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嬷嬷唯有叹息,只能说甄家的家业太大,看红了张氏的眼睛,但凡让钱财蒙蔽了双眼的人,怎么还想的到走正路。
且不说温氏知道自己女儿做错事,是如何的悲伤,那张家老爷打听出来,说是自己是让甄家人指使上的奏本,于是就带着自己儿子去了甄府,可惜甄府没有旁人,只有甄舍在府,这岳父上门,自然也是要招待的。
甄舍虽然平日看着比甄应嘉无能一些,可是好歹还算明白,便请了人进门。
张家老爷进门的时候是扬着下巴进的甄家大门,他身后唯唯诺诺的跟着他那个一事无成的大儿子,一旁站着的七八个家丁倒是目不斜视,等着一炷香之后,那张家老爷便如同斗败的公鸡,瞬间苍老了许多,而他伸手跟着的大儿子一手捂被父亲打的红肿的脸,一边不敢看张家老爷一眼。从两人出门的家丁倒是也不为难,只是哼了一声,而后等着张老爷回头跳着脚要骂时,碰的一声,把门关在了张老爷的鼻子尖,就差一点压进去了!
第四十一章
每个人的人生就像一根线,你扯除了线头,就会默默的牵扯出线尾,而更多的是这些撤出来的线把你一圈一圈的围绕了起来,掌控住你的人生。
甄珠不知道每次他被雍王推着走的时候的表情是怎么样的,但是他知道自己并不乐意,他希望自己能跟在父母膝下,享受着童年的生活,命运却草草的结束掉了他的童年,就好像上天知道他这辈子是重新来过的一样,才六岁就卷入了权势的争斗,他有时候觉得是别人的问题,而更多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原因。
他想参与进来,他没有认真的拒绝,他反而享受着现在的生活,至少雍王不会像平常人一样把他当做一个孩子对待,那位是如此的认真的对待着自己,就好像对待一个对手。
“江宁如今洗牌,新来的江都知府是二十四年的榜眼,皇上的人,出身贫困不过他的恩师是当朝张相,颇受看中。”雍王随手便把新到手的折子丢在一旁,如今他带着甄珠先是坐马车上往山东方向走,具体什么目的,甄珠也不清楚雍王到底要干什么,他只是在马车上足足过了三四个月有余,待得整个人都快郁结了之后,才得以坐上船只,一路北上,雍王在船上每日都有大批的奏折需要批改,每到一处靠岸之后,便会有人抬着几箱子的资料,里头零零碎碎的有好些。
“如今朝中不是明相跟索相半分天下么,怎么如今却让张相插上一手?”甄珠托着脸认真的看着雍王,过了年以后他长了不少,雍王身边又有专门负责饮食的人,虽然路途辛苦,可是甄珠也没有太瘦。
“这便要看皇上的意思,之前太子跟七弟抹的不够平整,让圣上看出了纰漏,所以江南这处,皇上才会命你父亲任巡盐御史,给底下那帮子盐商好好的撸一把,至于到底能掏出多少金子,就看你父亲的能力了。”雍王倒是不介意把这些事情跟甄珠分享,他倒是希望甄珠越主动越好。
“金陵最大的皇商便是薛家,听说薛家跟着咱们家还有些关系?不过到底是不如京城里的贾家来的亲近。”甄珠对自己家的事情还是打听过的,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情况,这个世界跟自己上辈子其实唯一想象的就是父母的相貌,可是就连父亲这边还多了一个亡妻,所以在后来甄珠找人认真的打听过。
“薛家如今的家主是个聪明人,他的老婆就是如今正受用的王子腾,王子腾此人是个英才,他的两个妹妹一个嫁入贾家二房做了正房太太,另一个则嫁到了薛家,让原本已经没落的王家跟着这及家人有了牵扯,不过此人相当聪明,在本王几个兄弟里都有往来,人人讨好,一个不漏。”雍王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甄珠,忽然说起了一件事情,“说起来,那个贾家二房的大儿子,倒是跟着你一样,取的是一个名字,就不知道你两的生辰八字是不是一样了。”
——甄珠?贾珠?
甄珠默默的吐槽了一句,他这个真珠都嫌弃难听,居然还有人能取名叫贾珠,什么心态!甄珠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脸上那种无聊的神情立刻变成了敢兴趣,雍王默默的夸赞了一下自己,继续给甄珠讲古,“贾家的老太太是史家的姑娘,他们是一门双侯爵,如今传了两代,算是大将军府,等着到了京城你便能看到了,他们两府还算不错,坐落在荣宁街上,不过不管荣府还是宁府都是太子门生,他们家跟着太子交好,枝叶繁茂,倒是跟甄家有些相似。你家老太太跟着那贾家老太太,当初一通在圣上身边伺候,不过贾老太做的是奶娘,倒是你家老太太身份更高一些。”
“那王爷为何……”甄珠忽然想说你为何使劲把我拉上贼船,而不是拉着贾家上船。不过这种话到底不好随便开口,倒是雍王知道甄珠在想什么,雍王默默的哼了一声。
“你毕竟是本王看中的人,何必妄自菲薄,不过只是因为在圣人眼皮子底下结党徇私,这是找死啊。”雍王说的很感叹,语调悠长,似乎似有所感,也许是太子的事情让他知道了先例,于是哪怕是找支持者,他都找的很小心。
似乎只有这么低调的人,才能在圣人这样的明主之下,依然闪烁着自己的光辉,在甄珠看来圣人是极其幸运的,他的儿子各个优秀,可是正是因为这个优秀导致了圣人晚年的争斗才会那样的风起云涌,而不巧的是正是因为如此他上辈子才会死在壮年。
“王爷就不怕小的在圣人面前说出这些话?”甄珠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觉得自己在豪赌。
雍王不在意的笑了笑:“若是连你都不看好本王,本王哪里还需要去争什么王位,不如早早缩手不干,只等着日后做一个忠臣良将。”
“便是不做皇帝,王爷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偏偏要为了那个位置赌上所有,若是输了,该怎么办?”甄珠很想问他这句话,可是偏偏……就是问不出口,就好像默契一样,一旦开始做这件事情了,日后的种种皆只是果,就好像雍王绝对不会去问甄珠,为何他一个六岁的孩子能明白他们这些成人的世界。
甄珠不问雍王,是因为他知道只有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才会明白那一步对人的诱惑,没有一个人愿意放弃。
雍王不问甄珠,是因为他自己就在三岁之后就放弃了所谓的童年,宫里的孩子没有童年,就好像圣上年纪小小就登基了一样,圣人不相信孩子有童年,所以他的孩子也没有童年。
甄珠隐约想起老太太说过一句话,宫里拥有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尊贵,同时也培养了一个个的怪物,任何在普通人身上能产生的感情,都是他们所缺少的。
北上的船只很多,来来往往的塞满了河道,甄珠认真的收拾了自己的表情,跟着雍王下了船,而后在驿站度过最后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的就跟着雍王进了宫。
宫门打开,里头来来往往的明明有很多人,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连兵器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只听得一阵一阵铃铛的响动,偶尔是手指击打在手掌上的三响,也许是因为带他来的是雍王,所以凡是见到他们的人,都整整齐齐的跪下了。也在进入宫中的一瞬间,雍王脸上的表情就像被清水冲散的墨汁,渐渐的归于苍白。
雍王原本想着提点甄珠,可是当他看到甄珠脸上那个属于孩子的表情时,就知道对方其实完全不需要自己的任何帮助,这样才好,有这样的人才不会拖着自己后脚,反倒让自己日后受累。
雍王带着甄珠在门口等了没多久,里头伺候的人就出来请了两人进去,甄珠乖乖的站在雍王身后进去,只看着自己脚底下的金砖,其他什么都没有看,等到了前头,就听着雍王跪下了,甄珠就跟着跪下了。
“你递上来的折子已经看过了,此次下江南,你多有劳累。”圣人五十三的年纪,就历代圣人的年纪来说,他已经算是高龄了,偏偏如今他依然年轻力壮,也正因为如此,太子才会越来越失去耐心。
雍王没说话,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这便是甄应嘉的儿子吧,生的不错,上前回话。”圣人把手里的折子放在一边,而后笑呵呵的吩咐甄珠上前。
甄珠起身往前头跪的更近了一些,这下倒是看清楚了圣人的相貌,圣人长的不错,雍王倒是有三分相像,不过比起雍王的面无表情,圣人更加面慈一些,脸上倒是多了一些皱纹,包养的极好。
“既然是老三你带来的,便带去你府上住一阵子,先修养一些日子,等着十月就去上书房跟着先生念书。”如此便吩咐完了,之后甄珠又跟着雍王一道出来了。
出了宫门,甄珠才把自己胸口的那口气喘匀了,他明明知道雍王也是下一任的皇帝,可是偏偏他见着雍王只觉得越来越亲切,可是到了圣人面前,却只觉得心惊胆颤,旁的不说,背上出了好些的汗。
“无妨,等着到了本王爷的府邸,你便住在我的院子里,平日里本王吩咐了邬思道先将你的功课补上,若是缺什么,便跟我说。”雍王带着甄珠上了马车,等着马车跑了没多久就到了雍王府,雍王府对面居然是景王府,雍王的马车才在门口停下,对面的景王府的门就打开了,景王见着雍王下马车就走了上来,他正想说话,却见着甄珠从雍王的马车里下来。
“你小子怎么也来了?”景王觉得很稀罕,上前要揉甄珠的头发,结果甄珠往雍王怀里一躲,倒是没揉成,景王自然不甘心,于是甄珠抓着雍王的手躲了躲,正努力着呢,就听着背后咳嗽了一声,甄珠回头一看,就见着雍王府门口齐刷刷的跪了上百人,最前头的是一个穿着正装的女子,身形消瘦,脸色并不是很好,等着雍王回头,就听见跪着的人一齐给雍王请安,而雍王一手抱着甄珠,一手扶起了最前头的那个女子,而后淡淡的对后头的人吩咐,让他们散了。
第四十二章
雍王的正妻是叶氏,如今不过二十三岁有余,见着雍王也是恭敬有余,情分不足。雍王吩咐人跟着叶氏一道用了晚饭,又跟甄珠介绍了人,而后就带着甄珠去了书房,书房之中邬思道已经等着了,那人一手拿着卷轴一边下笔写着什么,等着雍王进门,起身问安。
“无妨,先生总是如此多礼,这是甄家少爷甄珠,你见过的。”雍王一边拉着甄珠到了邬思道跟前,单方面的介绍完,就吩咐甄珠去一边玩,自己则跟邬思道说起事情。
甄珠知道自己实在太小,知道太多也没意思,于是就乖乖的逛着雍王府的书房,书房很大,前后六间皆是通的,一边开门,从外到内各有不同,雍王与邬思道是坐在最外头的那一间,往里头就见着拱形置物架,放着一面的书籍,里头五花八门看的甄珠口水都下来了。
“要忍耐啊,一会还是能看的,嘤嘤嘤嘤,居然还有父亲整理的诗集,啊,京中刚出的文本。”甄珠含着手指在书架前哗啦啦的流着喝水,而后吸了两口继续往里头,依然是书架,不过情景较与外头有些不同,上头放着嘀嗒作响的西洋钟,还有一些天体仪器,书架上的书皆是甄珠看不懂的西洋文,他早年虽有涉猎,但是父亲希望他专心念书,等着日后再学,所以便错过了。
剩下的三间,一间似乎是搁置一应奇闻异事的,一间是鬼怪神话的,最后一间还有一张软榻,软榻上放着的被褥,被褥入手还温,想来是有人收拾的,可是整个书房前后没有一个人,甄珠正想着奇怪,就觉得眼前撩过了什么,他抬头四下看了看,没有看到一个人,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最里头的书架上居然是人文游记,甄珠好奇的随手挑了一本瞅了两眼,就慢慢的看了起来。
绿影成荫,微风轻拂,屋檐外头的挂铃叮当作响。甄珠知道这会其实一片平静,但是他的脑袋就是停不下来,太子被斥是刚刚进京就得到的消息,之前又有听闻李卫被放出来了,太子府詹士死了一批的人,此刻皇城肃静的就好像黑暗前的黎明,他进宫居然没有给太子请安不提,居然还没见着皇后,虽然甄珠自己愿意看到这个情况,但是对于甄家来说,委实有些尴尬,偏偏这时圣人的主意。
甄珠这样想着,就见着窗口边上有一张书桌,他走到书桌上下意思伸手拿了一支笔在颠了颠,而后沾了墨开始写他出来之后寄到甄家的第一封信件。
“太子之前还有些动作,如今是寂静的过分了。”邬思道一边说着一边摸着自己的胡子。
“便是太子再想退,他身后有索相抵着,如今算是进退两难了。”雍王知道太子跟皇上的感情好,不提太子自幼长在皇后身边,如此便是日日能见着皇上,自太子十五成亲之后,皇后更是多有打点,便是太子妃石氏也深受皇上赞誉。
“明相前些日子倒是少了许多的动作,只是因此大殿下多有恼怒,还曾经不经通报直入明相府邸,因此被圣上责怪,太子与大殿下之间的情况,越发的激化了。”邬思道前后说的也挺明白,不过他也知道雍王自己本身就有相当的主意,作为雍王的幕僚更多的是去支持,而不是建议。
“既然烧着了,就再添一把火,不过动作别太大了。”雍王的视线跳过邬思道往里头看,而后示意对方离开,邬思道无声的给雍王行了一礼,便离开了书房,等着他一出去,外头原本并未站岗的岗哨都回到原位,随着邬思道的离开院子里的莺莺燕燕也都从各个角落出来伺候了。
雍王坐着,一个身穿粉色小袄的丫鬟端着茶壶就上来了,等着倒完茶正准备退下,就听得雍王吩咐:“你去吩咐厨房准备一些吃的,午膳本王就在书房吃了,等着晚上吩咐王妃收拾出一桌,请了隔壁五弟前来聚聚。”
“是,王爷。”崔柳低低的应了一声,而后离开了院子,出了门就见着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红雀正在院子口张望,见着崔柳就上前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好姐姐,快说说,王爷午膳怎么办,王妃吩咐厨子做了一桌的饭菜,底下的小阿哥们都伸长了脖子等着见王爷呢。”红雀说话跟她的名字一样轻轻脆脆的,倒是不惹人厌,更何况她是王妃的人,所以府里一应人事也都给她面子,只是到了崔柳这里就有些吃不开了。
崔柳面无表情的把自己的手缩了回来,淡淡的开口:“王爷吩咐午膳在书房自个用了,晚上请了景王爷前来用饭,便在前头文和苑摆一桌,旁的王爷没有吩咐。”
红雀依然笑容不改,而后点点头:“如此,我便去王妃那里传话了。”红雀还没走,就听得底下伺候的人一阵阵的传来侧王妃吉祥的话。
红雀看了一眼崔柳,而后就回身,对着带着六七个人,抱着二阿哥的李侧妃行李,李侧妃的性子爽利,见着人就摆摆手:“免了免了,一个两个的见着就跪,你们不累,我还烦呢,这不二阿哥吵着要见王爷,不知道崔姑娘是不是进去禀报一声。”
李侧妃一边说着一边回头看了一眼被奶娘抱在怀里的二阿哥,而后笑着看向崔柳,才回来呢,就一堆的事情,崔柳面容不改,依然不软不硬的回了一句:“王爷吩咐晚上一道用膳,李侧妃若是着急,便吩咐门口的小六子进去问问,奴婢正要去厨房,王爷吩咐了准备一些饭菜得宜。”
“这样啊,那就晚上见把,也不打扰了。”李侧妃咳嗽了一声,转而回身带着人就走了,她才走就见着年侧妃身边的七喜从另一条路过来,一阵的小跑,跟崔柳跟红雀请安的时候还喏喏的说不清楚话,崔柳还没等人开口,就直接走了,七喜见着红雀看自己,吞了吞口水,扁了扁嘴到底什么也没说,缩头缩脑的往回走了。
等着红雀回了王妃那,就见着王妃一个人坐在窗户边,愣愣的看着外头的腊梅,手里捏着一个陈旧的香囊,她身后站着秦嬷嬷,那秦嬷嬷见着红雀回来,便开口问:“王爷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