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这个本子锁在卧室抽屉里,直到几年后大学毕业才打开,笔迹颜色有些淡了但仍然清晰,不用过多分辨就可以看出最末五个字和之前不出自一人。彼时的肖逸馨已经记不住自己那天补完这句话后一遍遍默念时的心情了,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当时她说了谢谢,然后转身离开,而他坐在原处有些恍然。
那时候儿因为志愿的事儿苏远还在跟孙杨生气,孙杨只能远远看着,看着肖逸馨对苏远安静的注视。
连孙杨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好的姑娘,知道适可而止、知道怎么才不让人讨厌,从人品性格到样貌身材,从学习到家务,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外在美内在美兼修,别问他下得厨房这结论怎么得出来的,毕竟吃了那么多回她做的东西。
坦白说,有这样的人喜欢很难得,他应该替苏远高兴、甚至撮合,但他就是不能接受。
苏远对他来讲不止是朋友,还代替了很多其它他所缺少的东西。
从小到大,孙杨活在压抑里,他不能做错事、甚至连做对也是错的,该跟别的孩子撒丫子乱跑的时候儿他在家待着、该闯祸胡闹的时候儿他跟桌前赶作业、该跟其他同学围在一块儿砍蛋逼的时候儿他做完值日打了水去操场上闭目养神。
不擅长与人相处、不知道怎么把聊天的话题继续下去,同龄人里除了罗立雅外,唯一每天跟在他旁边的就是苏远了。很多话跟罗立雅说了她也不懂,要不然就是懂了也不理解,更多则是女朋友向他倒苦水。所以无论什么话题什么想法,他都和苏远说。
倒也没指望他一糙爷们儿客串知心姐姐,只是至少有个能分享的人。
占有欲这种玩意儿很微妙,不一定是指爱情。孙杨摸了摸苏远的刺儿头,苏远吧唧吧唧嘴,把脸在史迪仔上蹭了蹭,也不知道做什么美梦呢。
本来还想再逗逗他,QQ消息的提示音却突然响起。
孙杨下床去看,是罗立雅发来的。
——杨杨,你对以后去上海工作有没有兴趣啊~我大一的时候认识一同专业的毕业生,她就是去上海发展的,这两天我们联系来着,你猜怎么着?
孙杨皱眉,把本来已经打完的没兴趣三个字删了:怎么着?
——人家月薪六千五啊六千五!!!而且是所有都扣除完的!现在大学生找工作多难啊,才半年就拿到六千五,这概念……
注①:《界限》戈麦。原诗:
发现我的,是一本书;是不可能的。
飞是不可能的。
居住在一家核桃的内部,是不可能的。
三根弦的吉他是不可能的。
让田野装满痛苦,是不可能的。
双倍的激情是不可能的。
忘却词汇,是不可能的。
留,是不可能的。
和上帝一起宵夜,是不可能的。
死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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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到底BE还是HE。
首先,其实它在我心里都算不上,因为他们没有发展出什么实质性关系,所以也就没有在一起或者分离可言。
再者。就孙杨到底接没接受苏远这个问题——
大爷的,我也很纠结好么。
我有一个怪癖,凡文先添结尾,因为一个澎湃的结局片段是支撑我完整它的动力,所以在这故事的第一章还没诞生时最后一段儿已经一岁多可以满地跑了。
而这个结局,所谓He或者不HE,只是增或者删一句话的事儿。
因为在现实里没有修成正果,所以会把很多情绪加诸到人物身上,孙杨接受苏远我觉得难道小说就一定要脱离三次元的世界么、难道小说就一定要梦幻么、连写个东西都在索取一直以来想得到却未得到的东西、仍沉浸在白日梦里那岂不是太可耻了。如果孙杨没接受苏远我又觉得操,写个小说都他妈这么现实,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这种扭曲心理 反正我是……
有时候写着写着就进行不下去了,你的兄弟,对他再好,他对你再好,那种感情也不会变质成别的,他怎么可能会今天还跟你一起打篮球昨天还跟你一起Dota前天还跟你讨论哪个妞儿腿长哪个妞儿腰细明天就抱着你说我也喜欢你我们交往吧。他怎么可能今儿还跟女朋友动手动脚昨儿还跟同年级的女生唧唧歪歪前儿还盯着泳池里穿三点那位明儿却想和你打啵儿上床。
这他妈就是现实,不服、但打不垮它推不倒它。
——说着说着没话了……就当卤煮犯病吧……
(四十二)
人家月薪八万也跟你没关系啊。孙杨不知道回什么,只能僵在那儿。
——你到底看见没,以后咱也去上海吧,让她给介绍一下儿,也去那家公司。
他来回措辞,但发出去的话仍然泼了罗立雅冷水:小雅,机遇这种东西不是谁都能赶上的,再说现在咱们才大二,还有两年,变化那么快,谁知道到时候什么样儿。
——只是设想一下都不行吗?再说她有机遇到我这儿就没啦?
——不是,比如北京,你看北京看似油水多,那么多人北漂,又有几个真的挣着钱了,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孙杨这话刚打完对方头像就暗下去了,他没想到小雅反应那么大。算了,以后她就明白了,再者这丫头向来是今天一套明天一套,说不定下礼拜连半个字儿都想不起来。
他对待别人的怒气从来都是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贴在屁股后面儿劝来劝去有什么用,这跟追星一道理,人家要是真喜欢、不会因为你说两句就改变。
“孙杨!孙杨!”背后那睡神突然来了一嗓子,孙杨回头儿,人家正一边往枕巾上蹭口水一边儿眯着眼睛回望他,“几点了?”
“七点了。”
“都七点了!我说我怎么饿了呢……”苏远翻身下床,“我鞋呢。”
“鞋个屁啊,湿成那样儿再穿不得馊了。”
“可我现在就那一双鞋啊,其他的我妈给收起来了。”
“收起来不会找啊。”
“等我找着都饿死了。”
“……”
“算了,我穿拖鞋也行,咱出去吃点儿什么?”
“家用的穿到外边儿多脏。”
“那外卖——”
孙杨撸了撸袖子,打断他:“毛外卖,过生日当然要吃面条儿了,我来做,刚才看了一下儿,菜你家都挺全的。”
“孙杨……”
“打卤面。这是我准备的生日礼物,我们宿舍有个哥们儿他哥是掂勺儿的,让他教的。”
“孙杨……”
“别犯病,你到底饿不饿了,赶紧让——”孙杨正在系围裙,苏远突然就抱了上来,胳膊搂在他脖子上,脸贴在他肩膀上。
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继续后面的话了。
小说里喜欢怎么写来着,能感觉到对方心脏的跳动——但其实真的感觉不到。
小说里还喜欢怎么写来着,恨不得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但其实真的无法揉进。
硬邦邦的,甚至有点儿硌人。
怪异,除了怪异还是怪异。
但可能因为那天日落打过来的阳光角度刚刚好,可能因为气氛被苏远这表情和语气搞的有点儿文艺,也可能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孙杨突然不太想打破这一刻,没有回抱、没有说话、没有推开。
也许只是几秒、也许几十秒、也许更长时间。
苏远松开孙杨,“你也太抠了,就给我做碗打卤面,材料还都不自己买。”
“不吃是吧,拉到。”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啊,还不许我挑剔挑剔了,爷今儿是寿星!寿星懂么!”
“恩,太对了,野兽的兽。”
两个人在厨房里插科打诨,苏远不时被挤兑的蹦豆儿。
至于那个拥抱,留在客厅,早就随着夕阳西下在天边烧起的最后一把火,殆尽了。
苏远被赶到厨房门口儿旁观,看着对方那副怎么努力都利索不起来的笨样儿。本来说帮他洗菜切菜打打下手儿,孙杨不让,理由是生日礼物哪儿有让别人帮忙的道理。
从开始到关火大概半小时的功夫儿,面条儿捞出来过了凉水放在盆子里,卤也盛一大碗其余的盖盖儿闷着,苏远把家伙什儿端到餐桌儿上。
孙杨解了围裙拿来碗筷,正要夹筷子面条儿呢苏远突然拍掉他的手:“你别动。”然后掏出手机对着比划了两下,又收起来蹬蹬蹬跑到主卧,从里面儿传出来一阵扒拉东西的声音,接着只见苏远抱着个照相机出来了。
“你别丢人了行么。”
“我怎么丢人了。”
“我那肉丝儿切得有长有短粗细不一,蛋花打的也不匀,拿手机也就算了,好歹是个朦胧美,你用这拍,恨不得连黄花菜上面儿那叉儿都一清二楚。”
“起来起来,谁让你做吃的给我当礼物啊,进嘴前不拍,那就只能等明儿去厕所的时候儿了。”
“苏远!说过多少遍了吃饭前别厕所厕所的!恶心人你没够是吧!”
苏远也不吭声儿,换着角度摁了好几下儿。然后盛了半碗面条儿,浇上卤汁儿,又拿起相机,还故意朝孙杨晃了晃。
“我就拍,而且还来特写呢!”
等闹腾够了坐下来,苏远吸溜着面条连同卤汤往嘴里送,根本不给孙杨询问味道的机会。没五分钟,他抹抹嘴去盛第二碗。
“怎么样?”
“你怎么净问废话呢,不好吃能那么快就见底儿。”
苏远绝对不是恭维,别看孙杨刀工差、动作慢,但这油盐酱醋掌握得恰当,味道没的说。“回头你也教教我,我做这个不灵,没你弄得好。”
“还学什么啊,以后想吃就给我电话,我做给你。”
苏远猛的抬头看孙杨,他讲这句话时神态很自然,就像本该如此那般。
“这……礼物还带后续啊。”
“没有无效期,怎么着,照片儿拍的后悔了吧,以后熟能生巧了可比现在漂亮。”
最后孙杨吃了两碗半,苏远那开始他还数着,后来就记不清了,反正锅里的卤全被他给捞干净了,另外还续次面条儿。
“你这什么肚子啊,一天到晚塞那么多也不见长肥肉。”
“切,爷运动量大好么,那堆胖子要是跟我似的每天早中晚跑圈儿再多吃一倍也没事儿。”
“那也不一定,有些人天生就喝凉水都长二两的命,就小雅——”孙杨讲一半儿突然觉得自己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啊,小雅怎么了?”苏远是典型儿的只要心情好万事好商量。
“小雅一天撑死不到一两半米饭,还时不常的去健身房,就这样儿都不往下掉斤数儿。如果再吃点儿,涨得比股票还快。”
“这……真够倒霉的。”体重是女生的命,罗立雅估计连晚上吃盘儿凉拌腐竹都得掂量掂量,虽然幸灾乐祸是很缺德的行为,但苏远发现自己心情更好了。
(四十三)
收拾了饭桌,孙杨躺在苏远腿上,两个人看卡通频道。
看到没得可看又开始打游戏。
游戏厮杀到半夜,盖上薄被睡觉。
孙杨一天下来是真累了,没一会儿就进入混沌状态,隐约听到有人喊他,反射性应着,直到后面脑子再也装不进任何东西。
“孙杨?”
“嗯。”
“孙杨?”
“嗯。”
“孙杨。”
“嗯……”
“孙杨……”
“……”
苏远侧过身子,把手臂横在孙杨身上,头慢慢蹭过去,不出声儿了。
小学写作文的时候孩子总喜欢用“像被蒙上了一层薄纱般”比喻夜晚以说明其朦胧美,大家一说起来也是白天什么都暴露在阳光下。
其实,夜晚才是最明亮的,人们藏在心底的那些东西才是最清晰的。
第二天孙杨还得赶回去,他妈出差回来了。早上七点多钟苏远起来包了点儿饺子给他煮了吃上,拿起手机发现上面有条短信,时间显示六点五分。
文南联系我来着,说是今儿一起给你过生日,十一点、咱经常去那家儿好伦哥。另外昨儿我给你发Q,自动回复不是本人什么的,你个大孙子,说好了唱生日歌儿呢。
发信人:陆彬
“我走了啊,车明天咱再骑回去。”香菇油菜馅儿的饺子,因为是最爱,孙杨破例吃了小三十个。
“嗯,那拜。”
苏远先打了会儿游戏,这俩礼拜都没登小号儿,一上线变态组的成员就跑来告状,说暴戾火气大见谁都轰,连自己人也是。
【私聊】绝对彪悍:姐姐您可上了,我这几天都不敢跟戾哥面前露脸儿,就怕他逮着我单挑。尤其昨儿晚上,那疯抽的。
【私聊】、恣睢:哟,这才多久没见,连戾哥都叫上了。
【私聊】绝对彪悍:哼,那是,再过两天要是还想跟游戏上混,我连爷爷都得叫啊。
【私聊】、恣睢:净扯。
【私聊】绝对彪悍:您甭不信。
【私聊】、恣睢:信你我还不如信新闻联播呢,一天到晚芝麻大的事儿也能说得跟榴莲那个头儿似的。
【私聊】绝对彪悍:得得得,我还指着您灭火呢,不跟您较劲,不信去问问徨兽他们。
他还没打完,对方又发来一条儿。
【私聊】绝对彪悍:不对,估计你下句就是徨兽更不靠谱儿了,你去咱帮看看吧。
【私聊】、恣睢:恩,有自知之明,我去看看。
【私聊】绝对彪悍:操,帮都甭去了,直接瞧瞧世界上刷的,十条里带咱家大哥名字的得占上五条,光荣啊光荣。
苏远心说你就胡逼呵吧,我前几天不还跟他组队呢么,但等他看见世界频道就有些傻眼了。昨儿、昨儿上线儿碰见了明明也打招呼了啊,怎么今儿就这样儿了。他哪儿知道暴戾是后半夜犯病,再者暴戾一直对屠夫都挺客气。
他看了一眼,暴戾不在线,犹豫片刻,最后仍然对着离线留言敲下一段儿话:
我这段时间忙,所以没怎么上来,今儿朋友给我过生日,约的时间马上就到了得赶紧下了,晚上十点前我肯定会上线,等我哈。
发完后他就换下睡衣睡裤儿,出了门儿。
中午一帮人肯定是一通儿闹,陆彬和陈珂伟玩儿拍手背,陈珂伟每下儿都使了狠劲儿,拍的陆彬手都红了,大概五六下儿,终于落空。
陆彬往薯条上蘸了番茄酱,单手压着陈珂伟肩膀就要往他鼻子眼儿里塞。
“我操,你怎那么记仇儿啊,玩儿游戏嘛。”
“对啊,玩儿游戏,输了认罚。”
“我他妈就知道拍空了弹奔儿头,不带这样儿的。”
俩人见面就掐,已经是种习惯。另一边儿曹新宇正打了几杯饮料坐回来,冲着薛渊、冯肆和董泽然笑:“我们是文明人,不用那种粗鲁的方式,一人一杯,喝光就成。”
那几位眼瞧着他往里头兑了芥末倒了番茄酱,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总之颜色怪异的很。
“我们不是文明人,没关系没关系,咱用粗鲁的方式吧。”
趁着都不注意,文南坐到正吃东西的苏远旁边儿。
“老大你怎那么沉默。”
苏远面前放着个九寸铁盘儿,好伦哥的披萨是越做越薄,他干脆整个儿端了过来。“我不是沉默,是专心致志不受他人影响。”他左手叉子指指陆彬,“你瞧这俩、瞎闹腾饿劲儿早过了。”又左手刀点了点董泽然他们,“再看这几个,喝了那玩意儿不吐就不错了、哪儿还吃得下去。”最后继续切披萨:“都是傻逼,带他们来这儿就是个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