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文子启加入东方旭升,孙建成与他一齐加入韩光夏的华东区投标负责小团队的时候,孙建成又缺钱了。不过,在华东区小团队的那一年,他贪得数额少,加之笔迹临摹得确实相似,是以瞒过了所有人。
小文童鞋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孙建成思量了一小阵子,探询的眼珠子在文子启的平静面容上转了几圈,终于还是放下怀疑。
算了,他怎么可能发现呢?再说,他现在人也不在东方旭升工作了。孙建成挠挠肚皮,心情放松地趴在浴缸边缘。
泥浴间的雕花木门被推开。孙建成回头一望,正是当他和工程师走进会馆时拿着对讲机的那位男经理。
“哎呦,两位都起来了?聊得带劲呀。”男经理笑道,“泥浴的时间到了,请二位去清洁洗浴。我已经找了几位手劲足的按摩师,二位在冲洗之后就可以享受按摩了。”
文子启淡静地洗浴完毕,腰间系一条浴巾,身披一件新浴袍,跟随领路的女服务员沿着旋转楼梯走上了二层。
二层的场地开阔,铺了柔软地毯,没有阻挡视线的墙壁,仅用不足半人高的雕花镂空屏风和数盆茁壮的佛肚竹来隔分区域。
孙建成早就洗净全身肥肉,正大大咧咧仰靠在其中一张躺椅上,冲着工程师大幅度摆动手臂,“小文,你太慢了!过来,过来——”
文子启走到孙建成旁边的躺椅前,解下浴袍交给女服务员。
这个时候,六位身穿绀色直襟无袖旗袍的按摩姑娘登上二层,鱼贯而行,笑吟吟来到孙建成面前。
“都是给咱们按摩的,”孙建成对文子启说,“你四个,我两个。”
工程师将信将疑地趴上躺椅,白皙光洁的脊背朝上,“她们四个人按我一个人?”
“当然!不然怎叫VIP尊贵享受?”孙建成一笑,打了个响指。
六位按摩姑娘分成两组,其中一组四人站在工程师那张躺椅周围,开始为他均匀抹上有馥郁玫瑰香的按摩油。她们梳着高高的发髻,面容虽年轻,但身材偏高大,肩膀和上臂结实有力,一瞧便是经过专业培训的按摩师。
其中一位按摩小妹一边抹油一边轻快问:“孙大哥,这位是您带来的朋友?”
“嗯哪,”孙建成指了指工程师,“我兄弟,他第一次来,你们卯足力道好好伺候。”
“既然孙大哥您的兄弟,我们绝对不敢怠慢。”按摩小妹忙不迭答应道,笑靥如花,“一定会压上十足手劲帮这位先生推拿得舒服透爽。”
工程师悄悄嘟哝:“你们别把我拆了就成……”
按摩小妹以为文子启有吩咐,弯下腰凑近他的脸,乖巧地问:“先生,你刚刚说什么?”
“没,没什么……”工程师连忙摆手。
按摩小妹笑了,直起身继续为文子启抹油,由于旗袍的直襟领开得极低,露出狭长乳沟,引得孙建成侧目偷瞄。她娇滴滴说:“孙大哥,比起您之前带来的那个同事,您这位兄弟可是长得俊俏多了。”
“之前那个?”孙建成的色迷迷目光正流连在按摩小妹的胸前,一愣神,反应过来,脸色变黑,毫不客气地向那多话的按摩小妹使了个眼色,“你今儿咋这么嘴碎?嘀嘀咕咕的。”
按摩小妹明白孙客人不喜欢她说得太多,便低了头努努嘴,闷不作声。倒是站她手边的另一位按摩小妹撞了一下她的肘子,低声调笑道:“你该不会见客人长得俊,动春心了吧?”
被揶揄的按摩小妹鼓着腮帮子,不忿气地回撞了她的同伴一下。
抹完按摩油后,负责为文子启提供推拿服务的四位按摩小妹分开站,两人分左右按他的肩和手臂,一人按他的腰,一人按他的小腿肚子。
两张躺椅的中间有一张造型端方的红木矮几,矮几上摆放着透光白陶瓷香薰炉,炉口浮出一缕的檀香白烟,袅袅萦绕。
按摩小妹们按了还没几下,工程师便彻彻底底明白了那位男经理所言不虚——手劲真是足,而且足过头了,肩膀和小腿肚子尚算勉强熬得过,但腰上的推拿实在让他吃不消。
“……啊!好疼……”腰间突然被大力一压,文子启忍不住喊痛。
“疼才有功效!”孙建成同样俯卧在躺椅上,两位按摩小妹卖力地推捏他一身肥肉,“如果轻力轻力地按,跟蚊子咬似的,有什么用?”
为工程师按摩后腰的小妹咯咯地笑了,声音娇脆如银铃,“先生,这是正宗的穴位按摩。要是穴位按下去,您感到疼痛,那说明这个穴位所对应的身体部位出了问题。”
“可是我……哎啊!等等——”工程师悲惨地哀鸣。
此刻,他的腰疼得仿佛遭人生生掐断,想撑起身挣扎,但肩膀和小腿均被另外两位按摩小妹牢牢按压揉搓,再加上腰肢使不上劲,于是整个人趴着起不来,犹如刀俎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啊!疼——真的疼啊——”文子启叫唤了好几下,没力气了,声音渐渐底下去。他最后只是默默趴着承受,内心不停埋怨昨夜沈逸薪采用了自己腰部受力的姿势,而且做得太狠。
“瞧,现在不喊了吧。”孙建成洋洋得意对工程师说,浑身肥肉享受着足力舒畅的按摩,“按着按着就舒服了。”
“我觉得我都快不行了……”工程师气若游丝地抗议道,腰部如同被人一截一截扯断肌肉,一节一节拆开骨头,然后胡乱搅混在一起,来回碾压研磨,“她们的手劲真不是一般的足……啊啊——!”按摩小妹压到了工程师腰脊的部位,疼得他一下子又喊起来,眼泪溢满了眼眶。
负责推拿工程师肩膀的按摩小妹笑道:“先生,你太怕痛了——”
“你们对他干什么!”
突兀爆发的一句呵斥,如朗朗晴空骤然劈下一道轰鸣的惊雷,吓得按摩小妹们全都周身一抖,同时松了手。
孙建成也被惊得浑身肥肉一颤,即刻循声望去。
一个身穿浴袍的高大男人立于前方,神情威严凛肃,刀刻般的下颌线条,眼中含着仿佛能杀人的盛怒。
文子启抬起头,透过满眶的透明泪水,看见一个朦胧而熟悉的身影。
孙建成定睛瞧清楚了来者,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不到两秒钟,胖男人又改口,“哎呦,韩老大,你也来推拿?早说嘛,大家一起。”
韩光夏的冰冷目光逐一扫过为文子启推拿的四位按摩小妹。
这四位按摩小妹们恐惧地退后一步,离了工程师。
韩光夏继而又朝胖男人投去一瞥,眼神淡漠如同看着陌生人,“不好意思,老孙,打搅你的雅兴了。”
“不打搅!”孙建成呵呵笑着,坐起身,语气里带着虚伪的敷衍意味,“多个人更热闹了嘛。”
“我不是来推拿的。”韩光夏的语气生硬,走前几步,来到文子启的躺椅边上,“子启,你也在,我有事要跟你说。”
——熟悉的浅淡的烟草味。
文子启不由得回忆起宸安周年庆祝会那天夜晚,酒店花园游泳池旁,韩光夏亦是以类似的生硬口气遣离了白凌绮。
“光夏,我……”工程师尝试从躺椅上爬起,但疼痛难耐的腰肢使不上力,结果依旧是趴着动弹不得。
韩光夏伸手,抓住了文子启的上臂,扶他坐起。
“韩老大,推拿才刚开始啊,你等推拿完了再谈不行么?”孙建成用稍带厌烦情绪的语气说,做了个手势,按摩小妹立即给孙建成递上一根烟,并用打火机点燃。
浓重呛人的香烟味,覆盖了属于韩光夏的独特淡烟草味。
韩光夏没理睬孙建成,目光上下左右观察着一额头冷汗满身滑腻按摩油的文子启,手仍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文子启没穿浴袍,手臂微凉,源源传来韩光夏掌心的热度。他莫名其妙,茫然中夹杂着些惧怕,怯怯看向韩光夏。他的肩膀和腰间被掐按得发红,由于是俯趴姿势,胸前乳头在挣扎之时来回摩擦着躺椅,已经变得充血红肿,硬硬地挺立在前胸。
韩光夏的视线在文子启的胸前停留了片刻,转向查看其他地方是否有伤。
孙建成吐出一个泡泡似的白雾烟圈,不耐烦说:“哎,韩老大,你没听我说话啊?推拿完了再谈啊。”
“不必。”韩光夏扔给孙建成一句冷硬的回答。
孙建成也有点火了,“啧,他第一次推拿,痛是正常的,等适应了就不痛啊。”
韩光夏不回答,直视文子启的双眼,问:“能自己走着去洗浴间么?”
“……能的。”文子启歇了一会儿,撑着躺椅的扶手,缓慢站起身。
“先去洗洗。”韩光夏道,继续紧抓文子启的手臂,领他一步一步走向旋转楼梯。
孙建成瞧着韩光夏拉了文子启下楼的背影,怒火熊熊燃烧,把新点燃的烟狠狠摔在地上,顾不得形象,斥道:“操!韩光夏!你TM专门挑在老同事的面前来丢老子的脸!”
按摩小妹赶紧踩熄了地毯上还在冒白烟的烟蒂。
“罢了!”孙建成挥一挥肥胖手掌,“来!你们六个一块儿给老子按!左边三个右边三个!按得老子舒舒服服!”
文子启被韩光夏拽着,重新回到他先前洗去药用泥浆的男洗浴间。
洗浴间相当宽敞,墙面采用米黄色云纹仿古砖,祥云造型吊灯光线照下来,光亮明净。洗手台上摆放着一个与按摩房中一模一样的透光陶瓷香薰炉,一缕细线般飘散出檀香气味。
韩光夏将文子启推进其中一格单间,松了手,冷冰冰吩咐道:“洗干净。”
“光夏,我……”文子启的话音未落,韩光夏已伸手拉着单间的门,嘭地关上。“干吗发脾气……”工程师呆站在孤立的空间里。
——啊,不对,光夏提醒过我,让我不要和老孙来往的。
工程师的情绪立即变得低落,犹如隆冬时节被一桶碎冰兜头泼下,寒彻全身。莲花型淋浴喷头洒出的热水即使再灼烫也温暖不了冰冷的心腔和身躯,他沉默地旋调着水温,冲洗身上的滑腻按摩油。
白茫茫的水汽氤氲随着热度蒸腾而起,待他洗得干干净净后,他突然发现自己没有替换的衣物——浴袍早在按摩前便脱下,只剩那条围裹下体的浴巾,沾了按摩油,被他在淋浴前取下,挂在门背。
文子启犹豫再三,轻轻拉开一道门缝,希望门外无人,自己便可以偷偷溜回更衣室取出储物柜中的衣裤穿上。他往外探头,透过淡白的热雾,却发现韩光夏依然站在淋浴单间外,保持着关门时的阴沉面色。
“洗好了?”韩光夏略扬下巴。
文子启点一点头,涨红了脸,许久才挤出一句:“我没衣服……”
韩光夏闻言,怔了一下。他乌云怒火地拽着文子启来了洗浴间,却也没考虑到衣服的问题。
“我出去帮你问服务员要一件浴袍。”韩光夏道,“你等我。”
他还没走到洗浴间门口,门便被先前的那个会馆男经理推开。
“太对不起啊!两位客人千万生气。”客户经理不停道歉,双手捧着一件折叠整齐的新浴袍,“按摩师都把情况都跟我说了一遍。是我没交代清楚,导致她们没把力道控制住,伤了文先生的腰。我的错!先生您别生气。我们这儿还有理疗师,要不,让理疗师先检查检查文先生的腰?”
韩光夏拿过客户经理递来的浴袍,神色森冷,“不了,我们等等就回去。”
客户经理见韩光夏虽然黑着脸,但语气里并没有追究责任和投诉的意思,大大松下一气,“是的是的,之前的服务就免费送二位了。您二位的赏脸光临,是我们会馆莫大的荣幸。欢迎下次再来。”
尽管是暖热的夏季,可是文子启洗完了热水澡,湿漉漉的,一直光着身子,已感觉凉,等客户经理一关好门,便迫不及待地走出单间去接韩光夏手中的浴袍。
韩光夏静静注视着文子启,看着赤裸着白皙纤细身体的他在自己面前匆匆穿上浴袍。没有玫瑰香按摩油,没有孙建成的浓呛烟味,没有按摩女的廉价香水味——确实清洗得洁净透彻,如同洗净尘污的宝石,泛着清亮明澈的光。
“你小腹怎么多了个伤痕?”韩光夏忽然开口。洗手台上方的回字纹边框镜子照出他高挑陡峭的侧影,与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忍。
文子启沉默了一下,“说来话长……”
他想将三年前在兰州发生的事情全数倾诉给面前的人,却不知现在的这场景这时刻是否合适。
韩光夏顿了一顿,不再继续问下去——他也意识到此时此刻并不适合长久的谈话。但是,两人身份对立,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适合长久谈话的机会。
无言的寂静横陈在二人的中间。
文子启默然低着头。
韩光夏注视文子启,目光中有一丝固执的贪恋,仿佛注视着错手失去多年的珍宝。良久,他瞧着文子启绕起浴袍系带打了个结,“我记得我对你说过,让你不要再和老孙接触的。”
文子启的手一抖,活结拉成了死结,“……是的。”
“那你为什么不听?”韩光夏追问,恢复冷漠。
文子启低头,保持着压抑的缄默。
韩光夏踱到文子启跟前,凑至耳畔,低言:“既然你执意不听,那么,请好自为之。”
冰冷的话语直钻文子启的心胸。
韩光夏语毕,不等文子启回答,径直步向门口,拉开门离去,只留下文子启孤零零一人停在原地。
七十七
“Shine,不饿吗?”周芷瑶放下刀叉,不解地看向自己的男朋友。
韩光夏不发一言,轻轻摇晃着高脚酒杯中的红酒。猩红液体缓慢滑过清透光洁的玻璃,留下泛红一片,而后渐渐消退。
他面前餐碟中的神户牛排,纹丝未动。
周芷瑶叹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
她小心翼翼地思考着自己可能遗漏的环节。环境清静优雅的西餐厅,烛光晚餐,小提琴伴奏,梅洛葡萄酒,新鲜空运来的神户牛排——未婚夫不喜欢过度的高调和铺张浪费,情侣间的晚餐只需要恰到好处的情调与气氛——该做的全做到了。
为何未婚夫却绷着一张犹如紧张工作状态下的严肃脸面?
隔壁桌的一对金发碧眼的外国情侣正在窃窃私语,卿卿我我,脸上挂满了幸福甜蜜的微笑。
“Shine,是不是这酒……不合你口味?”周芷瑶试探询问。
韩光夏抬起眼帘,视线落在端坐自己对面的未婚妻身上。
“不是。这酒可以。”
“那……是这牛排不好?”
“也不是。”
周芷瑶颦起精心描画过的双眉——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究竟问题出在什么地方?莫非是工作上的?
韩光夏的目光移至高脚酒杯。
“我不该离开得那么快。”韩光夏突然道,“我应该留下,听听他的解释。”
周芷瑶一时没听清,抬头望向男朋友,她颈脖上的项链镶了一颗水滴型的绿宝石,盈盈翠绿的色泽均匀得仿佛会流淌下来,“什么?什么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