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忙追上去。果然,罗雪松在扶梯前等候他。
正心情愉悦的康耀辰慢慢地靠近他。但是,刚走进扶梯前,康耀辰立刻发现,扶梯上方的遮挡玻璃被冰冷的雨滴敲得“嗒嗒”直响。
下雨了?怎么会!
一个箭步跑到罗雪松身边,康耀辰发现,他果真脸色苍白。
“雪松?听得到我说话吗?雪松?”
缓缓地,罗雪松伸手抓住康耀辰不知往哪里放的手。
“耀辰,”头靠在康耀辰的肩膀,罗雪松整个给人无助的感觉,“我好难受。”
康耀辰更难受,他都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次见到罗雪松因为雨而这般痛苦了。
“我们回去店里好不好?我帮你点一杯姜母奶茶,嗯?”
“……”
“雪松?”
“耀辰,你送我回家,行么?”
“回家?但现在……”
“雨不大,我们买把伞就可以了。”一抹虚弱的笑挂在嘴边,罗雪松这时候看起来坚强到让人心疼,“送我回家,耀辰,求你。”
“……好,我送你回去。”
34
这是康耀辰第一次到罗雪松的家。
较老的小区,单层的套房,不大的空间,还有显久的墙壁,这就是罗雪松住的地方。虽然这里不能和康耀辰住的房子相提并论,但这个地方并不差,是住在这里的人精心经营的家庭,真的很温馨。
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康耀辰情不自禁地打量着这个格局简单的房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这就是这间房间的全部家具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简单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窗外,雨已经停了。本来,冬天雨水就比较少,磅礴大雨更是罕见,刚从地下商城出来时不大的雨势随着与目的地距离的缩短而渐渐变小,最后,仅有地面上的小水滩能够证明刚刚下过雨。
而罗雪松的软弱就像这雨般,在进门的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甚至还有力气招待第一次来的康耀辰,去为他煮水泡茶。
可是为什么呢?康耀辰觉得哪里不对劲。
“耀辰,来。”
手里端着杯子走进来,罗雪松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丝毫没有刚刚的虚弱。
可就是这样,那种不协调的怪异感像根刺一样哽在康耀辰的心底深处。
唯一的椅子给了康耀辰,罗雪松自然而然地坐在了靠在书桌旁边的床上。
霎时间,那种矛盾的不协调感更强烈了,康耀辰已经心烦意乱到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看着罗雪松。
“雪松,你没事吧?”
罗雪松取笑他。
“真是的,我又哪里会有事?我没事,你放心。”
真的吗?
正常的谈话,正常的表情,正常的举止——全部都正常,但康耀辰就是觉得不正常——没来由地就这么认为。
伸手过去握住他垂放在床上的手,康耀辰试图找出这种怪异感的来源。
“雪松,我……”
说不下去了,因为就在康耀辰紧握罗雪松的手的刹那,他感觉到罗雪松在发抖,就如衕打破了什么一般,一股无法抑制的战栗瞬间蔓延到罗雪松的全身,他克制不住地发抖。
啊,康耀辰知道哪里不对劲了,自从进了这个家的家门,罗雪松就一直在扮演,扮演一个什么事都没有的没事人,竭尽全力地表现出一副正常的模样——可是,他在害怕,他害怕到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雪松,雪松!”
空闲的手立刻过来,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从没见过罗雪松这副模样的康耀辰完全失去了冷静,他不知道如何安慰惊恐至此的罗雪松……不,他知道,其实他已安抚过两回了,用琴声。
但现在去哪里找钢琴?
手机软件?对,还有手机,只要让罗雪松听不到雨声就……该死的,这时候根本没下雨了!
“耀辰。”
就在康耀辰差点陷入暴走状态的时候,罗雪松说话了,声音轻轻飘荡在空气里,似乎随时会断一样。
康耀辰听到了。
“雪松?你怎样?”
罗雪松抬起头——自进来这个房子以后,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直视康耀辰。
“你抱抱我,好吗?”
抱?
“……当然了,我想抱你,天知道每次只能在电话里听到你在害怕时,我多想冲过来抱着你。”
呢喃着没有人听得到的话,康耀辰从椅子上离开,坐在床上,伸出手去紧紧抱住这个可怜颤抖的人。
“好些了吗?”一手在背后顺着弧度抚摸着,一手摩挲他的发尾,康耀辰贴在他的耳际,说着只有他们知道的话。
“嗯。”
颤抖慢慢平息了,罗雪松像个婴儿般,信赖并依赖地躺在那个怀抱里。
察觉到罗雪松的放松,不平衡的怪异感也已经失去,康耀辰这才放下心来。
这种事情再多来几次,真的会把人折磨疯了。抱紧怀里的人,康耀辰无比清晰地知道,罗雪松对自己到底有多么的重要,只要是为了他,要他做什么事他都已经不会拒绝了,只要怀里的人永远都如此静谧。
他早已变成左右康耀辰心境的人了。
“你知道吗,小的时候有一次,阿哲他说要来举办万圣节派对,请我去他家,恰好那天下大雨,当我在他家换好衣服的时候,天上打了一个好大声的雷,我还没怎样,他就已经吓得哇哇大哭了。”稍微听下说故事的节奏,康耀辰低头看着罗雪松的眼,问,“你知道为什么吗?先说明,他并不怕打雷。”
此时的罗雪松真实无比,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柔和而宁静,无论是谁见到,大概都只能说,眼前的这个人很纯真。
“为什么?”
“因为啊,”微微收紧手臂的力量,康耀辰怜爱地抱着罗雪松,“我那天在他家换的衣服是吸血鬼装扮,带假牙的那种,他躲在衣柜里本来打算吓我,哪知道一打开门,却见到一个吸血鬼现在闪电中,所以……”俏皮地耸肩,康耀辰说的事不关己,“他被我吓到了。”
“哈哈,你们两个人真是……哈哈!”
罗雪松成功被逗笑了。
毫无杂质的笑缀在他的脸上,把那份独属于罗雪松的平静打破了,但带来的却是比之更难以言语的魅力——康耀辰都看痴了。
罗雪松发现了他的异样。
“雪松……”
轻声呢喃中,康耀辰的脸渐渐靠近罗雪松。而罗雪松,如衕在地下商城面对康耀辰的触碰般,显而易见的害羞,却没躲也没闪。
两人愈靠愈近,愈靠愈近……近到只有两人的呼吸在流淌……
柔软的触感美妙到无法用语言描绘,但比起感官上的享受,胸腔内那股恣意流窜的热流更让人难以割舍,引得陶醉其中的两人越吻越深,越抱越紧……
“咔嚓。”
不小的声音吓醒了两个情不自禁的人,两人倏的放开彼此,可脸上都优带着尚未褪去的热情。
手忙脚乱地坐在一边,康耀辰刚想开口,却被罗雪松抢先了。
“我去看看是谁回来了。”
才走一步,康耀辰立刻抓住他的手。回头,不知为何,康耀辰眉头紧皱。
他就是突然有种感觉,不能让罗雪松出去。
罗雪松露出他喜欢的笑脸。
“我真的没事了,等我回来。”
握着康耀辰的手,罗雪松在上面落下一个吻后才放开。
不知怎么解释,康耀辰只能让他离开,况且,这里是他家。
然而,过了一小会儿,康耀辰似乎听到了争执声,还没等他决定是否出去看看的时候,一个清脆的瓷器被打破的声音紧接着从门后方传入康耀辰的耳里。
这时候不需要考虑了,康耀辰立刻打开了门。
打开门后,当那个一中年男子硬抱着罗雪松强吻他并对他上下其手的画面进入康耀辰的眼底的时候——
“嘭!”
“你该死的在干什么!”
“嗷!”
思考都被丢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康耀辰红着眼,给了那个男子狠狠一拳,将罗雪松拉到了身后。
“呕,妈的!是谁!”男子扶着脸,带着一张明显喝醉酒的脸激动地嚷嚷着,可当他看见愤怒到好像一头斗牛的康耀辰和在他身后的罗雪松时,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得暧昧而恶心,“嘿嘿,雪松,没想到你平时一副警惕我的样子,现在居然大胆地男人带回家啊?怎么,欲求不满?没关系,告诉我呀,你知道我最疼你了……干嘛干嘛,你想干嘛?”
越听越不像话,康耀辰瞪着双眼,想要给这个口不遮拦的人一些刻苦铭心的教训。可是,这都被罗雪松拦下了。
“耀辰!你别冲动!”
见状,男子得意了,打了一个酒嗝,说:“看看,我们家雪松还是疼我的,来,亲一个。”
边说着,男子边想靠近。但这次不用康耀辰动手了,罗雪松直接把他一脚踢开,大声吼道:“你闹够了没有!是不是要逼我把所有事情告诉阿姨你才满意啊!”
男子被吓到了,连酒都醒了几分。
懒得理会那个藉酒发疯的人,罗雪松拉着康耀辰,直接就这么出门了。
35
罗雪松知道自己很奇怪。
虽然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罗雪松并不清楚,可他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人跟罗雪松说,坐在教室最后排的一个男生和隔壁班的女生在交往。
交往到底是什么,这对于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来说是一个很困难的题目,罗雪松只是懂事,不代表他很聪明,所以,他不懂。
但是,不懂交往是什么的罗雪松却在这时候意识到一件事,他喜欢男生。
不是一般的男生和男生一起踢球骑车的喜欢,也不是女生跟女生亲密交谈的那种喜欢,罗雪松知道,他喜欢男生,可这跟他知道的喜欢好像都不一样。
遇到不懂的事情要提问,罗妈妈这么教导他,只是罗雪松模模糊糊中明白,这不是可以提问的问题。
罗雪松很害怕。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奇怪?为什么他要跟别人不一样?为什么他会不一样?为什么他不可以提问?为什么他需要害怕?
太多太多的为什么藏在这个小男孩的心里,他怕到不知如何解决。
最后,被这种说不清楚的焦躁困扰了好长时间的罗雪松下定决心,他要向妈妈寻求答案,他认为妈妈会帮助他。
可是,他再也没见到精力十足的妈妈了,因为她和爸爸一起死了。
坚强的后盾,幸福的堡垒,所有给予罗雪松安全感的东西在这瞬间全部消失了,没有了。
怎么办?
温柔的阿姨抱住他和妹妹,说:“我来照顾你们。”
遮风挡雨的房子,可口的饭菜,严厉却又仁慈的长辈——罗雪松又回到了家,他再一次感受到家的温暖了。所以,他带着妹妹,安心又感恩地住了下来,他爱阿姨,也爱阿姨的丈夫,那个无条件疼爱他和妹妹的姨丈。
罗雪松认为,自己是幸福的——直到那一天……
冰冷的大雨突袭了沉浸在春节快乐气氛中的人群,幸好,工作未完结的姨丈和还有补习班功课的罗雪松先一步到家,怕冷的阿姨与妹妹也安全地待在外婆家里,大家一切安好。
晚上,雨依旧没停,打算明天再起床做作业的罗雪松向正在看电视的姨丈道了声晚安后,早早上床睡觉。
窗外,劈里啪啦的雨声不断溜进罗雪松的耳里,惹得他在意的不得了,一直未睡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罗雪松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他想着,大概是姨丈,他可能担心自己在这么冷的天里踢被子,所以,他安心地睡着。
可是,一只手伸进了被窝里,那只手摸索着,然后……伸进罗雪松的衣服里。
这是在做什么?
罗雪松微微挣扎了,他睁开眼,想说些什么。
“姨……唔!”
奇怪的表情,奇怪的动作,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变得不象是罗雪松认识的人了。
他喘着气,脸上好像想做出什么样子,可是罗雪松见到的,却是一张恶心的脸。
手挥舞着,脚踢着,罗雪松感觉他必须做点什么来逃脱目前的状况。
可是,他逃不了,手脚被压制了,还是小孩子的罗雪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直温柔对待自己和妹妹的姨丈扒开自己的衣服,脱下他的裤子,然后……
姨丈已经不再是姨丈了。
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从下身传递到脑,被无法言语的悲伤侵占了心脏的罗雪松听到的,只有窗边一直滴个不停的雨声。
“滴答……滴答……”
全世界都消失了,罗雪松这么觉得。
他在没有人听到的冰冷雨夜里,再一次被世界抛弃了。
我为什么要受这种痛苦?罗雪松在晕过去之前,含着泪,问已经抛下他的妈妈。
醒过来,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雪松,你没事吧?”一张让人恐惧的脸出现在床边。
罗雪松吓得爬下床,想要逃走。
“怎么了,雪松,发烧太过,意识模糊吗?”
别过来!你别过来!
“乖孩子,我是你姨丈,是我供你和雪梅读书吃饭的。”
雪梅?对,雪梅!雪梅在哪里?雪梅在哪里!
“放心,雪梅很好,她不是跟你阿姨在你外婆家住么?你看,难得老人家这么喜欢你妹妹,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们了,你……可要努力在他们回来之前康复哦。”
康复?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为什么需要康复?
“你乖乖的,就什么事都没有。我会赚钱,给你和你妹妹上学,给你们买衣服,给你们住,给你们吃。放心放心,我一向最疼你们了,你阿姨也交代了,让我好好照顾你们。所以啊,你要记住,你是发烧才住院的,昨天晚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知道吗?你听话,就什么事都没有,你没事,雪梅也会没事。”
……
雪梅会没事……
我只有听话,雪梅才会没事……
昨晚什么事都没有……
我发烧了……
“对,真聪明,雪松你真是乖。来,听话,在床上躺好养病,姨丈现在去和医生谈下,你要乖乖听话。”
说完,人离开,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一个脸色苍白,全身上下透着憔悴的瘦弱小男孩。
爸爸妈妈不见了,他们说过,我是哥哥,要好好照顾妹妹。
我是哥哥,我是哥哥,我是哥哥……
一个星期后,阿姨带着雪梅回家,得知罗雪松生病住院,气得大骂了隐瞒的姨丈一顿。
“雪松,阿姨在这里,没事了吧?”
阿姨脸上有着真切的担忧与心疼,罗雪松明白,阿姨真心爱着他和妹妹。
“阿姨,”轻轻勾出一个虚弱的笑,“我没事,你放心吧。”
从此,罗雪松学会了怎么说谎。
可是,埋藏在心底的痛与恐惧无论怎么伪装,怎么也掩盖不了。
他已经无法在雨夜里安睡了,冬天的雨更让他回忆起那种令人战栗的冰冷。为了不让任何人发现,他躲在房间里,咬着牙,把所有的所有都藏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