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倒是十分着急,可惜现在不行。”士兵压低了声音嘱咐道,“明天你去把那个小公爵叫到监狱来,我就找机会救你。”
“什么?不、不行!把他叫来这里,我还怎么逃走?”
税务官连连摇头,他被泰伦斯狠狠地戏弄了一番,到现在还记得那小鬼最后一次看他时阴冷的表情。虽说丢人,但他确实被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子吓得不行。
士兵见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恶狠狠地打断他:“闭嘴!你要是不敢冒这个险,那就等着两天以后被处死吧!”
税务官把剩下的话都哽在了嘴里,他张了张嘴正试图劝说士兵放弃这个打算,远远地从另一边传来别人的声音:“怎么回事?肖恩,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被询问的士兵赶紧答应了一声,看了税务官一眼就急匆匆地走了。
税务官皱着眉,再次坐到地上,他咬着自己的手指,试图从混乱的脑子里理出一点头绪。
其实这个突然出现的士兵实在可疑,税务员不是没有看出来。可是他都已经要被处死了,难道还会在乎这些吗?
更何况从对方的话里也能知道,他的目的恐怕是阿尔德雷特那个小鬼。一想起那小鬼张狂的模样,税务官就恨得握紧了双手。
要不是他不留情面,自己又怎么会被处死?
这样想着的税务官下定了决心。
就算逃不出去又怎么样,能让那小鬼吃苦头也是好的。
第90章
阿尔德雷特公爵失踪了。
比起上一次的莫名其妙和消无声息,这一回,泰伦斯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掳走。
两次丢失了它的主人,阿尔德雷特城陷入了狂澜将至前的寂静之中。
这件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泰伦斯接到守卫在监狱的士兵所带来的消息,说税务官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对于这样的说辞,泰伦斯一开始是不屑一顾的。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和韦斯利挖的透彻,任何一个和税务官相勾结的家伙现在都和他在监狱里作伴呢。在他的嘴里难道还有泰伦斯并不知道的秘密吗?
但税务官并不死心,他坚持自己要告知的事情十分关键,希望泰伦斯能够见他一面。在两次遭到拒绝的情况下,这胖子灵光一现,声称自己所掌握的消息和阿班特帝国有关,要用这消息换取自己活下来的机会。
要说这次灾荒泰伦斯最为担心的是什么,无疑就是敌国趁虚而入,让他的计划付诸东流不说,反倒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因此,他最早就和劳伦斯有所交代,要他一定要时刻关注阿班特的动向,封闭城门。
税务官的话敲在泰伦斯的心上,砸出一片忧心忡忡的火花。
万一城里的布防犹有遗漏呢?万一叫阿班特的探子钻了什么漏洞呢?
就算泰伦斯是个疯狂的赌徒,他也不敢拿边防做赌注。
在第三次见过传话的士兵时候,泰伦斯终于穿上外套往监狱的方向赶去。
结果,他刚刚走进监狱就出了事情。
不知道是谁混进了里面,将所有的牢房都打开,四散的犯人叫守卫的士兵们慌张而忙碌——这情景可真是该死的眼熟。
兰瑟立刻反应到不对劲,他想护住泰伦斯赶紧离开,却有两个擦身而过的士兵将武器对准了他的胸膛——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将忧心泰伦斯的金发骑士定死在原地,一时之间竟抽不出其他空闲。
泰伦斯就是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失去了踪迹。
监狱的突然骚乱引起了军团长的注意,劳伦斯带着一部分士兵赶到监狱,四处寻找泰伦斯的兰瑟一眼见到他,所有的恐惧慌张都变成了一声怒吼:“先别管这群人!泰伦斯被人带走了,快点找公爵阁下!”
毫无风度优雅只有满腔愤怒的金发骑士像是一头发了疯的狮子,劳伦斯首当其冲地感受到对方阴沉的情绪,什么话也没有说,立刻指挥着身后的士兵集中精力寻找小公爵的身影。
但这场混乱并没有到此为止。
紧接着就传来了城里各大粮仓被人纵火的消息。
劳伦斯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那是整个城市接下来一年的依靠,可隔着远处的火光冲天,这里的喧嚣混乱里失去的是阿尔德雷特的主人。
半个月前,他还曾对亚当·史密斯抱怨泰伦斯一意孤行,让他不要太肆意妄为,因为在他和阿尔德雷特的城民之间,他绝对会选择后者。
他绝对会选择后者。
这拥有钢铁般意志的军团长将所有的犹豫不决都嚼碎了咽进肚子,他转向兰瑟·舍文利厄,一双眼睛里就剩下已经浮上水面的决议。
兰瑟火光电石间就已经明白了劳伦斯想要做什么,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劳伦斯沉声说道:“我得去救火,那是三万条性命!”
“我知道。”兰瑟的胸口闷着一团火焰,吐出来的都是火烧火燎的苦,咽下去的都是撕心裂肺一样的痛。他找出自己仅剩的那一点理智,自以为平平静静地说道:“泰伦斯肯定也会让你那么做……但是——给我十个人,就十个。”
兰瑟终于撑不下去地哽咽出声:“我得救他,千千万万人……我只要救他。”
他惨白着一张脸,劳伦斯隐约从他那被衬得越发幽深的瞳孔里窥到了如渊深情的冰山一角。
他来不及想更多,只是点了十个有能力的士兵,说道:“等到火灭下来,我立刻去找公爵阁下。”
兰瑟胡乱点了点头,带着十个人又闯进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但是直到城里的混乱平息下来,他再也没有见到泰伦斯。
城主府里愁云惨淡,最为颓废的就是坐在沙发一角的兰瑟·舍文利厄。日暮时分的夕阳将客厅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兰瑟抱着头,无论是睁眼闭眼看见的都是一片不祥的血光。
劳伦斯焦躁地走来走去,还要安慰心情沉入低谷的金发骑士:“你不要这么紧张,现在一天还没有过去。城门这段时间都是紧闭的,他们如果想要挟持公爵阁下做什么,只能趁着晚上悄悄逃出城去。所有的士兵都在搜捕,肯定能把公爵阁下找出来。”
“……他是在我面前失踪的。”一直沉默的兰瑟突然开口,“我说过我会一直守护在他身边,可我却没能做到。”
“天呐,你别像个不见了心上人的大姑娘一样行不行?公爵阁下失踪了,大家都一样紧张!”
“一样?怎么会一样?”兰瑟突然站起来,狠狠捶向桌子。“你们可以有下一个城主,帝国可以有下一个公爵,但是世界这么大,对我最重要的就只有泰伦斯一个人!”
他一时激愤的怒吼之后,大厅里安静下来。
劳伦斯皱着眉,目光复杂地看着兰瑟,几个呼吸之后有些迟疑地开口:“你……”
兰瑟没有听清他的话,他喘着气,使劲抹了把脸,好像支撑着自己的力气和刚才的话一起脱离了身体。
他把自己摔在沙发上,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情急之下说过了火,叹息一般道歉道:“我只是太着急,说错了话您别往心里去。”
劳伦斯摇了摇头,他也跟着坐到沙发上,把双拳握到一起:“就算你也是对的,当时是我做的决定,你心里难过就冲我来。”
兰瑟扯了下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两个人之间再没话好说,只能各自忧心忡忡。直到一个士兵从外面跑了进来。
劳伦斯立刻站起来问道:“找到公爵阁下的下落了吗?”
那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士兵支支吾吾,说道:“队长刚才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守城门的同伴有一个死在了小巷子里,还有一个不见了……”
劳伦斯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把身边的沙发踹到在地上:“他妈的我的军队里到底都混进了些什么人!负责审核资格的到底是哪个混蛋?!”
士兵被他突然爆发的火气吓了一跳,劳伦斯气得不行:“还发什么呆?!赶快带着人追出城去,不管怎么样把人给我找回来!”
士兵简直要哭出来了,豁出去般地大声说道:“可是……可是和守城的士兵尸体一起被发现的还有、还有公爵阁下染着血的外衣,我们队长说……”
“他没死。”兰瑟突然拿着佩剑站了起来。
被打断了话头的士兵呆愣着看向这个表情阴沉的骑士要是忘了说话。劳伦斯看他要往外走,紧接着几步追了上去问道:“你这是去哪儿?”
“去找他。”兰瑟头也不回。
他这样一句话说不了几个字反而看上去比刚才更吓人,劳伦斯几乎以为他听完了士兵带来的消息彻底疯了,急忙抓住他。
“你先等一等,你一个人去?去哪里找?怎么找?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我现在冷静极了。”兰瑟终于施舍给劳伦斯一个眼神,他摸着自己的胸口说道,“我知道他没死,他也没有受伤。他只是一直在等我去救他,坐在这里等消息的我才是不冷静的,我得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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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兰瑟与泰伦斯之间的牵绊,对于金发骑士的发言,劳伦斯只觉得对方现在只是受不了打击而下意识地屏蔽了现实。
但面对这样的兰瑟,劳伦斯说不出一句阻止的话。
兰瑟打定了主意不再做无意义的等待,他对劳伦斯要求道:“我立刻就出城,您给我几个观察力最好的探子。”
“我跟你去。”一个银发青年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我带了几个斥候,跟你一起走。”
“埃文。”劳伦斯叫出了那青年的名字。
“我也不相信公爵阁下会这样毫无防备地被人杀害,他可聪明着呢。”这位弓兵队长难得肃起一张面孔。“军团长,你用理智在守护这座城市,我始终以您为傲。但现在我愿意听从自己的直觉——阿尔德雷特城不能没有公爵阁下。我的忠诚奉献给的是那只苍鹰。”
劳伦斯心中五味参杂,既有绝不会后悔的耿直觉悟,又为下属的成长感到苦涩和欣慰,而沉甸甸地压住整个心脏的,则是对泰伦斯的担忧和虔诚祈祷。
“记得随时传消息回来,我会调一部分士兵跟在你们身后为你们作保障,也会派另一队人继续在城中搜索。”劳伦斯最后如此吩咐道。
兰瑟点点头,带着一队人快马加鞭地离开了城里。
而留给劳伦斯的是更为繁重的任务,安抚城中的平民,清点救出来的粮食,搜索残留的暗探——政事一时瘫痪的现在,这些事情都压在了军团的身上。
而身在大厅却自始至终沉默不语的韦斯利则在思考另外的事情——如果泰伦斯真的活着的话,为什么掳走他的人会留下他的外套,误导大家泰伦斯已经遇害?
除非对方根本没有打算拿公爵的性命换取什么东西,他们要的就是泰伦斯本人。那么到了最后,不管泰伦斯是没有用处,还是已经被利用完成,等待他的仍旧是死亡。
有这种动机的,韦斯利只想到了帕西诺公爵一个人。
他心里猛地跳了一下,立刻站起了起来。他将女王陛下派来协助的侍卫都聚集起来,决定跟着兰瑟一起出城——如果幕后人是帕西诺公爵,他一定不会还把泰伦斯留在城里。
无论是为了守护住未来的追随者,还是为了女王的命令,韦斯利都要想法设法救会泰伦斯。
第91章
无人荒野。
沉闷的夏风拂过半人多高的野草,发出簌簌的声响。
在这无边旷野之中,突然响起了压低的说话声:“先生,这里离阿尔德雷特已经够远了。我们赶了一夜的路,就在这里休息休息吧?”
一会儿之后,一个男人嗯了一声。
紧接着大束大束的草茎被拨开,露出六个高大的人影。
其中一个人把身上背着的东西随手摔在地上,那东西滚了一圈,露出黑发少年紧闭双眼的面孔。
他们放任陷入昏迷的人躺在地上,各自默契地整理出一片可供休息的场所,拿出食物食用。
一个人咬了一口面包,说道:“往前再穿过一个村庄就到白骨塔森林的边缘了,到时候有人会接应我们。”
另一个人点了点头:“唉,不过我们全部人都从阿尔德雷特城里撤出来,就是为了抓走这个小鬼,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咱们只管听从命令就是了,别抱怨。”
“我就是觉得大家好不容易才混进去……”
“啰啰嗦嗦的烦不烦?闭嘴吃你的东西!”和其他人隔开坐的男人不耐烦地说道。
他一开口,其他人都安静下来,五个人彼此悄然看了一眼,低下头去默默地啃起面包来。
而这份沉默则让突然响起来的呻吟声变得明显起来。
六个人一起看向躺在地上的少年。
泰伦斯陷入黑暗前最后的记忆是一阵甜腻的香气。
他心里一惊,猛地睁开双眼,最先被阳光刺得眨了几下眼睛,才彻底看清楚周围的一切。
高远的蓝天和四周的荒草,以及不远处几个陌生的男人。
泰伦斯心思转了几转,想要不动声色地坐起来,结果却被困住他手脚的锁链限制住了行动。
他抿紧了嘴唇,沉默地扫视那六个人的面孔,最后停在离他不远处的一个面带刀疤的男人身上。
男人注意到泰伦斯的视线,扯出一个残酷的冷笑,站起身子走过来:“小少爷,好久不见。”
泰伦斯慢慢皱起眉头。
他虽然觉得这个人的长相十分眼熟,但是一时之间却根本想不起对方的身份。
男人嗤笑一声,拽着泰伦斯的头发把他半提起来说道:“您估计是贵人多忘事,早就不记得我是谁了。可我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您啊——忘不了您带给我的屈辱。”
他的表情因为憎恨而扭曲起来,那条横在他鼻梁上的伤疤似乎活了起来一般抽动不已。
泰伦斯看着近在咫尺的可怖面孔,记忆里关于过去的画面纷纷划过眼前,最终定格到三年前模模糊糊的一张剪影上。
“库萨克……?”他试探着问道。
“看来你还有有点脑子。”男人赞许般说道,手上的力气却更重几分,让泰伦斯疼得紧皱起眉头。
“你是那个子爵的侍卫。”泰伦斯这时终于肯定道。怪不得监狱的突然动乱看上去有种微妙的熟悉感,那正是他在库萨克城中为了离开监狱而使用的手段。
现在被这个男人反过来用在自己身上,,可见对方有着多么可怕的执着心——这家伙当时应该和库萨克子爵一起被处决了,不知道他是怎么逃了出来。不管怎么说,对方对他恨之入骨是显而易见的。
这种时候也许应该要乖顺一些才对自己有利,但疼痛却让他的语气变得糟糕起来,“我以为你和你的主人现在恐怕都变成一堆白骨了,怎么,只有你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了吗?”
“牙尖嘴利!”
男人受到激怒,拽着泰伦斯的头发要把他的头往地上灌去。他身后的同伴立刻制止了他。
“请住手,先生!这小鬼现在还有用,请您别让他受什么重伤!”
男人转过头,饿狼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说话的同伴,把那个人骇得后退了几步。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任男人的意思,仍死撑着与男人对视。
在这对持中,男人想起了什么,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把泰伦斯扔回到地上。但他并不是一个可以压抑住自己怒火的人,最后朝着泰伦斯的肚子踹了一脚才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