又变得机械而冰冷。“你知道每晚一分钟,你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吗。”
我知道。从始至终,我就什么都知道。
我不过是在相信,不过是在乞求……我的直觉告诉我不能接受流光伸出来的手。
因为这样,我们就永远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记忆力的一切都慢慢变得苍白,变得模糊。最终化成默燃眼角的最后一滴眼泪,滑下他的脸庞。
他合上了手机,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那样的沧桑。他强忍着心中从来没有如此浓烈过的那份悲痛和不安,拆下电池,掰断了卡。
“流光,”默燃的声音浸透了疲倦。“合作吧。”
流光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瞳,许久,勾唇莞尔。
“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坚强。你的偏激和执着超出我的预想。”流光站起身来,俯下身,将手掌轻轻地按在默燃的头上。“做的很好,默燃。”
默燃闭上了眼睛。他的脑海中那些苍白而模糊的记忆,一点一点地被黑暗所吞噬。
“其实你违背了安陌阳最后的要求……对不对……”在失去意识前的一瞬,他模糊地说着。“他最后的要求……”
明明是让你把我送回他的身边。
流光,你其实才是这局棋最大的赢家。
流光微笑的声音划过他的耳边,接着,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40.埋葬于,脑海深处的曾经
像是有一卷胶片被灌入他的脑中,默燃的大脑一阵尖锐的刺痛。像是被人活生生地在脑海中撕扯着什么的感觉,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爆炸了……
“流光你在做什么……!”一片黑暗的世界,他感觉一股又一股强力的电流穿过自己的脑海……空气中似乎还有淡淡的焦糊味……他痛苦地捂住脑袋在地上抽搐。
“停下……快点!流光停下……!”他受不了了,这种无边无际的痛楚几乎要击穿他的神经……如果神经回路就这么断掉……他疼的不停地抽搐,最后已经没有力气喊出些什么。
“再坚持一下就好。默燃。”流光的声音轻轻地响在他的脑海中,像是在云层后面一样。
你来试试再说这话……默燃在心里恨恨地想。他已经浑身是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比我想象的还要激烈……”现实中,流光看着床上被用布条一条条捆起来的默燃几乎要挣脱这束缚,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浓。
“让我看看,曾经的你到底和现在是怎样的不同……”他的手再次覆上默燃的额头,感受到他愈渐微弱的反应。
抑制住了么……真是令人意外,默燃。他微笑着撤下自己的手,坐在床边,单手支颔,闭上眼睛。
脑海中的疼痛感渐渐散去,默燃站在一片黑暗中急促地喘息。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他举起自己的手来,竟然能够看到自己掌心的纹路……虽然不怎么清晰,但是能看到,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
周围一点点亮起来,他看到自己的梦魇中无比熟悉的场景,甚至连每一个细节,都一模一样。
他抚摸过大理石的纹路,冰凉的触感在他手心拂过的瞬间,他的眼睛莫名地温润起来。他飞跑出厨房,看到了在心里描绘过无数遍的房间。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摸过每一件家具,最后,他拿起柜台上落满灰尘的照片。
容色姣好而面色冰冷的女人,有着和他相似的眉眼。微微上挑出的凌厉,让他如此怀念。女人旁边站着稚嫩的男孩,他的眉眼间透出淡淡的笑,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是自己。他如此地肯定。他看着旁边那个女人,关于她的记忆像是被分割开来的丝线,一丝丝一缕缕,重新回到他的脑海中,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不是这样的,你的姿势错了。”
“完成这个任务,不然晚上别睡觉。”
“你没必要知道,只需要执行。”
莫然,你是刃。那个人这样告诉自己,他还记得她凌厉的眉眼,还记得他一次次被她打倒在地,从哭泣,到隐忍,最后到漠然,他在她的眼中越来越完美。
莫然,你生来就是存在于这样的生活中,你没得选择。你只有把自己变得越来越强,才能够保护自己。
“妈妈……”他喊出那个许久都不记得的称呼,眼底氤氲开淡淡的水光。
他想起来,她最后的笑容。
“好啊,带走你的儿子,带走他!”他记得她笑得那么疯狂,推出站在她身后的自己,他记得自己用有些惊慌失措的好奇看着母亲的泪水。她从来不哭,却第一次如此疯狂地哭泣。
“他是你的父亲,莫然。”她俯身,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记住,不能忘记。”她的声音透出当时的他无法理解的狠厉,目光却越发飘渺起来。
他还记得在他被带上车的最后一刻,她冲向了院前那棵随他一起成长的槐树。树干在变成了紫红色的瞬间,他惊恐地睁大了眼。
……
他丢失了这么多的东西。
一切都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不一样!
从一开始,他来到肖家的第一天起,所有人都在骗他……他的父亲,他的爱人,甚至,甚至是他自己!
默燃的唇角勾起笑容,透出的森冷寒意一瞬让人无法直视。
肖默燃只是生活在童话里的孩子。即使他受过那么多的委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莫然,你是刃。你不应该就这么放弃。欠你的,统统都应该十倍百倍要回来!
让肖默燃就这样死去吧,从今以后,世上只有莫然。
他的周围重新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最后,连同他冰寒的笑容一起,归于沉寂。
“欢迎归来。”默燃睁开眼睛,看到流光的笑容。
他的眼睛淡淡扫过流光的脸,无声无息地勾起一个笑容。流光看着他,笑意更浓,“默燃,你确实让我惊讶。”
默燃低下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能感觉到,身体中充斥着的,那种熟悉的感觉。“以我现在的能力没办法和安陌阳抗衡,已经快十年了。”他的身体柔韧度和反应度大大不如从前。
“送我回去。”默燃下床,拿过床边的衣服,像是无视流光的存在一般穿戴整齐。
“你想好了?”流光看着默燃的眼睛。
默燃的目光淡淡地在流光身上扫过,流光微笑的同时,从他的眼底看到了森冷的颜色。“别想以前一样的试探我,流光。”他站在对面的镜子面前,下一秒像是变了脸一样,眼中充满了空洞的恐惧感,唇瓣微微颤抖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轻轻眨眼,泪水从眼中滑落下来。他机械般地,慢慢地颤抖着微笑,像是将要破碎的布娃娃。
流光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完成自己的表演,复又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走吧,默燃。”
默燃跟着流光的脚步走出门外。他轻轻抚上自己的脸,黑暗中他的笑容像是以剧毒为食的罂粟。
肖默燃,你总算还有最后一点价值。
这场空前盛大的表演,将会以安陌阳的一败涂地结束。
——卷二·环环相扣,绝处无生·完——
卷三:入戏太深,难舍难分
41.假戏真做
默燃坐在流光的车后座,带着黑色的墨镜,尖尖的下巴微微上扬,带出一个倨傲的弧度。
流光通过后视镜看到默燃被墨镜遮住了大半脸,“你真的想好了?”
默燃没有回答,闭上眼睛,放松地靠在后面。他要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其他一切都不重要,只要他能取得安陌阳的信任就好。那个人也许是真心喜欢肖默燃也不一定。他在心里冷笑着想。人这种生物说白了就是贱,所谓喜欢不过是荷尔蒙作祟而已。况且他已经不是口是心非的肖默燃,安陌阳喜不喜欢他,结果都是一样的。
“流光。”他懒懒地开口,“等我到安家以后,你就作为心理医生来看我吧。”
“安陌阳会允许?”流光下意识地反问一句,唇边泄露的笑意却已经代表他相信了他。
“我当然有办法让他允许。”默燃的眼睛里闪烁着针尖般大小的光,看起来诡异而神秘。他手下微微用力,一拳捣在自己的左腹上。
血腥味在车里弥漫开来,他看着自己的衣服上渐渐渗出的血,脸上露出的笑容显得越发妖魅起来。他看着流光的目光淡淡瞥过他的伤口,“这是要让我背黑锅么。”
默燃的笑容更像是恶作剧,“不过是剧情需要。”他顿了顿,“可以把你的手给我么,流光。”墨镜遮掩着的眼后闪过一抹飞快的狡黠,流光没有迟疑,直接将手伸给了默燃。
默燃看着流光的手。同样骨节匀称,白皙修长。不过没他看起来那么透明罢了……他一点点掠起流光的袖子,自己的手就握着他的手,却依旧冰凉冰凉。
默燃静静微笑,张口就咬了下去。
流光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似乎早就料到默燃会这样做。他只是微微扫过默燃的脸,笑容依旧温和。
默燃放开了他,血顺着流光的手腕留下来滴滴答答的。他面无表情地抹去唇边的血迹,“真冷啊,流光。”
流光微笑着回应,“我们都是一样的。”
默燃轻哼一声,不再言语。
安陌阳接到流光的电话时,迅速命令手下人做好准备。
他是要要回默燃,但是流光不是那么简单的人。如果因为默燃而提出什么要求,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料到了傅斌若的异常,却不曾想那个女人会如此的疯狂……经过这一次的变故,他隐约明白,也许肖默燃在他心中并没有想象的那么一文不值。
他有点恼怒,又有点无可奈何。
“安先生,流光带着肖少爷到门口了。”
“知道了。”安陌阳站起身,从窗外向下看去,那辆银白色的跑车有着漂亮的流线型,里面就坐着那个人。
他心下一动,走出门去。
安陌阳想象过无数次默燃的反应,却不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
默燃一脸戒备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侵入自己领地的入侵者。他的伤口已经迸裂开来,血迹染红了白色的衣衫,他的唇边甚至还有血迹,他皱眉,看着这样狼狈的他,不动声色地扫了身后的流光一眼。
“默燃,下来。”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反抗的冷冽。默燃一怔,向着相反的方向缩了缩,脸上的警惕还是没有消失,似乎他再向前一步他就会扑上来一样。
安陌阳皱眉,回头看向流光。
“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流光苦笑着叹息。“我把他弄上车就费了好大的力气,从昏迷后醒来,他几乎就是这样的状态。”安陌阳的目光渐渐下移,看到流光的手腕上流下的血,“你的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