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鹤轩几乎目瞪口呆。
余文佑用袖子擦掉眼泪,骄傲的道:“他们会来救我!”因毐品的原因,他注意力开始涣散,头晕的想呕吐。吃东西是了打气,更是为了转移注意力。不想在游鹤轩面前软弱,不能给他们一种有机可趁的错觉。用力的咀嚼着点心,暗自鼓励自己,加油!加油!我能行!
游鹤轩没再说话,也行,能有几天快活就有几天吧。点心本就是游鹤轩特意带回来的,危急时刻不可能带许多,三下五除二就被吃完了。随后恶心感疯狂涌来,差点全部呕吐出来。游鹤轩想去扶,被余文佑暴躁的挥开了:“滚!”游鹤轩只能退开几步站在不远处,又是这种无力感。柚子,你真是个让人无处下嘴的刺猬。只是哪怕满身是刺,大势之下也无法护你周全啊!柚子,你还是太天真了。
上班没多久的卓道南得了个新绰号——酷锅。打第一天报道,一直到现在都面无表情,十分符合妹纸们对硬汉的想象。当然前提是卓道南长的还不错,要是粗短身材满脸砣,不酷到被全警局歧视才怪!唯一的缺陷就是太宅了,每天下了班就只抱着电脑上网,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卓道南当然不参加,他得继续整理菜谱,得上网查阅相关新闻,试图从公开信息里得到蛛丝马迹。余文佑失踪一个月零三天,杳无音讯。
新建立的会话群十分安静,里面成员有熊友琴宿舍三个、屠则和熊晓莲。开始还互相交换一些不靠谱的信息,到如今几乎没有人再敢开口。熊安民诈骗案准备开庭,法院面对证人余文佑无法到场的情况,选择了延迟开庭。如果失踪时间再长一点,并不算特别重要的证人余文佑,将会被法院无视,毕竟诈骗案不能永不开庭。卓道南就算再坚信余文佑的生命力,心里也忍不住发虚。如今的坚持不过是他主观上不愿再想其它可能。从来知道军警系统不是无所不能,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体会深刻。事到如今,唯一可以期望的,居然是游鹤轩的良心。太离谱了!
余文佑第一次毒瘾发作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还不刚注射下去之后的那种不适感强烈。再次被强行注射,他没再哭着求任何人,因为不管是杨进喜还是游鹤轩,都只会眼睁睁的看着。挣扎依旧,咬伤了阿彪的胳膊。看着阿彪隐忍的怒火,余文佑嚣张对视,有本事你咬我!阿彪没有还手,而是从怒气转为似笑非笑的表情。果然不过十几秒,余文佑整个人都僵了。他感受到了一股明显的快感从小腹升起,温暖充斥四肢百骸,皮肤的每一寸都在充血、兴奋、无以复加!整整一分钟,思维里失去了所有,只有纯粹的爽,难以言喻。
炸裂般的快感消失后,进入了平静。就像小时候在妈妈怀里,因采光不好略带昏暗的房间很安静。半梦半醒之间,爸爸的说话声浑厚且模糊。妈妈时不时搭上一句,声音透过柔软的胸,传进他的耳膜。什么时候的记忆?五岁?三岁?还是永远?猛然惊醒,这不是我!刚才那种沉浸是什么?余文佑狠狠的咬在自己的手臂上,牙齿是他如今唯一拥有的武器。血腥味充满了口腔,手臂上却毫无痛觉。阿彪强行把他的手拽出来,血淋淋的手臂差点被活生生的撕下了一块肉。游鹤轩怔了一下,立刻拿了急救箱进来。
酒精倾倒在伤口上,没有上一次手背被扎后上药的难受。余文佑开始陷入无边的恐惧,被控制了!毐品的力量,居然这么强。忽想起当年中气十足的舅舅,如今却……眼睛扫过杨进喜,只剩下被毐品控制的躯壳,行尸走肉!他要变成这样吗?为什么武警还不来救他?老卓你到底报警了没有!
漫长而又短暂的极致舒适后,痛感开始回归。手臂如同在燃烧,余文佑差点喜极而泣,回来了!头一次觉得疼痛如此美妙,因为疼痛象征着他夺回了身体主动权。尽管还有违和感,应该更痛的的,可毕竟已经回来了。灵台开始恢复清明:不能妥协,不能屈服,等!他现在有两个希望。第一当然是军方,不论中缅;第二则是独龙帮冲击成功。军队来了他生还几率很大,但军队未必来;独龙帮胜利,未必会放了他,可独龙帮的确是在不停的骚扰。呆了一个多月才知道,独龙帮并没有自己的工厂,附近有个小根据地,但远不如这里便利,所以这个院子他们势在必得,否则有人没货顶个屁用。利之所诱,所以他有希望。再则,要冲突就要军火,不管是哪个渠道,只要动就容易被盯上。还没到绝境,他等的起。
余文佑所不知道的是这几日枭龙帮四散的人回来了一些,独龙毕竟是新兴势力威望不够,动荡中侥幸逃生的小弟们愿意跟旧老大的更多。人多了,就带来了不少信息与生意。对现阶段而言,虽然还不能翻身,却能维持基本运营。所有人都在等他溃败,寮国那边的老朋友从来有本事,别说几吨,几十吨也吃的下。重要的是经过再次协商,他们能用军火交易。有了军火,独龙帮只是个渣!根本不足为惧。老帮主经历多了,在满怀希望的情况下又恢复了从容,他有的是耐心,咱们慢慢耗,不会很长的,纵横江湖几十年,海洛因是什么,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第二次发作初始,余文佑一开始并没发现,只是觉得很累,很困。坐牢的日子,当然困了就睡。可躺下不多久,一阵无法形容的压迫感狠狠袭来。心悸、冷汗、胃液开始翻滚。他大口喘着气,十指紧紧抓着床单,很想尖叫!没有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呼天喊地般的夸张,但确实很想砸东西。
接到消息的阿彪蹲在余文佑床前,带着报复的戏谑语气:“求我啊!求我我就让你爽。上一次感觉怎样?比第一次舒服吧?”
余文佑很想再给他一口,但四肢完全不受控制,只能用眼神对峙。阿彪说的没错,他很想要!那种比烟花还绚丽的快感,比子宫还舒适的温暖。尤其在戒断反应的折磨下,更加神往。几次的注射让他开始理解毐品,戒断反应是尖牙镣铐,用身体的折磨让人屈服;层次丰富的快感是甜如蜜浆的炮弹,炸毁人的灵魂;最后的亢奋是极致的迷惑,让没有信心的人瞬间充满力量;而后回归乏力、落入比最初还要惨烈的冰冷现实。四重夹击,欲罢不能的真相!余文佑死死咬住枕头,甚至有些珍惜戒断反应,至少有感觉,他知道哪里痛、知道哪里痒,而不是身体和灵魂被剥离一般,无可奈何。
阿彪有些意外,一般而言吸入法或许还要适应期,但注射法基本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余文佑没有看到他就扑过来,跪在地上泣涕横流的哀求,实在太奇怪了!看着边上用贪婪的眼神看着针筒的杨进喜,阿彪抽抽嘴角——唐宇那家伙有没有搞错?亲外甥?
针头又一次靠近,余文佑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他发现无论怎么用理智分析,身体还是透出期待!太可怕了!浑浊的药水可怕!注射器可怕!能扎入皮肤的针头更可怕!他撕心裂肺的尖叫,不能有期待,坚决不能,都是他们的圈套。这只是诱捕他的美味,他没有那么蠢,不会上当。身体被压住,注射器不随他意的再次扎进皮肤。刚才全身绷到极致的肌肉瞬间放松。取而代之的是上一次感受到过的一切。三个小时后,睁开双眼,那一瞬间有在仡熊村那张单人床上醒来的错觉,每一个细胞都是那样的有力量。
余文佑爬起来走到洗手间,花洒冲下冰凉的水砸在他的脸上。凄凉一笑,不管怎么抗拒,他都上瘾了。成为了一名瘾君子,一生都无法戒断的噩梦。想起了爸爸额头上那个深不见底的洞,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在爸爸的脸上扑了很多粉,但他清晰的看的见,那个黝黑的仿佛可以吸进一切的黑洞。如果此刻抽掉底线……脑海里出现卓道南的脸,上面有一个洞;杨队的脸,上面同样有个洞;所有的记忆中穿警服军装的,脸上统统都有洞。一次交易,可以换多少军火?一次又一次的完全无风险的运输,可以构造怎样的黑道帝国?余文佑跌倒在地,不敢想了……
游鹤轩冲进来关掉花洒,用一块大毛巾将余文佑裹住,抱回床铺。刚才灵动的双眼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带着死气的木然。替他擦干头发,叫人倒了杯牛奶。这一次他拒绝了进食。
我不能再活下去了!面无表情的余文佑脑子异常清醒。要么我死,要么成千上万的人死。用我一个人换成千上万的家庭,很划算,再没有更划算的生意了。伸手拿起牛奶杯,像帕金森患者一样,牛奶被晃出了一半。手一松,杯子应声落地。游鹤轩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却见他的大眼睛里全是泪,双唇抖动:“你从没有要求过你什么,鹤轩,就这一次,就一次,我求你,好不好?”
第72章:获救
“别冲动!”游鹤轩把余文佑挪开,喊人进来打扫碎片。看到怀中人悲伤的表情,忍到打扫的人走后才心痛的道:“瓷片还够不上锋利,何必做无用功?等过了这一阵,我带你去戒掉,别慌。”余文佑一步一步的崩溃,毐品的功力让人不寒而栗。这也是大毒枭本身从来不碰毐品的原因,饮鸩止渴死路一条。下面混的为了验货必须自己懂,上层玩的已经是渠道。谁忍不住碰了,就永远别想爬到最上层,因为那是智商的较量。熬过眼前,必须要余文佑戒毒。他不想看到另一个杨进喜,长的再好也不行。
余文佑无比失望的看着这个自己喜欢过的人。之前一切的回忆全部变成了谎言。他以为就算给学校捐东西、刻意表现亲密、甚至埋伏设圈套统统都是算计,但至少游鹤轩是了解他的。从摔杯子就能判断他想自杀的敏锐,却以为他不想活仅仅是害怕毒瘾本身。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异再不是单纯一句出身不同就可以解释。完全不一样!是啊,为了钱,可以把他卷入深渊,这份阴毒,他下辈子都不会有。居然愚蠢的期盼一个毒贩的良知!我是有多蠢!闭上眼,他输了,再也没有任何希望了。
院子里寂静无人声。余文佑躺在被窝里,眼睛毫无神彩,犹如被抽去了灵魂一般。第五次注射,余文佑连装模作样的反抗都消失了。阿彪露出了胜利的笑容,最多再有两次,就会彻底妥协,会求他,也不会再绝食。出乎所有人意料,白净弱小的余文佑居然扛到现在。整整五次注射,换来的仅仅是消极,不知耗走了他们多少机会。不过曙光就在眼前,他们能够盈利正是因为如此,任凭你意志多么强悍,最终都会乖乖顺服。有人端来一份香甜的饭菜放在床头,床上的人却一动不动。阿彪使了一个眼色,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把明面的监视换成了相对隐蔽,不能在临门一脚刺激到他。
门咔哒一声关上,余文佑的眼泪慢慢溢满了眼眶,顺着眼角流下。不一会儿枕头上就印湿了一大圈。老卓,你怎么还不来……我已经撑不下去了……撑不下去了……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胳膊上满是针孔,有些是营养针,有些是……原来真的可以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原来游鹤轩居然可以对他狠到这个地步。最开始还想着吃饱饭好对抗,到现在已经毫无食欲。心里防线一溃千里,他真的开始妥协了……好恶心!自己这样好恶心!毒瘾发作的样子好恶心,沉迷的样子更恶心,一切一切都好恶心!谁来杀了他!为什么空间不可以杀人?倒是来个了断啊!我不想害人,不想……老卓,你不是武警么?一点办法都没有么?爸爸,救命……你可不可以把我带走!呜……爸爸……爸爸……我想你了……
游鹤轩进到屋内,余文佑蜷成了一团。床头的饭菜一口没动,只有水少了半杯。他身体在以肉眼看的见的速度迅速消瘦,透过轻薄的布料,看得见皮肤下的根根肋骨。从未有过的憔悴和绝望,已经整整三天粒米未进了。煎熬已经斩断了他所有生存希望,恐怕现在仅有的意识是一心求死。脊背上粒粒凸起有些膈手,不管他怎么顺毛,眼前的人都无法像往常一样放松。
游鹤轩垂下眼睑,他想他已经懂了余文佑为何求死的心情。世界上居然有活的这么纯粹的人,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还是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他几乎看不到余文佑有过什么欲念,既不爱钱、也不好色,贪吃一点儿却不沉迷。记得第一次看到仡熊村那所学校时的震惊,居然真的有人宁可举步维艰的挣扎在贫困线上,也不用已经给到他手中的钱,只因为不干净。六年前与杨进喜的偶遇,让他得知了余文佑的秘密。花了四年时间用金钱去腐蚀,结果无疾而终。账目终于动了,他高兴的跑去仡熊村谈判,可那二十万已经变成巍峨的小学。干净极了!如冰川之雪,如溪流见底。手无缚鸡之力,精神却强悍如斯。可这么一个强悍的人,就快死了。不,从那一天开始,他的柚子已经死了。
“柚子。”游鹤轩轻轻唤着。不出意料的毫无反应。
“吃点东西。很好吃的,我花了很长时间做的。”
强行把人扶起来,将他的脑袋放入自己的肩窝。游鹤轩在余文佑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柚子,别出声,别动。你听着,我们接到消息,武警昨天晚上扫荡了独龙帮,团灭。他们很快就会发现我们,我们今晚两点所有人都要转移。你等一下乖乖的把货都装进去,取的他们的信任。到时候……到时候……”游鹤轩突然停住,喉咙肿的生疼,说不下去了!逼迫自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出声,“柚子……你知道吗?出去的路上有个地方是悬崖,我到时候悄悄打开车门,把你推下去。”
余文佑瞪大了眼。
“柚子,我知道你想什么了。对不起,我现在才想明白。”游鹤轩的声音充满了哽咽。三天,足以让他看清余文佑的决心,也让他想明白余文佑的决定。“我知道你想干干净净的。从生到死,没有害过一个人。”游鹤轩亲了一下怀中人的额头,“别怕,不会很痛的,我陪着你,陪你一起跳下去。别恨我,好不好?求你。”
余文佑难以置信的看着游鹤轩,试图从他的脸上判断真假。
活过来了!游鹤轩笑了,抱紧了怀里的人。既然早晚要死,不如遂了他的意。柚子的身体好温暖啊……
“为什么?”久未发声的声带有些嘶哑。
游鹤轩没有回答。为什么?不知道。他其实羡慕嫉妒恨,即使没看到余文佑小时候,也知道是个人都要夸一句,走到哪里都光芒四射。不像他,好像任何时候都要提心吊胆。爸爸在世时的日子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幼年的大脑里充满了算计。怎么讨好义父,怎么展现才华。都说乔正成没有他聪明,呵呵,蜜罐子里泡大的二世祖,怎么跟他比?回想三十几年的时光,最惬意就是像现在一样,抱着余文佑轻轻晃着。没有步步为营、没有尔虞我诈,唯有宁静。
他错估了自己的坚强度,以为他能抗的住失去余文佑的打击。如果手起刀落的杀了,或许他能很快振作。可是连续那么多天,看见死气越来越浓郁的脸,他都能明确感受到自己防线一点点的坍塌……小时候一次倾盆大雨,他站在一所中学的屋檐下避雨。老师的声音从窗户传了出来:“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以为忘记了的一句话,这几天在他脑海里无限循环。是啊,我已经吃惯了最美好的东西,怎么可能再忍受枯枝烂叶?突然间就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浮云,比起失去钱财、失去帮派,他最不能忍受的是失去怀中干净如水晶的灵魂。到现在才发现,余文佑的一切坚持,一切原则,都是他心底最深处最渴望的向往,也是他爱上余文佑的全部根由。
“柚子,妈妈是什么味道?”游鹤轩问完余文佑,又问自己——普通人是什么样的生活呢?脑海里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完全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