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秀照例回避,房里只留他们两人。
师彦进门后看了一眼小几上摆的点心,不禁对他的悠闲生出几分羡慕,出口地话便带着刺鼻的酸味。
“这种猪过的日子亏你也受得了。”
这家伙是来找架吵的吗?周茂汗颜。
“师将军有何贵干?”
“来看看你不行吗!”师彦一屁股就坐在周茂身边,两个人距离很近,几乎挨着。
周茂不自在的往旁边让了让:“行,你买了门票的,随便看。”
师彦闻言皱眉:“怎么?不高兴?”
其实周茂谈不上不高兴,只是认为他这样做有些唐突,不过他的一番好意周茂是收下了。
周茂不想惹怒他,连忙陪笑道:“岂敢,但请将军还有下次的话务必先告诉在下一声。”
师彦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道理也懂,于是开恩道:“尽量。”
大王!周茂服了。
见周茂今日颇为乖巧,师彦就想下手吃吃豆腐,虽然说好了不逼他,但是没说不占便宜。
“过来,让我抱抱。”师彦的动作比话说的还快,周茂还没听清就被人抱在了怀里。
“你……你干嘛?”周茂僵硬的缩着不动,鼻端铺满了师彦身上的味道,脸蹭的红了。
师彦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难得说句软话:“明天我就要回太原了,舍不得你。”
“……”周茂没想到上一秒还是霸道将军,下一刻画风就变成深情少爷,嗯……还挺自然的。
见怀里的人不说话,‘深情少爷’有点下不来台,扶着周茂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你—没—有—话—说?”
周茂垂下眼,闷声说:“你想要我说什么?”
再没见过这般不给面子的人了,师彦放开他,懊恼的说:“算了,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
他觉得很没面子,起身就要走,周茂从后面拉住了他的手。
“我……有东西给你,拿了再走。”
“在哪?交出来。”师彦转过身时脸色柔和了许多。
周茂把他拉到圆桌前坐下,给他倒杯茶:“小三子去拿了,马上就回。”
他这么说让师彦更好奇,可他嘴里依旧没好话:“还带现杀现卖的,别是从菜场买来的吧?”
周茂摆他一眼,喝着自己的茶,没理接话。
就在室内陷入一阵沉默的尴尬时,门外又传来了强而有力的急促敲门声,听起来像是来要债的。
“开门,是周老爷来了,有人吗?开门。”
好大的嗓门,隔着两道门周茂都觉得耳朵疼。
小娟拿不定主意,跑来向周茂汇报。
“开吧,看他来干什么。”周茂没有马上起身,只是定定的看着大门的方向。
师彦伸手捏捏他的肩膀,贴着周茂的耳朵说:“别担心,有我在。”
周茂被他逗笑了,拍开师彦的咸猪手:“少来,我什么时候担心过他。”
师彦也笑了:“也是,现在该是他担心你。”
43、父子(二)
“哈哈哈哈,茂儿难得回来怎么不到家里来?”周昌大跨步地走进院里,对着唯一敞开门的房间走去,周茂和师彦就坐在那里。
直到周昌进门,他们俩没人起身也没人应答,他有些进退不得的卡在门口。
“茂儿……”周昌试图唤起他们的注意,他腆着肚子,一只手放在背后,下巴回收,很努力的做出一副威严的模样。
“周老爷因何事登门?”没有起伏的语调,处处都透露出疏离。
师彦翘着腿似笑非笑的侧着身看热闹。
一句‘周老爷’,周昌心里立刻生出火来,这个逆子竟然敢不认父亲。换做以前一巴掌过去没得商量,但如今……他是不敢了。
认清了形势,周昌的傲骨再也挺不起来。他笑的有些僵硬:“茂儿是生爹的气了?都怪我这不争气的身体,前几年病痛不断,一直想去看看你们,可惜等我好了你又出去了。”
天知道周昌当年的命比周茂还长,要说身体健康,老天在这点上对他是太眷顾了。
反正只是个说辞,说通了便没人去在意他的真伪,在场的也没人真正在意。
“我并没有生你的气,是当年你要打死我的时候说‘没这个儿子’,周老爷似乎忘记了。”
周昌换上一脸愁苦的表情,甚至带着点哭腔:“那是爹爱之深责之切啊,我儿怎能如此误解我。那日你走之后我就气病了,做父亲的何尝不想待你和颜悦色,实在是怕你言行不当走上歪路啊。爹以前是严厉了些,现在我儿长大了,一定能够体谅父母之心的。”
师彦被恶心的待不下去了,只想把周昌赶走,不拿自己当外人地说:“周老爷有什么话快说吧,别绕弯子。”
周茂责备地看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儿!
周昌见自己的煽情没人捧场,反而遭人嫌弃了,也不气馁,继续说道:“师少爷也是记恨我了,那日我并不知晓你们感情这般亲厚,生怕别人说我教子无方,实在是罪过啊!”
好歹也是在官场混过几年的人,要不是好逸恶劳,凭他的口才或许还可以再升几级,周茂都在为他可惜。
“你这次来就是想跟我重归于好,弥补父子之情?”口才再好周茂也没心情听了,难得的假期不想被这种乌七八糟的人破坏。
周昌见周茂肯接他的话了,眼前一亮,殷勤道:“是啊,爹就是要弥补这几年对你们母子的疏忽。你看你们母子流落在外多年,你一走你母亲也没个照应的人,不如随我搬回大宅去,爱这要宽敞舒服的多不是?”
原来打的这个主意,周茂才不可能带着母亲往火坑里跳。可是……有些事也不一定非得定的那么死,他灵机一动。
“当初我们怎么出来的,你不知道原因?”周茂嘲讽地对他笑笑,“流落在外倒是不假,谁家的儿子不到一岁就被人赶到外宅去住,吃不饱穿不暖,连病了都没钱看大夫。这么多年,我和母亲都已不需要他人照顾,你这时候跑出来算怎么回事。”
周昌语塞,一时无话可对,却听周茂又说:“要我们回去也不是不行,你做到三件事,我就不计前嫌,依然喊你一声‘爹’。”
“好,好,好。”周昌迫不及待地答应下来。
师彦则是不明所以地望着周茂,可他面色淡淡,任谁都看不出他打什么主意。
“别答应这么快,我先说第一件。”周茂单手托住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说:“你府上有个叫王妈的下人,当年口出恶言侮辱我娘亲,你做丈夫的是不是应该还帮她出口气?”
“王妈?”周昌对这号人物压根没什么印象,他没犹豫多久,为一个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下人浪费一秒都多余。
他大声吩咐跟来的随从:“回去把一个叫王妈的人带来,要快。”
周昌的下人难得训练有素,落井下石的事情做的超乎常人的利落。小三子才给周昌续了第二杯茶,门外就由远到近传来了类似猪嚎的声音。
王妈肥大的身躯被人捆成粽子推进院里,嘴被破布堵着,发出撕心裂肺地哀叫。在周茂的带领下众人都出来围观,不顾冷风嗖嗖地吹,没有人肯施舍她半分同情。
“把她嘴里的东西除了。”周茂说。
立刻有人照做,然后飞快躲的老远,像怕被她的口水喷到。
“老爷,老奴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王妈嘴巴重获自由立即对着周昌叫屈。
周茂上前两步,在她面前一丈之地蹲下,笑眯眯地看着她:“你可还记得我?”
时隔多年的记忆被唤醒,当年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的孩子,竟然回来了。
她还不知道得罪了谁,更加发起狠来:“你这个小孽种,敢在老爷面前乱编排我什么?我可是夫人的人,让她知道有你好看的。”
王妈还要不知死活地对周昌喊:“老爷,你千万别被这小兔崽子蒙骗咯,他不安好心啊!我是夫人陪嫁过来的,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的夫人啊!”
“你……你……你还不闭嘴。”周昌简直想撕了她的嘴,“他是我周某人的儿子,小孽种是你可以叫的?”
周茂嗤笑了一声,冷的就像刺骨的冰渣子。
“王妈,你就是死在这张嘴上的,到现在还不知大难临头。”他看了一眼院里结了薄冰的水坑,“真冷啊,小三子,去烧壶热水,要滚的。”
小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插入到人群中,听到周茂的吩咐,麻溜奔向厨房。
周茂转头看向周昌,礼貌地问:“周老爷说好了要为娘出口气是不是?”
周昌忙不迭道:“是,是,你随意。”
“那好,我就不客气了。”周茂含笑看回王妈,眼里的冷意快要凝出实体,“我说过……要把你找出来抽筋剥骨……”
周茂有意停顿了一下,王妈已经害怕的不敢发出声音了,她只能哆哆嗦嗦地抖着唇。
“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抽筋什么的太血腥,别脏了我的院子。我也不想杀你,要是你能喝完我一壶茶,咱们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周茂见小三子提来一壶开水,嘴角勾了一下。
在场看着的人都为王妈捏了把冷汗,这壶‘茶’喝完,今后怕是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不……不要……是奴才错了,我给您道歉。”王妈看到开水才意识到周茂的目的,她连忙跪下磕头,砰砰砰几声,毫不吝惜力气,额头飞速肿起一个大包。
“饶了我……饶了我……饶了我吧……”每喊一声就磕一下,张淑秀看不下去,喊住周茂。
“茂儿……”
周茂没看张淑秀,对她摆了摆手:“娘,别说了,说也没用。”
张淑秀没想到儿子竟然不听她的话了,又伤心又无奈,不想目睹这般残忍的事情发生,便让小娟扶她回房休息。
“周茂。”师彦自是知道他是个下得了狠手的人,不过今日周茂只为复仇而伤人,师彦害怕……害怕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周茂一直困在自己的痛苦中,从未走出来,这样只会让他越陷越深罢了。
周茂紧握着拳头,藏在衣袖里没人看得见,他用低沉的近乎冷酷的声音说:“连你也要阻止我?”
师彦愣了一下,旋即走到他身边:“不是,让我陪着你吧。”
两个人站的很近,周茂被他出乎意料的回答害得险些脚软。简简单单几个字,把他筑起的防卫冲垮得干干净净,周茂差点想跪了他。
身旁有了依靠,周茂从晦暗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他眼神变得坚毅。
“来人,把水灌进她嘴里。”毋庸置疑的命令,王妈在劫难逃。
“不要……大人……不……唔……唔……啊——”王妈被人提着头发,壶嘴插进她的嘴里,滚烫的热水就这么强行灌入胃里。
周昌生平做过最残忍的事就是当年拿鞭子抽儿子,眼下这番场面着实让他不敢睁眼看。
直到呜咽声消失,他才敢张开一半眼皮,王妈已经缩成一团倒在地上,脸被烫的通红,血泡还没来得及发出来。
他心里无由来地一抽,连忙捂着胃,仿佛下一个就轮到他似的。
站在那一动不动的周茂先说了话:“把她抬走,死了就埋。”
周茂没说活下来又怎样,不过大家心知肚明,这样的上就算能侥幸活下来,下半生也不可能说的了话了。
看着人被抬走,周昌松了口气,又恢复一张事不关己的脸。
“此等叼奴早该受到惩罚,没要她命算仁慈的了。”周昌赶紧表明立场,证明他们是一条船上的。
周茂凉凉看他一眼,笑容冷气更盛:“多谢周老爷成全,现在我们说第二件事吧。”
周昌被那一眼激出一身鸡皮疙瘩,努力控制着颤抖:“我儿,把第二、第三件事一起说完吧,爹怕被你吓出好歹来。”
“也行,要是做不到你乘早打道回府。”周茂毫不客气地回他的话。
“让刘氏去当年安置我们的别院住八年,让她体会一下当年我们母子的艰辛。八年之后我亲自接她回来,让她还做正房夫人。”
“这……”要动刘氏,周昌为难了,出口就要打断周茂。
“闭嘴,我先说完。”周茂吼他一句,本来理智在愤怒的催动下已经摇摇欲坠,周昌竟敢打断,无非是火上浇油。
“最后一件,让我娘做平妻,入祖坟。”
44、父子(三)
周茂恨周昌,可还是要为张淑秀着想。一个女人独居,难免要被人指指点点,就连出门走动都不好。没人敢跟她交往,因为她没有社交的身份。
张淑秀是很孤独的,以前有周茂陪着,现在只能和一个小丫头守在一方院子里。如果进了大宅,她就可以以夫人的身份出席聚会,认识人。有周茂在,又赶走膈应人的刘氏,周昌不敢亏待她,反而会对她更好。
到底她是个女人,生活不易,有个人照顾她也好。八年的时间足够周茂在帝都站稳脚跟,到时候把她接来,大家皆大欢喜。
周茂说的简单,周昌却为了大难,他试图替刘氏挽回些面子。
“第三条我可以答应你,但……让你大娘离家,传出去不好啊!”她儿子都这么大了,以周昊的脾气非得把家里拆了不可。
周茂板着脸,一丝好脸色都欠奉:“她不配做我娘,一个狠心的毒妇。我们在外吃的那些苦全都拜她所赐,要是乖乖听话也就算了,将来哪一天我想起来气不过——她的下场不会比王妈好。”
周茂一瞬不瞬地盯着周昌的眼睛,紧逼着他说:“一个长成出息的长子,和一个才踏入半边书院门的纨绔,你选谁?”
他太了解周昌,这个人薄情寡义,一切都以利己为大。当初他看中刘氏,也是因为她娘家势大,现如今几十年过去,几乎没有什么往来,现在怎么看也是自己儿子实惠。
周昌心里已经动摇了,家里年老色衰的玫瑰供奉了这么多年,哪里比得上张淑秀这颗温柔贤淑的百合。刚才得见,伊人美貌如昔,更添几分风韵,刘氏哪里比得……哪里比得。
“容我回去与她商量一下。”周昌低下头,他竟有些害怕见到儿子的眼睛。他是胆小的,强大的人可以轻易地驾驭他,从此他再也不是威风凛凛的‘老爷’。
“哼。”周茂轻轻地哼了一声,表情明白的告诉他——你是个废物。
周昌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师彦走过来拍拍他肩膀:“回房,外面冷。”
“我以为你会跟他老死不相往来。”师彦扶着周茂,让他靠在床头。他比谁都能看出来,周茂疲惫的快站不住了。这人生起气来,从不给自己留余地。
周茂顺从的靠下去,轻轻地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
“娘需要人照顾,我不知道何时才能把她接到身边来,不能老把她关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