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喉咙里发出愉快的轻笑,要把他丢到哪里好呢……城东有个废弃的公厕,垃圾就应该和秽物作伴。对了,还有这个……修长的手指从死尸的口袋里抽出几张纸币,整好后放回自己的钱包里——洛尘肯定会察觉到不对的吧,他会因此想起我吗?还是——又想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逃避到底呢?不过,不管是哪种都让他好期待啊。
“啊啊啊啊啊!!啊……咳、啊……”
“醒过来!现在我从1数到5,你听到5的时候,就会醒来。1、2、3、4、5。你已经醒了,洛尘。催眠结束了。”杨涵模糊的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洛尘本以为是自己的眼睛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强光,他呆愣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才察觉到模糊他视线的是泪水。
“抱歉……我有些……失控……”他借着撑住额头的动作挡住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他想起的一幕幕画面烈火般烧灼烤炙心脏。
穆萨杀了人,用他的身体。
为什么他会忘掉?!在那个杂物间里,他明明看到了自己的日记,为何穆萨和他说过话后,他就什么都不记得,忘得一干二净?!
“没关系,我理解。”杨涵把手搭在他肩上,动作温柔地安抚他,“你肯定看到了很痛苦的画面,不过不要担心,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它已经无法伤害你了。”
【“催眠以后……我会看到什么?”
“可能是以前的记忆,再一次以画面的形式呈递。一般被催眠的病人都会听到我的声音,在我的指引下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回答我的提问。”】
医生他……听到了?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穆萨的事情?他会不会以为……以为自己也是……
“医生……我有,说些什么吗?”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唯恐得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不,你什么都没说。”杨涵背过身去,开始整理药柜,“真是奇怪啊……你一直在皱眉流汗,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就是对我的暗示没有应答。按理说患有人格识别障碍的病人,都应该具有高度的可催眠性啊……这个,你拿着。”
洛尘稍稍放心,抬手接过杨涵递来的药瓶:“这个是新开的药,可能副作用有点强烈。不过,这可是对精神不安定者的强效药,一定对你的症状有所帮助。特别是,你有一个那么危险的人格。一定要按时吃啊,这次的药可不能一次吃多,你要注意点。”
危险的人格……?为什么医生会这么讲?他到底知道些什么?洛尘心脏狂跳,大起大落的情绪让他头有些发晕。但他思前想后,还是默默捏上药瓶,选择逃避:“我知道了。”
第19章
结婚前晚回家看到家里亮着灯心头一暖,结婚后晚回家看到家里亮着灯双腿一软。
虽然比喻很不恰当,却再好不过描述出洛尘此刻的心情。
他孤零零地站在自家楼下,暮色暗沉,整栋出租楼只有一点灯光,他使劲扬起头,还能看到阳台上浅色的窗帘和两张靠在一起的摇椅。
他突然好想逃。
可是他知道,无论到哪里都逃不掉的。毕竟点起灯守候他回家的那个人,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回来了?饭已经做好了。”身着白衬衫的男人仍然围着可笑的粉色围裙,他朝自己伸来、想要接过公文包的手那么修长好看,可是——就是这双手,杀了王苍,杀了张亦生,说不定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杀了谁,或者……将要杀了谁。
可是所有人都会以为是洛尘做的,他想起吴铭递给他死者照片时冷冰冰的眼神,他肯定也以为是他杀了人,他连着一周光顾他的花店,会不会只是为了搜查什么?那次他在街上被攻击,真的是穆萨给他开的门吗?如果不是,他是怎么进来的?他会不会、在家里发现了什么,比如说——一张过桥收费单?还有杨涵,他语焉不详的话像是知道些什么?他对“洛尘”的了解,是否包括穆萨?
所有的疑虑焦躁痛苦,全部被紧握的拳头捏的粉碎。洛尘有种突如其来的怒火,他想要质问,想要咆哮,想知道眼前这个人,为何在杀了人后还能向他露出温柔又包容的微笑。
明明、明明做了这种不能原谅的事情!这不仅是对性命的蔑视和践踏,更是把他置于危险之中!吴铭会怎么做?会逮捕他吗?他会被判死刑吗?因为眼前这个人——人格,完全无辜的他会被流言和中伤包围,一无所有地在唾弃中像狗一样被枪决吗?!
“你啊,让我说你什么好呢?”穆萨脱下围裙,对于难得露出仇视目光的洛尘似乎感到不解又哀伤,“为什么要去找医生?明明我想让你一无所知地轻松愉快地活下去的。”
“你想?!你想让我忘记我就会忘记?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你又对我做了什么?”洛尘忍不住拔高嗓音,但天性里的软弱和羞怯让他的声音慢慢变低,“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回答我。”
“我说过,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穆萨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不懂事和大人顶嘴的孩子,“我杀掉的当然是想要伤害你的人。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远离杨涵。”
“你想说什么?他想杀了我所以我会很危险?还说你根本只是被他发现是个杀人犯所以心慌了呢?”洛尘冷笑。
“你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他给你什么药你就吃什么,完全没有因为奇怪的症状质疑过。”穆萨递过一张药物检验单,“只有在吃了他给的药后你才会出现幻觉。他给你的,根本不是什么有镇定作用的药剂,而是一种对人体细胞有害的抑制剂。不过不得不说,这种药对你的身体有弊无利,但是却能很好地抑制我呢。”
“所以你才会倒掉我的药?”洛尘撕掉检验单,“这种东西,想伪造多少都可以吧。我不会相信你。”
“……你怀疑我?”穆萨一步步向他走过来,琥珀色的眸子在黑暗下转为冰冷的蜜色,“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为什么你就是不能理解我呢?”
洛尘被逼得后退,怒气燃尽后只剩下名为恐惧和后悔的灰烬,他伸到背后去摸索门把的手被穆萨死死抓住,阴影背后那头野兽蚕食他的恐惧,展露出狰狞的笑容:“还记得你被人袭击后我说过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吧,拖到现在真是不好意思呢。”
第20章
洛尘很不安,夜深人静只有犬吠的子夜,两个男人鬼鬼祟祟摸进他对面那栋高楼的一户人家里——怎么看都像是来干坏事的。
他甚至没有开灯,用不知哪来的钥匙打开大门后就开了手电筒。惨白灯光照射下的房间既脏且乱,残存下的人类居住的痕迹大概也是数月前了,不过倒是有股奇怪的臭味挥之不去。洛尘走到阳台,发现从这个角度可以隐隐窥到自家亮着灯的卧室。
他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直到他看到书房窗前那架望远镜,才明白自己心头萦绕的不安和惧怕是怎么回事了。
没错,一架望远镜,架在拉起窗帘的窗子前,打开前盖的镜头,正对着自己的卧室。
洛尘脑中轰的一声惊雷炸响,他总算明白了为何自己总能感到隐隐约约被人窥视的寒意,为何在对面高楼的玻璃上,总有一点反射的白光。
他被一个不知身份的陌生人,于对面的高楼上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别人用望远镜丝毫不拉地收入眼中,存储头脑。可是、可是为什么会是他?如果是个痴汉偷窥年轻靓丽的独居女孩还说得通,为什么遭遇这种事情的会是他?!不、不会的,肯定是有人凑巧把望远镜放在这个位置吧……
洛尘面色苍白,身体发软摇摇欲坠,正在努力说服自己。室友似乎看出他的力不从心,上前体贴地从后揽住他的肩膀:“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如同和煦春风,可以把人融化在刻意的温柔里。洛尘却疑心从那微带笑意的好听男声里,听出些恶意的嘲讽来:“你……早就知道这件事?”
“以前的你多可爱啊。明明敏锐地察觉到有东西在窥视你,却总是很贴心地不想让我也和你一起担惊受怕。独自承担痛苦的你看到我回来就会很开心呢,虽然我也希望你能多依赖我一点……”他哆哆嗦嗦地想要推开从背后缠上来的穆萨,手指毫无章法地掰弄他死死扣住自己腰部的手臂。
穆萨不管自己被刮出道道血痕的手背,翻掌握住洛尘手腕,彻底制住他胡乱挣扎的动作,不无恶意:“你肯定想要知道是谁要监视你吧?那个人,是杨涵。”
穆萨凑到他耳边,扭过头如同观赏美景般细细品味洛尘瞬间空白的表情:“你呀,真是愚蠢的让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明明告诉过你,除我以外的人都不能信任,为什么……还要傻乎乎地自投罗网呢?”
“不过没关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会一如既往地保护你的。”穆萨把洛尘按到椅子上,打开矗立在角落的衣柜大门,“所以你看,这家伙早就没办法向他的上司传递任何关于你的消息了。”
腐朽木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从里面跌出来的,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
穆萨从桌子抽屉里掏出一个手机,发出一条“一切正常”的短信,笑道:“真庆幸杨涵很忙,忙到没有时间打个电话问候属下,更别提来视察工作了——洛尘?”
——又一个人死了,“他”杀的。
可能是离尸体太近了,眼眶被巨臭的气味刺激得发酸,洛尘捂住脸,后颈拱成脆弱的弧度。
迷惘到绝望,苦楚到疼痛……洛尘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嘶嘶的低语:“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我们,我可以搬家,逃到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逃不掉的。”穆萨放回手机,“你在被命运追杀,洛尘。为了从‘那些人’手上救下你,我只能这么做。”
“又想说你只是在保护我吗?!如果你没有出现的话,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你为什么不去死?!”洛尘近乎竭嘶底里,但很快他就停了下来,如果引来别人——他们只会看到一个杀了人的疯子对着尸体自言自语。
“我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洛尘。”穆萨轻声说,伸手替怔住的洛尘裹紧散开的衣领,“我曾以为我的死亡可以让你好好活下去,可是我错了。”
“所以这一次,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手。”
就算你会——又一次崩溃坏掉。
“你在……说些什么啊……”洛尘握住口袋里的药瓶,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我只想知道,你还会不会再杀人。”
“……”穆萨微笑,并不回答,把洛尘从椅子上拉起,“好啦,回家吧。”
“我知道你的答案了。”洛尘也笑起来,倒出两粒药片干咽下。被嚼碎的白色颗粒溶解在舌尖,苦涩微腥的药味一路蔓延到食道,他被呛到,干咳中看到穆萨越睁越大的眼睛,不由笑到岔气,“哈哈,真难得看到你这种表情。我会阻止你,如果杀不掉你,我就只能选择杀掉自己了。”
“我告诉过你这种药是有毒性的吧?!你是疯了么?!”穆萨捏住他的下巴,似乎想让他吐出来,可是他的身体却越来越无力,直到只能看着洛尘也倒在地上。
他伸手挡住眼睛,不知是笑还是哭:“我早就知道了……药有问题。但是我,还有谁能信任呢……”
他再抬起手,穆萨已经消失了。只有从他手心滚落的药瓶,发出空洞的回响。
第21章
洛尘觉得自己好像快死了。
他的免疫系统全线崩溃,清晨的一阵寒意就能利落地击倒他,让他高烧不起。医生开的新药的副作用太过强劲霸道,洛尘觉得自己和接受了鸡尾酒疗法的艾滋病人没两样——他成夜成夜地失眠,偶尔睡着也会接连不停地做恶梦。他把所有强咽下去的东西吐出来,直到只能呕出胆汁和胃液。他这才发现以前出现的幻听幻觉根本不值一提,现在它们影子般踩在他后脚跟上,随时准备入侵他的大脑。
他毫不怀疑自己在街上犯病,不到一分钟就会被送进医院(那一分钟肯定是路人在思忖到底联络精神病院还是医院好)。
他迅速消瘦,憔悴,不修边幅。可他不敢停药。
因为他体会过比肉体痛苦更可怕的折磨。
有一个晚上他难得入睡,梦到了一场海难。
天空阴暗的像是世界末日,海水变成黑色,堆起一层层浑浊的泡沫。那艘船快要翻了,风大浪急,明明整个公司的人都在甲班上惶惶然不知所措来回奔走,却只有他一个人被掀了下来。
船将倾,人将亡。其实就算没有他挂在船舷上的重量,大家也会掉进海里。可是他们围过来,好像爆发的求生欲突然有了宣泄的出口——王苍带头,张亦生随后,开始掰起他的手指。
有人匍匐在他们身后,有人远远靠墙站着围观,每个人的脸上都挂起憎恨,好像这种时候把他踢下去,大家就都能获救一样。
如果换了任何一个人,大概会反抗,会喝骂,拼死也要拖个垫背的一起掉下去。可是软弱又卑微的洛尘只是看着他们脸上大功告成的喜悦,默默松开手指。
接着,船倾,覆灭。
人们像是下饺子一样噗通噗通依次落海,他已经远远地沉下去,黑色的人影如滑稽的火柴人,在光影交织的海面上面起伏。他不知道自己会落到什么地方,可是他却一点没有恐惧或者慌张,他只是看着,看着自己过去的幻影一个个从身边向上飘去,
——儿童时的洛尘一动不动地被母亲踩在脚下,浑身青紫的虐痕。
——少年时的洛尘卑躬屈膝地被同学堵在厕所,脸上淤青的伤口。
他们一个个出现,又一个个消失,最终只剩下洛尘一人,孤零零地向更深的黑暗里落去。
他活得,真像一个笑话。
早上他在地板上醒来,明明昨晚起码睡了三四个小时,他却觉得头更疼了。不过今天他不打算吃药了,毕竟今晚八点,就是高中的同学聚会。他知道自己的状况很糟糕,却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会唤醒记忆的机会——穆萨“消失”后,他能想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虽然都是些让人不怎么愉快的记忆。
洛尘以为帽子会缓解自己的头痛,可当他看到楼下的信箱后,头疼的更厉害了。
不久前还干净崭新的信箱如今已面目全非,黑褐粘稠酱汁样的液体涂抹满墙,属于他那户的信箱门被硬生生撬开,腐败的动物尸体和难以辨认的脏东西塞满到溢出,这凄惨的根本不用怀疑其恶意的景象不仅吸引来苍蝇蚊虫,还引来了一群无所事事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洛尘勉强从兴奋咒骂的人群里挤出去,心脏砰砰乱跳,这是针对他的,再明显不过了。他想起不久前信箱反常的干净,估计是有人清理过了,看看邻居的反应,很可能是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第一个发现并清理的——是穆萨。那么,会是谁做出这种事情呢?对方会不会再有进一步的举动呢?