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总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心没肺到了极点,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似的,用一张无动于衷的脸身体力行地诠释着什么叫欠扁。不知为什么,那张脸却忽然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挥之不尽。
路清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向着与叶瑞航约定好的碰面低地点走去,脑子里仍旧在思索着一个困扰了他很久的问题,颜殊歌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有人生而求财,重纸醉金迷,享声色犬马,有人生而纵欲,唯食色性也……而真正能做饭无欲无求的又有几人?
即使是所谓的得道高僧,渡人,也不过是为了渡己。
想着想着,路清来到了悠茗茶庄。
古朴典雅的中式建筑,给人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让原本焦虑的心情,一瞬间平复了些许。
“怎么了,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叶瑞航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这里视野开阔,距离大厅却稍微远了一些,比较适合聊天。看到好友一脸倦怠的模样,他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忧虑。即使是最初被人谋害失去一切的时候,他也没有从好友身上看到过这样彷徨无措的样子。
路清在他对面坐下,眼里早就成了红血丝的天下,像极了一只红眼兔。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犹豫了下,路清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好友,毕竟当初叶瑞航说过要帮助自己,而自己当时却一脸笃定地宣布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如今时隔半年,他突然旧事重提,多少有几分尴尬。
“什么事,说说看,和我还用的着这么客气。”也瑞航保持着一贯的优雅与淡然,道。
回忆如宣泄的闸门,带着他再一次回到那个魂断的夜。
路清将那天的情形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叶瑞航,包括遇见颜殊歌的经过。
“这么说,你从前一直怀疑是颜殊歌把你推下去的?”叶瑞航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向来淡然的他,也是难掩神色间的激动。
路清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他的猜测。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叶瑞航忽然摇了摇头,脸上不禁浮现一抹略带苦涩的笑意,无奈之情溢于言表,“我真不知道应该说你点什么好了,我虽然不是很了解颜殊歌的为人,但经过几次相处之后,我觉得他没有表面上那般不堪下作,由此可见,流言也不一定为真。我想,这里面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路清继续保持着沉默,又或者说,他也逐渐认同了叶瑞航的想法,认同了自己的错误。
从始至终,他都先入为主地把颜殊歌当成疑凶,从未给过他解释与反驳的机会,现在想想,自己的自作聪明和自以为是,对颜殊歌实在是太不公平了。甚至,自己还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你有没有怀疑过一个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叶瑞航眉眼微挑,眸光中掠过一抹耐人寻味的光晕。
“你是说秦子宁?”经叶瑞航这么一提醒,路清的世界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他的瞳孔瞬间放大,惊愕地看着好友。
从始至终,他都把秦子宁放在无辜的位置,那个宛若漫画中走出的俊秀少年,曾经就像一泓徜徉在巍巍高山间的清泉,让他有一种美好到不真实的错觉。他从未怀疑过他的动机,甚至将他放在需要备受呵护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周全,只为他的平安。
如今看来,当初的自己,真是荒唐可笑到了极点。
叶瑞航点了点头,有些心疼地看着路清,他知道,秦子宁在路清心里一直占据着特别的位置,如果不是事出有因,他也不想打破路清心中美好的幻梦。
“我总觉得,颜殊歌和秦子宁的关系,貌似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路清说出自己的疑惑,正是因为这样,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将颜殊歌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情敌。
“这个我还真不是十分清楚,不过据说他们从前的关系确实不错。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估计只有当初恒天的老人才能知道。不过说来也巧,也许一切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好了,我上次参加先锋音乐节,碰巧遇见了一个叫季成的人。”叶瑞航似笑非笑地看着路清道。
路清怔了怔,随即反应了过来,“你是说,颜殊歌从前的经纪人?”
似乎从别人口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因此路清多少有点印象。
“他是四年前离开恒天的,后来自己弄了个工作室,现在混的还不错。”叶瑞航的记忆力向来不错,对于接触过的事情,基本不上没有记错的可能性。
“四年前?”路清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四年前,可不就是颜殊歌闹出来一堆丑闻的时候,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鲜为人知的秘密?
颜殊歌……路清在心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显得不知所措。
“既然好奇,不如直接去问问答案。”叶瑞航很快拨通了秘书的电话,让她查清楚季成现在的住址。
秘书对无良老板周末还打扰她安逸生活的行为狠狠地鄙视了一番,然后才发挥着苦逼上班狗的觉悟,十分钟就光荣地完成了任务。
路清与叶瑞航很快就离开了茶馆,不过半个小时的光景,两人就来到了季成家门口。
也许是他们今天的人品比较好,出了电梯的瞬间,他们恰巧在门口遇见了正准备出门的季成。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男人,留着整齐的平头,看起来比较刻板,五官里也透着一股严肃的正气。
在娱乐圈里混迹,眼力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季成很快就认出了叶瑞航,还有他身边那个冷峻的少年,娱乐圈新宠……路清。
“叶三少,这么晚了带着小朋友来我这里,一定是有什么事吧?”季成别有深意地看了路清一眼,顺手掏出钥匙,打算招呼两人进去。
“不用麻烦了,季哥,我们今天来这里,只是想请教你几个问题。”叶瑞航忙制止了他,顺便说明来意。
“哦,什么事?”季成有些玩味地看着二人,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觉告诉他,这两个与他素来没有太多交集的人,深夜造访绝对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事。
路清犹豫了下,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半响,才缓缓问道,“季哥,你当初离开恒天,是不是因为颜殊歌的事情?”
季成原本波澜不惊的脸上,忽然间出现了一道裂痕,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不清,似是在审视他一般。
颜殊歌,似乎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季成叹了口气,神色间满是无奈的情绪,似是不愿回想起当初的事情一般。
见季成这幅模样,路清与叶瑞航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问对人了。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季成悄悄地平复了一下情绪,用不冷不淡的声音问,并没有直接回答路清的问题,也没有否定他的猜测。
不过,他眼角略显颓然的目光,却是将主人潦倒的心情出卖的相当彻底。
“只是有些好奇而已。”路清敷衍道,目光却将季成盯得死死的。
“好奇?是好奇我?还是好奇殊歌?”季成有些失笑地摇摇头,言辞间满是深意。他又不是不同人事的愣头青,这两人摆明了是想从这里打探颜殊歌的过去,这一点他如何看不出来。
见来意被人挑明,路清也不再打哑谜,干脆直接问道,“在你眼里,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是啊,颜殊歌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久,很久。
颜殊歌似乎像披着画皮一样,在外人眼中他是不堪的,在路清眼中,却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他生存的目的,似乎真的就只剩下的混吃等死,那人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一般,总是没心没肺地笑着,没心没肺地懒散、放纵,以至于糟蹋自己糟蹋到心狠手辣的境地,让人恨得牙齿痒痒。
“他啊,他就是个疯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季成说着,眼里折射出一抹难以明状的荒唐,有疼惜,有不忍,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的遗憾,“当初我在恒天手底下带着十几个艺人,有成名多年的老人,也有有一文不名的新人,却没有一个人有他身上那股子灵气。他不但有才华,对音乐也很有自己的创意,明明才二十出头,却仿佛看尽人间百态似的,写出来的东西很有深度,当时我还总是笑他像个老艺术家。只可惜那么有前途的人,运气却不怎么样,偏偏遇上了那个克星……”说到这里,季成忽然顿住,似是不想多言。
见路清仍旧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季成装作无意识地理了理衣领,道:“都是些老黄历了,又有谁会在意当初的事情呢?依我看你们也别问了,估计殊歌也不希望有人打听当初的事情。说真的,他是我见过的最混蛋的人,估计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会忘记护着那个小王八蛋。换做是我,早就把那小王八蛋给炖了。”
季成说完,也不管两人的反应,自顾自地离开,稳健的步调与决然的话语,终究无法掩盖主人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
季成留给两人一个背影,还有一堆耐人寻味的话语。
听了季成的话,路清觉得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压抑,耳边反复回荡着季成的话,到后来竟然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也想把那小王八蛋给炖了。
季成刚才骂的人,不会就是秦子宁吧?
路清想,他对颜殊歌的了解,真的是少得可怜,他忽然觉得,他除了知道那人的名字之外,还了解一些什么呢?
一旁的叶瑞航,隐隐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路清忽然这么关心颜殊歌的过往,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好友,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两个人之间,不会有什么猫腻吧?
这时,张勋的追命电话将路清从沉思中拯救了出来,电话的内容千篇一律,明天上午要录制活动,今晚早点休息。
第三十六章:冤家路窄
夜渐深,灰蒙蒙的夜空早已被一层层暮色笼罩,璀璨的繁星被浓密的愁云遮挡的看不见踪影,城市耀眼的霓虹也无法驱逐这略显颓废的鬼天气所产生的压抑效果。
叶瑞航看了看天色,又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语故作安静的路清,便要求送他回去,没想到路清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快速地冲着他摆了摆手。
街上人潮攒动,丝毫不比白日间冷清多少,无论天气如何,依旧有无数人沉浸于晚归的狂欢之中。
路清的身影很快堙没在了人流中,他漫无目的地跟着别人的脚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去哪里,只是单纯地不想回去,不想面对那个让他陷入自我矛盾中的人。
此时此刻,他的心早就乱到了极点,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究竟在做什么,他甚至想,自己的好奇心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重了,居然如此挖空心思地打探别人的过去,这和那些每天兢兢业业挖掘八卦的娱记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根叫做理智的神经,最近一段时间似乎绷得太紧,他原本是个带着些许自负的人,如今,他却变得格外敏感,对什么事情都开始抱着怀疑的态度,恐怕,连自己都是一个值得怀疑、经不起推敲的对象。路清忽然觉得,自己的坚强不过是一个漏洞百出的笑料,以至于经受不起一点点外界的摧残。
最近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从最开始莫名其妙地变成另一个人,到如今莫名其妙地迷失了自己的心,似乎都只是为了印证自己前半生是多么的荒唐,他心心念念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可能是一个虚有其表的伪君子,他朝夕相处恨着的人,可能……可能是什么,他忽然不敢想象下去了。
如此种种,通通让他应接不暇,让他的心变得无所适从。人生的旅程,他忽然想做一个不负责任的逃兵,逃离尘世的喧嚣,逃离这让他乱花渐欲看不清真相的世界,索性什么都不要计较好了,就当过去的一切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找一个与过去彻底绝缘的地方,重新开始。
过往的曾经,像极了一出掩埋在岁月里的老电影,即使原本并没有倾注太多的关注,但却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刻,唤起人的沉湎与困惑。
想到这半年以来发生的一切,路清觉得时光突然变得特别的漫长,以至于恍惚间竟是有了一种半辈子都过去了的错觉,想到秦子宁,想到颜殊歌,想到变成路清以来的一幕幕,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他再也不能简单地将颜殊歌看做是仇敌或者情敌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关系开始发生了质的变化。
可是,若不是这种对立的立场,他们的关系又该何去何从呢?
想着想着,路清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心事重重的青春期少年,叛逆与凶悍不过是最脆弱的伪装,遇到事情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逃避。
漫步于灯红酒绿的街角,路清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一间酒吧。
这里他从前也经常会来,老板是一个息影多年的前辈,经营这里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希望偶尔能看到一些老朋友或者小朋友的身影,证明他依旧没有与那个圈子断了联系。那位前辈的人脉广的很,而且颇有一些自己的手段,记者与未成年成了这里的顾客黑名单,倒是给圈里人消遣提供了不少方便。
路清驾轻就熟地在吧台要了一杯酒,便无所事事地像个夜游神似的,在里面来回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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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需要一个地方散散心,来排解心中无端的压抑。
他的目光无意识地在一张张写满人世百态的脸上掠过,不远处,一个看起来似乎是刚入行的新人,正在拼命地给一旁脂肪严重超标的胖子倒酒,那胖子似乎手脚不是很干净,肥厚的大手毫无顾忌地放在了那新人的后背上。
看着那些或是伪善、或是谄媚、或是郁结的脸,路清觉得心里愈发空洞,总觉得周围缺少了点什么,一张张醉生梦死的脸,躯体还是活着的,灵魂却早已腐朽溃烂。他甚至生出几分算得上厌世的情绪,觉得看什么都不爽,即使烈酒入喉,依然无法缓和自己心中的压抑与愤懑。
忽然,一抹熟悉的身影跃入了他的视线之中,路清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原本冰冻的双眸一下子亮了,变得神采飞扬。
人生何处不相逢,他正在为某人苦恼,某人就自动送货上门了。
颜殊歌看起来似乎经常来这里,从门口进来之后,径自走到了吧台旁边坐下。
路清看着他那单薄的小身板,还有那算不得厚实的外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家伙什么时候能学会照顾自己,大冷天的,又不是女明星走红毯,玩什么美丽冻人的把戏。
“少喝一点吧,对胃不好。”路清本能地走了过去,不容分说地夺过他手中的酒杯。
“啊?”颜殊歌冷不防有人出现,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他忙扭过身来,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路清,眼珠在眼眶里纠结地转动着,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架势,道:“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酒吧而已,你能来,我为什么不可以?”路清想,奇怪,他又不是未成年,为什么不可以来这里?
他真是恨极了颜殊歌这幅嘴脸,讨厌他动不动就摆出一副知心哥哥的姿态,告诫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最让人无语的是,颜殊歌对待别人和对待自己,完全是双重标准。
就拿上次醉酒的事情来说,那家伙说喝太多不好,然后自己却醉的不省人事,最后还风风火火地耍了一晚上的酒疯。如今,他又摆出那副人五人六的样子,告诉自己酒吧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他路清那种涉世未深的少年就不应该来。
路清觉得颜殊歌就是为了气死他而生的,他双眼怒气冲冲地瞪着颜殊歌,脸上清晰地写了四个大字:老子不爽。
颜殊歌自动过滤掉路清的不满,“那怎么行,这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难免有些人嘴巴不太干净,万一被人抓到什么把柄,对你以后的演艺生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