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彦!”周茂急忙跟上,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差点摔一跤,就这么跌跌撞撞的跟到了床边。
“你怎么样?”周茂抓住师彦的一只手,看了眼还插着匕首的腹部,哽咽着说:“你流了很多血,还是别说话了,大夫马上就来。”
“我没事,这只是小伤而已,别太担心。”师彦报以一个安慰的笑容,可惜因为疼痛表情有些扭曲。
还好这刀是插在自己身上,换做周茂……师彦不敢想象再让他受第二次苦,幸好……
血流的有点多,师彦渐渐感到使不上力气,他只是想伸手摸摸周茂的脸都觉得力不从心。不过他知道自己伤的应该不是太严重,那把匕首很小,顶多是让他失点血而已。上了两辈子战场,比这次更严重的伤都受过了,实在不应该以这幅样子让周茂担心。
“茂儿,你现在是堂堂尚书老爷,别哭的像个傻子似的。”师彦强打起精神,想逗周茂开心。
“放你的屁,我像什么都不可能像傻子。”更何况他根本没哭,周茂把就要掉下来的眼泪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别瞎贫了,给自己留点力气。”周茂望一眼门外,大夫怎么还没来?
“我即便受伤了也比你有力气,别以为自己可以乘机在上面。”师彦不顾房里还有别人,加把劲逗弄他。
不是师彦嘴贱,而是看到周茂的脸色越来越差,神经越来越紧张。师彦怕这人比自己倒下的还快,不得不想办法让他分心。
周茂听见他还有力气调戏自己,绷紧的心弦总算放松了一点。在师彦掌心重重掐一下:“总有一天我会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师彦想笑,腹部的伤口却提醒他不能放肆,于是他就一直在痛苦与快乐间徘徊,直到大夫赶来救他。
花有常是与大夫一起出现的,此时他的神态早已没有当初的淡然,眉宇间都被不安笼罩着。
周茂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大夫为师彦取匕首、止血、缝合。全程他都睁大眼睛,一个细节也不漏的看着,期间师彦让他出去回避,被周茂强势的拒绝了。
了解周茂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没什么脾气,一旦要爆发通常是没有征兆的。可像现在这样,长时间的默默无言,师彦心里一跳——茂儿莫不是在酝酿着怎么搞死花有常吧?
师彦偷偷的在心里给他点了根蜡烛,安息、走好!
等了好一会儿,大夫确定师彦只是皮肉伤,不曾伤到内脏,好好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常。周茂的脸色这才好一点,刚才静的可以听见呼吸声的房间内,在场的人总算可以放松的呼一口气了。
“周大人,不如让师将军就留在我这静养吧。”花有常这时突兀的丢出一句。
周茂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径自绕开他,走到门口对蹲在地上的周昊命令道:“把家里最大的马车赶来,里面多铺几床被子,再拿个担架来。”
周昊早就想跑了,忙不迭答应下来。
花有常没有预料到周茂如此不领情,事态严重,他不顾颜面当着全体下人的面就给周茂跪下了,恳求道:“周大人,请你网开一面,放过小女吧!”
“呵,花台长不必对我行此大礼,受伤的人在里面。”周茂头也不回的走进去,任他跪在一片空地前。
“师彦,要辛苦你一下,等会儿跟我回家。”周茂轻轻擦掉师彦额边渗出的一点汗珠,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还敢跟进来的花有常,轻蔑地说:“花大人,怎么不说公事公办?!”
花有常低下头,一脸气数将尽的模样,他再次恳求:“请师将军放过小女,今后老夫甘愿为你们效力。”
周茂没让师彦答话,冷笑道:“那就有劳花台长,今后见到我们绕远一点走。”
花有常不明所以地看着周茂,可是那人再也没有多赏他一眼,马车来后,带着师彦回了家。
马车里,周茂让他枕在自己大腿上,低头抚摸着师彦苍白的嘴唇。
周茂弯腰吻了他一下,慢慢地挑起嘴角,像修罗业火、像幽冥寒冰,不徐不慢道:“伤了你的人,我会把他们都送进地狱。”
师彦就这么仰望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竟有些内疚,他不喜欢、也不想见到这样的周茂。
“茂儿……”
“别说了,我带你回家。”周茂冰冷的手覆上师彦的眼睛,“你要好好休息,睡一会儿吧。”
师彦只能乖乖的闭上嘴,两个人安安静静的在晃动的马车里,各自清醒着。
把师彦安顿在自己房里,周茂已经没空去顾及别人的猜疑了。关上房门,把一切骚扰都阻隔在外面。
周茂就这样亲力亲为地照顾了师彦两天,硬是不让其他人碰到他一根手指头。
张淑秀来了两次都被周茂拦在了门外,这是她第三次来,不是她多事,而是周茂这两天的反常实在让她担心不已。
“茂儿,开门。”张淑秀站在房门口,小声地唤着周茂,过了好一会儿周茂才出来应门。
“娘,有什么事吗?”周茂紧皱的眉头还没来得及散开,刚刚在帮师彦换药,有些发炎了,大夫说可能是匕首不太干净。见师彦受罪,他正有火没地方发,所以对张淑秀不似以往的恭敬。
“儿,不是娘说你,你整天关在屋子里怎么行?病人也要见光的。”周茂第一次这么跟她说话,绕是她脾气再好也不得不管了。
“娘,这事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说完他就想关门,被张淑秀一手撑住了。
“周茂,你跟我过来。”叫他全名是张淑秀生气前的征兆,周茂愣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能忤逆她。
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师彦,他轻轻的关上门,跟张淑秀进了客房。
“娘知道师少爷这一刀是为你挨的,可刺他的人又不是你,犯得着像赎罪一样陪着一起折腾吗?”看着儿子惨白的脸色,发青的眼底她就知道,这两天周茂根本没睡过觉。
送进去的饭食,吃两口就不动了。这哪是照顾病人,不知道的以为他准备殉情了。
周茂头疼地揉揉眉心,有气无力道:“娘,你不懂。”
他想尽快结束这段对话,回到师彦身边。这两天积攒的愧疚已经快把他给逼疯了,唯一疏解的办法就是加倍的对师彦好。
偏偏他伤口发炎,又一直低烧不断,现在周茂看什么都不顺眼,动不动就想反人类。
“周茂,有什么话好好跟娘说。不管我懂不懂,都是希望你好,可你看看现在自己像什么样子?”张淑秀也火了,她的乖儿子从小到大都没像今天一样不懂事。
周茂已经快烦疯了,可对着张淑秀又不能发火,他急需找一个发泄的突破口。
他干脆一鼓作气地把想法说了出来:“娘,我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师彦因为我受伤,我欠他太多了。不瞒你说,他就是我的意中人,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爱人。”
周茂顿了一下,感觉气息顺畅许多,丝毫不管张淑秀那副晴天霹雳的表情,他继续道:“师彦为了我可以连命也不要,可我只会反反复复的伤害他。现在总算是遭报应了,原来我一看到他流血就会发疯。”
“娘,原谅孩儿的无礼,这两天我实在是恨透了自己。我和师彦的事原本不想这么早告诉你,但现在我管不了自己了。你是我娘,我最亲的人,我希望和他大大方方的一起出现在你面前。”
“我不会再让他受一点委屈,只要他想要的我都会给他。娘,希望你能成全孩儿。”
周茂说完就朝张淑秀跪下,平静地磕了一个头。
“茂儿……你说的可都是出自真心?”张淑秀简直要晕过去,她的儿子竟然喜欢男人!
“字字真心,周茂此生非师彦不可。”他抬起头,毅然地看着张淑秀。周茂不是在恳求,而是明确的告诉她,不要再抱有侥幸。
张淑秀的眼泪哗啦就淌了下来,这样的冲击对她来说太强烈,她几乎应对不上。
男男之好,张淑秀不是没有听过。从前她可以一笑置之,那是因为觉得这些事跟她无关,也不会有交集。而现在,她唯一的儿子跪在自己面前,连个选择的余地也不给。
她能不同意吗?自己生养的儿子张淑秀怎会不清楚,从小任何事都是他自己拿的主意,面面俱到、妥帖完满,他的自立一度是她最骄傲的事。可如今,也是她的骄傲,成了不能摧毁的利剑。
她的儿子分明在警告她——宁可拿走他的命,也不能把他们分开。
张淑秀面对周茂的决绝,再也无法忍受滔天的怒火。
‘啪’一个女人用尽全力的耳光,周茂直撞在桌腿上,竟是许久不曾起来。
65、婆婆
张淑秀第一次打了宝贝儿子,没想到后果是这般的严重。
周茂脑袋上缠着厚厚的布条,昏昏沉沉的睡着,噩梦一个接一个的来。他不停的试图跳出这个怪圈,可噩梦之源就是不肯放过他。
他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平缓,让人很容易分辨他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这次呼吸急促的时间特别久,刚刚与张淑秀换班的师彦轻轻握住了周茂的手,这招很管用,能让梦中的人感受到安全。
师彦的伤还未好,但他获知此事后坚持要来照看周茂。张淑秀对儿子心怀愧疚,也就同意了。
只是目前还没有人知道‘慈母怒打孝儿’的缘由是什么,大家都好奇着,就是没人敢问。
又过了一天,周茂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张淑秀送晚餐进来给师彦,看着他吃完后,摈退了下人,自己单独留了下来。
师彦知道她这是有重要的话要说了,憋了两天,他何尝不想知道周茂受伤的原因。
面前的张淑秀也从最开始的震怒,到伤心,到此刻的愧疚麻木。她把目光从周茂脸上移开,带了点审视地看着师彦。
“师公子,你为何不问我打茂儿的原因?”
师彦眼神暗了暗,跟前的人要不是周茂敬重的母亲,他早就按耐不住杀人了。不管是谁,不论理由,他都不允许别人伤害周茂。
可他也不是莽撞的人,有怨气是一回事。他还得分析下手之人的用心,像张淑秀这样一心为周茂的亲娘,动起手来,想必是他们之间发生了极大的矛盾。更加有可能的是——错在周茂。
“实话告诉伯母,我是不敢问。”师彦平静的说,“我怕急起来,控制不好,就成了兴师问罪,冒犯了您周茂会不高兴。”
张淑秀被他的直白逗的笑了一下,旋即又悲从中来:“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哪有亲娘会对自己孩儿下如此狠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最终他还是搞成了兴师问罪,师彦为她开脱道:“伯母一向对周茂很好,但这次事发突然,让人大感意外。我曾怨过您,不过细想之下,只怕周茂错的更多些。”
“你们都是懂事的乖孩子。”有了师彦安慰的一番话,张淑秀觉得茂儿的确没看错人,受伤的心得到一点点慰藉。
“我不跟你兜圈子了,其实那天,茂儿把你们的事告诉了我,还逼着我成全你们。”她看着师彦本褪去从容,换上一副惊讶的表情,心想:这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吗?这男媳妇长的还挺好看的。
“茂儿他……”师彦已经跟不上节奏了,他曾经还在心里骂过周茂是胆小鬼,没想到他不仅不胆小,还把后果自己承担了。
“你也叫他‘茂儿’……”张淑秀惆怅地叹了一声,“茂儿说你是他一生一世至死不渝的爱人,当时我处在惊吓之中,后来品味这句话才明白过来,他决定的事情是谁都改变不了的。既然他确定了是你,我再反对又有什么用?”
师彦回过神来,走到张淑秀面前恭敬的跪下,磕了一个响头。
“师公子……这如何使得?”张淑秀忙起身就要扶他。
师彦拒绝道:“伯母,我这是为茂儿跪的。谢谢您生养了他,谢谢您把他教的如此优秀。”
说完,他又重重磕了一下:“这次,请伯母原谅茂儿。他是很孝顺的人,之前一直不同意把我们的事情公开,就是怕您受不了。我不知道他这回是如何想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您。”
“最后这一下,是我,师彦为对您的歉意而磕的。我心悦茂儿已久,恕我不能再放开他。”
“你们……”张淑秀擦掉流出的一滴眼泪,她质问师彦:“你们总把一生一世放在嘴上,可世间有几人能做到?男女相恋不过如此,更何况天理不容的你们?”
师彦目光中透着坚毅,他用军人的语气起誓:“我向天发誓,此生此世只有周茂一人,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说完,他平静地对张淑秀说:“伯母,你不就是担心我会像伯父那样,见一个爱一个吗?您问问自己,您认为茂儿今后会不会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
张淑秀怔住,好一会儿才慢慢道:“不会,茂儿是个好孩子……”
师彦带上了一点认同微笑,他道:“是啊,人和人是不同的。”
……
那晚谈话结束后,师彦更多的承担起了照顾周茂的职责,不分白天黑夜的陪着他。直到三天后,周茂醒来。
“师彦……我怎么这么饿?我到底是睡了多久?”他才醒来不久,接受了大夫的诊治后,有气无力的靠在师彦怀里,不多时腹中传来锣鼓喧天的声响。
“伯母给你做吃的去了,你再稍微忍忍。”师彦搂着怀里的一把骨头,皱起眉头想到:五天没吃下什么东西,这阵子必须好好补回来。
周茂本来乖乖的窝着,突然想到一件事,他挣扎着坐起来。
“你的伤怎样了?”
原来是这件事,师彦直接把衣服掀起来给他看。
还算白皙的腹部竖着一条半寸多长的褐色细线,没有多丑,只是永远消不掉了。
“好的真快!”周茂瞠目结舌。
师彦一挑眉,笑道:“还快?加上你昏迷的五天,前后都七八天了。”
周茂睁大眼睛,惊讶道:“我睡了五天?”
师彦把人捞回怀里,不满地说:“才知道,我没被花家娘子刺死,反而被你吓死了。”
他隔着绷带抚摸周茂的伤处,“还好大夫说你是太紧张劳累引起的,睡睡就好。我们开始不知道,都怕你撞出什么毛病来。”
周茂笑了:“撞成傻子你还要我吗?是了,都怪你,在花家的时候你就诅咒我变成傻子。”
“什么时候?”师彦奇道。
“还不承认,你说我哭的像傻子一样。”周茂笑着打他的头,可惜没力气,跟摸差不多。
师彦想起来了,也失笑道:“还真是一语成谶了,别担心,为夫不会不要你的。”
“夫你的头,等下娘亲进来记得叫‘婆婆’。”
张淑秀端粥进来时就听见两人的笑闹声,顿时有些不自在,故意多此一举的敲了敲房门。
“茂儿,娘进来了。”
周茂记得晕倒前的事,生怕娘亲还气着,赶紧端正坐好,顺道把师彦赶下床去。
师彦睇一眼周茂,坏坏地笑了。
这不怀好意的表情让周茂顿生警惕,瞪他——你要干嘛?
“哈哈哈哈!”师彦笑但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